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腦海中滾滾地翻動,皮皮一時失瞭神。客人們陸續地來瞭,都在彼此寒暄,打招呼。那個姓錢的工作人員忙著看邀請信,隻有她一人尷尬地站在角落。賀蘭靜霆看不見,自然也沒發現。倒是汪萱的那位男友遠遠地略帶歉意地向她笑瞭笑,自顧自地喝酒。過瞭片刻,他向賀蘭靜霆舉瞭舉杯子,調侃:“賀蘭,這次你又看上瞭什麼?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賀蘭靜霆脫下風衣遞給接待人員,用手指瞭指自己的眼睛:“我哪能看,隻能是聽。蘇先生不是一向喜歡乾隆工藝的嗎?對宋以前的古玉都不上心。怎麼,這次口味改瞭?”
“乾隆的工藝當然好,隻是氣勢不足。我現在返璞歸真,喜歡古拙。”無意間,他握瞭握汪萱的手,“再說阿萱也喜歡。對瞭,賀蘭,我在琉璃廠給阿萱買瞭一塊南宋的子辰佩,可不便宜,你給看看。”說罷將汪萱手袋邊掛著的一塊古玉取下來,遞給他。
汪萱連忙擋住:“蘇誠,你也太粗心瞭。現在是白天……賀蘭先生不是很方便……”
蘇誠笑道:“阿萱,你太不瞭解賀蘭瞭。他現在是炙手可熱的資深鑒賞傢,這種給你帶著玩兒的小玉,用不著放大鏡,摸一摸便知真假。是不是這樣,賀蘭?”
“謬贊瞭。”賀蘭靜霆接過玉,輕輕掂瞭一下,又用指尖摸瞭摸,什麼也沒說便還給瞭蘇誠。
見他不發話也不表態,汪萱忍不住問:“怎麼樣,是真貨嗎?我們可是淘瞭半天的呢。身邊還有一位琉璃廠的顧問。”
賀蘭靜霆臉上的神情越發莫測:“汪小姐,你喜歡這塊玉嗎?”
“喜歡啊。”
“喜歡就戴著吧,是塊玉都吉祥。”
蘇誠和汪萱雙雙變色。
賀蘭靜霆雙眉一挑,從口袋裡抽出盲杖,就要往前走。那姓錢的小夥子終於騰出瞭空,便連忙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問道:“賀蘭先生,我是公關部的小錢。請問您可曾給這位小姐發過邀請?”
“哪位小姐?”
“這位關——皮皮小姐,C城晚報的。”
賀蘭靜霆想瞭想,搖頭:“我不記得我認識過一位關小姐。”
那人意味深長地看瞭皮皮一眼,一臉的否定:“那麼,對不起,關小姐,本會所——”
“等等,”賀蘭靜霆忽然打斷他,“邀請的事是我的助手辦的,有可能有報社的記者。我倒是在一個晚會上認得過一位姓關的小姐,沒怎麼說過話,但記得她的面容。關小姐,你介意讓我摸一下你的臉,確認一下嗎?”
摸臉?他居然說出這種話。就算他是盲人,也太放肆瞭吧!
莫說關皮皮,就連那個工作人員都怔住瞭。小人書裡都說狐貍又小氣又記仇,看來這是真的。在場的人紛紛側目,等著看一場好戲。關皮皮咬牙,挺直脖子,不理他。
“介意就算瞭。”他扶瞭扶墨鏡,微微一哂,轉身要走。剛轉過身,皮皮忽說:“不介意。”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此刻的汪萱已快活得要笑出聲來瞭。
臉上一股冰涼的空氣,接踵而來的還有他身上慣有的那股深山木蕨的氣息。伸過來的手指纖長而蒼白,指尖卻是柔軟的。實際的情形並沒有在場人想象的那樣香艷。賀蘭靜霆隻碰瞭碰她的鼻子,又碰瞭碰她的耳朵,然後低頭回憶片刻,便說:“嗯,認得。關小姐,我相信我的助手給你寄過邀請函。”
“我……弄丟瞭。”
“錢先生能否通融一下?”
工作人員很懷疑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遲疑地說:“既然是賀蘭先生的客人,當然可以通融。隻是……門外有服裝店,會所有更衣室。關小姐能否穿正式一點的服裝?”
