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職業技術學校門前的南灣路，被各色私傢車堵成瞭狗，車輛一直綿延到瞭清濤東路。
在這個星期日的早晨，全城1萬多名小朋友和他們的傢長，正從城市的四面八方向這裡湧來。
顏鵬的車也在車流中，車裡還坐著老婆田雨嵐、兒子顏子悠。
他們正在前往考場。
奧數“挑戰杯”今天上午開賽，考場就設在南翔職業技術學校。
太堵，車走不瞭瞭。車內的顏鵬看瞭一眼手表，回頭對老婆、兒子說，還剩35分鐘瞭。
車窗外，可以看見不少傢長帶著小孩從車裡出來，開始步行瞭。從這裡過去，大概1000多米。
田雨嵐抱怨道，早上出來的時候，不是叫你們早點嘛。
顏鵬說，算好時間的，哪想到會堵成這樣。
其實不能怪他，要怪也怪田雨嵐自己，早上是她想讓兒子顏子悠多睡一會兒，沒舍得早一點叫他起床。
這是因為兒子昨夜遲遲不能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今天凌晨三點半才勉強睡著。每逢“杯賽”，這小孩都這樣。甚至這兩年“眺望杯”“華夏杯”等重要賽事前夕，他都毫無例外地發燒，因此影響瞭發揮。
所以，昨夜，媽媽田雨嵐看兒子睡不著，心裡叫苦。今天早上直到7點鐘瞭，她才叫醒兒子。手忙腳亂出門前，她與老公還發生瞭爭執，因為老公說“我一個人送送就可以瞭，你不用去瞭”。
老公這麼說，是因為她的身子越來越不方便瞭，預產期是下個星期三。但她哪能放得下心來，自傢小孩是敏感小孩，她要去陪的，要去給他加油的。
現在坐在車上，看這路堵成瞭這樣，田雨嵐慶幸自己來瞭，幸虧來瞭兩個大人。
她對老公說，我帶子悠走過去，你開車回去吧，等會兒來接我們。
顏鵬回頭看瞭一眼她的肚子，猶豫瞭一下，但總不能讓肚子鼓成這樣的她來開車吧。於是他說，好的，你們走慢點。
於是她帶著兒子顏子悠下車。母子倆跟著步行的考生和傢長們，沿著路邊往前走。
身旁全是相似的一對對小孩大人“考試雙人組”。田雨嵐懷孕的身影和蹣跚的步伐，使她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中顯得非常異樣。
好多人走過她身邊時，都小心地避讓。她吃力地走著，嘴裡還在關照兒子顏子悠，“做不出的題不要盯著，先做下面的”，“不要粗心”……
這讓小男生顏子悠相當發窘。
他昨夜沒睡好，頭還在發暈。他瞥瞭一眼媽媽的大肚子，在這早晨的馬路邊，在這些投過來視線的行人中，它顯得如此巨大和令人吃驚。這肚子裡的寶寶本來就讓他心煩。他可沒想要個小弟弟。媽媽像企鵝媽媽式地這麼跟在他身邊，還嘮叨個不停，這讓他難為情。他就對她嘟噥道，知道瞭，知道瞭。
他是想讓她別說瞭。但她還是不放心地在提醒。
於是，他加快步子往前走，她在後面吃力地跟，說，子悠，慢點，還來得及。
小男生有些任性，走得很快，像一隻窘迫的小鹿。
他在同學們中本來就擅長跑步，所以步頻快捷。
這讓她跟得有些氣喘，對兒子說，慢點，等等媽媽。
她心裡說，別走得這麼快，媽媽快要生寶寶瞭，不能走得太快。
母子倆終於走進瞭南翔職業技術學校，還好，還有12分鐘。
滿校園都是來比賽奧數的人，田雨嵐喘著氣，邁著企鵝步，跟著兒子，穿過密密的人流，找到瞭考場的位置。
子悠站在樓梯口，皺著眉頭，回頭對媽媽說，媽媽，你不要過來瞭，我自己進去瞭。
好的。田雨嵐說，媽媽給你加油。
她向兒子伸出手去，摸瞭摸兒子的額頭。其實，今天從起床到剛才路上到現在，她已經摸過N次額頭瞭。還好，沒有熱度。
