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和童傢明合寫的那本案例分析《畢業頭三年》,本來他們主要想用於配合童傢明公司的商業性培訓,後來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被出版商看中,兩人商量瞭一下,童傢明認為能正式出版對教材的權威性和影響力是一件好事情,拉拉對書花瞭很多心思,也樂於擴大分享面,結果他們自己還沒開始用就直接上架賣瞭,並且賣得出乎意料的好。不足半年,光是稿費拉拉就進賬瞭五十多萬,童傢明也分到瞭將近三十萬。另外,童傢明在一線城市選擇瞭幾傢高校做宣講也很成功,為他們在北京和上海的商業性培訓先打瞭個不錯的底子。風助火勢,火借風勢,用童傢明的話說,他們的事業如火如荼。
然而,拉拉卻被這如火如荼弄得惴惴不安。她問王偉,你說,人傢會不會看出是我寫的?王偉說,你們不是用瞭筆名嗎?誰會想得到是你寫的!
拉拉把書嘩啦嘩啦一陣猛翻,越翻越不放心,指給王偉看:“瞧!這個觀點,還有這個,典型的DB式價值觀呀!太‘DB’瞭!還有這些,都是童傢明在DB做校園招聘時的那套東西,行內人很容易看出來的。”
王偉發笑道:“拉拉,你以為你倆能有多火?以至於行內人都註意到這麼一本案例分析?你看,你和童傢明已經得瞭不少稿費,我估計,差不多瞭,要不瞭多久這書就該賣不動瞭。”
拉拉大搖其頭:“你不知道,童傢明做校園宣講,老是扯上《畢業頭三年》—都知道當年做管理培訓生項目,就是我和他兩個合作的,這樣人傢很容易順藤摸瓜的。”
王偉說,那你也不能不讓他講呀。你們做就業輔導,不到高校講,到哪裡講!
拉拉埋怨起來:“都怪你!當時我就擔心內容會不會太‘DB’,暴露瞭我們,就是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胡說什麼一點兒不‘DB’,而且是‘現實主義的職場教育’。我上你當瞭!哪天SH有人知道瞭,你讓我還怎麼混?”
王偉有點兒理虧,索性耍賴說:“知道就知道,就是你寫的,怎麼瞭?”
拉拉沒好氣地說:“說得輕巧!換瞭你是我,我不信你沒壓力。”
王偉滿面笑容地勸拉拉:“要我說,你和童傢明搭檔挺好,也許真能大熱,總監做不做都不打緊。”
拉拉惱火地瞪瞭王偉一眼:“一邊兒去!”
王偉笑道,童傢明不是說,有人要買第二部的出版權,催你們接著寫嗎?這可是個機會。再說,做就業輔導,不也挺符合你的理想嗎?
拉拉心裡七上八下,想瞭半天也拿不出個決斷,長嘆一聲:“眼前不是想拼一拼總監嗎?我離這個位置已經前所未有的近,怎麼可能在節骨眼上放棄?”
王偉說,你隻是在大公司待慣瞭,一下讓你從裡邊出來,你有些害怕罷瞭。拉拉心裡煩,把冷氣被往腦袋上一蓋,整個人裹著被子從床的這邊滾到另一邊,她甕聲甕氣地嚷瞭一句:“不活瞭!”
