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裡,拉拉認真地準備瞭工作交接,特別針對上海、廣州和北京的工作做瞭細致的交接準備,就等曲絡繹發話,到底安排誰來和她辦交接瞭。
話說曲絡繹一回上海,馬上宣杜拉拉覲見。
拉拉早等著瞭,出差的行頭前兩天就放在辦公室裡瞭,撂下上海的電話,她一查上午十一點有航班,運氣好不塞車的話還來得及,便立馬奔機場去瞭。
當天下午兩點來鐘,拉拉就進瞭上海辦,把曲絡繹嚇一跳,沒想到她來得這麼快,跟地下冒出來似的。
拉拉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得未免有些太快瞭,恐怕要讓人覺得她太迫不及待想離開DB。她知道,辭職的時候這樣猴急猴急的會讓老東傢心寒。拉拉有些後悔自己太性急,本來蠻好乘傍晚的航班,第二天早上再進上海辦,那就顯得自然多瞭。拉拉有些不好意思,可如今來也來瞭,那就談吧。
這天,曲絡繹關起門來和杜拉拉談瞭整整一下午。
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我們的責任,責任這個東西,意思是你喜歡也罷你不喜歡也罷,你都應該去做。比如曲絡繹和杜拉拉,他們都不喜歡這場談話,但他們又都不得不盡心盡力地去談。這場談話就像炎夏裡的馬拉松,累人累心。
曲絡繹呢,根本就不是個隨和的人,如今他一半是舍不得一半是不得已,隻得笑吟吟地裝成不在意的樣子,把籌碼一個一個地往外拋,看杜拉拉對哪些條件感興趣。杜拉拉呢,明明打定主意不談判,可又不能不讓老板談,還得奉陪著把對方拋過來的籌碼一個一個地小心往回拋,勁兒不能用過瞭,以免失手傷著曲絡繹的面子,勁道太小也不行,恐怕誤導曲絡繹,讓人傢以為這事兒還有得商量。
曲絡繹一開頭就滿面笑容地和拉拉說:“二○○七年度全員調薪完成瞭,公司正準備參加新一輪的歐美企業薪資調查,我們也想借此機會,重新核對一下寬帶薪酬制的情況,畢竟去年我們是第一次做,有些匆忙。對瞭,最近朱啟東和王宏都提到,按市場上的一般情況,行政經理應定在四級,不過,考慮到你的職責還包括部分招聘,工作范圍大於一般的行政經理—他們建議公司把你的級別由四級調整到五級。我們會在上半年把各個需要做級別調整的崗位都列出來,一起報給齊浩天—我會把對你的級別調整也一起上報,估計問題不大。”
拉拉笑道:“謝謝Roy。這方面我沒什麼經驗,相信公司的決定。”那意思,隨您便吧。
曲絡繹見拉拉雖然很客氣,但顯然沒興趣的樣子,他就拋出下一個籌碼說:“DB的HR運作模式將會面臨一次重大改革,我們準備實行HR business partner模式(HR業務夥伴模式),明年,最遲明年下半年,我們就要在中國正式實施。一旦按這個模式運作,外圍HR將全方位地支持我們的銷售團隊。到時候,HR的各項職能,OD(組織發展)、training(培訓)、recruitment(招聘)、C&B(薪酬福利),以及ER(員工關系),你們都要涉及—你將會成為一個HR的通才,這對你的職業發展是非常好的機會。拉拉,你再好好想一想?”
雖然曲絡繹不會說假話,但拉拉已經下決心和王偉結婚,拉拉心說,到時候,我不走您老人傢也要趕我走的。可這話拉拉又沒法和曲絡繹說,隻得哼哼唧唧地表示,這回得到的是C&B經理的職位,這是自己的職業理想,萬萬不願放棄機會的。
曲絡繹聽說她還真搞到C&B經理的職位瞭,不由驚愕得張開瞭嘴: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人敢用一個完全沒有做過C&B的人做C&B經理!
曲絡繹斷然說:“拉拉,我也不問你是哪傢公司的職位,不是五百強公司吧?我勸你一句,不好的公司你就不要去瞭!別說是個C&B經理,銷售總監它都敢給你做!可是那樣的公司你也待不久。”
拉拉有點抱歉地回答說:“是一傢五百強公司。”
曲絡繹聞言,有點透不過氣來似的,滿臉的不可思議。過一會兒他說:“拉拉!這太不符合常規瞭!不是我說他們壞話,這其中搞不好有什麼隱情,你的日子恐怕會很難過的。你要三思呀!”
拉拉不信能有什麼可怕的陰謀在裡面,不過是一傢化工企業,又不做軍火毒品。她不好太和曲絡繹爭辯,隻得一口咬死說:“為瞭理想,龍潭虎穴我小杜都要闖上一闖瞭!”
