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走進陳豐的辦公室,陳豐站瞭起來。拉拉遞過去一張小紙條,笑道,這是我的郵箱地址。陳豐下意識地接瞭過去,喃喃地說,坐一會兒吧。
拉拉坐下,沉默瞭幾秒鐘,嘆口氣解釋地對陳豐說:“我不願意做馬萊的老板,可我更不願意她早產。”陳豐馬上接口說, 我知道。
拉拉又說:“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過的生活是,不用操心PPT裡的Excel附件,不用和李衛東爭著表現,事實上,對我來說,這樣的事情實在是累人累心,我並不擅長此道,我本來就是自覺自願努力幹活的人,可我不喜歡我的努力是被迫的,也不喜歡我的工作節奏不由我自己掌控—其實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你看,奴隸社會為什麼生產力就特別低下?這從另一個角度說明瞭人假如能夠自主,效率肯定是更高的,社會也能進步得更快。”
陳豐理解地說:“那當然,誰都希望能按自己的節奏自主選擇努力的方向。”
拉拉“嗯”瞭一聲,說:“我喜歡做的事情不算太多,我希望能專心致志地做好一兩件,用一生去做好。現在,我要去實踐理想瞭。”
陳豐想說你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沒有情緒說這樣的話。
陳豐端詳著拉拉寫給他的郵箱地址,寫著郵箱的那張小紙片輕飄飄的,讓人覺得隨時就會隨風而去。他抬起頭來笑著問瞭一句:“你不會換手機號碼吧?”
拉拉輕快地說瞭句:“不會的。”自己都能覺出這個回答似乎不那麼靠得住。
陳豐把紙條仔細地夾進名片夾,說瞭句:“沒想到,這就要說再見瞭。”
拉拉一時無言以對,過瞭一會兒,她忽而嫣然一笑道:“人類的語言可真有點意思,就說再見這詞兒吧,字面上的意思是再次見面,但是真正的意思可能是咱別再見面瞭。”
陳豐心中一動,笑道:“哦?那為什麼?”
拉拉聳聳肩:“這不好說,各人有各人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不方便,比如我移民瞭咱倆離得太遠,這一類大傢都願意接受的原因。不排除是因為我覺得和你往來隻能讓我不痛快,比如我嫌你嘴太大老拿我周圍跟人說事兒,比如你出於八卦想窺探我內心的大小秘密,好笑的是我從來不知道滿足你瞭我能有啥好處。或者我厭煩瞭你總是迫不及待地利用我謀利,而你在如願後除瞭覺得合算瞭或者我這人有點利用價值,內心並不曾有過任何感謝我的念頭,更氣人的是你還偏偏喜歡強調我對你很重要,當然,你這麼說倒不是因為你成心想愚弄我,你隻是想讓我高興一點,這我得承認。”
陳豐幾次想插嘴,都讓拉拉給制止瞭。好不容易,拉拉說完瞭,她對陳豐努瞭努下巴,意思到你說話瞭。陳豐張瞭張嘴說:“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瞭,我不是那麼糟糕吧?”
拉拉說:“你看你,我那就是打比方,說說世上的人情冷暖,沒說你。”
陳豐心有餘悸:“要是你對我的感覺那麼糟糕,我會……怎麼說呢,不好受的。”
“我常常想,我不和幾種人合作,嘴不好的人,心不好的人,腦子不好使的人,隻剩張嘴缺乏行動能力的人,以及缺乏謹慎或者毅力的人。你肯定不是這其中的任何一種人。”拉拉咧嘴笑瞭,她凝視著陳豐的臉,讓陳豐覺得可以放心她的笑容。
拉拉聽到自己的畫外音:
再見瞭。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去活瞭。
如果我們不再見面,請別說我沒人味兒(要是兩個人以前關系挺好,我知道這樣會讓對方不開心,對不起),更別疑心我是針對你。
要是你沒有我的音訊瞭,就讓我去吧。我就這麼個人。希望你一切順利,並且最好以為我是當神仙去瞭。
童傢明又驚又喜,因為拉拉讓他看瞭已經有五六萬字的《畢業頭三年》續集。
“你什麼時候開始寫的?”
“有空就寫,有情緒就寫。”
“啊,真狡猾。你一直不肯簽合同,我還擔心你不肯寫呢。”
“我討厭簽合同,因為合同意味著承諾,有瞭合同,我就不得不寫。沒有合同,我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從今往後,我要按自己的意思去活,而不是按合同的規定去活。”
拉拉本來不願意接受童傢明的邀請加入他的公司,她怕受約束也不願意承擔固定的職責。可是後來一打聽,經商經歷對移民頗有益處,而她是存瞭心撒丫子開溜的人。
拉拉有些糾結,童傢明拍胸脯說:“放心,你隻做你喜歡做的,想做你就做,不想做你就歇著,一句話,你的理想你說瞭算!財務報表我定期送給你看,時間一到,咱就分紅。”
拉拉說:“少扯瞭!這下我算是賣身為奴瞭,以前在外企還有個上下班的說法,以後隻怕是上班也是上班,下班也是上班。”
童傢明鄭重地指出:“不一樣。即使如你所說,你的一切作為也完全屬於自主性質。同樣是在地裡幹活,長工和富農的感受能一樣嗎?長工算是雇員,富農,那叫自由職業者。”
“原來我的理想也就這點出息。”
童傢明說:“這點出息怎麼瞭?不錯啦!沒聽說麼,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拉拉喃喃地說瞭一句:“別什麼都往自由身上賴,留不住愛情瞭,就說什麼皆可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