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舞大媽動起來

透過朝南的窗,可以看見梧桐樹葉已經泛黃,每陣風過,“沙沙”作響。南建龍躺在開元新村傢裡的床上,視線落在窗外的樹上,視線有些飄忽,走神。

上個月初,他跟一群退休老頭去爬月牙山,下一個小坡時,他沒走臺階,而是老當益壯地跳瞭一下,但畢竟不年輕瞭,結果摔瞭一跤,一條腿骨折。

這讓他在床上躺瞭一個多月。

人病瞭會想一些心事,在一個屋子裡躺久瞭,情緒會沉入某些暗角,出不來。

所以這個上午,蔡菊英厚著臉皮走進報社大樓。

她走到南麗的辦公室門口,向裡張望瞭一下,見南麗正好在,她就走進去對南麗說,我不行瞭,南麗,你就不能給我點臉面嗎?

南麗見她穿著白底紅字的文化衫、緊身褲,又這麼走進來瞭,大吃瞭一驚,心想,怎麼又來瞭?來向我要臉面?

南麗說,有沒搞錯。

南麗皺著眉頭看著她。這辦公室因她的出現,突然有瞭一種廣場舞的氣息。

南麗壓低聲音,告訴她,上次你已經搞到讓我丟盡瞭臉面,你現在倒來向我討臉面瞭,我幹嗎要給你臉面?

蔡菊英表情黯然下去,說,你爸已經很久不愛說話瞭,我過不下去瞭,他對我愛理不理的,不說話瞭,對什麼都不說瞭。

南麗心想,關我啥事,難道要我去給你們調解嗎?

南麗不想聽,打斷她的話,說,你們的事,我不懂的,我介入進去是要吵架的,你懂的。

蔡菊英張瞭一下嘴,嘟囔道,你已經有很久沒回來看你爸瞭,他現在臥病在床,我知道他在想啥,我知道他在怪我啥,你饒瞭我吧,你已經有快一年沒來看他瞭。

南麗說,是說我不孝嗎?得,我認瞭,我幹嗎要對他孝?他生病瞭就跟我來講孝瞭?我生病瞭,我小孩生病瞭,我媽生病瞭,他啥時候有來問過一句?你如果是我,對他隻怕還不如我。

蔡菊英今天沒想跟老公這女兒吵,她是真的來找辦法的。

她說,南麗,你已經有一年沒帶小孩來看他瞭,他也是想他們的。

南麗說,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忙啊,你們怎麼就不知道如今的小孩有多忙啊?雙休日都在上課,被關在裡面,哪有時間出來。

蔡菊英說,老頭子也就這兩個孫兒,他也想他們的,我知道的,他昨天竟要我去把他們帶來給他看看,我怎麼帶啊,南麗。

南麗撇嘴,說,如果說要看小孩,就在這城裡,怎麼就從沒看見他過來看他們呢?

她說,他最近摔傷腿瞭,還有,我知道他是沒這個臉,所以,他怪我瞭,越來越怪我瞭,我感覺得出來,我又不是傻子,是我沒遂他的願,是他遂瞭我的願,但他卻因此又怪我瞭,可能是恨我瞭,越來越不愛說話瞭,我想他會不會得憂鬱癥瞭,我也要得憂鬱癥瞭,我要被你們搞死瞭。