皮皮正要說話,賀蘭靜霆淡淡地插瞭進來:“我不認為關小姐需要更衣。”
“賀蘭先生,請恕我——”工作人員十分堅持。
“關小姐,對面有傢茶館,不如我們一起去喝杯茶吧。”賀蘭靜霆拉住關皮皮便往外走。
“賀蘭先生——拍賣會馬上就要開始瞭。”工作人員傻眼瞭,語氣不由得急促瞭。
“拍賣會嘛,年年都有,我明年再來。”
說罷,不管不顧地將皮皮帶到門外,一起下瞭臺階,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呼道:“靜霆——等等!”兩人同時站住。
那是個穿著講究的中年人。皮皮覺得他的年紀並不小,可能有五十多歲瞭。隻是保養得體,又修飾整潔,看上去隻有四十出頭。
“康先生。”
那人來不及和賀蘭靜霆打招呼,卻是非常真誠地伸手過來:“關小姐,你好!我是康少江,桃園會所的總經理。”
皮皮隻好和他握手:“康經理你好。”
“關小姐裡面請。對瞭,你走路是否不方便?我們這裡備有輪椅,拍賣廳在二樓,我讓人用電梯送你上去。”與那個固執要看邀請函的工作人員相比,這位經理的態度也太靈活瞭,簡直是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令皮皮受寵若驚。
賀蘭靜霆面色不變,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回頭,過瞭片刻,才說:“不必瞭,我送她上去就可以瞭。”
不知為什麼,賀蘭靜霆先帶著她去瞭自己的更衣室。
“把鞋脫瞭。”他說。
“脫瞭我穿什麼?”
“地上是地毯,你可以光著腳。”
“……”
“光著腳不是更不正式嗎?”她反問。
“你想不想采訪這個拍賣會?”
“想。”
“那你脫還是不脫?”
“我的腳腫瞭,好不容易塞進去,現在想脫也脫不動。”
“這個好辦,我來幫你。”
皮皮不禁抽瞭一口冷氣。超級大帥哥真的俯下身去,居然在她面前半跪著,小心翼翼地幫她脫鞋。脫瞭一隻,又脫一隻,然後將球鞋往垃圾桶裡一扔。
“哎!你幹嗎扔我鞋啊!別看它舊,這可是阿迪達斯的,全是雙層牛皮的。”
賀蘭靜霆不理她,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個塑料袋,將她小包裡的東西嘩啦啦地往裡一倒,又將她的手袋連同錢夾一股腦兒地扔進瞭垃圾桶。
“賀蘭靜霆!你有病啊!這是我的手袋,新的,才用兩個月!還有錢包,是我爸給我的!”皮皮忍不住吼瞭。
“皮帶。”他指瞭指她的腰。
皮皮連忙按住腰。
“如果你自己不肯解,我就要幫你瞭。”
皮皮很自覺地將皮帶解瞭下來,如果不解的話有可能會看到《畫皮》裡的鏡頭瞭。但她還是色厲內荏地頂瞭一句:“這皮帶值五十塊錢,你若扔瞭就得賠我!”
“關皮皮,”賀蘭靜霆冷冷地說,“你若想和我坐在一起,身上就不能有任何皮的東西。聽明白瞭沒有?”
“皮的又怎麼啦?難道你是動物保護主義者?哦!我明白瞭,你哪裡是什麼動物保護主義者,你就是一隻動物!”
“你說什麼?”
