第13章 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幹得好才能嫁得好?

張小菲曾經很諷刺地說過,本來婚姻是為瞭讓人過合法的性生活,她結婚後才發現,一切合法的都是無趣的,一旦都成瞭一種任務,大部分人執行起來都有點懶洋洋的。反正今天、明天、後天,另一半都在床上等著,哪兒也不會去。

她說真正的夫妻除瞭有生育任務的,一般都不會在工作日做愛,雖然過程隻需要十分鐘,但不知道為什麼,丈夫要爬上來的那一刻,總想著如果他再也硬不起來就好瞭。

我的感受是,一場雙方都不太滿意的性愛,會讓人在不得不醒來的早上捫心自問:我們到底為什麼要消耗上一個夜晚,卻讓身體來瞭一場失敗的對談?

早上八點,曾東匆匆告別,他說他要上班,他走的時候拍瞭拍我的腦袋說:“你再睡會兒。”

這對他來說,大概是個慣性動作,一個能讓女孩感覺不錯的動作,可以讓人感覺到某種關照,某種親密。但是,我到底年紀大瞭,我忍不住要舒展一下昨晚因為他緊緊地擁抱而差點扭曲的脊背。我知道,那個摸摸頭的動作,也不過是屬於另一個人的。

他踏出門的時候,是不是跟我一樣,感覺到瞭渾身的輕松?

我們都在尋找曾經最舒服的懷抱,卻明明知道,這個世界上誰也代替不瞭誰。

我懶洋洋地起身,摸出張小菲留下的煙,在洗手間點瞭一根,垃圾桶裡還有安全套的塑料包裝。

法國人說,重新愛上一個人的標志,就是又開始抽煙瞭。是用香煙來懷念不停息的親吻,還是用香煙來填補若即若離的傷感?

洗澡,刷牙,換上一身剛幹洗過的灰色西裝,再披一件黑色大衣,配黑色磨砂五公分中跟鞋,噴上清冽的男性香水,像在黎明起身的戰士,走出大門時,告訴自己,學會愛上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而讓我不太痛快的是,背後這個小小的、僅僅屬於我的世界,昨晚遭到瞭一次小小的破壞。太早透露瞭自己的底牌,遲早會輸得一塌糊塗。

我討厭在一個年輕男人面前,讓他知道自己一無所有,我更討厭比起自己的一無所有,他的一切都像一個謎。

在公司樓下買瞭一杯大杯美式,忽然發現徐總的身影從外面飄過。

糟糕,報告根本沒寫完,我以為他根本不會來。

或許他是來辭職的?

當我被徐總扣在辦公室裡談話說:“最近工作是不是有點松懈,小陳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發現即便包裹著無懈可擊的職場裝,依然支撐不起一副錚錚鐵骨。

事情沒做好,就是各種各樣無法解釋的心虛。我唯唯諾諾地囁嚅著:“昨晚不太舒服,徐總你給我一個上午,我一定馬上弄好。”

像負荊請罪一般,我脫瞭大衣和西裝,在辦公室擼起袖子,瞬間進入人仰馬翻模式。一邊寫著策劃案一邊感嘆,老總果然不是普通人體質,後院起火這麼兇猛,出門竟然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廣告這行,忙起來可以忘記親爹親媽,也可以忘記昨晚剛剛睡過的男人。

中午十二點差五分,我交上還沒來得及仔細校對一遍的策劃稿,像溺水掙紮中忽然遊上來喘瞭一口氣,隻想先吃一大塊黑巧克力補血,這才想起來,手機上,沒有曾東發來的任何消息。

對於男女感情來說,再沒有什麼消息比沒有消息來得更決絕。一個昨晚還跟女人耳鬢廝磨的男人,今天就像去瞭火星一樣消息全無,隻為瞭證明一件事:你不要誤會,不要以為睡一覺我們就變成庸俗的男女朋友,完全沒有這樣的事。