王偉跟過去,輕輕推瞭推那個被卷:“行啦,不糾結瞭,咱接著為總監奮鬥!理想嘛,等哪天有空瞭再談不遲。”
眨眼到瞭六月,廣州的天氣已經變得很熱瞭,拉拉打發行政主管陳立又去探望瞭一次馬萊。陳立回來告訴拉拉,小孩的體重已經長到瞭六斤,個頭和那些足月出生的孩子看上去差不多,隻是聽力的情況仍然未見起色,為此傢裡的大人一個個都愁眉不展。
不安糾纏著拉拉,她對此事諱莫如深,和誰都不願意多談,對王偉更是從頭到尾隻字未提。
六月中旬,王偉想回北京看陸教授,拉拉正巧也要到北京開會,兩人索性一起回瞭一趟北京。陸教授好不容易逮到拉拉,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再次鄭重強調要警惕卵子老化。王偉怕拉拉尷尬,忙打岔道:“孩子漂亮不漂亮聰明不聰明都不打緊,隻要健康正常就行。”
陸教授馬上說:“卵子要是老化瞭,怎麼保證生出來的孩子健康正常?孩子要是不理想,做父母的就永遠別想得到安寧。”
陸教授最後那句話說中瞭拉拉的心病,她就怕聽這個。拉拉的思想開小差瞭,她心不在焉地木著張臉,對陸教授的警告不置一詞。陸教授把拉拉的身體語言理解為一種對抗,不由大為不悅。王偉也覺得拉拉表現得太過任性,老太太就算話說得不好聽一點,出發點總是好的,做小輩的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也敷衍兩句,何必當場拉臉。王偉偷偷用胳膊肘頂瞭一下拉拉,拉拉醒過神來,敷衍道:“我知道瞭,媽。我會抓緊的。”
陸教授也想給自己找臺階下,就和解地說:“我不是針對你,拉拉,我是泛泛而談。”
拉拉“嗯”瞭一聲,又沒話瞭,她的思想控制不住地再次飛到瞭馬萊母女的身上。
陸教授本來想做個和解姿態,事情就算過去瞭,拉拉的惜字如金卻讓她更不痛快瞭。老太太想,我做長輩的主動跟你解釋,你怎麼也得有所表示吧?就一個“嗯”字算什麼呀!難道還要我來跟你說軟話賠不是不成?
陸教授心裡不痛快,站起身淡淡地說瞭句,我困瞭,你們也早點休息。王偉猜到母親不高興,想跟過去勸慰兩句,被陸教授擋住瞭。
兩口子回到自己的房間,王偉把門一關,就質問拉拉:“我說你今晚怎麼回事兒?我媽就算說話過瞭點,她又沒有惡意。”
拉拉說,我也沒說她有惡意呀。
“那你就不能給她一點笑臉?”
“我不是已經答應抓緊瞭嗎?幹嘛非得嬉皮笑臉。”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你剛才啥態度你自己心裡明白。”
“你要看我不順眼,我去住酒店好瞭!”
“你去呀,沒人攔著你。”
“我還真去瞭。”拉拉起身就往門邊走。王偉慌瞭,拉拉要真走瞭,明天怎麼和老太太交待。他一個箭步竄到門邊堵住瞭門。
“呵呵,看到瞭吧,還是有人要攔我。”拉拉得意地笑,轉身又坐回床上,王偉仍然警惕地站在門邊。拉拉暗自感到好笑,她開始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從行李箱裡去取出來掛進衣櫥,王偉這才放下心來,走到一邊坐下,看拉拉走來走去地收拾衣物。
王偉仔細觀察瞭幾分鐘,感到拉拉似乎情緒還行,便起身走到拉拉身後抱住她吻瞭一下。拉拉瞟瞭他一眼說,都是自己人,用不著使美男計,有什麼話就說吧。
王偉滿面笑容:“拉拉,你明天對我媽能不能溫順一點?她的觀點,你要是覺得不對完全可以不聽,但是你也應該捍衛她發言的權利嘛。”
拉拉要挾說,那要看你的表現瞭。王偉氣得在身後攥緊拳頭,拉拉拖長瞭聲音問他:“怎麼樣呀?”這不是吵架的地方,王偉勉強笑道,沒問題。拉拉得意地“哼”瞭一聲:“我看你敢跟我掄拳頭!”王偉申辯道哪兒有,拉拉說當我沒看見!
第二天早上,拉拉一起床就先洗瞭個澡,她香氣四溢地從衛生間走出來,志得意滿地從衣櫥裡取出那條“光華四射”的MaxMara連衣裙套上。
這條裙子是去年秋天王偉從歐洲給她帶回來的,拉拉特別喜歡,可惜當時她太胖穿不進,隻好忍瞭大半年,經過努力,現在拉拉已經瘦瞭一些,這次到北京開會,拉拉決心要穿上這條裙子來個驚艷亮相。
裙子是真絲料子的,滑溜溜地順著拉拉的雙肩往下墜落,唯一的問題是左側腰的拉鏈怎麼也拉不上。拉拉努力瞭半天,拉鏈沒拉上,汗倒出來瞭,她著急地嚷瞭一嗓子:“王偉!”
王偉在外面一聽不對,進房間一瞧,差點兒笑出來:“小心把裙子給拉爆瞭,這可是嬌貴的真絲料子。”
拉拉沖他使勁招手:“別幹站著不動呀,快來幫我把拉鏈拉上。”
王偉為難地“?”瞭一聲,拉拉催促道:“快點呀!”
