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和張凱搭伴兒外出吃午餐。拉拉吃到一半,抬頭看看對面的張凱,他埋頭吃得正歡。拉拉心裡一動:此時不問,更待何時?
“張凱,問你件事兒。你知道邱傑克的手機號碼嗎?”
“怎麼,你有事兒想找他?”張凱反應很快,馬上反問拉拉。
“去年夏天他被檢察院找去那回,我不是托瞭個律師打聽他下落嗎?最近那人有點兒事情想請邱傑克幫忙,可他一打邱傑克的手機,發現停機瞭。這不,人傢就找到我這兒來瞭。”拉拉開始忽悠張凱。
“他是換號瞭,原來的號停機瞭。”張凱繼續大嚼,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有他的新號嗎?”
“我也沒有。”張凱一臉天真,信口胡謅,不是因為他不信拉拉的忽悠,而是因為邱傑克告訴他號碼的時候特意囑咐過不要外傳。手機號碼這種私人信息,邱傑克要是願意,自己會給拉拉;沒有得到邱傑克的允許,就算他張凱認為杜拉拉沒有問題,也不便自作主張。
“張凱!你能不能幫著問問看?能找到他的新號碼最好瞭。我這也是受人之托,當時欠瞭人情,現在不幫著打聽說不過去。”拉拉繼續忽悠。
“……我試試看。不一定找得到,邱傑克現在都不怎麼和原來的熟人聯系的。”張凱答應瞭,但把話留瞭個活口,以防萬一邱傑克不同意。
“是,這我知道。你試試看吧。”拉拉其實也清楚張凱八成在騙她,她並不指望張凱會馬上告訴她號碼,她隻需要他給邱傑克傳個口信。一旦張凱把口信帶到,那麼,邱傑克的態度、其實是王偉的態度也就不問自明瞭。
對拉拉而言,她必須要找到王偉,才能弄清他如此決絕的理由。而邱傑克顯然是最可能知道王偉下落的人。
關於尋找邱傑克,拉拉心裡一直有所顧忌,因為邱傑克和王偉一樣,都是被DB打瞭記號的人。拉拉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地在DB熬瞭一年多,好不容易最近曲絡繹的態度有所緩和,要是他聽說她和邱傑克往來,隻怕這一丁點兒來之不易的成果就會瞬間化為烏有—所以她一直沒敢輕舉妄動。
那天送走夏紅後,拉拉就下瞭決心:至少她要設法聯系上邱傑克,不然她太不甘心瞭。王偉在徹底切割他們的聯系上的決絕,是她人生的一個謎團,她渴望答案,否則她無法擺脫對未來的懷疑和對生活的失望。張東昱當年和她分得那麼心硬,如今好歹還能有吃頓便飯的情分;與程輝的交往隻有短短數月,她辜負瞭他的心意,他卻對她說還做知己;她不信她和王偉之間會薄涼至此—不要說一頓便飯一個知己,連一個電話的情分都沒有瞭。
這回找張凱,可謂是無奈之中的最佳選擇:拉拉吃不準張凱對她和王偉的事情知道多少,但是至少她有把握他不會給她雪上加霜地往外傳。至於張凱心裡會怎麼評價她,拉拉現在臉皮已經練得厚瞭不少,她顧不瞭那麼多瞭。
張凱果然很快就把拉拉的口信帶到瞭,邱傑克的態度含含糊糊,他不說行也不說不行,隻說“再說吧”。張凱隻好告訴拉拉:“還沒打聽到,繼續問著呢。”
王偉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攤在書桌上的資料,邱傑克來瞭,他在王偉邊上靜靜地站瞭一會兒,忽然問:“你以前那個號碼幹嗎不開機?”
“懶得接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話。”
“杜拉拉向張凱打聽我手機號碼,我還沒讓張凱告訴她。喏,我可是把口信給你帶到瞭。”
“……她有沒有說為什麼找你?”
