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上午，下著小雨，南麗在“青蓮花店”買瞭一束百合，配瞭玫瑰和雛菊，又在旁邊的水果店買瞭一盒車厘子，一盒牛油果，然後去田雨嵐傢。
這是她今天起床後，猶豫瞭一陣才決定的。
田雨嵐的傢也在花苑新村，與南麗傢隔瞭七八幢樓。
田雨嵐對老同學兼領導的南麗今天的登門探望有些意外，她心想，別是來催我去上班的吧？
她開門讓南麗進來，見她手裡捧著鮮花和水果，就說，哎喲，南麗，我又不是病號，你怎麼這麼客氣？我們老同學哪，又是鄰居。
南麗笑道，養胎怎麼樣瞭，反應大嗎？
田雨嵐搖頭又點頭，說，有點大的，畢竟我這個年紀瞭，生二胎不容易哪。
南麗註意到她的氣色確實不是太好，不像是在傢休養瞭一段時間的人，面容有點憔悴。
於是南麗就讓她好好保養，這個月休完，再延一個月好瞭。南麗說，你們部找瞭兩個實習生，頂上瞭，幹得還行。
田雨嵐點頭道謝，然後說自己主要是睡眠不太好，整個晚上睡不著，所以人虛飄飄的，唉，看樣子是要多休息一陣子瞭，真不好意思。
南麗告訴她，睡覺主要是心要靜，我最近值夜班回來倒是真睡不好，你在傢休養，那就讓自己放空，放空瞭睡眠就會好的。
呵呵，田雨嵐笑道，哪裡放得空呀，我這邊剛讓自己不惦記上班的那點兒事，我兒子顏子悠那邊又給我淘出事來，這小孩這次“華夏杯”比賽當天又發燒瞭，結果沒發揮好，得瞭二等獎，可惜死瞭，平時都已經花瞭那麼多工夫瞭，隻差一步瞭，真鬱悶，他是每逢重要?“杯賽”都要生病的，也不知怎麼搞的。
她眉宇間有真正的犯愁。她說，小傢夥今年白吃瞭一場苦，又得重新來過。
南麗安慰道，二等獎很不錯瞭呀，才這麼點大的人。
田雨嵐說，二等獎翰林中學看都不看，有用的隻有一等獎。
這話題，正是今天南麗需要的。
她今天來探望這有點難纏的主，主要目標就是來套她這個的。
所以，南麗就接著問她，真就這麼一心一意沖翰林中學？公辦初中如今真的不行瞭嗎？
這樣的問題，對田雨嵐來說，是小兒科，答案是爛熟於心的。
於是，在這個下著小雨的上午，她對南麗說瞭這樣5點理由：
1.你看看，現在小學每個班前15名的小孩，有多少去“公辦”？
2.民辦中學這兩年如此的擴張規模，就像抽水器一樣，把優秀生源都給吸走瞭，孩子讀書的生態系統被改變瞭。
3.像藍天中學這樣的“公辦”，這兩年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入學的在多起來，這是好事，教育公平嘛，但，我不願意我小孩的周圍都是他們，因為這會影響到他待人接物的方式，和學習習慣。
4.我可以不要求兒子成為尖子，但我也不希望他被不愛讀書的小孩帶壞。
5.讀書之外，我希望他從小能建立一個好的社群，中學同學是未來社群關系中的一環，我不希望他的同學太low，我希望他的同學未來能對他的發展有用。
她語氣輕柔，但利落，說完，她瞅著南麗發怔的臉，說，唉，南麗，養兒子與養女兒不一樣，若是女兒也就算瞭，省得這麼累，因為即使進瞭翰林中學，也要受盡初中三年考試、排名的折磨，我們自己是女生，這麼一路走過來，真的太累瞭，唉，現在比我們那時候還累。
見南麗茫然地點頭，她心裡突然有瞭一絲隱約的快樂，因為感覺到瞭自己言語的戳中力，於是她又笑瞭一笑，說，呵，南麗，我想，你心這麼安定，肯定是想好瞭辦法的，準備讓歡歡出國是不是？
她溫婉直視。
南麗在心態上幾乎想逃。
南麗說，我哪有啊，跟你比，我跟我傢老公在這方面真是沒什麼腦筋的。
