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4

尹紹冬真的收到瞭一副木板油畫,並不是沈微親自送來的,而是快遞員在一個周末的早上送來。木板大概有兩扇窗戶那麼大,用毛氈包裹得很嚴實,尹紹冬從睡夢中被吵醒,不甚耐煩地簽收後又戴上眼罩倒床睡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正午,他洗漱完後來到客廳,餐桌上已擺好涼掉的早晨和溫熱的午餐。早餐是兩片幹巴巴的沒有抹上黃油的烤面包,一杯清茶。午餐是一小碟雞肉,一小碟西蘭花,半碗紅糙米飯,這是美國的主治醫師為他安排的菜譜,每天都由專人做瞭送過來,尹紹冬如在休息來人就會默默放在桌上。為瞭限制他進食的數量和種類,這些食物都嚴格控制瞭熱量,豆制品和蔬菜居多,魚肉也少見油脂,且因為每天食鹽的攝取量不能超過五克而味道十分寡淡。

尹紹冬照例走過去看一眼,用擺好的筷子夾起一片雞肉放進嘴裡,蹙眉嚼瞭嚼:“淡出個鳥來。”

接著桌上的鬧鐘響起來,尹紹冬“嘖”一聲走過去按掉,順手拿過鬧鐘旁邊書本大小的透明藥盒,裡面分成許多小格,每格都標有時間,裝滿藥丸,他需要每天按量服食,一次都不能耽誤。尹紹冬吃瞭藥,便抄起電話撥出那個熟爛於心的外送號碼,叫瞭烤牛肉,芝士披薩,海鮮湯和啤酒。他想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呢?一顆電子心臟,還忌什麼口?為瞭活著而吃那種東西的話不如一死瞭之來得痛快。

飽餐一頓後,尹紹冬躺在沙發上才想起早上快遞員送來的那副油畫。他回到房間,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叉腰站在幾乎一人高的木板前思考,心想沈微還真來勁,原本他以為會是一副手繪的小型版畫,卻沒想到是這麼大的傢夥,無論她畫得怎麼樣,也算是費瞭些時間和精力吧。

尹紹冬決定先看看這幅畫,再來揣測沈微的意圖。

他一層一層地解開毛氈,畫作慢慢暴露在外,看到一半時尹紹冬便愣住瞭,他牢牢盯著畫作看瞭半響,忽然加速撕開毛氈,畫作赫然呈現於眼前。他下意識退後幾步,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看得更清楚,然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熊熊燃燒的烈火中間是一個赤裸著半身眉目清晰的男人,畫面的大小與真人比例相同,他的臉色及身體是近乎透明的蒼白,周身是恐怖的藍光,面孔毫無表情,眼神卻震懾人心,尹紹冬慢慢伸出手晃瞭晃,他甚至懷疑這眼神是不是真的。華麗而熱烈的火焰當中包裹著的卻是冰冷如黑洞般的男人,他的眼神陰冷,絕望,孤獨,而這一切卻藏在如撲克一般木然的表情之下。

尹紹冬摸上自己的臉,他的心跳開始加速,渾身燥熱,他感到畫作背後有一雙洞明一切的眼睛,撕毀他努力掩藏的一切偽裝,使他毫無保留毫無選擇得暴露在外,像這副畫作一般,任人看盡一切污濁!

尹紹冬被刺痛瞭,真正能夠撼動他心的從來就不是安慰和溫柔,那些情感太虛假並且不能長久,但悲傷和憤怒卻能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不論他再怎麼休息,總也無法痊愈,真正的自己好像早已隨著那顆死掉的心臟消失瞭。

而這就是現在的自己嗎?尹紹冬忽然害怕起來,他抓起地上的毛氈將畫作完全擋住,待心跳慢慢平復,一股久違的心痛開始向周身蔓延。他感到臉上有些癢,伸手一摸才發現竟是濕的,他震驚地看著沾染淚水的手掌,猛然生出從未有過的羞辱和恨意來。

沈微,尹紹冬慢慢握緊雙拳,她究竟憑什麼!?

