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南麗去瞭一趟風帆小學。
班主任、數學老師張雪兒沒在辦公室,南麗就去教室裡找她。
正是吃午飯的時間,校工們用推車,把學校食堂做好的飯菜推到瞭各個教室,孩子們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進餐。整幢教學樓裡,溢滿瞭小朋友們可愛的喧嘩聲。
南麗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見瞭張雪兒老師。
張雪兒老師二十七八歲,修長靚麗,穿著彩條長裙,笑著的臉頰上有一個很深的酒窩,她說,哎,歡歡媽媽,從報社過來?
南麗把張雪兒老師拉到走廊盡頭,向她瞭解女兒最近成績滑坡的原因。
張雪兒老師恬淡地笑瞭笑,說,歡歡不錯的,小姑娘蠻認真的,寫字清清楚楚的,當副班長也是盡職的,隻是理會能力慢瞭一點。
理會能力?南麗心裡“咯噔”瞭一下,心想,是說現在顯出來瞭歡歡沒別的小朋友聰明嗎?
張雪兒老師好像沒對身為副班長的夏歡歡這次考不及格大驚小怪,她告訴南麗,最近的這幾次數學測驗,題目是區教研所的老師出的,卷子裡出瞭幾道競賽題,歡歡沒做出來是正常的。
南麗問,那別的小朋友怎麼做出來瞭?
南麗這麼問,是因為她想到瞭那個“33名”。
張雪兒老師笑瞭笑,說,呵,那是他們在外面有培訓奧數呢。
張雪兒老師瞅著南麗有些發怔的臉龐,解釋道:歡歡沒學奧數,考成這樣是正常的,小姑娘不錯的,我蠻喜歡她的,按小學四年級教學大綱水平,歡歡還是可以的。
南麗感覺張老師的言語裡有勸慰,也有語焉不詳,於是心裡的疑問反而深瞭,按大綱水平?那麼,按班裡實際水平呢?
她問,張老師,班上真有這麼多小朋友在外面學奧數?
張雪兒老師知道南麗在報社上班,工作太忙,所以沒像有些傢長那樣早早地就在用心留意、打聽時下小孩子讀書的普遍動態、信息。
張老師對南麗笑道,說真的,歡歡班上到底有多少人在學奧數,具體我也沒統計過,三分之二估計有的,給你這麼一問,我也有點興趣去統計一下瞭,來,我們去問問小孩子。
張雪兒老師帶南麗到瞭歡歡所在的四(2)班教室後門口,她走進教室,向正在吃午飯的小學生們拍拍手,說,同學們,張老師問一聲,咱們班裡有多少同學在外面學奧數,在學的同學請站起來。
站在教室後門旁的南麗,看見小朋友們站起來瞭一大片,她聽見張雪兒老師在數數的聲音,“……26、27、28、29、30、31。哦,31個。”
42人的班,31個人在學。
南麗看見,在小樹苗般站立的小朋友們中間,坐在前排的女兒歡歡,與另外幾個也坐著的小孩一起,被襯得零落和孤單。
歡歡回過頭來看那些站著的同學,突然她看見媽媽瞭,她伸起小手,向媽媽擺擺,小小的臉上有迷惑:媽媽怎麼來瞭?
