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若石頭不加班,通常是要回傢吃頓飯的。自從鐲子被鑒定出來是假的,劉茵看李霜琴的目光就有些變瞭。——她覺得她愚蠢無比,簡直就是個蠢老太太。
李霜琴那麼蠢,劉茵卻不能告訴任何人。告訴李霜琴,讓她知道自己花瞭大價錢買瞭假貨,以她那小氣勁兒,隻怕要跳黃浦江。告訴石頭,話說出來難免帶情緒,石頭肯定得維護他媽,那就得吵架。
不劃算!所以誰都不能告訴,她隻能憋著。劉茵怕一不小心說錯話,脫口而出鐲子是假的,連話都盡量少說,憋的她難受極瞭。
事實上,劉茵不戴那鐲子之後第一次回婆婆傢吃飯,就被問瞭。問的人不是李霜琴,而是石頭爸,石頭爸問劉茵為什麼不戴那鐲子,劉茵當時的回答是:“我工作挺忙的,有時候忙起來難免會磕磕碰碰,那鐲子‘那麼貴’,我怕碰著,就收起來瞭。”
石頭爸說:“那你還是要戴呀!鐲子總不戴,顏色會變暗淡。人不都說,翡翠要越養越值錢麼!”
就連石頭都跟著他爸的話說劉茵:“你不是特喜歡那鐲子麼,我媽才送給你的時候你樂瞭好多天。戴著唄,註意一點不就行瞭。”
劉茵在心裡默默吐槽:我哪裡敢戴?輻射性那麼強,那得要老命呀!你們傢還想不想抱孫子瞭?還好早取下來,不然若戴著懷瞭孕,孩子掉瞭都不知道怎麼掉的……
劉茵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卻說:“好的,我知道瞭。”嘴上這樣說著,卻在桌底下狠狠踢瞭石頭一腳,發泄不能說實話憋悶之苦——反正那鐲子她是再不會戴瞭的。
因著石傢和周傢關系好,李霜琴又總喜歡朝周傢跑,劉茵和石頭一起到姑姑傢吃飯的頻率是非常高的,和周欣見面的次數也越發多起來。劉茵實在不願意和李霜琴待在一處,就經常朝周欣房裡跑。
一開始,和周欣不熟悉,劉茵覺得周欣很不好接觸,多聊幾次之後才發現,確實如石頭所說,名牌包裹下的周欣,其實就是一個文藝青年,哦,不,準確來說,她就是一個挑剔的小資女。
剝開知名律師和小資女這兩層外衣,周欣其實是挺單純的一個人。也難怪,從小生活富足,名校畢業,工作環境好,她想不單純,也挺難的。
單純的人有一個最大的特色,就是極容易相信人。周欣和劉茵接觸,不過兩三次,就非常信任劉茵瞭。
其實這一點來說,也是劉茵刻意和周欣搞好關系的緣故。周欣性格單純,是石頭的親妹妹,關鍵是還很有錢。劉茵雖然不知道,跟周欣搞好關系有什麼好處,卻下意識的想要跟她成為朋友。
在劉茵的刻意經營下,兩人很快就熟悉瞭。衣服、化妝品、書籍、音樂,兩人幾乎無話不談。
那次,劉茵跟李霜琴一起去周傢,恰好聽到姑姑石蘇紋批評周欣,說周欣不務正業,二十七八瞭不找男朋友,反而整日晃蕩著,李霜琴難得在這個話題上,跟石蘇紋觀點完全一致,於是就順著石蘇紋的話一起說周欣。
周欣估計是被說習慣瞭,沒臉沒皮的翻著白眼,也沒當個真。劉茵卻覺得她被兩個老太太圍攻蠻可憐,就解圍說:“南京西路上抓抓看,能配上周欣的年輕人,鳳毛麟角。周欣是大律師,能力強,賺錢多,自己能養自己,難免眼光就高,挑男人首先得順眼兒,更不必受年齡、傢境限制。我看你們倒不如由著她,讓她遇到自己喜歡的再說。太著急,反而容易撿著歪瓜裂棗。”見兩個老太太不高興,就又開玩笑說,“更何況,你們怎麼知道周欣沒男朋友?她隻是沒告訴你們而已,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誰願意告訴傢長啊!我和石頭談瞭兩年石頭才跟你們說,周欣是姑娘傢,嘴巴就更緊瞭。我倒覺得你們一點都不必擔心,以周欣這長相這氣質,追她的男人,從徐匯排隊到外灘,還得排好幾排呢!”