“我明天就去買件狐皮大衣。”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瞭。因為一聽這話,賀蘭靜霆的臉頓時陰沉下來,他的雙手忽然間就鐵鉗般地掐瞭過來,掐住瞭她的脖子。手還沒開始收緊,皮皮已嚇得魂飛魄散。
賀蘭靜霆的話音還是很平靜,平靜中帶著威脅,一字一頓地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皮皮欲哭無淚,欲喘無氣:“我……我想說的是,恕……恕我眼拙,看來……你真是一位狐貍。”
“你若是肯乖乖地聽話,我今天就不為難你。”聽她話音裡分明在討饒,賀蘭靜霆松開瞭手,居然還很紳士地替她整理瞭一下被拉歪的領子。
皮皮在心裡咬牙切齒地罵,暴君啊暴君。
暴君的臉上還留著勝利者的笑容,卻不料鼻梁間驀地一輕,墨鏡已被皮皮摘掉瞭。緊接著,垃圾桶的蓋子翻動瞭一下。
“我的眼鏡呢?”臉又沉瞭下去。
“你扔瞭我的東西,我也扔你的。”皮皮拍瞭拍手上的灰塵,抱著胳膊挑釁,“平衡平衡。再說,你不戴眼鏡更英俊,是真的。”
“……”
其實皮皮是想看一看賀蘭靜霆不戴眼鏡會是什麼樣子。或者說,他的眼睛在白天會是什麼樣子。會一直閉著嗎?抑或是半睜著,露出大半的眼白?
然後,她又有一點點失望。因為賀蘭的眼睛和常人並沒有很大的不同。瞳孔很大,幽深的,黑不見底的,像時光隧道。但他凝視著她的時候,視覺中沒有任何焦點,目光甚至都不移動,又的的確確像個盲人。任何人看見瞭這樣的一雙眼睛都會覺得很好看,同時也會覺得他的視力肯定有問題。
對峙瞭片刻,賀蘭靜霆忽然垂目,看得出他想發火,但盡量克制自己。他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垃圾桶,揭開桶蓋,伸手在桶裡摸瞭一陣,找到眼鏡,用手擦瞭擦,戴瞭回去。
皮皮眼疾手快地跟瞭過去,也想趁機把自己的鞋子提溜出來,卻被賀蘭靜霆不客氣地一掌按住:“快開始瞭,咱們得走瞭。”
他不再提眼鏡的事,卻一把牽住瞭她的手,而且握得很緊。皮皮甩瞭兩下,甩不掉,便不肯移步:“沒鞋子我怎麼走啊?”
“地上不是鋪著地毯嗎?”
“可我的腳還是痛啊。”
“我扶著你。”他的嗓音很溫存,“如果你不想走,讓我抱你上去,也可以。”
這話皮皮聽得直起雞皮疙瘩,她提起塑料袋,抽身就往門外溜:“誰說我不想走瞭?走就走。”
“你看,你走得不是挺快的嘛?”賀蘭靜霆快步跟上,不忘記恭維一句。
他們的座位在靠走廊的第一排,皮皮無比鬱悶地發現汪萱和蘇誠就坐在她的右手邊,中間隻隔兩個空位。
看得出,拍賣廳原是個小型禮堂。雖是臨時佈置,卻十分豪華。客人陸續落座,又互相寒暄。除瞭一位錄像師,幾乎沒有別的記者。
將皮皮送到座位之後,賀蘭靜霆便被一個熟人叫去寒暄瞭。她開始不安地看表,急切地期盼那兩個空位的客人早日到來。而那兩個位子,竟然一直空著。
她低頭翻開采訪本,本子是新的,上面什麼也沒有。汪萱的咄咄逼人讓她芒刺在背。為什麼生活會那麼不公平呢?她不由得想起瞭高中的那些日子,想起瞭小菊和佩佩,想起瞭她們一起打的那一架。那是皮皮平生唯一的一次打架。她被汪萱揍得很慘,手臂和胸口都青紫瞭,回傢還要瞞著大人,後來見瞭她也繞道走。那一次以後,她們互相憎恨,再也沒有說過話。
可是一見到汪萱,皮皮在工作中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點自信心頓時消失殆盡。她又成瞭高二七班的差生。
正思索間,想不到汪萱忽然開瞭口:“皮皮,聽說你分到瞭C城晚報社?”
皮皮抬頭看瞭她一眼:“嗯。”
不會吧。汪萱這麼快就不計前嫌瞭?還是說,她們已經成熟瞭,要進行成人間的對話?
“多久瞭?”
“快兩年瞭。”
“怎麼還是實習記者?”汪萱看自己的指甲,慢悠悠地說,“現在的總編不是杜文光嗎?我認識他。他和蘇誠挺熟的。”
“哦。”
“上個月的校友會,你怎麼沒來?”
