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並不大,手電一照,又有幾處微弱的反光。仔細一看,地上果然散落著一些石塊,黑色的,薄薄的好像雲母,絕大多數都被厚厚的黑灰蓋住。拾起一枚,抹盡灰塵,表面光滑如鏡,手電一照便閃閃發光。她這才明白原來照石並非隻有點燃龍膏才起作用。剛才若不是這些石頭上有很多灰塵,隻怕修鷴早已經當場斃命瞭!
她隨手拾瞭幾枚用手絹包好放進背包。然後用鐵釬四處尋找那段傳說中的華表。
墓室裡的空氣仍然令人窒息,地面掩埋多年的東西被鐵釬一翻,頓時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幾乎令她嘔吐。皮皮渾身起滿瞭雞皮疙瘩,她打開口袋裡的MP3,放瞭首熱鬧的歌驅擋恐懼,口裡也跟著哼哼。盡管如此,還是嚇得要死。不出聲吧,墓裡安靜得令人崩潰;說話吧,怕驚醒瞭千年孤魂。皮皮本來不信鬼,可是,如果狐仙都是真的,鬼肯定也是吧?
墓室的正中擺著一具朽壞的棺木,看上去就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看得出棺木被人動過,邊沿有鐵器撬過的痕跡。皮皮雖然不懂考古,也算參觀過博物館。C城博物館裡的古棺形質擺在那裡,漆著花紋的棺木平靜地躺在石臺上,墓室比那間耳室寬出十倍,墓主的來頭肯定不小。如若真是燕昭王,裡面可能還套著幾重棺槨。
她拿著手電貓著腰在地上仔細找,耳邊轟鳴著邁克爾·傑克遜的搖滾樂。不多久便發現石臺的一角堆著一些朽木的殘片,拾起一塊在手裡掂瞭掂,木片沉甸甸的,裹著一層瀝青一樣的東西,好像商店裡賣的巧克力餅幹。
她用小刀刮去“瀝青”,露出一小截雕著花紋的木頭。年深月久,紋路已經模糊瞭,而且隻有一小部分,看不出具體的形狀。那“瀝青”是暗紫色的,有點黏,倒像是描述中龍膏的顏色。但她不敢肯定這就是華表木,又繞著墓室走瞭一圈。
一不小心,腳踢到瞭一個圓圓的東西,用手電一照,竟然是個人的頭骨。她嚇得趕緊閉上眼,隨手拾起一個青銅大鍋將那頭骨一蓋,眼不見為凈。
地上散落瞭很多的東西:玉片、人骨、瓷片、珍珠,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鐵器和銅器。當然更多的是零碎的木片。這些木片也是漆黑的,也很小,也漆著花紋,隻是上面沒有膏狀物。皮皮隻得又走回去研究石臺上的那堆木塊,將兩種比來比去。
不經意間她瞥見石臺上有人用炭筆畫瞭一個大圈,將那堆木塊圈瞭起來。為看清那個圈裡還有什麼記號,她將木片往旁邊一推,眼中忽然出現瞭兩個字,一個筆畫很多的字:
“觿”。
另一字卻是別人的筆跡:“槿”。“槿”字很小,寫得很規矩,卻是甜甜蜜蜜地和“觿”字擠在一起。
她的心頭仿佛被點燃瞭一把火,就算她不認得這個字,也認得他的筆跡。她的腦中忽然閃過瞭小菊說過的話:
——皮皮,你不能像我這樣坐視著一切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而無能為力……
是的,她不能坐視賀蘭靜霆的死亡。
她將木片一一拾起,裝在準備好的冰盒裡,塞瞭滿滿一盒,然後裝進包中,從原路爬瞭出去。
洞口坐著的修鷴臉色還是蒼白的。
皮皮問:“你還能不能站起來?我先出去,從外面將你拉出去。”
他搖搖頭。
“扶著這個。”她將三尺來高的鐵釬遞到他手中,捧著他的臉,又狠狠地親瞭他一下。
憑著這一口陽氣,他勉強站瞭起來。
皮皮爬出洞外,用腰帶套住修鷴的雙肋,使出吃奶的氣力,將他一點一點地拖瞭出來。
盜洞原本就在一個極隱蔽之處,皮皮匆忙填上土,將外面的藤蔓拉下來遮好。扶著修鷴走到一個開闊的山道旁邊,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緊接著她又給賓館打電話,讓服務員幫她訂明日最早回C城的機票。
“請問您要訂幾張?”服務員熟練地敲著鍵盤。
“兩張。”
修鷴忽然說:“一張。”
她掩住話筒問道:“修鷴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他看著她,說:“我需要回我的洞穴修煉。”
皮皮看瞭看四周:“這裡?這座山上?”