王偉走上前去研究瞭一番,仍然不知從何下手,小心翼翼地試瞭一下,更加發怵:“難度有點高,拉鏈刮到你怎麼辦?要不,你換條裙子?”
拉拉堅定地說:“我不換!這件氣派!”
王偉看拉拉誓不罷休的勁頭兒,隻得說:“好吧,你抱住床架吸一口氣,我來拉。”
拉拉如言雙手抱住床架深吸一口氣後屏住呼吸,王偉配合著她的呼吸,一手往下拽住裙腰,另一隻手使勁兒往上一提,“嗖”的一聲,拉鏈像火箭發射似的猛地拉上瞭。盡管王偉十二分的小心瞭,拉鏈還是不輕不重地刮瞭拉拉一下,拉拉沒吭聲,王偉倒嚇瞭一跳,忙問她:“傷到沒有?”
拉拉呼出一口長氣,跌坐在床沿上,哼哼唧唧地說:“還好,沒皮開肉綻吧。”
王偉四下裡一掃,見拉拉似乎沒打算帶行李箱,隻用一個單肩包裝瞭換洗內衣和睡衣而已,王偉忍不住建議她:“你不多帶條連衣裙換洗?”
拉拉心不在焉地說:“隻住一晚酒店,明天下午開完會就解散,我懶得帶行李箱瞭。這單肩包這麼點兒大,回頭還得放個化妝包進去,哪裡還塞得下連衣裙。”
王偉不贊成地搖搖頭:“晚上睡覺你總得脫下這裙子換上睡衣吧?剛才我幫你拉都費瞭那麼大勁兒,靠你自己,明早怎麼把這條裙子的拉鏈拉上?”
拉拉忙著在鏡子前左顧右盼,一面說:“酒店冷氣足,熱脹冷縮,我在酒店的房間裡,身子能比現在小一些,到時候我屏住呼吸,自己就能把拉鏈給拉上瞭。這拉鏈結實得很,拉不爆的。”
王偉不放心,勸道:“我看夠嗆。萬一你自己拉不上呢?”
拉拉卻充滿必勝的決心:“拉得上!一定拉得上!晚餐我少吃些,過一晚上,明早我還能再瘦點兒!”
王偉看看拉拉,穿上裙子後果真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其本人從精神上已經達到一顧傾城,二顧傾國的境界瞭,王偉隻得由她去瞭。
王偉忍著笑走出臥室,這才發現母親正站在客廳裡。
“啥事兒呀,她那麼大呼小叫地喊你?”陸教授問兒子。
王偉打馬虎眼兒說:“沒啥,讓我幫著找個文件。”
陸教授不以為然:“你又不是她助理,她的文件在哪裡怎麼還管你要呢?”
王偉解釋說:“昨兒我確實動過她東西,再說她這不是趕著要去開會嘛。”
陸教授說:“周末還開會!幸虧她隻是個經理,她要是總理,你們這日子該怎麼過!”
王偉擔心拉拉聽見,正想把母親哄開,拉拉開門出來瞭。陸教授一看她穿著那條連衣裙,華光四射貴氣逼人的樣子,就說:“拉拉,你這是要去開會吶?”
拉拉笑道:“媽,是的。”
陸教授說:“裙子很漂亮,你要不說,我還以為是去參加晚宴呢。”說罷,老太太自顧自走開瞭。拉拉看瞭王偉一眼,王偉給她使瞭個眼色,那意思,昨晚你答應過我的。
拉拉跟在陸教授屁股後面,笑瞇瞇地說:“媽,我去開會瞭,今晚住在酒店不回來,明晚回來陪您吃飯。”
陸教授拿出婆婆的派頭“嗯”瞭一聲。
從北京回到廣州後不久,有一天拉拉有事去找李衛東,李衛東正打電話,拉拉一眼看到,在李衛東的手提電腦旁邊,赫然放著一本《畢業頭三年》。
兩人正常地談完瞭該談的事情,拉拉就回自己辦公室瞭,她希望自己的臉上沒有顯出異樣,但是對此並沒有多少信心,那顆心正沒出息地在她的胸膛裡撲騰,折騰得她肝都發顫。
當天晚上回傢,拉拉把事情告訴瞭王偉。她愁眉苦臉地說:“怎麼辦?八成讓李衛東給嗅出點什麼來瞭。”
拉拉一說,王偉就意識到李衛東是先聽說瞭什麼,才去看這本書的,不然憑他一個成熟的HR經理,哪裡會有興趣看這種科普性質的職場案例分析。但是看拉拉已經很緊張瞭,而且,如今書已經賣得遍地都是,想修改也修改不瞭,王偉隻得安慰拉拉道:“李衛東也許就是一時興起,隨便翻翻的。你不用自己嚇自己。”
拉拉根本不信,她責怪王偉道:“我再也不聽你糊弄我瞭。當初就是聽信瞭你的話,我才大意瞭。不然肯定能把內容處理得更模糊點。”
王偉能理解拉拉現在感受到的壓力,所以一開始,他還盡量忍著由拉拉去說,可是拉拉越說火越大,用詞的激烈程度不斷上升,王偉終於被她給說毛瞭,把手中的書一扔道:“你是成年人,做什麼事情之前自己先想清楚,不要出瞭紕漏就開始埋怨這個埋怨那個。你既然那麼擔心搞副業會影響你升總監,當初就不該答應童傢明合夥做什麼就業輔導!”