劉茵的話逗笑瞭石蘇紋和李霜琴,她們也就不再說什麼瞭。
周欣人大方,喜歡劉茵,就把她當姐妹看待,衣櫥裡那些買回來吊牌都沒拆的大牌衣服,由著劉茵挑。
劉茵嫌貴,不肯要,周欣硬拉著她去挑,隻說:“我衣服多的根本穿不完,這些都是買的時候很喜歡,買回來卻發現不太合適的,就一直掛在衣櫥裡瞭,你不要的話,可能最後也就捐災區瞭。給災區捐這種隻能幹洗的衣服,還會被他們嫌棄,不如多買些一百塊三件的T恤寄過去。你挑一挑,就當是幫我斷舍離瞭。”
盛情難卻,劉茵也就挑瞭。周欣對她無保留,劉茵卻不是缺心眼兒的人,知道適可而止,挑來挑去,也不過挑瞭三五件出來。
周欣很高興:“以後我逛街都叫著你,你幫我參考,免得我盡買一些買瞭一次都不穿的衣服。”
劉茵說:“那行,你隨時叫我。隻是我逛街可沒打算叫你,你跟我一起去我買衣服的地兒,隻怕我逛一天腿逛斷瞭一件都買不著。”
劉茵這“直爽”的脾性實在太對周欣的胃口,兩人又處瞭一段時間,就更熟瞭,周欣若有應酬約會,穿衣化妝之類的事情,就不避著劉茵,還經常指使劉茵幫她選衣服挑首飾,幫她化妝什麼的。
一日,周欣有約會,剛好劉茵在,周欣把衣服全部挑好之後,就坐梳妝臺前化妝,指揮劉茵幫她挑首飾。劉茵駕輕就熟的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碩大無比的首飾匣子,放在周欣眼前。
以前每次,都是劉茵打開首飾匣子,周欣自己挑,挑的也是第一層的耳環、第二層的項鏈。第三層放著手鏈和手鐲,周欣習慣性戴手上那Cartier的白金鑲鉆手鐲,劉茵沒機會看到第三層。這次周欣沒自己挑,而是讓劉茵幫她選,看著時間還有很多,劉茵就拿著首飾匣子細細參觀起來。
那首飾匣子特別大,堪稱小型珠寶展。劉茵邊看邊跟周欣開玩笑:“杜十娘沉瞭的那百寶箱,隻怕還不如你這個呢!”
周欣也不客氣:“說不定我這裡面的東西,比她那還值錢。”
劉茵說:“周欣你可真夠分裂的。不看你這人,不看你的首飾盒,隻看你房裡的書和碟,大傢會以為你是一個特別素凈的姑娘,甚至可能還很古典,穿旗袍的那種。看你本人,或你的首飾盒,那bringbring的感覺,完全是時尚的都市女性,拒人千裡之外的那種。”
周欣哈哈大笑:“難道這就是我至今仍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
論歲數,周欣比劉茵還要大一歲,戀愛經驗卻少的可憐。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桃花運一直不旺,實際上,周欣長的不差,傢境又好。用查曉萌的話說:不應該呀!
劉茵想瞭想說:“一定是你太挑瞭。”
周欣笑:“我也隻能用這個原因安慰自己。不然還能怎樣?”
劉茵問:“對男人,你有什麼要求?”
“幹凈,一定要非常幹凈。”周欣說,“我說的幹凈不是每天洗幾遍澡,而是從內到外散發出來的幹凈氣質,隻有這種氣質的男人,才能真正吸引我。光吸引我還不夠,他得是一個正直的人,有自己的原則。他要讀過很多書,精神上能跟我交流。另外,他沒有太強烈的欲望,甚至沒有被這個醜惡的社會污染。遇到這樣的男人,我才願意跟他談戀愛。”
“這樣的男人,這個世界上存在嗎?”劉茵忍不住笑,“soulmate,我這輩子也就這樣瞭,願你能找到。”
“我哥對你不錯,別太貪心。”周欣說。
“我和你哥是油鹽夫妻,糙漢子配俗婦,離soulmate差很遠。不過我已經很滿足瞭,油鹽夫妻才處的長久。”劉茵說。
周欣笑笑,不說話。
周欣細細描眉,劉茵幫她挑好耳環項鏈後,抱著首飾匣子一層層細細觀賞。打開第三層時,就在一群白晃晃金燦燦中看見瞭一個溫潤低調的翡翠鐲子,那鐲子非常漂亮,雖放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卻因為那是唯一的翡翠鐲子,所以看起來相當醒目。
劉茵不由自主的拿起瞭那個鐲子,放在眼前細細觀看,仿佛有淡淡的光暈從鐲子上散發出來,使得周邊的空氣,都流動的緩慢起來。劉茵問:“這鐲子你自己買的?多少錢呀?”
“不是,舅媽給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錢,我大學還沒畢業時,她就給我瞭。”周欣扭頭看瞭眼那鐲子,聳聳肩,輕描淡寫說,“你知道我的,這麼古典的東西,我哪裡戴得出去。也沒怎麼戴過,一直放在這匣子裡。我媽說,這鐲子看起來還蠻值錢,讓我好好收著。收著就收著唄,反正我是沒戴過。”
周欣叫李霜琴舅媽,這個鐲子,居然也是李霜琴給的。
劉茵很難不聯想到自己那用化學藥水浸過的石頭鐲子,這倆鐲子看起來完全不是一種貨色。劉茵後來問過石頭,問他媽媽究竟買過幾個鐲子。石頭說隻有一個,因那鐲子特別貴,李霜琴念叨瞭很多年,最近幾年才沒念叨瞭。
看著周欣這個鐲子,劉茵有理由懷疑,李霜琴是把好鐲子給瞭周欣,又買瞭個假的,連發票一起給瞭她。
這心思未免太深沉瞭點!