我忍不住苦笑瞭一下,陳蘇啊陳蘇,三十歲唯一的好事,是不是接受瞭任何沉重的打擊,都可以變相安慰自己:這不過是蕓蕓眾生中最常見的一種苦惱罷瞭。你敞開心和身體接受瞭一個男人,隻換來人傢絕塵而去、絕口不提。

正想著要不要給胡容發條消息,討論下消失的男人,辦公室裡款款走來一個女人,擁有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一看就是常年保養的良好反饋,臉上那副自然流露出來的光彩,讓我有點慚愧,趕緊拿出包裡的粉餅盒,補瞭補妝。

女人直接走進徐總辦公室,午休沒走的一群同事瞬間八卦起來,有人透露:“是徐總的老婆。”又有人說:“一看就是有錢人出身,跟行政部那女人氣派完全不一樣嘛。”聽著大傢七嘴八舌講八卦,我癱在椅子上,慢慢嚼著抽屜裡翻出的一包蘇打餅幹。

就好像前幾年隔壁寫字樓鬧的一樣,原配先把郵件發給公司所有人,再來辦公室揪住小三一頓痛打。幫閑們看著丈夫下定決心護小三先唏噓一陣,看到丈夫向原配揮拳又振奮一陣,這時候人人都可以站在道德高崗,覺得自己畢竟不是那麼下作卑劣的人。

可惜,徐總的老婆,一看那風度與氣質,就是給這出辦公室八卦澆水來的。有人故意走到徐總辦公室門口,想聽聽裡面有什麼吵鬧的聲音,當然,什麼也沒有。

女人再次款款走出來時,眾人都靜默不語,徐總跟在後面,忽然向所有人發聲:“介紹一下,這是我夫人。”他又繞到我位子前,說:“這是陳蘇,內容總監,我手下的得力幹將。”

我誠惶誠恐地站起來,把嘴角的餅幹屑擦幹凈,站起來說瞭句場面話:“哪裡哪裡,還靠徐總提拔我。”

女人看瞭看我手裡的蘇打餅幹,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轉身對徐總說:“你們公司的總監就吃這個啊?走,我請你吃飯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搞錯人瞭,徐夫人,我不是你老公的小三,行政處那女人才是啊。

徐總尷尬地笑瞭笑:“好,你們去吃飯吧。”

我必須推一推:“啊,徐總,你要的那個策劃案,我剛剛才交,你要不要先看一眼有什麼要改的。”

他說:“沒事,先去吃飯吧。”

我就這樣,跟老板的夫人,一個穿著Max Mara浴袍大衣的女人,走出瞭公司大門,滿腦袋都是不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是要給我警告,還是想叫我做內奸?

公司對面商場五樓,有一傢人均三百元以上的港式茶餐廳,徐太太邊走邊說:“這傢有道木瓜燉雪蛤,最適合給你這種工作狂女人補一補。”

我實在有點受之有愧,畢竟昨晚並沒有加班,而是跟一位年輕高富帥吃瞭牛扒、喝瞭紅酒,還滾瞭床單。

她熟門熟路地帶我走到窗外的位子坐下,我講起客套話:“徐太太,您經常來這裡嗎?”

徐太太開口:“別叫我徐太太,聽起來好像我是他供奉起來,包養在傢的厲害女人,叫我Jessie好瞭。”她對著窗外一棟大樓一指,說,“以前我在那裡上班,跟你一樣,是做廣告的。不過我做的是戶外廣告,電梯廣告投放那種,我不做內容,在市場部。”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同行啊,後來結婚瞭就不做瞭?”

Jessie翻著菜單說:“不,是賺夠瞭,2008年奧運,那時候廣告這行賺錢真是容易,眨眼就是個上千萬的單子。當時賺一百萬容易得像電影裡美國人去淘金,在沙灘上走一圈,桶裡全是金子。你知道做廣告這行,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我把錢存著,差不多瞭就去買套房子。後來就不行啦,廣告業又衰弱瞭,全要靠你們這班人拼命加班,才能搶到單子做。”

她呵呵笑起來,說:“當時我一個月能賺二十多萬,勢頭過去瞭,怎麼可能再安心賺兩萬一個月的工資?”

