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言齊

言小寶一直不大相信父母是相愛的。

小胖說,如果睡得很晚很晚,會看到爸爸媽媽親親。可他從沒看到過,於是他下定決心熬到很晚很晚,直到撐不住瞭,言希和阿衡還是沒有親親。

可是,他們對他卻很好。他們總是含著笑看他,一直看著他,不看對方。每次,不吃胡蘿卜,圍著餐桌和爸爸捉迷藏,把爸爸惹急瞭,也隻是伸出手做出打他的姿勢,落下時卻隻是捏捏他的臉頰,認命地吃他剩下的蔬菜。每次,媽媽教他寫大字,他故意把墨全部蹭到她的臉上、衣服上,媽媽從來隻是好脾氣地握著他的手繼續寫字。

身為一隻才四歲的男寶寶,言小寶童鞋很憂傷。他覺得,自己的爸爸媽媽隻是為瞭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傢,才一直忍辱負重的。

他很焦慮,雖然不曉得四歲的男寶寶為什麼會焦慮,但是他小小的背影還是給幼兒園小老師留下瞭這樣的印象。

第一天,男寶寶女寶寶們拔河,啊喲啊喲,言寶寶落寞地瞪著大眼睛,看著童話書插圖中的白雪公主。

第二天,男寶寶女寶寶們吃點心,啊咩啊咩,言寶寶落寞地瞪著大眼睛,看著童話書插圖中的灰姑娘。

第三天,中班的男寶寶和大班的男寶寶打群架,呀呀打打,言寶寶落寞地瞪著大眼睛,看著被自己打倒的,爸爸媽媽會親親的小胖。

第四天,言先生被叫到瞭幼兒園。

“為什麼打別的小朋友?”言先生之前特意戴瞭黑框平光鏡,盡量成熟,盡量慈祥地問兒子。

言寶寶低著頭,吸著鼻子,不說話。

言先生皺皺眉,對小胖的媽媽道歉:“對不起,張太太,今天真是太抱歉瞭,回去我會好好教育他的。”

張太太很氣惱:“我傢小胖,在傢裡,我和他爸爸都舍不得打他一下的,到學校竟然被你傢孩子打瞭,你們是怎麼教小孩的?這麼沒素質!”

言先生的眼睛閃過一道冷光,壓下脾氣,溫和開口:“不要說您,我們在傢,也從沒舍得打過孩子一下。您也看到瞭,不光是小胖臉上有傷,我兒子臉上也有抓傷。這件事隻是孩子們之間鬥氣,還請不要太放到心上。”

張太太一聽更怒瞭:“好呀,行,走,我們找校長去,我先生年前剛給幼兒園捐瞭一座樓,今天你兒子要是不道歉,我就讓校長把他開除瞭!”

言先生表示很無奈,咳瞭咳:“張太太,孩子還小,不要讓他們學會這個風氣。”

言寶寶撇嘴:“我才不會道歉,我沒有錯,我絕對不道歉!”

張太太勃然大怒:“走走走,今天我非讓院長給個公道,不把你兒子開除,我兒子還不在這兒待瞭!”

言先生摘瞭平光鏡,大眼睛清澈生光,微微一笑:“您確定?”

園長媽媽把言氏魔王父子送走時,捏瞭一把冷汗。

張太太一把眼淚:“老娘今天跟你們拼瞭,我傢給你們捐瞭一座樓啊,結果,嗚嗚嗚,你們看他長得好看就欺負我們娘倆。”

園長媽媽黑線,幼兒園除瞭你傢那一座,其他全是他們傢捐的……

言先生把兒子提溜回傢塞到沙發上,冷淡地開口:“現在開始檢討,不然,今天吃外賣!”

言寶寶食指相對,撇著小嘴,半天才抬起大眼睛:“我討厭你,壞言希,我討厭你,壞言希,壞言希,阿衡不在傢,你就欺負我,我討厭你!”

言先生冷笑:“很好,外賣沒瞭,吃方便面。”

言寶寶小小的身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昂起頭:“明明不是我的錯,憑什麼我要檢討?小胖還扯我頭發瞭,我就沒哭,他都是裝的!”

言先生把西裝外套脫瞭,平淡地瞄他一眼:“好吧,方便面也沒瞭,你就坐在這裡,什麼時候想明白瞭,去畫室找我。”

然後,轉瞭身。

言寶寶把沙發上的抱枕狠狠地朝爸爸的背扔過去,哇哇地哭瞭起來:“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瞭,也不想要阿衡瞭,你一點也不愛我,小胖他說你從不和阿衡親親,你快要給我找後媽瞭!”

言先生頓瞭一下,長腿一邁,看也沒看兒子一眼,朝書房走去。

言寶寶開始哭,坐著哭,走著哭,趴著哭,打滾哭,聲音越來越大,淚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書房,書房的門卻關得死死的,沒有一點動靜。最後,哭得不行瞭,踩著凳子爬上茶幾給媽媽撥電話,摁摁摁:“阿衡阿衡阿衡,我不是言希生的,對不對?”

言太太正在開會,縮到會議長桌下,條件反射:“嗯,你確實不是他生的。”

言寶寶抽噎幾下:“我就知道,我要去找我親爸爸。”

“啊,喂,喂?”

言寶寶掛斷瞭電話,收拾瞭玩具,背著書包,狠狠地關上門。

言先生畫瞭會兒畫,嘆口氣,給溫傢莞爾打瞭電話。

言小寶正在他外婆懷裡哭得死去活來,不一會兒卻看到舅舅拿著一隻會動的小兔子玩偶蹲到他的面前,甕聲甕氣地開口:“我是小兔子,寶寶,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

小寶窩外婆懷裡繼續抽抽:“什麼遊戲?”