想到這些,劉茵就覺得特別不舒服,仿佛有魚刺卡在喉嚨裡。
周欣看劉茵盯著鐲子愣神,隨口說:“我記得舅媽也給瞭你一個鐲子吧,之前還看你戴呢,最近怎麼沒戴瞭?你說我那舅媽,又沒什麼錢,身體還不好,動不動就頭痛,怎麼那麼愛花錢買翡翠呢!這玩意兒可不便宜。”
劉茵隻顧愣神,周欣的話,她一句沒聽到。周欣見劉茵很久沒說話,一回頭看見她臉色發白,呼吸沉重,手還有些顫抖,隻不停的盯著那鐲子看,忍不住問:“嫂子你怎麼瞭?”
周欣連叫幾聲,劉茵才反應過來,她拿著那鐲子快步走到周欣面前,問:“鑒定證書呢?你舅媽一起給你瞭嗎?”
“沒有,她隻給瞭我一個鐲子,沒有其他任何東西。我也問過她有沒有鑒定證書,她說沒有,說買的時候就沒有,但她知道這是個好東西,還交代我好好收著,別給碰碎瞭,更不要輕易送人,也不能跟別人說,特別不能跟舅舅說。舅媽神神秘秘的,我也就答應瞭。”
“你舅媽不是不讓說麼,你媽媽怎麼知道這鐲子?”劉茵問。
“我跟我媽啥關系,一個不怎麼戴的首飾而已,我能瞞著我媽嗎?我媽也經常幫我添置首飾,好東西基本都收在這個匣子裡,她看見也正常。”周欣說。
劉茵又問:“你舅媽有沒有告訴你,這個鐲子什麼時候買的?多少錢買的?發票呢?”
“沒有,這種事有什麼好問的,一個鐲子而已。”周欣說,“舅媽給我的時候,就給瞭一個鐲子,沒發票,沒盒子,沒鑒定證書,啥都沒有。她神神秘秘拿來,神神秘秘給我,交代我也要神神秘秘的,我見她那副生怕別人知道的樣子,也就沒想起來問,後來麼,反正我也沒戴過這鐲子,就更想不起來問瞭。”
話說到這裡,劉茵基本也就證實自己的猜想瞭:好鐲子李霜琴給瞭自己的親生女兒周欣,又不知道從哪兒弄瞭個假的糊弄她。
劉茵心情很沉重,她借口身體不舒服,叫上石頭早早回到瞭他們的出租屋。
一回到屋裡,劉茵就躺在床上懶得動彈,像被人狠狠打瞭一耳光一樣。石頭俯身過去摸劉茵的額頭:“寶貝兒你該不是生病瞭吧?”
“你病瞭,你們全傢都病瞭!”劉茵煩躁的把石頭的手打開。
“額頭不燙啊!你究竟怎麼瞭?”石頭好言好語哄著劉茵。
“我問你,你媽當初為什麼要給我那個鐲子?”
“她喜歡你唄!”
“說實話。”劉茵坐起來,很嚴肅的看著石頭。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石頭想瞭想說,“哦對瞭,咱們結婚前一個星期,我爸念叨著要把他們在雲南旅遊買的那個鐲子給你,說當什麼傳傢寶,我媽就給瞭你瞭。怎麼樣,我爸媽對你好吧?別看我爸平時不怎麼說話,但我能看出來,他有啥事還是挺想著你的。”
“你爸讓你媽把鐲子給我的時候,你媽怎麼說?”劉茵不理會石頭的賣弄,步步緊逼。
“我還真忘瞭,她應該答應瞭吧,不然她怎麼那麼快就把鐲子給你瞭呢!”在這件事情上,石頭顯得有些迷糊。
劉茵冷笑一聲,繼續追問:“你覺得她有沒有可能,早就把鐲子給瞭別人,臨瞭,你爸問起來,她又去買瞭個假的,給瞭我?”
“這怎麼可能?我媽能給誰?”石頭根本不相信。
“周欣呢?她可是你親妹妹。”劉茵說。
石頭笑瞭:“那不可能,周欣首飾多著呢!那鐲子早些年才買回來的時候,我倆還沒在一起,我單身,我爸媽就開玩笑說,等娶瞭媳婦,就傳給媳婦。她怎麼可能把鐲子給周欣呢?給瞭周欣,怎麼沒見周欣戴過?更何況,我媽就算給瞭,實話跟我爸和我說就行瞭,我們都不會跟周欣計較,何必撒謊弄個假鐲子給你呢?”
——石頭不知道,劉茵的猜測和真相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