曲絡繹把自傢能給的好處都說瞭,也把下傢的壞話都說瞭,怎奈拉拉就是油鹽不進。他沉吟半晌說:“這樣吧拉拉,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跟齊浩天溝通一下,你呢,也跟朱啟東開開會,談談你手上的工作。”
第二天,整個上午,杜拉拉和朱啟東都關在朱啟東的辦公室裡交接工作。朱啟東越聽越煩,一邊做著記錄,一邊情不自禁地鎖緊眉頭。談到一半,他終於忍不住瞭,放下筆來,用親熱的口氣抱怨拉拉道:“拉拉,我說你就算瞭嘛,不要走瞭!讓老板加工資!再把頭銜直接定為HR經理,把級別也調一調。幹嗎非走不可呢?你看,Roy誠心誠意想挽留你,大傢也不會舍得你走的!我們就這樣說好瞭,你不走瞭!”朱啟東以前從來沒有和杜拉拉用這樣的口氣說話過,幾分埋怨幾分撒嬌,有點類似一個潑辣的女人管自己的男人叫“挨千刀的”。
拉拉笑道:“你老實交接吧!”
朱啟東嘆氣:“女人就是狠吶!”
拉拉由他抱怨,笑而不答。朱啟東對著電腦發狠:“不行,我得趕緊把你的繼任者招進來,不然我不累死也得煩死!”
等交接得差不多瞭,拉拉開門走出朱啟東的辦公室,冷不防周酒意正站在門口,把拉拉嚇一跳。周酒意的表情很奇怪,那是拉拉沒見過也說不清楚的一種表情,周酒意這時候開口瞭:“拉拉,你怎麼這樣?竟然就要走瞭?!”
拉拉一驚,本能地抵賴:“你說什麼呀?哪兒的事情?”
周酒意說:“你瞞得瞭別人瞞不過我的。我本來還奇怪你怎麼突然來上海瞭,昨天下午和Roy談瞭整整一下午,今天上午我看你又和朱啟東談瞭整整一上午,我就徹底明白瞭!”
拉拉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好,她下意識地回頭看看站在身後的朱啟東,朱啟東一攤手,趕緊往外擇自己:“不關我事!我啥也沒和她說過!”
周酒意說:“是我自己看出來的。這麼明顯的事情還用別人告訴我嗎!”
拉拉覺得再瞞也沒啥意思,隻得含糊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是我還在和老板商量,現在我不好亂說什麼的。”
朱啟東也幫腔,告誡周酒意:“酒意,你不要出去和別人亂說,Roy會不高興的!拉拉不是不肯告訴你,是現在還沒有最後決定。你先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周酒意這才不再追問,但是她轉身就打電話跟周亮說瞭這事。周亮大吃一驚,一點沒看出來拉拉要走呀!
周酒意說:“拉拉要走,我不奇怪。”
周亮說:“其實我也不奇怪,寬帶制一實施,我們這個團隊的職能整個定得那麼低,換瞭誰,不心裡有氣呀。可她跟我談年終績效評估的時候,跟往常一樣一板一眼非常認真,一點兒不馬虎。一般想走的人,不都多少會有點應付懈怠嘛,總能看得出跡象的,所以這次我還真沒看出來她這麼快就真要走瞭。”
“那是,我也沒料到她說走就走。”周酒意試探周亮,“你知道她要去哪裡嗎?”
周亮老老實實地說:“不知道呀!”又關心地問,“拉拉跳槽以後是啥職位?”
周酒意猜測說:“根據我對拉拉的瞭解,她肯定是得到一個HR經理的職位瞭,而且下傢應該仍然是一傢大公司。否則她不會跳,再難受她也會熬著!”
周亮表示同意:“我想也是。這點上我還是挺佩服她的!她肯拼,學東西又快!經常我覺得很難達到的目標,她想拿下就一定會拿下。”
對於拉拉即將離開,周亮的心情更多的是感慨,畢竟處瞭三四年瞭。周亮感到自己進步瞭不少,和拉拉的配合也比較默契瞭。周酒意則是高興為主,她嫌拉拉在工作上推得太狠,在拉拉手下,周酒意敷衍應付的打算往往不能如願,這下好瞭,她終於可以喘口氣過得輕松一點瞭。
午飯後,拉拉如約來到曲絡繹的辦公室,兩人繼續談。
曲絡繹先笑著問道:“上午和朱啟東工作得怎麼樣?”他有意地避開瞭“交接”這個詞兒,含糊地用“工作”替代瞭。
拉拉告訴他,重點基本都談瞭,一些太具體的事情現在談也沒意思,那隻會徒增朱啟東的壓力,反正下面的兩個主管都清楚來龍去脈。
曲絡繹順嘴問瞭句:“朱啟東感覺如何?”