然後，南麗又聊瞭一些別的，接著就起身告辭，說自己要去單位上班瞭。
南麗走到門口，又回頭寬慰田雨嵐說，像你們子悠這樣的牛娃，下次比賽一定能拿一等獎的，這次也別當回事，你放寬心，睡好覺。
田雨嵐笑瞭，說，是的，最近我好不容易給他請到瞭一個奧數傢教，很大神級的。
“隨他們去好瞭，這些沒文化的。”夏君山對老婆南麗說。
夏君山說，他們拿這個世界一點辦法都沒有，隻會折騰自己的小孩！
他說，讀民辦初中又怎麼瞭？考上重高。考上重高又怎麼瞭？讀上名牌大學。考上名牌大學又怎麼瞭？清華的畢業生不都買不起北京的房嗎？馬雲讀名校瞭嗎？
南麗如今掌握的信息多瞭，就開始反感老公這樣給人下結論。
如果能這麼輕易下結論，生活中的很多無奈會被漠視，別人等同於主觀上的傻子。
於是，她說，你拿這個世界有辦法瞭嗎？我一百個認同寬松的素質教育，我可沒想讓歡歡成為怎樣的尖子，但，我可不想讓她在學風不好的地方受影響，被帶壞。
夏君山笑道，誇張瞭吧，你怎麼知道她會被帶壞？你怎麼知道在“公辦”就一定會被帶壞？
她心裡有莫名的情緒在上來，她說，你敢讓她去試會不會被帶壞嗎？
她說，他們這麼在幹，把讀書、教學的生態系統都給改瞭，你不調整，不應對，就有風險，這總好懂吧。
他笑瞭一聲，他們？他們是誰？
她心想，我哪說得清他們是誰，你有興趣可以去瞭解瞭解，是民辦中學呢，還是培訓機構呢，還是哪個先跑起來的傢長呢，還是哪個暗戮戮的指揮棒？
她不想跟他爭，跟他說清瞭又有什麼用？說清瞭“他們”是誰，自己也已經被帶在這局裡瞭。
所以，犯愁是她此刻心裡的主旋律。
而他卻盯著她問，什麼風險？他們這麼壓小孩，提前開發少兒的智力，這才是孩子身心的風險。
她忍不住瞭，就說，講這些道道，我隻會比你說得更有人文關懷，但我現在不想說瞭，因為我發現，他們這麼搞，影響到瞭生態，尤其初中三年，在這樣的情況下就變得更關鍵瞭，上不上得去，這三年的關系變大瞭，過瞭這三年到高中，其實就已被定型瞭，你要幫也幫不上瞭。
這是當媽媽的本能思維。
她不知道老公明不明白自己在急什麼。
夏君山的思維當然在更高的境界停留，他說，定瞭？什麼定瞭？階層固化？天天階層固化，毒雞湯，我耳朵都起繭子瞭。
她扭頭看瞭他一眼，犀利地說，固化，誰說的？下行的通道等著你哪。
她說，看那些人的沖鋒架勢，隻怕等歡歡、超超大瞭，還混不到你我現在這點水準呢。
老婆今天犀利的話鋒，讓夏君山不想跟她辯論，跟朋友圈那種“毒雞湯畫風”較真，除非你就好“被嚇著”這一口。
他想，固化瞭，不睡覺瞭？
夏君山覺得老婆是受瞭那些媽媽們的影響。
他想，這些婆媽，起什麼哄啊，這年頭你想焦慮還不容易嗎？風吹草動都可以，焦慮得過來嗎？公辦、民辦，真成階層門檻瞭嗎？才這麼點大的小孩，讀個初中就被固化瞭？
他想，女人哪，像老婆南麗這樣也算是當高管瞭，還這麼易感，真叫情緒動物，毫無辦法。
但夏君山低估瞭老婆。
南麗畢竟是出色的職業女性，她性格裡雖有女人易波動的一面，但行事風格倒是講究考證、落實的。
這不，接下來的星期天，南麗約藍天中學教導主任魏紅喝下午茶，魏紅是南麗報社體育部主任魏藍山的姐姐，她以前就認識。
對於南麗的疑問，魏紅笑道，我們藍天中學還是不錯的，在“公辦”裡面，除瞭雅德中學外，還有誰比得過我們？
但魏紅這麼說，並沒解決南麗的問題。
因為接下來魏紅說到她自己今年六年級的兒子時，說準備讓他申請民辦的翰林中學。
南麗瞪大眼睛說，連你自己都想讓小孩去翰林中學？
