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程輝去過我們傢……拉拉,不管你信不信,在此之前,關於你和王偉的事兒,我從來沒有對程輝說過任何東西。”這是夏紅在拉拉傢的客廳坐下後的第一句話。這話憋在夏紅心裡幾個月瞭,像一塊壓得她憋屈不已的石頭。
“我知道……對不起。”拉拉當然清楚,夏紅是指幾個月前加諸於她的關於搬弄王偉一事的指責,當時的歇斯底裡不可理喻令拉拉事後深感羞慚,也令她和夏紅一連數月互不往來。
“你問程輝瞭?”夏紅很驚訝,她前一天當面問過程輝是打哪兒聽來王偉的事兒的,他就是不肯說,夏紅也拿他沒辦法。她深知程輝看似一副好脾氣,在某些事情上其實比誰都有個性—大概他認為說出來是誰告訴他的就等於出賣瞭人傢。
“我沒有問他。你也別問瞭,省得讓程輝為難。就算你堅持要問,他也不會說的。”拉拉說。
夏紅想,拉拉還是很瞭解程輝的。“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後來我想過瞭,程輝當時說的某些事兒,你根本不知情……不管怎樣,我真心抱歉,夏紅,我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相信你……總之,我表現得相當小人。”關於王偉,程輝曾質問拉拉:在她的心中,他的角色究竟是什麼?程輝的原話是“一劑醫治空窗期軟弱的安慰劑,還是一枚迷惑DB公眾輿論的煙幕彈?”這兩個錐心的比喻後來無數次地被拉拉回想起。程輝沒有直接點出王偉的名字,但是很明顯,他的第一個比喻是基於她和王偉的分手,第二個比喻則是基於王偉離開後她在DB的窘境。夏紅知道拉拉和王偉曾是親密的一對,也能猜到他們的分手,可她並不知道後來拉拉在DB的困難。所以,很顯然,程輝的消息來源另有其人,應當是一個非常瞭解DB內情的人。基於上述分析,拉拉很快意識到,她對夏紅的針對錯得厲害。羞慚,加上諸事不順,令拉拉對友情也心灰意懶。她選擇瞭繼續羞慚下去,而沒有主動去向夏紅道歉,拖得越久,就越開不瞭口瞭。
“算啦,用不著對自己說這麼狠的話。你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好—那麼究竟是誰幹的?”夏紅再次展示瞭她的優秀品質,大而化之寬宏大量。
“程輝在DB南區認識瞭一些人,他們邀請他參加過幾次籃球賽。他甚至認識我們上海總部的一位HR經理,因為報道DB的校園招聘他們打過交道。不過,我想不會是男人做的—我的懷疑對象是海倫和沙當當。海倫你也認識的,她的性格就那樣,知道點事兒不說出去就憋得難受。沙當當是DB的一個前雇員,她對我和王偉的情況顯然知道一些,有一次我和程輝在一起的時候碰上她,她就算是認識程輝瞭。我會懷疑她,是因為春節後有一次,她在客戶那兒看到王偉,偷拍瞭王偉的近照,還傳給瞭DB的人。我把這事兒告訴程輝的時候,程輝認為她的行為是因為‘隨意’,理由是沙當當和海倫是同類人,做事兒不過大腦,我卻覺得至少她不是出於‘善意’。”
“要是這個沙當當和海倫是同類人,那倒是有可能像程輝說的那樣。”夏紅知道海倫的脾氣,覺得一個脾氣類似海倫的人,還真有可能幹出向敏感對象傳播八卦的不當之事來—管不住自己的嘴嘛。
“我承認這兩個人有部分相像,但不能說是非常相像。程輝的說法也許隻是想為沙當當開脫—說明他可能對她有一定的好感。”
“那倒未必。當然也不排除。那樣的話,他向沙當當打聽王偉也就顯得合理瞭。”夏紅說。
“好吧,我確實吃不準,也許是我誤會沙當當瞭。總得有一個人告訴程輝,他才能知道。到底是誰,其實已經不重要瞭。因為他之所以會去聽去問和王偉有關的事情,問題其實出在我自己的身上。”拉拉淡淡地一笑,一副萬事看開的樣子。夏紅心裡一動,覺得拉拉這話說得對。程輝非常清楚拉拉和張東昱那段長達七年的長跑,他既能對此安之若素,按說,不應該糾結於後來的王偉……除非拉拉仍然想著王偉,這樣一來,程輝就不能不聞不問瞭。
“拉拉,你和王偉還能復合嗎?”夏紅關心地問。
“他已經有新的生活瞭。沙當當偷拍的就是他和新女友在一起的照片。”
“……你還放不下王偉?”