校友會。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皮皮心裡想。
高二七班每年都有校友會。通常是由混得好的同學出資,大傢一起到餐館歌廳去小聚。有時也會選以前的教室。許久不見,大傢爭相擁抱,做出各種誇張的表情。接著,工作瞭的互相遞名片,讀研的交換學習資料,每一個人都打扮齊楚,細心地在別人的目光中尋找自己。
工作之後皮皮和佩佩曾經參加過當年的校友會,遇到瞭分到C城三中教書的玉敏和在糧食學校宣傳部工作的小倩。兩人都搶著要佩佩的名片,對她格外恭敬,話音裡透出一點淡淡的巴結。
皮皮暗暗地想,原來現實就是一個人不想接受卻不得不接受的東西。
現實充滿瞭戲劇性。果然,轉過身來,小倩很不服氣地嘀咕開瞭:“哼,瞧她得意個什麼呀?不過是比別人多個有錢的老爸。要不是這樣,就憑她第四十一名的成績——腦子那麼笨能當好記者嗎?——早晚要出婁子,看她能發跡多久。”
皮皮急忙辯解:“其實佩佩挺有能力的,隻可惜咱們的中學教育不適合她。”
小倩不接茬,直直地追問:“那你分到晚報,又是走的什麼路子?”
“沒路子,公平競爭。學校推薦瞭十個學生,面試、口試有三輪,最後選瞭我。”皮皮不無驕傲地說。
“還是你有運氣。”小倩、玉敏齊齊地說道。
聚會到瞭一半,佩佩忽然拉著皮皮出瞭校門,輾轉地找到一幢黑漆漆的宿舍樓。佩佩忽然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對著一樓的玻璃窗扔瞭進去。
“喂,你幹什麼?”皮皮驚恐瞭。
“哐當”一聲,窗子破瞭。她們拔腿就跑,發瘋似的跑到大街上攔住一輛出租,鉆進車裡。佩佩猶在大口喘氣:“我恨他!我再也不來C城一中瞭!”
皮皮抓住她的手,壓低聲線:“你恨誰?”
佩佩雙手握拳,歇斯底裡地叫道:“我恨王老師!我恨C城一中!我恨這幫同學!C城一中毀瞭我的青春!你呢?你恨不恨?”
驀然間,皮皮陷入茫然:“我……我不知道。”
大約是恨的。
見皮皮半天不發話,汪萱又說:“什麼時候一起去吃個飯,我叫上杜文光,你帶上賀蘭先生?你和他……很熟?”
皮皮連忙搖頭:“對不起,你弄錯瞭,我不認識賀蘭先生——我隻是在采訪他。”
話音剛落,背後吹來一陣陰風,皮皮一轉身,發現賀蘭靜霆不知何時已站在瞭她的身後。他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嘴唇淡淡地抿著,微微勾起一條弧線,似笑非笑。
“皮皮你開玩笑哦,”汪萱看瞭賀蘭一眼,哧哧地笑瞭,“這裡的人都知道,賀蘭先生從來不接受記者的采訪。當年杜文光想采訪他都沒戲呢。”
“所以我也隻是試試看,”皮皮不冷不熱地回答,“我真的不認識賀蘭先生。”說罷,她從塑料袋裡掏出相機,假裝檢查瞭一下鏡頭,對著前面的屏幕取瞭幾個景。又從椅背上取出拍賣目錄,一頁一頁地翻著。
有人拍瞭拍她的肩,傳過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皮皮,你想喝點什麼嗎?”
那聲音美若天籟。皮皮禁不住看瞭看天,又看瞭看地,發現說話的人是賀蘭靜霆,又調節瞭一下自己的視線,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吃過早飯瞭嗎?”他又問瞭一句,紳士十足的樣子。
皮皮迷惑地看著他,很提防地想瞭一下,半晌才答瞭一句:“沒有……”
“我去給你拿點東西吃,橙汁可以嗎?”賀蘭靜霆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輕聲地問,很關照的樣子。
他的表情倒沒什麼變化,舉手投足之間卻透出一絲親昵。顯然這不是賀蘭靜霆在公共場合的慣有行為,汪萱的雙眼禁不住瞇瞭起來,嘴角輕輕一挑,視線在皮皮的臉上掃瞭一個來回,莫測地笑瞭。
皮皮尷尬地點瞭點頭。
賀蘭靜霆掏出折疊的盲杖,到樓下大廳取橙汁去瞭。一個工作人員怕他看不見路,連忙緊緊尾隨。
正當皮皮目瞪口呆之際,又有人拍瞭拍她的肩,遞給她一張名片:“小姐,我是瑞景升古董專賣公司的方大昌,請問您貴姓?有名片嗎?”