我聽得有些恍惚,這麼說,自己是在搞夕陽產業?

Jessie叫來侍者,詢問今天什麼魚比較新鮮。侍者說:“今天的魚都還不錯,蒸條東星斑好不好?兩位小姐吃,挑條一斤的就夠瞭。”

她點頭:“那就蒸一條,放點梅菜,比較提鮮。”

她又對我狡黠一笑:“今天刷徐總的卡,誰叫他做事不地道。”

我還是猜不透,眼前的夫人,下的是一盤什麼棋。辦公室政治,我已經是外行,老板夫人的裙帶關系,我更加外行。我按捺不住,還是直接開口問瞭:“Jessie,不好意思我實在忍不住,想問問,找我到底是什麼事呢?那個,徐總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對不起,我對這種公司八卦,完全沒關註。”

她哈哈笑起來:“你怎麼這麼緊張,徐總那點事,我哪裡會放到心上?我今天去,不過是告訴那些女人,不要把我當傻子,不過你嘛,我一看面相,就挺喜歡,這麼傻乎乎的,竟然還能幹到這個位置。

“你應該是單身吧?”

我很想說自己不是,很想告訴這女人,不不,昨晚還跟男人睡過呢。但做人最主要,還是要服輸,我當然是單身,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她把兩隻好看的手交叉起來,上面的方鉆閃閃發光:“喔,我想給你介紹個對象。”

“啊?”我很不解,“我何德何能?”

沒說出來的話是,你連吃魚都要挑條新鮮的,想必也知道,我這種年紀,不夠格上相親市場瞭吧,去瞭也是自取其辱。

Jessie像知道我在想什麼:“哈哈,我三十歲那年,也跟你想的一樣,一會兒很驕傲,覺得誰配得上我,一會兒很自卑,畢竟到瞭這年紀,能怎麼樣?看到你啊,就像看到當年的我。”

“那您跟徐總?”

“他是我二十多歲開始談的男朋友,我總以為自己能碰到更好的,七八年後,認命瞭,嫁吧。”Jessie坦誠得完全不像她那副相貌該有的城府,我以為這種一周去三次美容院的女人,一定說話滴水不漏,這輩子都不會對另一個女人打開心扉。

或許有錢女人跟有錢男人真的不一樣,有錢男人一般對什麼都諱莫如深,但有錢女人因為那份自信,真是對什麼都有侃侃而談的勇氣。

我鬥膽相問:“Jessie,徐總昨天的事,你真的沒什麼意見?”

Jessie用手摸瞭摸自己的臉,說:“不好意思,昨天剛做的超聲刀,總覺得今天臉有點緊,不知道會不會笑起來很奇怪。”

我做出一個愕然的表情,忽然覺得跟女人吃飯,比跟男人吃飯有意思多瞭,後者是隨時都想偽裝成另外一個樣子,前者是隻要氣味相投,沒說幾句話就想脫光瞭偽裝,大大咧咧互訴衷腸。

且慢且慢,還是謹慎點,畢竟是老板的老婆。我這種女人,緊張工作的樣子就像古代女人緊張她們的老公,唯恐一個閃失,失去救命飯碗。

Jessie露出不敢太用力的笑,說:“哎,老徐這個人,真是馬失前蹄,搞什麼人不好搞,非要搞辦公室裡最庸俗的那種女人。可能人年紀大瞭,就喜歡吃最熟悉的傢常菜?”Jessie談論自己老公的表情,就像談論某個隔壁老王。

我不太明白她這種女人,既然對老公已經連捉奸的興趣都沒有瞭,不離婚還等什麼?

“你奇怪我為什麼不離婚?”Jessie朝我指瞭指剛端上來的東星斑,“你吃呀,別客氣。人到瞭某個年紀啊,就是特別怕麻煩,除非我找到願意再活一次的真愛,不然有什麼好掙紮的?婚姻生活中,還有什麼比一個男人自知理虧更妙的東西?”