“說瞭,不過完全是在忽悠張凱—我看她隻是需要張凱把她找我的口信帶到。”
王偉沒說話,過一會兒他不置可否地做瞭個手勢,表示知道瞭。邱傑克是急性子,馬上追問:“哎,你什麼意思呀?杜拉拉還等張凱回話呢。”王偉低頭隻顧看資料,不講話。邱傑克說:“那我把你的新號碼告訴她?”王偉看瞭他一眼:“幹嗎呀,還嫌我這兒不夠亂的?”
邱傑克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他認為王偉是在懲罰杜拉拉。王偉平靜地說,我沒想懲罰誰。“還不承認。你要是不想跟拉拉和好,跟她說清楚不就得瞭?老關機幹嗎?或者,你幹脆銷號,她也就死瞭這條心。”王偉不想談下去,他含含糊糊地說瞭句:“跟你說不清。這事兒你別管瞭。”
邱傑克猶豫瞭一下,試探道:“王偉,你是不是擔心岱西會對拉拉不利?聽說岱西一直找不到工作,到現在還在傢待著。”他這話一語中的,王偉嘆瞭口氣:“我離開DB後,岱西確實去找過我,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損人不利己的事她幹得出來。”
邱傑克一愣:“她想幹嗎?害你害得還不夠嗎?”
“她已經不能再把我怎麼樣瞭。不過,她對拉拉仍然留在DB耿耿於懷。其實她和拉拉之間本來毫不相幹,還是因為我和拉拉的那一段關系。”
邱傑克恍然大悟:“所以你告訴岱西你和拉拉沒有關系瞭!”
王偉克制瞭一下自己,感嘆說:“我不願意再讓拉拉牽連到這些事情中來瞭。就讓她活得單純一點吧,都夠累的瞭。”
“還是的呀,你還是念舊的嘛!王偉,我就不明白瞭,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你和拉拉為什麼就不能直接溝通呢?你看現在你也不在DB幹瞭,不正好過瞭明路嘛!”
王偉把手中的鉛筆往桌上一扔,發作瞭:“那拉拉還在不在DB幹下去?我跟DB可是結下梁子瞭,就算我不在乎,人傢DB能放心用我王偉的老婆嗎!”
邱傑克對王偉的說法不以為然,他認為隻要拉拉跳槽,萬事無憂!王偉搖瞭搖頭:“拉拉一心想做HR。她是靠著行政上位的,就憑她現在的HR功底,你讓她跳槽,她是去做HR經理還是做HR助理?憑你對拉拉的瞭解,你說她甘心不做經理嗎?”
邱傑克原先確實忽略瞭這一層,他想不到怎麼解決拉拉的問題,但是他認為,毫無疑問,不能為瞭工作,感情都不要瞭。
王偉沉默瞭。半晌,他說:“這個你別問我,得去問杜拉拉。”
王偉的父親在二○○五年夏天查出罹患肺癌,當時他和拉拉的關系已經出瞭問題—因為岱西制造的那些恐怖,拉拉搬出瞭他的公寓。
父親得病的消息王偉自始至終沒有告訴拉拉,從夏天證實病情,到冬天送走父親。他覺得,告訴她,她又能怎樣呢?他知道她不會無動於衷,然而,礙於情面的安慰?禮數多於情感的探病?又或者因為他遇到人生的困難而回到他的身邊?那都不是他要的。他要一份心甘情願的心心相印,而非良心使然的同甘共苦。
就在岱西威脅要向DB揭發他們的關系的那一天傍晚,拉拉驚慌失措地跑到他的辦公室向他報信。在夕陽的映照下,她缺乏血色而發白的嘴唇,和她的六神無主的惶,是那麼清晰地落在他的眼裡。他意識到她害怕失去她在DB的經理職位,她害怕離開DB,遠比他想象的要怕。他心疼瞭,立刻決定放棄和DB的討價還價—本來他完全具備談判的籌碼。當他起身要去找李斯特辭職的時候,她眼眶馬上紅瞭,兩個人都清楚:他的人生將面臨的是一次巨大打擊。他讓她在DB好好做下去,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後來她說“不值得”,然而,她放他去瞭。他懷疑在那一刻她是否想到瞭每一個選擇都有兩面,這一次,她選擇的那一面是保住瞭職位,放棄的那一面則可能是和他一起。他傷瞭心,那是他多年不曾有的體驗。
客觀地說,王偉覺得自己並不記恨拉拉的自我。事實上,他和她一樣,談不上自私,但一直都自我,隻是在和她好上瞭之後,他才變得遷就瞭很多。他知道自己一直沒能從根本上解除岱西的威脅,由於和他的情侶關系,拉拉一直生活在岱西的仇恨裡,而這本不是她應得的,她是受他所累。拉拉不願過提心吊膽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決定以他的離開來還給她安全。然而,他離開DB後,就在他的公寓裡,他和岱西之間發生的那場談話使他意識到:原來僅僅是工作上的離開並不足以讓岱西罷手,隻要杜拉拉還和他有關系,就很難改變岱西對杜拉拉的仇恨。而他已經領教過岱西同歸於盡式的奮不顧身,知道她的威脅不可等閑視之—拉拉有一個軟肋,她對DB職位的戀戀不舍。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何須理會岱西?
