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工程管理局的董局長最近有點煩。
有個一根筋老來上訪，不分時間點兒地來，一開始還上辦公室敲門，後來幹脆在會議室門口堵著。人看著瘦瘦小小的，精力倒充沛得不行，每次來都背著一大堆材料。
“嗯，以後辦公樓不能讓人隨便進！得弄倆保安，查證件！”董局長想。
他拿起飯盒裡的包子，看看表，還差一刻鐘開會。他一邊吃著包子，一邊拎起暖瓶，下樓去接開水。
剛出辦公室，隔壁的老李頭就一臉緊張地湊瞭過來小聲說：“局長，那神經病又來瞭。”董局長一驚，拔腳要溜，卻早被馬皓文看見瞭，一臉驚喜地追瞭上來。
“總算碰見您瞭，董局。您上次說我材料不充分，這是我找到的新材料。這是東沛大橋施工時我給出的技術數據，這是我最新實地測量的數據，二者偏差非常大。事實很清晰，如果按照我的技術標準施工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馬皓文從背包裡掏出一卷卷技術材料，依次指給局長看。其他辦公室裡的辦事員聽到喧嘩聲，紛紛走到樓道裡看熱鬧。
局長隻覺得，不喝水光吃包子可真噎啊！
他費力地咽下最後一口包子，緩瞭口氣說：“我好像說過不止一次瞭，你的事兒應該去檢察院呀。”
“他們說，得讓你們先出專業安全報告，不然證據不足沒法受理。我知道麻煩你們瞭，我也不求恢復公職，就是要個說法。算我求您瞭。”馬皓文弓著腰，雙手合十，懇切地央求道。
董局長和藹地點點頭：“明白明白。這樣，你讓他們出個證明，然後我們再上會研究，好不好？”
馬皓文直起身：“您這不是耍我嗎？”
樓道裡的人越聚越多，局長看看圍觀群眾，笑容收瞭：“什麼？”
“我來回都跑瞭幾十趟瞭，你們拿我當球踢呢？”馬皓文瞪大眼睛，聲音也高瞭起來。
局長勃然變色，轉身就走，急得馬皓文慌忙伸手。沒拉住人，一把拉住瞭暖瓶。暖瓶摔在地上，碎瞭。
老李頭挺身而出，揪住馬皓文的領子：“幹什麼你？”
眼看局長拂袖走遠，馬皓文拼命想要沖上去，卻被老李頭與其他辦事員死死地按住，摔倒瞭。
片刻之後，馬皓文被從辦公樓裡推搡著扔瞭出來。
他臉色鐵青地走下大門口的臺階，馬飛正坐在臺階上等他，津津有味地看《航空航天》雜志。
聽到爸爸一屁股坐在自己身邊的聲響，馬飛興奮地叫道：“爸爸，你知道南海馬上要辦國際雙航展瞭嗎？航天展、航空展、飛行表演。你看，據說還有咱們中國最新定型的‘飛豹’戰鬥轟炸機呢！”
見爸爸沒有反應，隻顧低著頭，馬飛直接上手搬他的腦袋：“你看你看呀……”
馬皓文劈手奪下《航空航天》摔在地上，爆發出一聲怒吼：“看什麼看？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馬上考試瞭，你復習完瞭嗎？能不能給我爭點兒氣？”
馬飛被吼愣瞭，怔住瞭，半晌，突然皺起小鼻子，狠狠地推瞭爸爸一把：“討厭你！”他撿起雜志，飛快地跑瞭。
馬皓文望著兒子消失的背影，瞬間就後悔瞭，一腳狠狠踢向旁邊的柱子。
整整一天，馬皓文都在無比懊惱的情緒中度過。
傍晚，一天的工作結束瞭，他脫掉安全帽，一個人坐在挖土機的翻鬥底下發呆。劉八兩諂媚地笑著，挪瞭過來。
“馬工，有個美差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考慮嗎？”
馬皓文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無精打采地說：“不考慮。不還我工資我不跟你說話。滾。”
這句簡短的指令絲毫未令劉八兩感到氣餒，他親熱地遞過來一張紙，上面寫滿瞭事業單位和公司的名稱。
“就欣賞你這知識分子的風骨。全國到處都在搞基建，這名單上的都是和咱們合作過的老關系單位。你去把他們要開的新工程磕下來，差旅費全報，事成我給你再提百分之五。就當全國免費旅遊呢？”
馬皓文抬起手想要把紙推回去，無意中看見名單上有“南海”的字樣。他的眼睛刷一下亮瞭，拿起紙，站起來拔腿就跑。
劉八兩也跟著猛地站起來，不小心一頭撞上瞭翻鬥，疼得直叫娘。
他沖著馬皓文遠去的背影，扯著嗓子喊：“哎哎，去不去給句痛快話呀？百分之八？百分之十？”
傍晚，一天的學習結束瞭，馬飛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在田埂上。
大部分的花朵都已經凋謝瞭，稻穗沉甸甸地在晚風裡點頭，田野裡有一股溫暖肥沃的味道。
馬飛扯過一根狗尾草，在嘴裡咀嚼著。忽然，一個四角連著繩子的手帕像小降落傘一樣從他眼前飄瞭下來，下面掛著一個畫著笑臉的啤酒瓶蓋。
“Hello？”是爸爸的聲音。
“哼。”馬飛別過臉，故意不看爸爸。
馬皓文在他身邊坐下，也扯下一根狗尾草，一邊揉搓著，一邊望著遠方。
“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東西，就大膽地追求，別因為任何人說你而改變。對不起，兒子。爸爸也隻是第一次學著當爸爸，所以，爸爸也會犯錯。你確定你復習得沒問題瞭嗎？”
聽到爸爸誠懇的話語，馬飛態度和緩瞭些，但是語氣仍然硬邦邦的：“前十名我肯定沒戲。可我盡力瞭。”“這就是我想聽的。跟我來。來。”馬皓文一把拉起馬飛，向學校跑去。
馬皓文在學校的一角找到瞭小高老師。
聽完他的請求，小高老師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什麼？你要給他請半個月假去看航展？不行不行，這簡直太異想天開瞭。”
馬皓文懇切地說：“你知道航展對他意味著什麼嗎？你們考前本來不是也有一個小長假嗎？我隻是占用這個假期，不占用上課時間呀。”
小高老師嘆瞭口氣：“那個小長假不放假，那就是專門用來補課突擊的呀！別的孩子都在拼命，這可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不！這不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絕對不是。”馬皓文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應該均勻地散佈在他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必須得知道人活著是為什麼。我會在路上替他補課的，請相信一個爸爸對兒子的愛。小高老師？小高老師？”
話音未落，旁邊的教室裡突然走出瞭閻主任。
“小高老師從現在起，不再是他的代理班主任瞭。這位傢長，請配合我們的日常教學工作。”
馬皓文和小高老師都愣住瞭，正要說話，忽見黑熊、白狼兩位保安揪著馬飛從不遠處走瞭過來。
閻主任朗聲道：“最後沖刺補課階段，所有同學包括之前走讀的，都必須寄宿在校方便統一管理。傢長可以回傢取一些洗漱用品。”他翻腕看看表，公事公辦地說：“馬上晚自習瞭，無關人員請離開學校。”
“爸爸？”被黑熊牢牢捉住手臂的馬飛露出絕望的眼神。
白狼走上前來，沖馬皓文作出一個強硬的手勢：“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