“我姓關。我……我沒有名片。”皮皮忐忑地回答。
“我們公司收藏瞭不少上品玉器,主要是明清時期的,宋以前的也有一些。關小姐感興趣嗎?什麼時候帶賀蘭先生一起去看一下?”
關皮皮吸瞭一口氣,紅著臉說:“對不起,我對古玉沒研究。如果您想請賀蘭先生,他馬上就回來,您直接對他說就好瞭。”
那人怔瞭怔,硬把名片塞到她的手中:“關小姐不肯給面子?”
“哪裡……”皮皮窘住。這都是哪一茬對哪一茬啊。
“周末您有空嗎?關小姐愛吃海鮮嗎?”那人的嘴動得飛快,“我知道紫陽路上的‘費記’鮑魚湯不錯。怎麼樣?周末晚上七點,賞個臉吧?如果賀蘭先生不方便,關小姐您自己也一定要來。到時我讓秘書提醒您一下。也麻煩您先寫一個聯系號碼。就這樣,說定瞭。”
“啊——我——”皮皮還想解釋,轉眼工夫那人就不見瞭,也不知到哪裡和人說話去瞭。
剩下皮皮一人在椅子上長籲短嘆,汪萱在一旁隻是微笑:“皮皮,看來你真的不認識賀蘭。這裡人人都知道,賀蘭從不陪人吃飯的。”
“不會吧?”皮皮明明記得賀蘭靜霆陪她吃過水煮魚,雖然他自己沒吃,但肯定是陪瞭。
“難道……他請你吃過飯?”汪萱的表情十分八卦。
“……”不好回答。
“皮皮,你是賀蘭先生的女朋友嗎?”
“不不不不不不……”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身邊的椅子咯吱地響瞭一下,賀蘭靜霆已經回來瞭。手裡拿著一瓶豆漿,一個紙袋。
紙袋上浸著油。皮皮說瞭聲謝,打開一看,竟然是她最喜歡吃的生煎包子,禁不住問道:“大廳裡的早點不都是西式的嗎?怎麼會有生煎包子?”
“我到外面買的。”
“豆漿也是?”
“我想你更喜歡喝豆漿。”
這麼周到啊。皮皮的臉有點紅,沒說什麼,靜靜地吃瞭起來。賀蘭靜霆順手拿出椅背上放著的目錄,皮皮小聲說:“想找什麼,我給你念吧。”
“不用,上面有盲文。”
果然,給他的手冊明顯比皮皮的要厚,沒有圖像,沒有文字,隻有一排排凸凸凹凹的點。賀蘭靜霆攤開手指,用左手指尖摸第一行的前半部,又用右手指尖順著摸同一行的後半部,同時左手尋找第二行。他的手指在紙面上輕輕滑動,動作很流暢,甚至帶著節奏,皮皮在一旁幾乎看癡過去。
“你平均每分鐘能閱讀多少個單詞?”她忽然問。
“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嗯。”
“三百多個。”
“等會兒拍賣的時候,他們會給你準備耳機嗎?”
“不用,我的聽力非常好。”
皮皮同時在采訪本上記下:聽力敏銳,每分鐘閱讀三百字。
過瞭一會兒,賀蘭靜霆附耳過來,輕聲說道:“那個汪小姐,你不太喜歡她?”
“高中同學,有些嫌隙。”
“等會兒你能幫我個忙嗎?”
“行啊,說吧。”
“你能替我舉拍嗎?我要第278號拍品,戰國玉虎。”
“這個……我可沒幹過。”
“舉手你總幹過吧?”
“幹過,舉手我會。”皮皮挺老實地點頭。
“你替我舉手就行瞭。”
“我舉瞭能算數嗎?”
“算數。我給拍賣師打電話說明一下。”
“你自己有手,自己不能舉啊?”