“說不好。搞不清。”拉拉回答的時候一臉淡然超脫,她已經太多次地思考過這個問題,逐漸過濾瞭最初的迷惑和苦惱。夏紅一聽,這還有什麼可說的!一個已經放下的人,哪裡會搞不清自己內心的願望。
“人生苦短。拉拉呀,王偉已經向前瞭,所以你也得向前。”夏紅苦口婆心,她很少這樣,她熱心,但沒有太多的耐心。
“明白。我就是這麼做的。”
“……”夏紅對拉拉的大言不慚理直氣壯很無語。她想瞭想,試探道:“拉拉,你和程輝有可能嗎?”
“我試過,盡力瞭……結果是,一到接近動真格的時候,我就發現我根本是在誤己誤人。”拉拉自嘲地笑瞭起來。
“我看不完全是你說的那樣。你難道不喜歡他的體貼溫和嗎?”夏紅不滿拉拉的言不由衷,開始維護她的表兄。
拉拉收起笑容,誠懇地解釋:“事實上,我不僅是喜歡,簡直是貪圖瞭。可是,我沒法走得更遠,這是一個我和程輝都瞭解的事實。他給予瞭足夠的耐心,我也做出瞭應有的努力,可收效甚微。”
“那是因為王偉對你的影響還在。”夏紅一針見血地指出,“我承認,王偉很好,但他走瞭,不是嗎?正因為他好,所以這一次你需要更長的時間重新開始。想當年,你多喜歡張東昱,可現在你還會因為他接受不瞭別的人嗎?所以拉拉,你隻要看一看歷史,就知道未來將會怎樣。”
“夏紅,就像你說的,人生苦短。隻愛一點點不能讓我滿足,我想要的是—愛就愛個過癮,死瞭也甘心。”
“死瞭就萬事皆空瞭,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才有意義。再說,當年你喜歡張東昱,他要你去美國,你不也沒去?當然,就算去瞭你們也未必成,不去至少你保住瞭你的工作,所以你不去是對的。後來更沒什麼好說的瞭,你和王偉好瞭,夠喜歡的吧?可你並沒有為瞭這段感情離開DB,而是讓他陪你玩瞭一場避人耳目的地下情。當然,你想感情事業兩全,這也沒什麼不對,你得到經理職位不容易。我的結論是,你聲稱向往奮不顧身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是你的實際行動,卻表現得步步為營謹慎保留,令人感到你……自相矛盾,不是嗎?”夏紅實話實說。
“……天性決定瞭我真正想要的,可是理智有時候會讓我做出不同的事情。這也不算很怪異吧,就是那話—理智能使我們成為懦夫,而顧慮能使我們本來輝煌之心志變得黯然無光。而我的心志還在,它不甘心。”拉拉借用一句著名的臺詞為自己的自相矛盾辯解。
“……好吧姑娘,雖然我沒有聽懂你的話,可你看上去很牛逼的樣子。我還是說點兒大白話吧。我知道你和程輝在消費觀念上有差異,那是可以磨合的。程輝雖然錢看得緊點兒,可量入為出總比入不敷出強。況且,人嘛,隻要隨著收入的逐漸增加,有瞭安全感以後,對錢就不會那麼緊張瞭。”
“錢的問題……確實存在,不過沒有到那麼嚴重的地步。主要是,我這人太不樂觀,又好強,所以我活得很累。程輝呢,本質上,他其實也不是輕松愉快的人。對我來說,他比一個朋友更多,可我們要是一起過日子,兩個心重的人,累上加累。”
“王偉就沒有缺點嗎?”夏紅不服。
“哦,你不知道,他那人真的很樂觀,而且寬容,而且善良,而且天真,他那種天真是與生俱來的。說實在的,我就好這口兒,我就是喜歡寬容樂觀又天真的人,因為我是個悲觀主義者,心眼兒又小—知道我為什麼不生海倫和沙當當的氣嗎?因為她們身上有我羨慕的一個特質,都樂觀得沒心沒肺。”拉拉說起王偉的好處,不由得有點兒樂不可支喜不自勝的意思,越說越陶醉,後來見夏紅詫異地盯著她看,她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訕訕地補充道:“我的意思不是我還惦記著王偉,我隻是客觀地表示我對他那一類型的看法。”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她們,包括拉拉本人,共同認識到:拉拉不僅沒有放下,相反,似乎陷得更深瞭。言為心聲,夏紅因為拉拉稱贊王偉的一連串“而且”受到震動,拉拉更是因為自己不經意間的流露感到瞭震驚:人的自我認知,往往需要否定之否定,她正在經歷這個過程。
