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逼近公歷年的年底,DB就會把大區經理悉數召集到一個封閉的地方待上幾天,目的是為瞭分配來年的銷售指標。這是一個重要的時刻,也是一個奇妙的時刻,寫有指標的小紙條兒大區經理們人手一份,輕飄飄的,卻壓得人心一個勁兒往下沉。甭管平時多活躍的人,這時候望著紙條立馬都沒話瞭。無數豐富的遐思在職場精英們的大腦中盤旋,大區經理們有抓耳撓腮的,有眼珠子轉來轉去的,就是沒有胡亂抱怨爭吵的—這叫境界,和職位高低成正比,當然,也可以說和收入高低成正比。
照例,總監們把大區經理這一級的蛋糕分好以後,大區經理就開始往下分配來年的指標和費用。小區經理分蛋糕的過程,往往比大區經理分蛋糕的過程要熱鬧許多,還是因為境界的緣故。反正,等過瞭年會,到小區經理再往下給銷售代表分蛋糕的時候,還得更熱鬧。
二○○六年的銷售指標很重,對生意的增長要求更高瞭,但是公司給到大區經理手中的銷售費用還是以前那個點數,一塊餅就那麼大,你分多瞭我就少瞭。於是小區經理們都難免或明或暗地開始掰手腕,資源能多一點是一點,指標能少一點是一點。
孫建冬那邊,分到最後,他煩瞭,也擺出耍賴的架勢道:“我就這麼多錢,幾乎全分給你們瞭。可以說,現在,除瞭一點請客吃飯的預算和每個月南區經理會議的費用,我手上一分錢都沒有瞭,請各位不要再朝我要瞭,謝謝合作!誰再要,我隻有把褲子脫下來當給他瞭!”
他話音剛落,梁詩洛馬上舉手道:“老板,我還想要!”
小區經理們哄堂大笑,孫建冬差點臉紅,他正站在幻燈機旁邊,一隻手本來就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這時候下意識地伸到小腹前面護住皮帶扣。
孫建冬有點狼狽地跟著眾人笑道:“?費用的問題我們會後再溝通。”心裡卻對這個麻辣的玩笑感到有點高興。
大傢這一哄笑,爭瞭大半天的緊張氣氛就此緩和瞭一半,費用的分配總算是大致達到瞭求同存異的目標。
張凱一直沉著臉,因為他覺得二○○六年的指標分配上,孫建冬明顯在偏袒梁詩洛,他這組吃虧瞭。張凱壓制著自己的火氣,盡量委婉地據理力爭,但是孫建冬很堅決,沒有松口的意思。
對指標的爭議大大超過瞭對資源的爭議,當天的經理會一直開到天黑也沒能敲定,孫建冬已經頭暈眼花瞭,他幹脆地說:“我領指標的時候就跟老板說瞭太高,老板告訴我,做不出來也得做,做得出來也得做—沒辦法,要待在這個位置上就得完成指標,你做不出來,大把人等著接你的位置。我和你們沒有什麼兩樣,我不行公司照樣換人,沒什麼情面好講,這是遊戲規則。”
孫建冬讓大傢回去抓緊把各自的指標和費用落實下來三天內報給他,就宣佈散會瞭。
張凱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地回到傢裡,他一直想著指標的事情,想得出瞭神,連自己晚飯吃瞭啥都沒搞清楚。洗完澡,張凱又坐到電腦前算瞭半天,思來想去覺著還是得和孫建冬再求求情,不然又要難受一年,這樣想著,便撥通瞭孫建冬的手機。孫建冬好一陣子才接電話,張凱聽他的背景很嘈雜,似乎在一個鬧哄哄的酒吧,忽然生瞭疑心,有點不是滋味,他說瞭幾句後,孫建冬說:“我現在不太方便,明天到辦公室再談吧。”就掛瞭。
過瞭幾天,張凱找杜拉拉商量點事情,兩人一來二去的就聊晚瞭。張凱一看表說:“不好意思,耽誤你下班瞭。得,拉拉,幹脆我送你回傢吧,這鐘點你很難打車,我反正也要回傢瞭,順道送你。”
路上,張凱沉默地開著車,拉拉坐在副駕駛位上側臉看看他說:“你有點反常嘛,居然一言不發。”
張凱說:“不是,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拉拉看他一副嚴肅認真的小模樣,忍不住哈哈笑瞭起來。張凱也笑:“幹嗎?銷售一思考,HR就發笑,是吧?”
拉拉揮揮手道:“沒有沒有,你說吧,到底思考啥。”
張凱說:“拉拉,你說,做主管的是不是該跟下屬保持一定私人距離?特別是和異性下屬之間?”
拉拉笑道:“幹嗎問這個?你遇到下屬性騷擾瞭?”