哪有熱度啊。小男生顏子悠覺得別扭，因為他看見同學歡歡、趙琳在遠處跟自己打招呼。他就向媽媽甩瞭一下手，想揮開她擱在他額頭上的手，他的手落到瞭媽媽的腹部。
哎呀，田雨嵐叫瞭一聲，說，你不能打媽媽的肚子，寶寶要掉下來的。
這是一個有點寒冷的上午，但等在考場外面的田雨嵐感覺熱氣騰騰，因為剛才走瞭這麼一段長路，走得氣喘籲籲。
田雨嵐下意識地把手擱在肚子上，她在心裡保佑此刻正在場內的子悠。
周圍全是傢長相似的臉色：相似的期待，相似的不安。而耳畔，也全是相似的聲音，奧數，奧數，“拿過幾等獎瞭”，“一等”“二等”“還隻有三等”……
人群中，田雨嵐突然看見南麗在跟自己打招呼，就知道她傢歡歡也來參賽瞭。
南麗走過來瞭，說，喲，你這肚子還要過來啊。
從上周起，田雨嵐已請假在傢待產瞭，所以今天南麗沒想到她還來這兒陪考。
田雨嵐“咯咯”笑瞭，說，呵，還得來一下，小孩有點緊張，給他當一下定海神針嘛。
於是兩個女人一起坐到排球場邊，面對滿目的傢長們，一起聊天。南麗說，這是我們傢歡歡第一次參賽呢。
田雨嵐淡淡地笑瞭，說，會好的，我們子悠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她瞅著遠處的考場，告訴南麗，自傢這娃單去年這一年，就參加瞭五大“杯賽”，用瞭洪荒之力，全部入圍，“花朵杯”預決賽還分兩次，每次3個小時，這哪是比腦子，是拼體能瞭，太夢幻瞭，也正因為這樣，每逢重要比賽就發燒的子悠功虧一簣，老是拿不到一等獎……
南麗安慰她，今天沒發熱，所以今天一定順的。
後來田雨嵐說，我去上個洗手間，今天老是想上廁所。
顏子悠在考場裡做題。他突然聽到瞭門外有一陣騷動的聲音，好像有許多人在跑，隱約有人在說，“生寶寶瞭”，“女人生寶寶瞭”。
他一下子警覺起來，生寶寶瞭？是不是媽媽生寶寶瞭？
剛才他打到瞭媽媽的肚子，媽媽不是說寶寶要掉下來的，難道現在掉下來瞭？
他豎起耳朵，果然，聽到瞭教室外面的動靜，是有人在說“生瞭一個寶寶”、“啊，生瞭”。
考場內其他小孩也註意到瞭外面的動靜，他們從試卷上抬起頭，好奇地看向門口。
一位監考老師對他們說，註意力集中，沒什麼事，好好考。
另一個監考老師出去張望瞭一下，回進來，對前一個監考老師輕聲說著什麼。
“衛生間裡”，“生寶寶瞭”，“天哪”，這幾個詞飄進瞭坐在第一排的顏子悠的耳朵。
他想，是媽媽吧，沒看見別的大肚子，應該是媽媽。
於是，他心頭一緊，急得想哭瞭，他就站起身，沖出瞭教室去找媽媽。
他看見一些人在往一個方向快步走，他跑過去，他嘴裡在說，是我媽媽嗎？是我媽媽嗎？
5分鐘後，顏子悠在這個學校的醫務室裡看見瞭媽媽。
她躺在墻角的就診床上，身上蓋瞭毯子，還蓋瞭一堆別人的衣服，身邊放瞭一個小寶寶，小寶寶被包在大人的衣服裡，露著皺巴巴的小臉，在“哇哇”亂哭。
醫務室裡擠著一群考生的媽媽們，在她們中間，顏子悠隻認出瞭同學歡歡的媽媽南麗阿姨。
顏子悠擠到媽媽田雨嵐面前，愣愣地說，媽媽。
他看見媽媽的臉也是愣愣的。他聽見媽媽在問，考好瞭？他還聽見媽媽在告訴他，媽媽生瞭一個小弟弟。他還聽見有人在對媽媽說，嘿，生在考場裡，以後肯定是學霸。他聽見好多人在笑瞭。
他告訴媽媽，我沒考完，我出來瞭。
媽媽說，你怎麼不考完呢？
他突然哭起來，你生小寶寶瞭呀。
旁邊有人在安慰這母子倆，說，好的，好的，母子平安，也是人生贏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