少頃,夏紅哭笑不得地告誡拉拉:“姑娘,既然這樣,祈禱吧!千萬不要弄成—王偉不回頭,程輝又跑瞭。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年頭,這種三十來歲的男人最搶手瞭,你不上,大把人搶著要。過瞭這村可就沒這店瞭。”
“世上沒有剩男剩女,該你的遲早是你的。不要太擔心,你看你,像個操碎瞭心還不落好的後媽。”拉拉笑著摟住夏紅的肩膀,她左手中指上戴著的鉆戒被燈光一照,反射出幾道絢爛的光芒,刺得夏紅趕緊閉瞭一下眼睛。夏紅一把拉過拉拉的左手,認出那鉆戒是她二十九歲的時候王偉送她的生日禮物,原先一直戴著,可夏紅註意到,春節後她就取下不戴瞭,看來最近才又戴上的。
“你又在炫耀武力。”夏紅瞟瞭拉拉的戒指一眼,“既然都戴上瞭,何不試著再找王偉談談呢?一張在公共場合偷拍到的照片,說明不瞭實際問題。”
“早聯系不上瞭。”
“什麼叫‘早聯系不上瞭’?”
“他把上海的房子賣瞭,原來的手機號碼也不用瞭,更不用說郵箱什麼的瞭。”
夏紅很驚訝:“房子都賣瞭?那你沒有他們傢在北京的地址和固話嗎?”
“……我們都習慣用手機,就沒有留固話。住的地方他倒是偶然提過幾回,我也沒往心裡去。沒什麼概念……北京太大瞭。”
夏紅小心地試探道:“你們之間有什麼原則性的問題……不可逆轉嗎?連房子都賣瞭。”
“原則性的問題?不可逆轉?我不知道。反正從我的角度,沒看出來我對他幹過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以至於分手都不夠,非得把一切可能的聯系方式都切割得……那麼徹底。”
夏紅搖搖頭:“賣房子太誇張瞭,現在這個時候,任何賣出都是錯誤,任何買進都是明智,王偉那麼好的生意頭腦,還能不明白這一點?!再說,做銷售的,怎麼會舍得棄用已經使用瞭多年的號碼?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人打這個號碼把生意送上門來的—王偉一定有什麼重要的理由,逼得他做出這樣徹底的切割。”
拉拉不得要領地搖搖頭:“再說吧。”
夏紅走之前,忽然想到瞭什麼,鄭重地向拉拉強調:“程輝沒有讓我來做說客。我今天會說這些話,是因為我關心你倆。”夏紅說的是大實話,當她問起他和拉拉的未來的時候,程輝隻是笑著說瞭一句:“隨緣吧。”
“呵,我知道,找人做說客不是程輝的風格。他這人,喜歡把事情放在自己肚子裡。”拉拉一笑。
“這點你倆差不多。不過你上學的時候可不這樣,這些年變瞭。”
“生活所迫,人都會變的。”
夏紅走瞭不到五分鐘又返回,拉拉以為她落下什麼東西瞭,結果她說:“差點忘瞭這茬—張東昱前兩天找過我,他回廣州瞭,說是想約個時間請咱倆吃飯。”
拉拉非常驚訝,因為夏紅說張東昱並非回國探親,而是作為愛國海歸,打算在廣州開公司瞭。尤其令拉拉意外的是,夏紅說張東昱回國沒帶傢眷,因為他壓根兒沒有傢眷—至今獨身一人。
拉拉笑道:“喲,這麼多年過去瞭,他都幹啥去瞭?浪費時間嘛。”夏紅笑而不語,拉拉再一想,啞然失笑:這話用在她杜拉拉身上也合適,誰沒有自己的故事呢?
“怎麼樣?去不去?”
“無所謂,你拿主意吧。”拉拉爽快地把決定權交給夏紅。
“那就去吧,吃餐飯而已,我看他也是誠心誠意,不去反而顯得我們小氣。”夏紅做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