拉拉被王偉一說,自覺理屈,但嘴上還是不肯承認:“我答應童傢明是做幕後工作,拋頭露面的事情都由他來。”
王偉說:“你想躲在他身後過一過你的理想癮,這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沒躲好,就隻能怨自己。躲有躲得好的也有躲不好的,你早就該想到,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情況下,要如何做出選擇。而不是等做都做瞭,才來患得患失。”
拉拉沿著大路說不過王偉,馬上一拐彎上瞭岔路:“我是沒想清楚就行動瞭。現在我也沒說後悔呀,我隻是感到很有壓力—在自己的傢裡,說句大實話都不行嗎?求點安慰都不行嗎?”
“你有壓力,我不也寬慰你瞭麼?你把氣往我身上撒,我不也承受瞭嗎?”
“那你現在教訓我幹嘛?你這算是哪門子為夫之道?”
王偉覺得這架再往下吵已經沒啥意思瞭,跑題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瞭,他賭氣說:“從現在起,我禁言。我在自己的傢裡,我有沉默的權力吧?”
結果,兩個人都很不痛快,一連幾天,誰也不搭理誰。拉拉不比王偉,王偉本來話就少,不說就不說,拉拉可是不說話就難受,盡管如此她還是使勁堅持,不能先開口,誰先開口誰就輸瞭。
一年一度的年度加薪批下來瞭,按SH 的規矩,新工資七月一日起就生效瞭。
黃國棟恪守平衡原則,杜拉拉和李衛東的工資他一人給加瞭一千七
百元,誰也不比誰少一分,誰也不比誰多一分,免得多瞭少瞭生出事端。
但是這就像永遠不分勝負的比賽,讓兩個實力相當拼命較著勁的選手在無話可說之後,產生瞭一種單調乏味之感。李衛東對這個加幅也不夠滿意,當著拉拉的面,他半開玩笑地和黃國棟說出瞭這個意思。拉拉因為現在經濟條件還不錯,光是稿費分成就每個月十來萬地往她賬戶裡打,所以她對加薪已經不太敏感,但是心裡也覺得這個增加幅度確實很一般,以上一年的底薪數字為基數,這次加的連百分之八都不到。
黃國棟有黃國棟的想法,他覺得單看年度加薪,是加得不怎麼樣,但是這兩個人在三月一號剛加過一次工資,兩次合起來就不算少瞭,七七八八加起來,如今這兩人的年薪差不多四十萬瞭。黃國棟想,也不能一下加得太多瞭,不然以後拿什麼來激勵他們。當然,他也能猜到兩個高級經理的觀點,三月份加薪是因為升職,七月份加薪是因為年度績效表現,一碼歸一碼。
反正是各有各的想法,又都不好擺出來爭長論短,就馬馬虎虎地過去瞭。
總算也有好消息,有一天,陳立喜滋滋地來向拉拉報喜,馬萊女兒的聽力終於過關瞭!拉拉心裡一塊石頭咯噔一聲落瞭地,喃喃地說,太好瞭!太好瞭!
更讓拉拉高興的是,馬萊自己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小孩沒事瞭。自從馬萊早產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和拉拉講話,之前拉拉兩次曾打電話問候,馬萊都不肯接,每次都是由她先生應酬拉拉的。再次聽到馬萊的聲音,拉拉竟有劫後餘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