她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這讓南麗生怕有人走進來。

見她這麼哭,可能一時半會兒走不瞭,南麗有些心急瞭,說,其實,別走近,咱不熟,就沒事瞭。

蔡菊英說,但他想小孩瞭,人老瞭,會想的,他說你是不準備給他看小孩瞭,他連爺爺也沒得當瞭。

有人在門口探瞭一下頭,是想進來匯報工作。

於是,心煩意亂的南麗趕緊打發後媽蔡菊英說,這裡是上班的地方,要說這種事回去說。

蔡菊英就隻能起身,捂著眼睛,走出去瞭。

三天後,南麗還是去瞭一趟爸爸南建龍的傢。

按理說,他在傢養傷,她得帶點營養品,但想到上次他居然跑到女兒學校去退回東西,她心裡有火,啥也沒買。

她空手進去,見爸爸躺在床上,氣色比想象的要好。也可能是他看見她來瞭高興的緣故。

她問瞭傷情,然後告訴他,自己這一年來工作忙,幫小孩搞功課忙,為小孩讀書這點事忙,忙得轉不過身來,所以你們既然老人瞭,就要管理好自己瞭,現在經不起病病傷傷。

說到瞭小孩。南建龍看著女兒笑瞭笑,眼睛略微瞇起,說,南麗,把小孩帶來給我看看,我想看看。

在這老式的房間裡,在這床前的一瞬間,她感覺他的表情有點像個討要糖果的小孩,那種在病中央求糖果的小孩,這讓她又心軟又心煩,她對他說,他們現在是比我還忙,“小升初”“幼升小”,都要考,都要比,雙休日哪有時間出來?

嗯。他臉頰上掠過失望,說,也別讓小孩太緊瞭。

她告訴他,唉,如果能松,沒人想緊的。

他就不吱聲瞭。於是南麗就起身告辭,說,我要去單位值班瞭。

一個星期後,蔡菊英再次走進南麗的辦公室時,南麗都要瘋瞭,還有完沒完瞭?怎麼動不動就找上單位來?

她想,這有多土啊,是報復我媽當年找你單位嗎?那你找她去呀,找我幹嗎?

蔡菊英今天表情深沉,說,我沒辦法瞭,南麗,我會出力的,我這把老命拼掉,這力也是要出出來給你和你爸看的,否則,我發現這結解不瞭瞭,你爸心結解不瞭瞭,我也要被他搞瘋掉瞭。

啥意思?南麗皺眉,看著這後媽。

蔡菊英說,我已經在做瞭,哪怕把所有的社會關系捋一遍,我也要翻出來看看能不能托到一點誰,南麗,我會出力的,會為兩個小孩“幼升小”“小升初”出力的,我實在受不瞭你爸覺得是我讓他沒得當爺爺瞭。

南麗皺眉,說,哎喲,我可沒不讓他當爺爺。

南麗說,小孩讀書不關他的事,更不關你的事,你們別管。

蔡菊英今天來這兒可沒想跟她爭論什麼,也沒想多訴什麼苦。

她放緩聲調,告訴南麗,現在我在廣場上跳舞時都在跟人打聽,我那些跳舞姐妹的社會關系也被我摸瞭個底,誰的兒子媳婦、表妹、堂弟、小舅、小姨、孫子、外甥……跟翰林中學、桃李中學、新崗中學的人有關系,昨天早上還真給我找到瞭一個,姚偉霞,她兒媳婦在桃李中學當教導主任,我托她瞭,她回去跟兒媳說瞭,她兒媳回話過來,讓我拿一份歡歡的簡歷過去。

南麗吃驚地看著她。

歡歡的簡歷現在就放在南麗桌面一角,因為昨天剛請瞭版式設計師幫瞭忙,做好瞭初版,打印瞭一疊。

南麗就拿起一本,遞給蔡菊英。

蔡菊英翻看這精美得像畫冊的小學生“小升初”簡歷,被震瞭,她嘴裡喃喃地念著簡歷上的字:“吾志明,意堅,善寫作、專數理、擅琴畫,有參賽,亦獲獎。勤學善思,星光少年。好挑戰,勇探索……”

嘩。她抬起頭,對南麗說,小姑娘真瞭不起。

她說,應該不是我們申請他們的問題,而是他們應該請我們歡歡去為他們學校增光添彩的問題,這樣的學生。

南麗差點要笑出來瞭,她說,這是簡歷,每個小朋友簡歷都很出彩的。

蔡菊英覺得一本不夠,她要瞭10本。她就帶著這一疊簡歷走出瞭南麗的辦公室。

從這一天起,她在廣場上,在姐妹們中,尋找托人的路徑。

《小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