沈微沒有選擇辭職,她留瞭下來,當然,她雙倍的績效獎金沒有瞭,遲到產生的罰款也隻能自己補上,財務發到她手裡的工資付完房租後所剩無幾,沈微盤算著這個月的生活費,水電費,交通費,怎麼節省都差出一截。她找鞋匠把RV的鞋跟仔細修好,再到閑魚網上低價賣掉,這才有瞭些許盈餘。李毅的首付款最終還是打給瞭公司,隻是其中細節沈微就不得而知瞭,李毅的卑鄙無恥她是見識過的,想必鄧瑋為瞭這樁生意破費不少。

下班後,沈微從寫字樓出來給熊蕊打電話,得知她和鄭浩在一個朋友的別墅裡參加生日派對,熊蕊讓沈微過去,說要介紹有錢帥哥給她,沈微不用去就知道那是怎樣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世界,於是婉拒瞭。

掛上電話,沈微又開始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閑逛,路過一間蘭州拉面館,點瞭最便宜的素面隨便對付瞭晚餐,再出來時天已經黑透。她拿出手機看時間,一想到回傢就得面對滿屋子的空虛和寂寥就感到難受。這一個月來,尹紹冬又像他突然出現般突然消失瞭,她沒有再在公司看到過他。

有個女孩小跑著與沈微擦肩而過,她在前面的一盞路燈底下跳瞭幾下,然後抱著路燈不肯走瞭,撒嬌得看著她的男朋友,男孩笑著過去哄瞭她幾句,她才跟著一起走瞭。沈微忍不住笑瞭笑,可笑過之後心中又立刻湧起悲哀,熟悉的痛楚開始蔓延。沈微雙手插在口袋,緩緩沿街走著,她已逐漸習慣這種隱痛,它不可擺脫的依附在沈微身上,讓她無論在多麼歡愉的場合都不能真的感到開心,都無法開懷大笑。每一次閉上眼,顧西的臉就會更加清晰,總在不經意的場合不經意的浮現,甚至在夢裡,都不曾放過她。

沈微仰頭看著夜空,吐出一口長長的鬱氣,心底被深深踏上的痕跡,要等待多少次的潮汐才能被洗去?為什麼記得遠遠比忘記容易?她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話,她想她一定挺得過去,一段路就算暫時無法看到遠處,隻要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慢慢地或許就能告別辛苦。

沈微經過一間酒吧,門口遞傳單的女孩註意到她,立刻走過來。

“美女,進來喝一杯吧!今天是我們店周年慶,美女都可以免費喝酒哦!”

“不瞭,謝謝。”沈微笑瞭笑。

“來吧!免費的哦,這麼早回傢幹嘛?”

沈微愣瞭愣,是啊,這麼早回傢幹嘛?

她稍作猶豫便走瞭進去,酒吧不大,零散分佈著十幾個座位,幾乎都坐滿瞭人,音樂聲,談笑聲,喧鬧不已。沈微在吧臺邊找到個位置坐下,酒保過來問她喝什麼。

“是免費嗎?”

“美女免費。”酒保作勢打量她,然後笑瞭笑:“嗯,你是美女,鑒定完畢。”

沈微笑著說:“謝謝,一杯Tequila。”

酒保很快將調好的酒推過來。

沈微將杯口用檸檬汁浸濕,倒扣在細鹽上,先嘗一下杯口粘的鹽,再大口喝下,酒液一路燒燎下去從胸口裡騰起一蓬火來,檸檬的酸澀與酒的熱辣混合成的味道讓她上癮。沈微喝瞭一杯還覺得不夠,再要瞭一杯,又仰頭一口喝下。不一會兒,酒勁兒上來,她單手支撐著額頭,瞇起眼望著身旁興奮扭動的男男女女,昏暗曖昧的燈光下,他們快活的猜拳,跳舞,喝酒,好似被這座璀璨繁華的城市吞噬掉瞭所有煩惱,盡情地揮灑著健康與汗水。

忽然之間,沈微註意到一個人,一個男人,他安靜地坐在角落裡,慢慢喝著啤酒,偶爾看一眼手表,似乎在等人。

沈微起身,略微搖晃地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半睜半閉的雙眸裡一片水光。

“嗨。”沈微舉瞭舉酒杯,笑著招呼。

徐珂打量這個顯然喝多瞭的女人,淡淡回一句:“有事?”