岱西的威脅促使王偉最後痛下決心:他徹底切割瞭他和杜拉拉之間的一切。別無他法,要平息岱西的怨恨,這是唯一徹底有效的方式—他瞭解拉拉,也瞭解岱西。應該說,原先他瞭解得都不夠徹底,對她們抱有一廂情願的天真幻想,直到最後,他對她們的瞭解才算達到瞭完整。他曾以為岱西對他隻有怨恨,最後才發現怨恨是因為眷戀太深。他理解拉拉,在上一段感情中,經歷瞭七年的長跑後,愛情輕飄飄地棄她而去,唯有工作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因此被生活教育成一個把安全和回報寄托在工作上的人,一個工作至上的人。然而他對她有信心,即使在他們的關系出瞭問題後,他對拉拉仍然抱有信心—他認為隻要他堅持努力她總會回心轉意,結果卻和他的預想大相徑庭,形勢最後完全超出瞭他的控制。
與母親一起陪伴在父親病床前的日子,無可言說難以排遣的苦悶與孤獨,勾起瞭拉拉在王偉心中引起的失望和傷心。父親的去世,使得他更加不願回想和拉拉的情感,直到今天,從邱傑克嘴裡忽然聽到瞭拉拉的消息。
王偉久久不語,邱傑克拍瞭拍他的肩膀:“拉拉是過瞭點兒。不過,我看她這次的確非常想找到你—是不是她已經決定離開DB瞭?”
“……”
“要不要我問問她?”
邱傑克提到拉拉可能決定離開DB,王偉先是心中一動,隨即馬上想起當初和拉拉在北京的那個君子協定,上海辦裝修的時候拉拉是怎樣日日夜夜地加班,她又是如何不斷爭取才最終得到那個經理職位的,這一切他比誰都清楚。
王偉輕輕搖瞭搖頭:“拉拉不會隨便跳槽的,她在DB的一切來之不易……這事兒再說吧。謝謝關心,傑克。咱們不談這個瞭。”
“好吧……至少,我會給拉拉打一個電話,和她隨便聊兩句。”
見王偉因為拉拉情緒不太好,邱傑克換瞭個話題:“我看陸寶寶對你特別鐵。”王偉含糊其辭:“還行。”邱傑克忽然提出一個出乎王偉意料的問題:“你說陸寶寶沒別的意思吧?”王偉愕然反問:“能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是讓咱們替她多賣力多掙錢唄。”邱傑克有所保留地笑瞭笑。
邱傑克走後,王偉從書桌的抽屜裡找出在DB時使用的手機,怔怔地望著手機出神。這手機是二○○四年的聖誕拉拉送他的禮物,當時是很時興的款式,因為使用頻率高,手機背面已經有些磨損瞭。他在手機屏幕上輕輕摩挲瞭幾下,把手機電池卸瞭下來,用佈仔細地把手機擦拭瞭一遍後又收進瞭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