“舉手很酸。”
皮皮瞪瞭他一眼,失語瞭。
“當然,如果價錢太高,我不能承受,我會讓你停手的。”他補充。
“行。”
他用手機打電話通知拍賣師。
大廳忽然安靜下來,有人試瞭一下麥克風,然後宣佈拍賣開始。前臺的巨幅屏幕上閃出一張圖片:“第278號拍品:戰國玉虎,長11 .5厘米。”手冊上介紹說,周禮有六器,玉璧、琮、圭、琥、璋、璜。這就是其中的“琥”,深綠色的玉料,高鼻、菱眼、耳後抿、尾上卷,作爬行狀。目前出土中僅見一對,其中之一即藏於V市博物館。
皮皮仔細看瞭看屏幕上的圖片,雖然用的是高清晰的照相機,但那玉虎的尺寸很小,年代久遠,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團,無任何吸引人之處。
“起拍價70萬人民幣。”拍賣師宣佈。
70萬啊。皮皮怔瞭怔,心咚咚地跳。這麼小的一隻虎,又破又舊,能這麼貴嗎?
後排有人舉手,拍賣師叫道:“75萬。”
皮皮怯怯地舉瞭舉手:“80萬。”
她偷偷看瞭一眼賀蘭靜霆,發現他還在用手摸那個手冊,很專註的樣子。
緊接著,汪萱抬瞭抬手,嗓音清脆:“100萬。”
“100萬,前排的這位小姐加到100萬。100萬,有人加嗎?”
皮皮舉手:“105萬。”
後排又有人舉手,一個接一個,從110萬一直升到180萬。
“200萬。”汪萱冷冷地道。
皮皮舉手:“205萬。”
汪萱遲疑瞭一下:“210萬。”
皮皮繼續:“215萬。”
汪萱奉陪:“230萬。”
皮皮笑瞭笑,抬手:“235萬。”
她開始覺得拍賣是個很有快感的遊戲,特別是不花自己的錢的時候。
後排有人舉手:“250萬。”
大廳一陣沉默。
為瞭調節氣氛,拍賣師開起瞭玩笑:“250萬,還有人加嗎?250萬。大傢的手是不是舉累瞭,要休息一下?250萬。250萬,好的,這位先生,255萬。前排的這位小姐,260萬。260萬,有人加嗎?現在我們拍的是第278號拍品,戰國玉虎,起拍價70萬,目前已拍到260萬。好的,後排戴圍巾的先生,265萬。前排的小姐,270萬。270萬,有加的嗎?270萬?”
汪萱舉手,同時報數:“300萬。”
眾人沉默。
皮皮推瞭推賀蘭靜霆:“300萬瞭,你還要不要?”
他頭都沒抬:“繼續。”
皮皮舉手:“305萬。”
汪萱冷笑:“310萬。”
“315萬。”
“320萬。”
“325萬。”
“350萬。”
“355萬。”
這一次,汪萱的臉色有點發黃,表情也很僵硬。遲疑瞭近兩分鐘,才舉手:“360萬。”
皮皮毫不猶豫地跟上:“365萬。”
拍賣師看瞭看皮皮,又看瞭看汪萱,調侃:“現在隻剩下頭排的兩位小姐競拍瞭,看樣子都隻二十出頭。以前到這裡來的人都是老頭子老太太。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啊。365萬,還有人加嗎?365萬?365萬?”
大約有近五分鐘的冷場。
汪萱忽然舉手:“370萬。”
皮皮正要跟上,賀蘭靜霆驀地按住她:“皮皮,咱們撤。”
“370萬。這位小姐出到370萬,還有人加嗎?370萬?目前最高價是370萬。370萬。”他一連喊瞭十幾聲“370萬”,終於說:
“370萬第一次。”
“370萬第二次。”
“370萬最後一次。”
隻聽得“咚”的一錘,拍賣師對著汪萱說道:“恭喜您。370萬成交。您的號牌是——”
汪萱取出一張紙牌:“468號。”不知為什麼,她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臉甚至有點發青。
皮皮不解,低聲問賀蘭靜霆:“她拍到瞭戰國玉虎,為什麼不高興呢?”
“可能是覺得太貴瞭吧。”賀蘭靜霆的神情淡淡的,“皮皮,走,我請你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