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員工關系的回歸,從前的杜拉拉也許會喜滋滋地產生收復失地的快感,現在的她隻是覺得一件好事發生瞭:誰也不能否認員工關系是HR的職能之一,這至少讓一心要做HR經理的她在尋找下傢時多瞭一個籌碼。秉承現實主義的態度,拉拉對員工關系的回歸表示衷心歡迎。
拉拉向她下屬的兩位主管周酒意和周亮傳達這一變化,她認為,無論如何,這對她的團隊是一次正能量的傳遞。
周亮沒有發表評論,但從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是高興的。周酒意馬上發問:“拉拉,咱們的頭銜有變化嗎?”她的意思是指頭銜中原有的“HR”,在寬帶制後失去瞭,如今是否也應該和“員工關系”一起失而復得。都知道HR這個職能在市場上可比行政貴多瞭,而且重要性和權威性也不可同日而語,哪能不介意呢?被周酒意一問,周亮也期待地看著拉拉。
“哦,沒有。”拉拉感到瞭來自下屬的壓力。曲絡繹和她溝通的時候,她何嘗沒有期待過這一點,可沒有就是沒有。趁勢要求在頭銜中恢復“HR”的念頭當時也曾在拉拉腦海中一閃而過,然而經過權衡,她還是覺得這太冒險—她不想讓剛有懷柔表示的曲絡繹覺得她得寸進尺錙銖必較。她的想法是,按原定策略等到來年五月,再嘗試找個機會和曲絡繹溝通。可拉拉不願意貿然說出自己的打算,免得到時候事情辦不成,反而讓兩個下屬失望。拉拉感慨地想,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弱勢中的領導者很容易這樣想吧,隻有強勢的領導者才樂於和下屬溝通他將會嘗試為他們爭取的利益。
“會加工資嗎?”周酒意又提出新的問題。
“這次沒有。”拉拉幹巴巴地回答。
“那麼,年度加薪的時候,除瞭常規的加薪,總會因為員工關系對咱們意思意思吧?”周酒意退瞭一步,仍然懷有希望。
“到時候看老板的決定吧。還不知道今年銷售部的指標會完成得怎麼樣呢。”拉拉含糊地說。
周酒意一聽就知道不靠譜,她的心涼瞭半截。銷售那邊生意做得不好,那麼固然大傢都別對年度加薪抱有太高的指望,可看拉拉的樣子,就算今年生意好,也未必有實際的好處落到他們頭上。周酒意的怨氣由來已久,忍不住發作道:“那我就不明白瞭,我們為什麼要接員工關系呢?幹這種事情都是得罪人的,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吃力不討好。再說瞭,增加瞭工作職責,加薪或者升職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哪個部門不是這樣?咱們倒好,咸吃蘿卜淡操心。”
周亮見拉拉挺尷尬,忙出來打圓場:“酒意,我覺得做員工關系對咱們是一件好事。總歸是HR的職能,對咱們以後的職業發展是增值。曲絡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頭銜的事情,不能太著急。”
周酒意說:“不是都說制訂工作目標要符合SMART原則嗎,最後一條是什麼來著?Time-bound,對瞭,凡事得有個時間限定!HR這倆字母暫時不給,說個時間以後給也行,要麼好歹總得加點錢,總得有個說法,不能不明不白的就這麼把活接瞭。拉拉,我不是針對你,可我要養傢糊口的,誰也不願意老忍著不公平的事情,憑什麼呀!對吧?”
看來,愷撒相當不滿意。拉拉被逼得沒有辦法,隻有找上帝去溝通加薪的事情瞭。她允諾說:“這樣吧,年度加薪前我一定找曲絡繹談一次。成不成的,都努力一下。”
周酒意說:“拉拉,難為你瞭。可我覺得,既然要談,越早越好。老板也許隻是疏忽瞭,說不定你一說他就同意瞭。”
周亮知道,所謂疏忽完全是扯淡,按公司規定,調整崗位職責要填寫相應的表格入檔的,表格有固定的行文:工資是否調整,頭銜是否調整,報告線是否調整,上面都有的,為必填項目。他怕周酒意逼得太緊,把拉拉也惹毛瞭,上前勸道:“酒意,拉拉已經答應年度加薪前去談瞭,我覺得這樣也行,不會顯得太突兀,你說呢?”