他搖搖頭:“我的洞穴在武當山。我會在這一帶先找個地方修煉,等真氣恢復一些瞭再啟程去武當。”
皮皮忍不住問:“那你要修煉多久?”
“最快也要三十年。”他笑瞭笑,“看來我們這是永別瞭。”
“怎麼會呢?”她說,“才三十年,三十年後我才五十多歲嘛。”
這話說到一半,她想到瞭青木先生的詛咒,臉一下子就黑瞭。
果然是永別。
“那麼,或許我下一世能遇到你。”她坦然一笑。
“第一,我不是賀蘭,我不會來找你。第二,我情願你不再遇到我們,這樣你會有一個更加純粹的、不被狐仙打擾的人生。”
那個“人”字他用瞭重音。
出租車公司的人說大約要等二十分鐘。
皮皮將修鷴扶到一棵樹下,讓他背靠著樹。
沉默瞭一會兒,她問:“這墓賀蘭來瞭不止一次,對嗎?”
他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第一次陪他來的,是一個名字叫‘槿’的人。”皮皮頓瞭頓,說,“可能是個女人。”
“對,我聽他說過。”修鷴說,“他曾經帶你來過這裡——我是指,幾百年前。他說,你的膽子很大,又很調皮,非要跟他一起進來。”
皮皮傻眼瞭。
“結果你不小心觸碰瞭墓室裡的防盜機關,一箭穿心,當場死亡。”
皮皮一張臉頓時被唬得變瞭色:“你饒瞭我吧!修鷴,這也太搞笑、太戲劇化瞭吧!”
“不戲劇化。”他說,“賀蘭說,當時你有點害怕,為瞭緩和氣氛,他跟你講瞭一個笑話,你樂得手舞足蹈,一不小心碰到瞭機關。他狂怒之下,將那個燕昭王從墓裡扔瞭出來,然後將裡面打掃幹凈,將你放瞭進去。後來我還陪他來吊祭過幾次。他常常說,他遇到過二十幾個你,就數這一位死得最冤枉。”
第二天,皮皮獨自坐飛機回到瞭C市。
賀蘭靜霆一直沒給她打電話,她的心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抬眼看瞭看天,很亮的陽光,很好的天氣,風暖花開,行人的腳步噌噌有聲,她怎麼知道今天不是好日子?