拉拉如實作答:“他可能覺得有點煩吧,這也正常,突然之間那麼些個事兒壓上去,擱誰身上都會煩的。”
曲絡繹點點頭,話鋒一轉,正色道:“拉拉,我還是想留你,我和齊浩天也說瞭我的想法,他同意。拉拉你看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對於曲絡繹來說,就在這間辦公室裡,一月份剛和童傢明做過離職談話,不過隔瞭一個月,又重復同樣的事情,隻不過桌子對面換成瞭杜拉拉。這也太快瞭點兒。不論是為團隊士氣考慮還是為他本人的面子考慮,他都希望能把她的離開再推遲一些,哪怕隻有半年。因此,曲絡繹問拉拉自己能做什麼的時候,很誠懇也很鄭重。他這樣,拉拉感到很有壓力,一時對答不上來。
曲絡繹又繼續說:“拉拉,你和童傢明的情況不太一樣,他在DB的時間不算很長,而你呢,在DB工作瞭八年半,上上下下都瞭解你,你在這裡人脈之深厚不需要我說,你自己最清楚,你的團隊你一手帶瞭快四年瞭,還有你和銷售經理們之間的友誼,這裡人們都信任你,都瞭解你的能力,這都對你愉快地工作大有幫助。如果你換一個地方,信任,默契,一切都要從頭建立。”
拉拉說:“是呀,我也很舍不得DB。”
曲絡繹笑道:“還有,你在DB的住房基金也累積瞭不少瞭吧,你已經服務瞭八年半,按公司規定,再過一兩年,你就能足額拿到你的住房基金,這也是不小一筆錢呢。如果你現在走,就隻能領取百分之八十的金額,我也是替你可惜。”
拉拉深吸一口氣道:“唉!Roy,我也想過這個。隻是,C&B經理的機會,這次我不抓住,以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有瞭!”
曲絡繹做出風趣的樣子說:“你才多少歲,這麼年輕,發什麼愁呢?”
拉拉倚小賣小說:“我還年輕呀?年紀一天比一天大,總是沒出息,一想起來就愁得我失眠呢。”
很久以後,杜拉拉都不願意再去回想那個過程。總之,到最後,拉拉和曲絡繹都感到非常累。
曲絡繹意識到再努力也是徒勞,杜拉拉是王八吃秤砣—鐵瞭心,於是,他終於在她的辭職信上簽瞭字。
拉拉接過辭職信,再看曲絡繹,也許是因為剛經過長途飛行時差還沒倒過來,他好像比以前憔悴瞭不少。拉拉想對他說保重,終於沒有說出口。
曲絡繹沉默瞭一下,感嘆說:“拉拉,你是我這些年來見過的最努力的經理之一。昨天晚上我想瞭半天,很遺憾你的離開。我代表公司,謝謝你八年多來的辛勤工作,謝謝你的奉獻。”
曲絡繹一說出這話,與他周旋瞭兩日的拉拉,立馬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拉拉討厭工作場合的哭泣,尤其不喜歡女性在工作場合哭。畢業以來,她經歷過種種難受,但她盡量少哭,尤其不願意在曲絡繹面前哭。然而曲絡繹的黯然成全瞭她的脆弱。
曲絡繹親手炒過很多重量級的員工,一顆心早已經職業得不能再職業瞭。這時候他也有點不好受,他把紙巾遞給拉拉,喃喃地勸道:“拉拉,不要這樣。”拉拉馬上克制住自己,君臣默默相對瞭好一會兒,曲絡繹才說以後多保持聯系。
拉拉在公司還有些年假,她和曲絡繹說好,這是她在離職前最後一次進上海總部瞭。
拉拉本來訂瞭當天晚上的飛機,打算悄悄離開瞭事。但是曲絡繹堅決地跟幾個HR經理說:“這不行!一個人在這裡幹瞭八年多!我們不能讓人傢就這樣走瞭!”
曲絡繹交代朱啟東馬上組織一個farewell(歡送儀式),可以簡單點,但是要熱鬧,把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到。
朱啟東找瞭一個有歌舞表演的地方,當晚,除瞭HR本部門的人,平時和拉拉接觸較多的其他各部門的同事也都讓朱啟東他們請來瞭。
拉拉一直如常工作到瞭最後,所以大部分人沒有看出她有要走的意思,有的同事似乎還沒有醒過神來是怎麼回事。
一個人要活得足夠長,才會真正明白八年意味著什麼。臨別前,拉拉情不自禁地和大傢一一擁抱,有人哭瞭,拉拉看瞭更加難過,但是她堅決地沒有讓自己當眾掉淚。直到上瞭的士,她神經一松,眼淚才淌瞭下來。
的士行駛在上海的春夜裡,拉拉已經泣不成聲。
不管有多少留戀,她已經決定開始新的生活。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拉拉才真正理解那段著名的告別感言:生活就是旅程,今天,我的船又要啟航,奔向另一個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