魏紅眨瞭一下眼睛，嘟噥道，沒辦法，讀書需要環境，環境變瞭，大量好學生如今都在那兒。
南麗是有點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瞭。
因為關涉孩子的讀書生態系統。
她對民辦初中的盤算，也由此開始。
“考能”培訓機構走廊裡那些傢長的言語，已經讓她知道瞭：若真要考，那得蛻掉好幾層皮，無論自己，還是歡歡。
她眼前晃動著歡歡那張懵懂的小臉，她真心舍不得。
於是，她想到瞭宏達房地產集團公司老總杜嶽。
杜嶽是她讀MBA時的同學，宏達房地產集團公司是民辦初中“松南外國語中學”的投資方。
這所“松南”在全市民辦中學裡排名偏後，但據說，要進去也很不容易。
南麗心想，要不托一下杜總看，不是說除瞭各種考，還得托人嗎？我先探探路，掛個號，雖說還有兩年，看能不能先保個底，讓小孩少吃點苦頭。
南麗給杜總打電話。
杜總在電話裡笑道，呵，又是找我讀書，好的，我幫你向學校王道初校長推介一下。
於是，經杜總介紹，星期三下午南麗從單位請假出來，開車去松南外國語中學，拜訪王校長。
這是一所羅馬建築風格的學校，正值春天，校樹青青，花團錦簇，王道初校長是個性格直率的中年人，他告訴南麗，南總，您是我們杜總介紹過來的，我們都當回事，無論你女兒是今年來，還是兩年後來。
南麗欣喜。
但，王道初校長接下來的話，讓她的情緒飛流直下三千尺。
王校長說，但考還是得考，希望南總您能理解，因為像我們這樣的民辦學校，優質生源從來就是生存之本，否則學校難以進行市場競爭。
他說，每年民辦初中招生，根據教育部門要求，要拿出近一半名額進行電腦搖號，這樣，這部分學源的質量就難保證，這也就意味著剩下的另一半，各校在“自主招生”環節中必須招牛娃，這才能拉高、確保生源整體水準，所以，我們對於那些推介過來的“關系生”，打個比方，像杜總這種層級推介過來的“關系生”，50個中我們最多選10個，而這10個怎麼選，你有關系他有關系，所以也得考，考什麼？奧數。
南麗張瞭一下嘴，說，10個？
王校長目光誠懇，解釋說，是的，控制這個比例，是為瞭讓更多牛娃通過測試考進來，我說過，民辦中學不敢拿生源當兒戲。
南麗喃喃自語，還是要考奧數的？
是的。王校長說得更直接瞭一些，他說，無論托不托人，都考奧數，每一個學校，都是一樣的。
南麗發怔，想起上次“考能”前臺女孩建議歡歡讀“競賽班”時所說的“這是人性化建議”，這才明白為啥。
王校長感覺到瞭南麗此刻的迷茫和悵然。
他放緩語速，說，南總，我知道您會怎麼想，我搞教育工作這麼多年，也覺得小孩如今太辛苦，但如果您是我，兩個孩子擺在面前，一個是經過訓練的，基礎好，有好的學習習慣，而另一個是沒多少基礎的，您取哪一個？
他微微苦笑，說，呵，初中隻有三年，但你得帶著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前面去拼“重高”，否則“重高率”怎麼來？
南麗看瞭一眼辦公室窗外繁花似錦的校園，笑瞭笑。她還能怎麼選呢？
她問王校長，那麼，怎麼學奧數才提高得快呢？
你孩子現在哪裡學奧數？王校長問。
“考能”。南麗說。
王校長說，就一個？
嗯。南麗說。
王校長告訴她，就這幾年那些奧數學得好的小學生的經驗看，他們一般學三個以上的班。
他建議，盡量找好的老師上課，因為小孩的智力其實差不多的，小孩的時間也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