下瞭飛機她買瞭四個打火機,最簡單的樣式,不用掀蓋,一點就燃,火焰立即飄出來。
計劃都想好瞭。
她讓賀蘭靜霆躲在井裡,自己獨自去會趙松。
狐族裡沒有人知道她親自去瞭燕昭王的墓,盜走瞭千年華表和照石。
修鷴說,這隻是個流傳瞭很久的傳說。而且不是從狐族開始流傳的,而是從人類的古書中發現的。賀蘭靜霆的好奇心極大,一直想找到制約他父親的武器,做瞭很久的研究,才找到這裡。
但他深知可以毀滅他父親的東西自然也可以毀滅他,甚至可以毀滅整個狐族,所以他沒有將這些靈物帶出來,隻是暫時封存此處,以便不得已時作為防身之用。
汽車駛進閑庭街,皮皮不自覺地摸瞭摸自己的口袋。左邊裝著華表木,右邊裝著打火機,褲子口袋裡塞著兩枚照石。背包中有狗血、雄黃和已經腐敗的喜鵲。車的後座還有一隻花重金買來的獵狐犬。
可是一下車,她的心就猛地一沉。
閑庭街宅子的門外停著一輛陌生的吉普。
賀蘭靜霆習慣在自己博物館的辦公室會客,他的傢裡極少有訪客。
門沒有上鎖,傢裡一定有人。
她果斷地叩瞭叩門上的銅環。
過瞭一會兒,門開瞭。出來瞭一位三十歲的男人。
這男人非常英俊,長眉朗目,眸若寒星。
他的英俊和賀蘭靜霆、修鷴很不一樣。
後者是那種年輕的美,帶著一股英姿和桀驁;而前者卻是一種成熟的美,他的眼角已有瞭魚尾紋,嘴邊有兩道淺淺的笑痕,看人的樣子顯得很有城府、很篤定。
他好像是這傢的主人,並沒有期待訪客,所以看見皮皮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有點吃驚。
可是,他沒有問“你是誰”,也沒有問“你找誰”,隻是很簡單地說:“請進。”
這麼坦然的邀請,皮皮站在門口,反而遲疑瞭。
這人究竟是誰?怎麼會有這幢房子的鑰匙?賀蘭靜霆在傢嗎?她會不會正在深入虎穴?
接著,她就為自己貿然的行動後悔瞭。她明明有後門的鑰匙,進這屋子的辦法也很多,完全沒必要和這個人——倘若他就是趙松的話——產生正面的沖突。
皮皮將一隻腳踩在門檻上,笑著說:“我找賀蘭先生。請問您是——”
“我姓趙。”
她的腿哆嗦瞭一下。聽見出租車司機在身後提醒:“小姐,您忘瞭您的狗。”
“對,對。”
原來她急著下車,忘記瞭後座上剛買的狗。那狗對她也不熟,沒什麼忠心可講,也沒有跟她下來的意思。
後門打開,獵狐犬猛地躥出來,氣勢洶洶地沖到皮皮身邊,忽然停止不前,發出一聲奇怪的嗚咽。
門內的人笑瞭笑,說:“這是你的狗嗎?真可愛。”皮皮道:“他有點認生。你介意我帶著狗進來嗎?”“不介意,我很喜歡狗。”
她懷疑地看瞭他一眼,策狗而入。
門“吱呀”一聲,關上瞭。
“賀蘭先生在傢嗎?”她一邊問,一邊將狗拴在門柱上。
院子裡看不出什麼變化。大約花匠來打掃過一次,殘花盡去,木葉扶疏,樹影憧憧。
“在。”他說。
她悄悄松瞭一口氣。可是,下面一句話又讓她的心吊到瞭嗓子眼裡。
“我在等你。”
皮皮註意到他的主語。
他沒有說賀蘭靜霆在等她,而是說他在等她。
“你就是趙松?”她忽然說。
“是。”他的神態很謙虛,很禮貌,甚至很溫和。
皮皮的手下意識地插入瞭口袋。口袋裡面有一包煙,每一根煙裡都插瞭一根很細的神木。她忽然想,現在她和趙松單獨在一起,正是下手的時候。如果等會兒碰到瞭賀蘭靜霆,投鼠忌器,反而不好動手瞭。
她故意放慢瞭腳步,掏出一根煙夾在手中。
“女孩子抽煙,可不是好習慣。”他笑著說,“不僅污染環境,對自己的身體也不好。”
“我無所謂。”皮皮很嬉皮士地笑瞭笑。
掏出打火機正要點火,趙松忽然說:“你也許想知道賀蘭現在在哪裡。”
她的手顫抖瞭一下,將打火機塞進口袋。
“不是說賀蘭先生在傢嗎?”
“他的傢很大很大。”他做瞭一個誇張的帝王般的姿勢。
也許,賀蘭靜霆藏起來瞭?連趙松也沒有找到?