“你可以……把眼鏡取下來讓我看看嗎?”沈微要求。

徐珂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不像是混夜店的女孩:“為什麼?”

“讓我看看嘛!”沈微說著就伸手摘掉瞭他的眼鏡。

徐珂並不生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沈微呆呆地望著他,半響一動不動,然後眼裡慢慢蓄滿淚水。

徐珂嚇一跳,連忙將桌上的紙巾抽出幾張遞過去:“怎麼哭瞭?”

沈微拿起紙巾隨便往臉上蹭瞭蹭,傾身過去捧起徐珂的臉,低泣道,“你是誰?是妖怪變得對不對?為什麼長得這麼像!”

徐珂嘴角幾乎抽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罵他是妖怪。

“我可不是妖怪。”徐珂將她的手拉開,卻握住她的手腕不放,慢慢靠近她,“不過我看你,倒像個磨人的小妖精!”

沈微似乎沒聽見他說的話,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他的臉,任由淚水洶湧,“小草兒,我好想你,我每天都很想你,你為什麼不要我瞭……”

徐珂勾起嘴角,“我怎麼會不要你,我們換個沒人打攪的地方好嗎?”

沈微的一雙眼睛忽明忽暗,讓徐珂有瞬間恍惚,幾乎懷疑她沒有喝醉。定睛再看,這女孩已經連路都走不穩瞭,雖說乘人之危不是他的風格,但今天是這女孩主動找上他的,他屬於被搭訕的一方,作為一個男人,沒有送到嘴邊的肥肉不吃的道理。

徐珂扶著沈微走出酒吧,她身體的重量幾乎全落在瞭他身上,柔軟的軀體緊貼著他,使他渾身燥熱。徐珂將沈微帶到附近的酒店,開瞭一間江景房,兩人剛進入房間,徐珂就迫不及待地將沈微壓在門板上親吻起來。

沈微閉著眼回應,甚至伸手摟住瞭徐珂的脖子,就在徐珂忘我地享受時,忽然被一股力推倒在地。

徐珂驚魂未定,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沈微給推開瞭。他驚訝地看著瞬間清醒過來的沈微,她的眼神不再迷離,而是一臉驚悚,眼中是濃濃的沮喪,她啞聲說:“你走吧。”

徐珂被她判若兩人的狀態弄得一頭霧水,燃燒的激情像紮破的氣球瞬間退卻:“怎,怎麼瞭?”

沈微頷著背,無精打采地走到落地窗旁拉開窗簾,冰冷的月光照進來,她望著下面空蕩的街道和路邊死氣沉沉的車輛:“對不起,我本來想借酒裝瘋的。”

徐珂呼出一口氣,扶住額頭。

“我……”

“你先別說。”徐珂微微皺眉看著她:“讓我猜猜,你是失戀瞭?離傢出走?還是跟閨蜜吵架瞭?不管什麼原因吧,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我從來不強人所難,但今天換瞭其他人,你覺得還能就這麼算瞭嗎?”

沈微轉身看向他,苦笑瞭笑:“什麼年代瞭,犯得著強奸麼。”

“呵!”徐珂氣極反笑,“別小看這個社會!”

“總之對不起,讓你覺得被耍瞭。”

沈微靠在落地窗上,感到無比疲倦。

徐珂神情稍霽:“算瞭,你也不容易,應該是遇著什麼事瞭。行吧,我自認倒黴,酒店的錢已經付瞭,你呆著吧,我走瞭。”

“誒,還是我走吧,你付的錢……”

徐珂擺擺手:“我回傢瞭,你不想呆就自己打車回去吧。”

沈微沒再堅持。

徐珂走到門邊又扭頭問她:“我到底像誰?你前男友?”

沈微怔住,頓瞭頓說:“也不像。”

“那你剛才認錯?”

沈微仔細觀察一陣他的臉:“乍一看,是有那麼點像。”

徐珂沉默一會兒,又問:“他過世瞭?”