我不太明白,確切地說,是不太明白這種已然沒有愛情的婚姻,到底有什麼非要存在著的道理。

這讓我更加恐懼婚姻,連吃著名貴的海鮮,都味同嚼蠟。

Jessie重新打開一個話題:“對瞭,介紹那回事,你別當是相親,就當多認識個人。是我表弟。實話實說,該介紹的我都介紹過瞭,年輕的、漂亮的,他一概沒有要結婚的意思。你呢,應該並不太寬裕吧。”

她打量著我,雖然我身上穿著得體的職業裝,但從頭到腳沒有一樣珠寶配飾,還有那隻多年前免稅店買的天梭,都確切點明瞭,我並不是一個多麼成功的三十歲女性。

“不管怎麼說,結婚,都是一個女人積累財富最快的方式。大傢都希望你有錢,住在寫著自己名字的房子裡,出門有輛符合自己身份的車開,對不對?我表弟這個人啊,性格有點古怪,不過人是個好人,你別抵觸,隨便見見嘛,好不好?”

這話聽起來,真像另一個張小菲,一模一樣的道理,用最簡單的利害因素告訴你,為什麼結婚這件事,對一個三十歲的普通女人來說,是個挺不錯的事。

可以發財啊。

而我,正是做夢都想發財,雖說不像那些年輕漂亮的姑娘們那樣寫在臉上,但心裡也在吶喊著:給我一個發財的機會吧。嘴裡也情不自禁冒出:“謝謝給我這個發財的機會。”

“哈哈哈,”Jessie笑出聲來,“你還真是蠻可愛,你比有些小姑娘們要好的地方,就是從來沒放棄過努力。做女人最怕的就是想拿男人當靠山,總想著嫁個有錢男人這輩子不用那麼辛苦,你看女明星但凡這麼嫁瞭富商,過幾年肯定還是要跑出來賺錢。我有個香港女朋友,說香港幼稚園面試,最喜歡的傢庭,就是一個看起來隨時都要去上班的爸爸,還有一個看上去不缺錢也很有能力,卻在傢專心做媽媽的全職太太。

“人心都是勢利的,誰喜歡那種投機取巧的女人,最好你一輩子都努力上進,做瞭全職媽媽都一刻不停地在拼呢。”

我同意Jessie說的一切,但還是搞不懂那個最簡單的問題:你們的婚姻一點稱不上幸福美滿,有時自己都絕望得想掉頭就走,為什麼還要勸別人?

我不是那種會腹誹的人,坦誠,是本人最大的特色。

“Jessie,或許我這樣不富有的女人,的確該用結婚來改善一下,但你未婚時已經攢瞭萬貫傢財,結婚帶來的不過就是一個會搞辦公室婚外情的男人,你圖什麼呢?”

她面不改色,真是好修養,將自己面前的所有餐具擺放整齊,似乎是在用這種方法整理腦海中的思路,隨後才開始說:“人性都是貪的,如果你是我,會不會放棄一個身傢上千萬的男人?小情小愛,不過是稍縱即逝的荷爾蒙,站在一個有錢男人的肩膀上,通常能看到一個更廣闊的世界,我想這就是女人的叢林哲學吧。至於婚姻中的痛苦,嗨,人生本來就是這樣那樣的苦,所謂一個人生活,不過是找瞭種最舒服便利的日子。可你這麼年輕,何必過得這麼舒服?”

說到這裡,她大概覺得方向不對,又換瞭句:“結婚到底是苦是甜,別人說的哪裡算數?自己不進去看看,多不劃算。”

我們約好,挑一個周末,和她表弟喝個下午茶。不管來者是人是鬼,希望,總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回辦公室時看自己的手機,除瞭一堆工作信息,曾東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又看瞭看他的朋友圈,沒有任何今天的消息。當然,很有可能,他策略性地對我設置瞭分組可見。我猶豫著要不要主動問個好,當工作郵件的提醒響起時,呼,吹滅瞭心中那根蠟燭上搖擺不定的光。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