她想起瞭那口井。心跳不由得加快,轉念一想,馬上又打瞭一個冷噤——也許賀蘭靜霆已經被他劫持瞭。
她不禁看瞭趙松一眼。他的臉是淡淡的表情,很鎮定,很放松,很傢常。
他們進瞭客廳。
“坐。”他指瞭指沙發。
皮皮第一眼就看見瞭沙發旁邊放著的一根盲杖,心裡一陣刺痛。賀蘭靜霆的盲杖平日極少離身。
突然間,她厭煩瞭和他兜圈子,直截瞭當地說:“賀蘭靜霆在哪裡?我要見他。”
他拖瞭把椅子,坐到她對面,迎著窗外的陽光,觀察她的臉:“見他,可以。不過,我要他的一樣東西,或許你能幫我。”他眼角的魚尾紋微微翹起來,“你是他的女人,對吧?”
她的眼睛瞇瞭起來:“你想要什麼?”
“那把鑰匙。”
她沒聽清:“鑰匙?”
“對。”
她裝糊塗:“什麼鑰匙?”
“一把重要的鑰匙,他不肯交給我。”他伸手過來拍瞭拍她的肩,“或許看見瞭你,他會松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一定是那個女人。”他不動聲色地說,“他絕對不想看到你受折磨。”
她怔怔地看著他,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我知道那把鑰匙的下落。”她說,“不過,你得拿賀蘭靜霆來交換。”
“賀蘭靜霆的確在我的手中。不過,他太危險,我不能把他交給你。把鑰匙交給我,我讓你活著走出這個大門。”
皮皮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放瞭賀蘭靜霆,我交給你鑰匙。”
“這樣吧,”他淡淡地說,“我讓你看他一眼。”
他從地上拾起那根盲杖,往天花板上捅瞭捅。
忽然間嘩啦啦一聲巨響,天花板開瞭一個大洞,從裡面掉出一個人,雙手拴在鐵鏈上,就這麼懸空地吊在客廳的中央。
“賀蘭!”她不顧一切地向前沖,想抱住他。卻被趙松一把拉住,隨手將她一拖,甩到墻根。她的頭重重地撞在墻上,一時間金星亂冒,半天坐不起來。
賀蘭的頭一直垂著,渾身是血,雪白的睡衣散瞭開來,腰上的那個洞似乎更深瞭。
他無知無覺地吊在空中,像一個受過酷刑的囚徒。
“賀蘭!”她叫道,“賀蘭你醒醒!”
空中的人勉強地動瞭一下,雙眼睜開,茫然地望著她。
他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我回來瞭!”她哭道,“我會救你出來!”
來不及擦幹眼淚,她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浸著龍膏的木片,另一隻手點燃瞭打火機。
是的,這是她的秘密武器。她在心裡慶幸,到目前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
看著那片木頭,趙松顏色盡失,接著又突然笑瞭起來:“千年華表?姑娘你真有趣。你應該知道賀蘭靜霆和我一樣都怕它吧?”
雖是這麼說,他不自覺地退後一步,站到賀蘭靜霆的身邊。
“皮皮,點燃它!”賀蘭靜霆嘶聲吼道。
“你一點燃,我和你心愛的男人就會同時消失,立即變成兩隻狐貍……”
“不!”她的手哆嗦著,舉著那塊木片,遲遲不肯下手。
“皮皮,他的身上有我父親的真元。”賀蘭靜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點上火,你身上的一切詛咒都會消失!”
“不!”她大叫,“變回狐貍你最多隻能再活一年!我不要你死!我……我還沒嫁給你呢!”
“別擔心,我們還有來世……”他急切地說,“你要當機立斷!”