沈微沒料到他會這麼想,一時接不上話,最後竟鬼使神差地點瞭點頭。

徐珂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不好意思,那個……你節哀順便,我走瞭。”

徐珂回到車上,一邊鬱悶地發動引擎,一邊忽然想到曾經也有那樣的時候,想要親一口喜歡的女生而緊張很久,想方設法把她哄到無人的河邊或是空曠的露臺,在心裡發誓要娶她為妻,愛她一生一世。後來呢?也能隨意的和人上床,心不在焉的調情,彼此隻留下模糊的笑容。兩個陌生人,有瞭短暫的交集,沒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就這樣在滾滾紅塵裡擦肩而過,這樣的故事在這個城市裡,每天都上演著。他註意到手機裡有一條未讀微信,打開來看,發送人是尹紹冬。

“抱歉,害你在酒吧白等幾個小時,我實在有事耽誤瞭,改天請你吃飯賠罪!”

徐珂將手機扔到後座,嘟囔一句,“就知道這種少爺不靠譜。”

15

陸姍姍懷孕六個多月,除瞭肚子慢慢隆起,最明顯的變化是她開始變得嗜睡,嘴饞。宋銘除瞭上班時間外幾乎都宅在傢裡,他廚藝極佳,總是變著花樣給陸姍姍做吃的,包攬所有傢務,每天晚飯後準時陪她到樓下的小公園散步、做胎教,兩人之間也有瞭更多默契。偶爾宋銘母親會帶上新鮮菜肉來看望他們,給他們做一頓晚飯再回傢,陸姍姍與宋銘的父母相處和睦,她現在真切的感受到什麼叫平凡的幸福。

陸姍姍看著宋銘和婆婆在廚房忙碌的背影,臉上慢慢爬上笑意。女人的身體真是奇妙,居然就能這樣孕育出一個小生命來。懷孕以來的這幾個月,她的心態和想法都發生瞭太多改變,原本想既然無法與最愛的人廝守,那麼隨便嫁一個人過一輩子吧,就算是為瞭父母。可她卻在婚後越來越發覺這個男人的好,她開始依賴他,喜歡他,這感情來的並不猛烈,卻紮紮實實。

晚飯後,宋銘送母親下樓,陸姍姍也要跟著去,被婆婆攔下來。

她回到房間,窗簾並未拉上,落地窗像鏡子一般將她的身形照瞭出來,陸姍姍望著自己隆起的腹部,抬手輕輕撫摸,想象著寶寶出生後的模樣,心柔軟地仿佛融化一般。她從未想過做母親是這樣幸福的事,她孕育著的這個小生命將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他們骨肉相連,親密無間。

陸姍姍想起明天還要產檢,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病例,忽然一疊東西掉出來散落在地,那是她與彭飛過去的照片。陸姍姍瞳孔猛得一縮,她本是將照片藏在衣櫃的隔板底下,那天門板壞瞭宋銘找人來修理,她匆忙之下隨意將照片放在床頭櫃裡,之後便忘瞭拿走。

這些照片是陸姍姍和彭飛到海南旅行時拍的,兩個人對著鏡頭傻傻笑得那麼開心,眼裡充滿瞭幸福的光彩。有兩人牽著手漫步在海邊,有她把彭飛埋在沙子裡,有彭飛馱著她奔跑,每一張都不一樣,卻都一樣的甜蜜。陸姍姍怔怔看著,曾經,她那麼堅定地認為這個男人會是自己的丈夫,他們會一直相愛直到白頭。那時,她將彭飛當成瞭自己最親密的人,幾乎勝過父母,而現在,他們卻是永不再見的陌生人。

陸姍姍的眼底逐漸濕潤,世上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嗎?

陸姍姍試圖彎下身去撿起照片,卻由於身體笨重讓簡單的動作變得吃力,照片在下一秒被另一隻手輕巧地拿瞭起來。

陸姍姍驚訝地抬起頭,她居然完全沒註意到宋銘已經來到瞭房間!