思莞操控著小兔子開口:“找出所有和你爸爸親親的壞蛋,怎麼樣?”

小寶眨巴著大眼:“怎麼找?”

思莞笑瞭:“他十九歲時,第一次親吻的女子,曾經有一樣東西,就埋在你傢園子裡的那棵大樹下。”

小寶跑回瞭傢,拿著玩具鏟子在樹下挖瞭很久,才發現一個鐵盒子。抱出來打開,裡面是一本泛黃的日記本,還帶著泥土的氣息。

思莞走到他的面前:“寶寶,要不要舅舅念給你聽?”

“可是,阿衡說過,偷看別人的日記是不好的行為。”

“沒關系,如果是你,我想她不會介意。”

思莞翻開瞭日記。

“2002年,一月十日,雪。今天,是我的生日,言希喝醉瞭酒。外面的雪真大,他在這樣冰冷的季節親吻瞭我。”

“2003年,一月十日,陰。今天,是我的生日,言希在電視上說,以後要葬在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想,我不能比他早死,這樣,我便能在他墳前守著他。”

“2004年,一月十日,雪。今天,又是我的生日,他在電視上唱的歌真好聽,可是,這樣好聽,卻不是為我而唱。”

“2005年,一月十日,雪。今天,言希被我逼著親瞭嘴唇。嘆息。”

“2006年,一月十日,雪。今天,和盧莫軍見面的時候,隔壁桌的那個男子,真的很像他。”

“2007年,一月十日,雪。言希親吻我的時候,並不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想,為什麼每一次他親吻我的時候都是冬天,為什麼每一次都是我的生日?因為,這太偶然,因為,不是每一個季節都是冬季,不是每一天都是我的生日。”

小寶迷茫地看著舅舅,問:“她是誰,言希為什麼總親她?”

思莞笑瞭:“噓,遊戲還沒有結束。接下來,你要去找另一個女人瞭。她遇見你爸爸時不過才十五歲,可是,這個女人更厲害,這次是你爸爸暗戀她許久,卻不敢開口。”

“怎麼找?”

“你爸爸的床頭櫃裡藏著她的東西。”

小寶偷偷跑進傢裡時,畫室的門還是緊閉著。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二樓,卻看到瞭二樓主臥前站著的思爾。小傢夥迷茫瞭:“姑姑,你怎麼在這兒?”

思爾手上拿著一個小獅子佈偶,捏著鼻子說:“我是帶你玩遊戲的小獅子,給你個提示,壞女人就藏在糖果罐子裡面。”言先生有一個糖果罐子,小寶吃的所有的糖都是從爸爸那裡得到的。

小寶蹲下來,拉開瞭爸爸的床頭櫃。

糖果罐是白水晶做的,裡面鑲嵌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渺渺漫漫的殘燭和沾著奶油的“生日快樂”。

小寶每天見這個照片許多次,卻第一次發現罐子是活動的,照片可以抽出來。照片後面,是幾行字。

他拿給思爾:“是這個嗎,姑姑?”

思爾看著照片後面的字,輕輕念瞭出來:“我拍照之女子,是言希生平摯愛。她無人愛護,十五歲時便跟在我身邊,我心中憐惜,待她如手足,卻未曾想,2001年冬,我竟已予此女子極深愛慕,恨不能時時刻刻親吻她,她卻蒙昧不知。而我,雖然知曉,但卻震驚,不願承認。之後,兩次人禍,一次天塹鴻溝,一次咫尺深淵,每每到她生日,我便痛入骨髓,藥石罔效。他人都盼言希換一個女子,可是別的女子再好,都不是我的傻姑娘,又為之奈何。自今,唯願每年生日,她都能在我身邊,與我共飲一瓶之酒,食一罐之甘甜,至親至疏。言希書於二〇〇八年。”

小寶哭喪著臉:“這個女人又是誰?言希想跟她親親。”

思爾笑瞭:“小寶貝兒,去找你爸爸吧,讓他告訴你。”

言寶寶抱著日記和照片,擰開瞭畫室的門。

言希轉頭,看著兒子,笑瞭,放下瞭畫筆。

言寶寶卻抽抽搭搭,噘著小嘴:“我討厭你,你和好多壞女人都親過,卻從不親阿衡,我討厭你。”

言希挑眉:“日記女和照片女,是嗎?”

言寶寶狠狠地瞪大那雙占瞭半張臉的眼:“她們是誰,你為什麼要和阿衡結婚,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不和她們結婚,生下別的男寶寶?”

言希一手扯下剛剛蒙在碩大油畫上的白佈,隨著夏風的吹拂,滿目的向日葵田中,油畫上的女子抱著一個呼呼大睡的小寶寶,音容笑顏,栩栩如生。

言先生捏著小寶的鼻子,笑瞭:“日記女姓溫,照片女我喊她阿衡,和畫上的女子是一個人,這樣說,你明白瞭嗎?傻小子?”

小寶皺著鼻子,半晌瞭,才眨著眼睛撲到瞭言希懷裡:“言希,你愛阿衡的,對不對?言希,你也愛我的,對不對?”

言希抱起兒子端詳瞭半天,不厚道地撲哧笑瞭:“笨成這樣,到底像誰?”

“阿衡說,我不是你生的。”

“廢話,我能生出來嗎我?你當然是阿衡生的。”

“你和阿衡,從不看對方。”

“我即使不看著你媽媽,也知道她在哪兒,做些什麼,我們從很小時就在一起相依為命,她早已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你和阿衡,都隻看著我。”

“我雖然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想的,但是如果你不是她生的,我保證不會多看一眼……”

“可是,可是,你和阿衡從不親親,我熬到很晚很晚,也沒有看到你們親親。”

“兒子,你說的很晚很晚,是晚上八點半嗎?”

《十年一品溫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