“他在騙你。”趙松道,“狐族沒有來世。你若點燃瞭這塊木頭,你們永世也不會再見瞭。”
他一面說一面解開瞭賀蘭靜霆身上的鐵鏈,受傷之人像一塊石頭那樣墜落在地。趙松將他的手臂一拉,拉到自己身邊,保護傘一般地擋住瞭自己。
“皮皮,點火!你若不點火,他也一樣要褫奪我的真元。結局沒什麼兩樣!”賀蘭靜霆整個人都被趙松拖著強行站瞭起來,他的臉上已是青灰之色,渾身是傷,皮開肉綻。但他的臉還是那麼好看,那麼漂亮。
“不!”她放聲大哭,“不!我不能看著你死!我不能殺死你!”
淚水模糊瞭她的眼睛。
“皮皮,點火!一切都會很快!我不會有痛苦!”
“不!我不!”她發狂地吼道。
她始終不肯點燃手裡的木片,隻是神情緊張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那一刻,她的弦繃得太緊,幾近崩潰。
猶豫不決中,人影一閃,兩個人同時都消失瞭。
到底還是晚瞭一步。
從小到大,皮皮都不是一個果斷的孩子。她常把這事兒怪到她媽媽的頭上。比如說中學的時候買衣服,隻要是皮皮挑的,皮皮媽就不肯付錢,除非那式樣她也喜歡。如果是皮皮媽看中的,她寧肯在女兒面前遊說三個小時,也要說服她買下來。又比如說小時候出門,皮皮說“好熱”,皮皮媽偏說外面冷,一定要給她穿件厚大衣。或者有時候皮皮覺得冷,皮皮媽倒不覺得,就會說:“這麼大太陽,一點兒也不冷,誰讓你平時不鍛煉呢,這點風都經不住。”最後弄得皮皮對溫度的感覺產生瞭障礙。她不知道什麼是冷什麼是熱,一切以媽媽的感覺為主。她也不知道哪件衣服適合自己,一切要等媽媽同意。
工作之後的第一天,她用自己的工資去買瞭一件毛衣。這回是花自己的錢,理直氣壯地沒請教媽媽的意見。從拿回傢的第一秒起媽媽就數落開瞭:顏色不正,尺碼太小,式樣古怪,穿著老氣,織得這麼松,一洗準縮水。價錢這麼貴還不是純羊毛的。最後一句話,發票保存瞭沒?我替你去退瞭。新華路商場二樓新開瞭一個羊毛衫專櫃,我帶你去挑一件,閉著眼睛找也比這個好。皮皮一怒之下偏偏不退。穿瞭一個月,越穿越覺得媽媽說得不錯,縮水縮得露出瞭半截手臂,洗起來還褪色,懊惱地把它塞進衣櫃裡再也不穿瞭。
高考那年,皮皮填志願本想填夢寐以求的新聞系,被爸爸大喝一聲,學什麼新聞?新聞單位那麼熱,沒背景你進得去嗎?還是填行政管理,幹這一行可大可小,大瞭能當主管行政的廠長,小瞭也能當個打字員。
皮皮沒有點燃神木,眼睜睜地看著趙松帶走瞭賀蘭。
她想也沒想就追瞭上去,趕到院門口卻發現門已被人從外面鎖住。她轉身去爬院墻,墻外的汽車已然發動。等她終於從墻上跳下來,汽車已經消失瞭,隻留下一道卷起的煙塵。
她獨自跑回院子,大汗淋漓地立在當中。
腦子像個巨大的螺旋槳那樣憑空旋轉,她想瞭很多的主意,沒一樣可行。
因為她不知道趙松是誰,怎樣能找到他。賀蘭極少提起趙松,看樣子他應當也像賀蘭那樣在人間有一個職業,一個身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趙松的管轄地在北緯三十度以北,所以他肯定不住在這個城市。
她隻得給蘇湄打電話。
電話從天明一直打到黃昏,沒人接。留言,無回音。
直到晚上八點,電話那頭才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是誰?”
“是我,關皮皮!”
那邊沉默瞭。
過瞭一會兒,蘇湄說:“皮皮,你惹大禍瞭。”
皮皮心頭一酸:“……趙松把賀蘭帶走瞭。”
“我聽說瞭。”
“你聽說瞭?這麼快?”