陸姍姍站起身,含淚的雙眼驚恐地看著宋銘,他正認真端詳著照片。

“我,我沒想看這些。”陸姍姍蒼白著臉,努力將眼中的熱意逼回去,“我剛才在找病例,明天要去產檢,所以……”

宋銘這才抬眼看她,扶她坐回床邊,一張臉看不出情緒來。

陸姍姍順從地坐下,心慌地不知如何是好。

宋銘看著她,眉頭微蹙,忽然伸出手。

陸姍姍下意識往後縮瞭縮,又立刻停住,僵著身子等待宋銘的手一直摸到她的臉上,輕輕擦瞭擦。

“怎麼哭瞭?”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陸姍姍再也堅持不住,眼淚再次噴湧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斷重復著。

“不要說對不起,應該是我對不起你。”宋銘輕輕摟住她,“我還沒有能力讓你完全忘記他,是我的問題,怎麼能怪你呢?我每天隻和電腦程序打交道,又不解風情。”

陸姍姍嘴一扁,哭得更加放肆:“你傻嗎?說什麼不怪我!說什麼對不起我!你是故意想讓我愧疚嗎?我怎麼會嫁給你這種白癡……”

宋銘嘴笨,不知怎麼接她連珠炮似的話,隻能著急地哄她別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挺笨的,但他們說愛沒有聰不聰明,隻有願不願意。”

陸姍姍破涕為笑,推瞭推他的腦袋:“他們說的那是歌詞!”

“是歌詞嗎?”宋銘意外。

陸姍姍握住宋銘的手,小聲哼唱起來,“愛沒有聰不聰明,隻有願不願意……”

宋銘認真地聽著,陸姍姍轉頭望向他,輕聲說,“有你真好。”

宋銘笑瞭笑,將手裡的照片還給陸姍姍。

“我不要瞭,你丟掉吧!”

宋銘搖瞭搖頭:“你留著吧,就當是個紀念。我知道這個人還在你心裡,我扔瞭照片也沒用,也沒法把他從你心裡扔出去。等有一天,你真的放下瞭,這些照片還留不留著,也不重要瞭。”

“我已經放下瞭!”陸姍姍保證,“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宋銘吻瞭吻她,“不過,就算你撒謊也無所謂,你已經是我的老婆瞭,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培養感情。一輩子那麼長,我才不擔心,總有一天你的心裡會全都是我,那時候你估計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會不記得瞭。”

陸姍姍好笑地看著他:“你這些話醋意很濃嘛。”

“誰規定男人不能吃醋的?”

陸姍姍正要回嘴,突然感到肚子裡有東西動瞭一下,緊接著,又一陣蠕動,象是魚兒在吐泡泡,又像是小鳥在顫動翅膀,她驚奇又疑惑,細細品味這感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胎動”!

“宋銘!”陸姍姍激動地捏緊宋銘的手,“他動瞭!他剛才動瞭!”

宋銘睜大眼,也非常激動,他立刻摸上陸姍姍的肚子,卻很久不見動靜,有點失望地說:“我怎麼感覺不到?”

陸姍姍看著一臉失落如小孩的丈夫笑瞭:“笨蛋,現在他隻是偶爾動一下,以後就會在我肚子裡翻跟頭啦!”

16

六千苑是江州別墅類住宅最為高端的樓盤,環境幽靜,倚山而建,裝潢更是極盡奢華。能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但也有人將這金屋視作牢籠。

尹紹冬看著面前幹巴巴的幾碟東西,實在沒什麼胃口,隨便巴拉兩口米飯便將碗筷放下:“我吃飽瞭。”

尹紹冬的父母和他的飯菜區分開來,那邊八珍玉食,這邊寡淡無味。很少有人知道,坐在尹紹冬對面的這個女人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就連他自己也是十二歲時才知道的。他的生母在他兩歲時去世瞭,他對生母沒有任何印象,也很少從父親嘴裡聽到隻字片語。現在這個他喚做母親的女人無法生育,隻能把尹紹冬當成兒子養,但她待他並不親。剛開始尹紹冬幼小的心靈頗受打擊,不明白自己為何難以取悅母親,她對他溫柔,卻很少抱他。長大後尹紹冬得知真相,便釋然瞭,他不再渴望得到母親的關愛,他選擇自由生長。

尹母放下筷子看著他,“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明天我給你換個保姆——”

尹紹冬不耐煩地打斷,“我這麼大個人要什麼保姆,你幹脆再安排誰來給我換尿佈。”

“怎麼跟你媽說話呢!”尹父沉下臉來,將筷子拍在桌上,“你是生病瞭,我們應該照顧你的情緒,但你不能仗著生病就無法無天吧?”