在南麗後來的回想中,這是奧數對自己第一次直觀的沖擊。
在這天南麗離開學校之前,張雪兒老師告訴她,你們沒讓歡歡在校外培訓奧數,我是理解的,不同傢長的教育理念是不同的嘛,你們又沒想去拼民辦初中,那就真沒必要瞭。
張老師笑瞭笑,看著南麗說,我想,像你這樣的總是有路的,說真的,如果有路,讓這麼點大的小孩去上培訓班、拼奧數,沒有媽媽會真舍得的。
南麗笑道,哪裡哪裡。
張老師要去辦公室,她順便把南麗送到瞭樓下。站在花壇邊,張老師註意到瞭南麗眉宇間還有些許愁雲。
她就想瞭想,又對南麗說,歡歡媽媽,如果周圍大半同學都在外面上培訓班,那你也不妨去瞭解一下,因為小孩讀書有一個生態系統的問題,再加上小孩這個年齡段,心理情緒因素在學習過程中占瞭較大比重,所以哪怕你們不培訓,也要跟歡歡說明,不是她不聰明學得慢,而是其他同學已經提前學過瞭、反復刷題過瞭……
南麗開著車往報社去,中午時分的馬路上暢通無阻。
她想著張雪兒老師的話,心想,我有什麼路呀,呵,我隻不過沒想擇校去讀那些民辦初中而已。
這些天,南麗已經消化瞭那天田雨嵐話裡的幾個“關鍵詞”,所以已經搞明白瞭:如果想擇校讀那些熱門的民辦初中,奧數等學科特長是必須的敲門磚。
而她,目前還沒有讓女兒歡歡讀“民辦”的計劃。
這不僅因為那些傳說中的熱門“民辦”無不苦學、應試、高壓,令她舍不得自傢寶貝去那裡受苦,還因為在她心目中,風帆小學對應的公辦中學藍天中學是相當不錯的,所以沒必要擇校。
南麗從小就生長在這座城市,藍天中學在她中學時代就挺有口碑的,哪怕最近這幾年一批民辦初中在迅速走熱,不少公辦中學的中考成績在令人納悶地滑坡,但老牌的藍天中學在許多人的感覺裡還是扛得住的,尤其它那經由歲月沉淀的校園文化,陽光、大氣,依然令人向往。
6年前,南麗就是沖著藍天中學以及與它對應的風帆小學,才不惜血本,孤註一擲,咬牙買瞭花苑新村的學區房。
當時買房的不易,至今歷歷在目,令南麗心裡一直有莫名的哀愁:
當年田雨嵐將顏鵬收歸麾下後沒過多久就成婚瞭,並立馬買瞭風帆小學附近的婚房,當時這一帶房價才7000元1平方米,而等到南麗結婚的時候(可能是受田雨嵐橫刀奪人的影響,南麗在好長一段時間裡沒有談戀愛的狀態,直到後來遇上夏君山),房價已一飛沖天,均價漲到瞭15000元,而再等到南麗、夏君山夫婦反應過來“學區房”的意義時,又是過去瞭3年,到這時南麗才恍悟田雨嵐有多麼會過、多麼會算啊,因為這時風帆小學、藍天中學一帶的房價已漲到瞭25000元,再等下去,也是白等瞭,隻能咬牙下單。
從這個角度看,這一輩子,從孩子的起點開始,南麗已經比田雨嵐多花瞭近200萬元。
南麗的憂愁由此而來。
與情感有關的失落,早已煙消雲散,但與未來有關的憂傷,怕是會留在心裡一輩子瞭。150多萬元的貸款至今影響每月的開銷和生活質量。
所以,這個學區房讓人惆悵,怎可以不讓它實現價值最大化呢?
所以,南麗沒考慮過讀“民辦”。
哪怕這個中午,從風帆小學回來,在親眼看見有這麼多小朋友在學奧數之後,她依然沒有這個想法。
她猜測,一年半以後,那些小朋友可能都將去PK民辦初中。而她真沒想讓歡歡去擠這條路。
她想,我們對應的藍天中學,就算它如今不如當年,那也未必真比那些近兩年躥上來的“民辦”差多少吧,那些隻知道考考考的民辦學校像“中考工廠”,除瞭壓牢小孩讀書,還有啥呢?
受過復旦教育的她,不信這個。
她想,教育質量高低?優質教育資源稀缺失衡?要搶成那樣嗎?再怎麼著,如今的教育資源總比我們當年要好吧。我們當年也沒這樣搞的,不也考上大學瞭?
南麗開著車,沿著環城南路往報社去。
沿街那些寫字樓上,不時掠過“××培訓”“××輔導班”“名師傢教”的招牌,平日裡她沒留意,而此刻她註意到瞭,竟發現它們像雨後春筍,幾乎遍及每個街口。
她覺得太誇張瞭。
當然,她也覺得張雪兒老師有一點說的還是對的,小孩子讀書是一個生態系統,雖然咱沒準備去拼“民辦”,但如果歡歡在班上總是看見其他同學會做的題她做不出來,那她的感覺也會不好,所以,也得想辦法給她稍稍加強一下,明天是周末,要不先帶歡歡去?“考能”“加速度”這些培訓機構偵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