拉拉對周亮點點頭,好意心領的意思。這個曾經讓她頗為頭痛的主管終於在她的艱難時刻展現瞭他的人品,讓她為自己當年用他的決定感到欣慰。
“員工關系這部分職責原本就在我們團隊,後來拿走瞭一段時間,公司也並沒有因為我們可以少幹點兒活而降薪—所以現在職責回歸,我覺得不是太方便以此為由要求加薪。我之所以想在年度加薪前去和老板溝通,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剛剛完成一年一度的績效考評,可以借此機會和老板說明大傢一年來的辛苦,請他酌情考慮加薪。而且,那正是老板考慮如何分配加薪預算的時候,我覺得那時候提,老板不需要額外花精神思考我們的要求,他可以捎帶著就把這個事兒考慮進去瞭。至於頭銜問題和級別問題,我也會提的,說心裡話,我覺得那個更重要也更占理,但我會選擇在明年五月提,因為那將是公司全面審視現有評級的時候。我們的頭銜就是在評級的時候發生瞭變化,頭銜和級別是絕對關聯的,而這兩點從本質上說,是由我們工作內容的性質及其難易和重要性決定的,所以HR相關工作內容的回歸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好消息。總之,凡事都是能搭便車解決最好,這叫順勢而為,利用的是巧勁,何樂而不為。”拉拉對兩位下屬解釋瞭自己的策略,她本來不想這麼早就把自己明年的打算說出來的,可是看周酒意不依不饒,就索性都端到臺面上來讓他們看個明白。
既然拉拉主動打開天窗說瞭亮話,周酒意和周亮也都坦承最耿耿於懷的其實還是級別問題和頭銜問題。周酒意提出,何不把級別、頭銜的問題與加薪的問題合並起來,年終績效總結的時候一起和老板談瞭算瞭。
拉拉耐著性子把順勢而為的道理又強調瞭一遍,錢的問題在加薪的時候提比較自然;級別的問題,自然也是人傢審視級別的時候提最合適。她對兩個下屬說:對級別評定不滿意的不止我們,去提意見的也大有人在,你們看看又有誰能稱心如意的?做項目的人就這樣,他會預留一個重新審視合理性的時間以便統一調整該調整的東西,而在剛安排下來的時候,他也會很強硬地要求暫時的服從。不要說曲絡繹這樣一個HR總監瞭,當初我們行政部做上海辦的裝修,平面圖調整瞭又調整,好幾個月才敲定的方案,還是有人不滿意要求調整位置。這些要求有合理的有不合理的,不管合理不合理,安排下去的時候,我也是很強勢地要求必須先執行我們的方案,有天大的不滿都以後統一再看。說句老實話,我當時的態度在一個旁觀者眼裡,恐怕也是相當的難以溝通。
拉拉想起自己把平面圖一把撕碎扔到岱西腳下的那股狠勁兒,其實後來想想,岱西的要求還是有一定的道理,隻是提出要求的時機非常糟糕,所以才會遭到她的迎頭痛擊。舊事重提,推己及人,拉拉第一次想到:假若和曲絡繹易地而處,她的強硬恐不輸於他。這個想法似乎讓她稍微好受瞭一些。
周酒意沉默瞭幾秒,說:“拉拉,你根據什麼說明年五月公司會全面審視現有評級情況?”
“酒意,六月份員工大會上曲絡繹做溝通時說過的話有印象麼?公司下一次審視現有評級的時間表是來年五月,這就是那一次他說的。”拉拉不軟不硬地提醒周酒意,周亮也說曲絡繹是說過這樣的話。周酒意方才無話可說。
拉拉針對周酒意的態度不軟不硬地提醒說:“我會努力去提要求,可是你們也得有個思想準備—絕對的公平合理並不存在,現實面前人人都免不瞭需要自我調整的時候。隻要還待在這傢公司,有意見可以提,提瞭以後老板可能聽可能不聽。但無論如何,老板分派下來的工作是不能不做的,沒有什麼高興不高興之分,工作就是工作。當一天和尚不也得撞一天鐘麼?除非不當和尚瞭,那另說。”
拉拉說得淡然,卻是天大的實話。本來麼,目前的情況的確不太好,可哪兒都不能保證永遠順風順水。有辦法的自謀前程,沒辦法的就繼續待著,能爭取到的都是福分,爭取不到可以繼續爭取,可要想繼續待著,該你接的活就必須接著。
散會後,周酒意私下對周亮說:“拉拉的變化可真大,很難相信當年她去找李斯特談判的時候,曾那麼生猛。你看現在的她,哪兒還像什麼倔驢?完全名不符實嘛!都憋屈成這樣瞭,她卻連提都不敢跟曲絡繹提,還沒開口先假設曲絡繹不肯,是不是有點兒不戰自潰?今天要不是我逼著,你別想她答應去和曲絡繹溝通。”
周酒意的言下之意:杜拉拉已經進化成瞭一個瞻前顧後膽小如鼠的滑頭。
周亮覺得周酒意太過咄咄逼人,忍不住淡淡地給拉拉幫腔:“拉拉的位置和以前不同,經理嘛,就是承上啟下的位置,她在這個位置上自然得多點兒忍耐擔當。”
周酒意嘻嘻笑道:“當年的拉拉沒有太多可損失的,她處在職場食物鏈的低端;而現在的她已經處於中端,她還是有一些既得利益的—行動之前難免要仔細掂量,吃不準的寧願靜觀其變。為什麼無產階級會是革命最堅決最徹底的階級?因為他們反正沒有什麼可損失的瞭。拉拉現在是有產者,在她手上革命鬧不起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