張凱認真地說:“不是。我就想聽聽你們HR的意見。”
拉拉收住笑,認真地說:“照說呢,同事之間合得來就做朋友,多點往來也無妨,合不來就隻談公事莫扯私事。說到上下級關系,不論是不是異性,我個人的經驗還是要適當保持距離才是明智的。如果太親近,難免有時候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對工作不太好。”
張凱一拍大腿說:“你說得太對瞭!這點我是深有體會!我剛升小區經理那年,手下有個女銷售,長得挺漂亮,人也很聰明,生意做得非常好。我那時候也傻,沒什麼經驗,想著對這麼重要的下屬總要好一點,大傢不談工作的時候就難免說笑兩句,有時候也一起出去吃個飯、泡個吧或者唱唱K什麼的。不過我聲明,都是集體活動,好幾個同事一起去的。不料,後來有一次,我發現她工作中有問題向她指出來的時候,她的態度非常不好,使用的語言根本不像同事之間使用的語言,對我連‘老板’也不稱呼一聲,直接就你你你的。我非常驚訝,後來我想明白瞭,是不是她認為我對她有意思,所以就這麼放肆瞭呢?打那以後,我就學乖瞭,我刻意和她保持距離,跟她說話的時候既不過分嚴厲,也不嘻嘻哈哈,至於那些私人活動,我一概取消。慢慢地,她也就明白瞭,再也不敢和我耍性格瞭。從這件事情,我學到一點,做老板的,自己要像個老板,下屬才會尊重你,拿你當老板。如果你自己做得不恰當,也就別怪人傢想利用你。拉拉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拉拉點點頭,忽然問他:“你們指標分好瞭沒有?”
張凱甕聲甕氣地說:“分好瞭。我的指標比誰都重。”
拉拉說:“你的指標是比‘誰’的重呢?”
張凱聽拉拉那個“誰”字念得特別重,連忙表白說:“我沒特指‘誰’。”
拉拉輕輕笑瞭一聲,不說話瞭。
張凱連忙說:“喂!拉拉!你這樣笑是什麼意思嘛?咱們得說清楚,我可沒和什麼人去比。”
拉拉狡黠地說:“我說你比瞭嗎?”
張凱敵不過拉拉,“行行行,拉拉你別欺負我瞭,就看我傻是吧?”
拉拉說:“知道自己傻就別學人傢耍小聰明。”
張凱搖搖手宣佈免戰:“行,我不耍小聰明瞭。”
拉拉沉默瞭一會兒說:“張凱,你要覺得不踏實,就別說。你放寬心,我這人基本的義氣還是講的。我認為孫建冬不至於特地難為你,你要覺得他有安排不妥的地方,還是可以和他溝通的。”
張凱隻得假模假樣地說:“那是,我老板還是很職業的。”
拉拉忽然說:“張凱,我跟你說個事情。”
張凱聽她口氣挺鄭重,有點緊張地說:“不會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拉拉說:“放心,不是不好的事情。不過你聽瞭可能會有點吃驚。”
曲絡繹同意對匿名信的調查可以結束後,拉拉和孫建冬打過招呼,找個合適的時機由拉拉告訴張凱發生過的事情。孫建冬也覺得對著下屬自誇有些不便,還是由拉拉出面比較好,自己就假裝做好事不留名吧。拉拉覺得這是個可以說出來的時候瞭。
張凱聽拉拉說完匿名信的故事,頗為震動,他內心承認,自己並不完全瞭解孫建冬的苦心。他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拉拉怕張凱心重,就轉移他註意力道:“給你做道腦筋急轉彎,放松放松—有頭豬開車出門,它會左轉彎,也會右轉彎,它開呀開,突然碰到一個丁字路口,卻直接撞上去撞死瞭,你說是為什麼?”
張凱想瞭半天挺納悶,“不是說左轉右轉都會嗎,怎麼能撞死呢?”
拉拉說:“因為豬不會急轉彎。”
張凱喃喃道:“不會急轉彎?”
拉拉說:“你再想想。”
張凱一下想明白瞭,指著拉拉道:“好呀,你罵我是豬!”
拉拉大笑,張凱不服:“這不算!沒啥科技含量!太初級瞭!”
拉拉笑道:“那我出道題考考你IQ,給你三根火柴,隨便你搭,可以是符號,可以是數字,也可以是字母,總之,搭出來的東西代表‘小於四大於三’,你說這搭出的是啥?”
張凱緊張地想瞭半天說:“你不是又給我下套吧?讓我當豬?”
拉拉說:“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我現在告訴你答案,要麼你今晚回去想一想。”
張凱挺挺胸說:“我今晚回去想。”
拉拉笑笑不講話瞭。等拉拉到瞭地方,張凱把車停在路邊,拉拉正準備下車,張凱憋不住瞭,叫住她道:“到底是個什麼呀?”
拉拉說:“是π呀,夠笨的。”
張凱憤懣地說:“我就知道逃脫不瞭當豬的命運!”
拉拉說:“說明你的思維模式有局限,你得習慣轉彎才成。”
張凱說:“哎,拉拉,你先別走,我怎麼覺得你一語雙關話中有話呀?”
拉拉正色道:“你別多心,我先聲明,我不針對任何人。我就是覺得,做老板的自己要有做老板的樣;同樣,做下屬的也該先盡到做下屬的本分。老板不好,自有老板的老板去教訓他。你說是不是?”
張凱同意道:“那也是。”忽然又說,“哎,不對呀,憑什麼老是你考我?我也得出道題考考你,誰知道你是不是豬呢?”
拉拉說:“你今晚上先回去好好準備,明天來考我,看我是不是豬。”一面拉開門飛快地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