“這是電子時代。”
“那你有沒有賀蘭的消息?”
那邊停頓瞭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皮皮,你別難過。趙松已經褫奪瞭他的真元。”
“什麼?”雖然猜到事情多半如此,她還是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對著話筒叫道,“你說什麼?”
“我從收音機裡聽到的。趙松向狐族宣佈右祭司賀蘭靜霆的真元已被褫奪,凡是他簽署的修仙申請全部作廢。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批準任何申請。換句話說,我們將是地球上最後一批狐仙。”蘇湄的話音裡透著一腔憤怒。
皮皮怔在那裡,半天沒說話。
往事一幕一幕地閃過來。
——那個深雪的冬日,她幫瞭一個怕狗的男人。
——井底的月光。
——慢慢地吃花。
——拍賣會上他神色自若地摸著盲文手冊。
——幽深的湖水裡他向她伸出一隻手。
——他寫的歌。
——桑林中的第一個吻。
——高速公路上他說:慧顏,我怎麼可能傷害你。
——屋頂上的黃漆大字:關皮皮,我愛你。
——古城箭樓上的放肆。
——永遠在流血的洞。
他們之間一直是反反復復的悲劇。就好像西緒福斯不停地將一塊巨石推向山頂,又眼睜睜地看著它滾下去。日復一日,同樣的故事上演,然後重復著同樣的結局。
他們之中,註定沒有長遠的幸福,註定有一個人會突然死亡。
皮皮覺得自己受到瞭命運的捉弄,一種由衷的荒謬感產生瞭。
幸福是虛妄的,在她到手之際悄悄溜走。
而她在一兩年內也將接受自己的厄運。
這一世,她和賀蘭靜霆是最後一次相遇。
“他會去哪裡?”皮皮顫聲問,“賀蘭會去哪裡?”
“聽說趙松遵從瞭他的心願,將他送往北極。”
“北極?”
“北極是他的傢鄉,”生怕她傷心,蘇湄聲音很輕,“聽著,皮皮。一切都結束瞭。他受瞭傷,眼睛看不見,變回原形後不可能生存太久。長眠於北極是他最後的心願。”
她放聲痛哭。
“皮皮,繼續你的生活,像所有普通人一樣。畢竟,你我原非同類。”
“不!”她突然大吼一聲,“不是這樣!我不可以讓這一切發生在我身上!”
原來傷心是這樣刺骨,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親手葬送瞭賀蘭,是她毀瞭他們已經到手的幸福。
“皮皮,別犯傻瞭。聽我的話,回傢睡一覺,醒來之後,將這一切都忘掉吧。”
“不!我不會忘!我永遠也不會忘!”她不停地哭,哭瞭半個多小時,蘇湄一直沒放下電話。
最後她吸瞭吸鼻子:“湄湄姐,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賀蘭嗎?”
“……除非你能抓住趙松,逼他吐出賀蘭的元珠。”
那顆淡紫色氣泡模樣的珠子是賀蘭的全部精氣和生命力。
“有什麼辦法可以抓住趙松嗎?”她急切地問。
那邊是一陣更長的沉默。
“沒有辦法。這個世界上除瞭青木先生和賀蘭靜霆,沒有第三個人能夠要挾他。倘若青木先生真的如傳說的那樣已被他消滅,他現在就是狐界的王。”蘇湄深深地嘆瞭一口氣,“我們可就進入瞭專制時代。趙松的目的無非是要消滅所有的狐仙,由他一人統率狐界。”
想瞭一會兒,皮皮忽然鎮定下來:“湄湄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說吧,我一定盡力幫你。”
“能替我帶個口信給趙松嗎?”
“……帶什麼口信?”
“告訴他我有一把鑰匙,如果他想要的話,就打我的手機。”
“一把鑰匙?什麼鑰匙?他會感興趣嗎?”
“會的。”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冷笑,“那是賀蘭靜霆歷年為狐族積累下來的財富:古玩、鉆石、黃金、瑞士銀行的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