“我知道我知道,隨時會翹辮子嘛,不用老提醒我。”尹紹冬懶洋洋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大理石地面發出刺耳聲響,“我吃好瞭,你們慢用。”

“站住!”尹父高聲喝止,“你回江州是來幹什麼的你忘瞭?不老實待在醫院裡萬一發作怎麼辦?能不能讓我們省省心!”

尹紹冬停下腳步,他望著天花板呼出一口氣,轉身看向人到中年仍舊意氣風發的父親。

“是啊,我從小念書,拿三好學生,就是為瞭讓你們省心。我開不開心,和同學相處的怎麼樣,你們關心過嗎?連傢長會都是保姆替你們來的。對瞭,老師一直以為我媽是個嫁給土豪的農村大姐呢。我就納悶瞭,既然你們那麼忙,賺錢那麼重要,幹嘛養孩子?”

“紹冬……”尹母眼眶一紅,想過去安慰他。

尹紹冬卻後退一步:“現在我隨時會死,你們依然最關心公司的股票是漲還是跌,依然是保姆代替你們做父母該做的一切,而你們唯一在意的,就是我有沒有讓你們省心。”

他自嘲一笑,眼中泛起熱意:“不過也無所謂瞭,反正你們還有鄧瑋,他是一定會讓你們省心的,最重要是他能給你們養老送終,我是不行瞭。”

“你閉嘴!”尹父氣得揚起手,卻僵在半空打不下去。

尹紹冬笑瞭笑,把臉伸給父親,“打吧,說不定這一掌能把我打進醫院,死瞭最好,萬一沒死,又該讓你們不省心瞭。”

尹母聞言身子一抖,捂嘴抽泣起來,尹父悲痛地瞪著尹紹冬,“孽子!”

尹紹冬的臉上血色退盡,嘴唇顫抖著:“我知道你們著急找兒媳婦,誰都無所謂,趁活著給尹傢留個後就算是我最後的孝敬瞭!”

尹母哭得很傷心,幾乎快站不住,尹父上去扶住她。對於尹紹冬這個白撿來的兒子,她曾經嫌棄過,排斥過,但畢竟養瞭這多年,終究還是有感情的。隻是在他最需要關愛的年紀裡她選擇瞭忽視和逃避,如今再後悔,再想挽回也是晚瞭。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從來沒有逼過你!”尹父悲痛地看著他,“我們還要怎麼對你?”

尹紹冬深深呼吸,他感到情緒在失控的邊緣,渾身的血液就要沸騰。他強迫自己若無其事的轉身,腳步穩健地走出大門。一來到屋外,尹紹冬就縮在墻角緊緊捂住胸口,他的心臟又悶又疼,頭腦也開始暈眩,他粗喘著氣從上衣口袋裡急忙掏出藥盒,抖著手吃下一顆速效救心丸,他死死閉上眼平復著呼吸,額上已因為疼痛而佈滿汗霧。

他不怕死,但他怕死在傢門口,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怨恨父母,恨不得用死來給他們一次迎頭痛擊,但母親的眼淚總能刺痛他,她不是他的生母,沒給他尋常的母愛,可他還是無法狠下心來傷害她,畢竟能為他真真實實哭一場的,似乎也隻有這對不稱職的父母瞭,他還是舍不得,讓這唯一的親人在自責中度過餘生。

尹紹冬慢慢緩過勁兒來,他勉強站起身,慢慢爬上瞭車。

尹紹冬一路飆車到商業區,這裡夜景絢麗,人來人往。他看著這些陌生人,他們都擁有健康的身體,親密談笑,女人們一邊吃著冰激凌一邊扯著傢長裡短的閑話,男人們卸下疲憊坐在露天餐廳小酌一杯,情侶們十指緊扣仿若連體嬰。他們都是普通人,都有著簡單的快樂,簡單的煩惱,女人們或許會因為小事情而鬧翻,男人們可能忙得半年都難得一聚,熱戀的情侶也不曉得幾時就會分手,但這一切,這稀疏平常的一切對尹紹冬來說都是奢侈的,隻因為他隨時可能沒有明天。

尹紹冬到附近的KFC買瞭一隻漢堡和一杯咖啡,正要回到車上就撞見瞭蘇佳雯。她正和顧西親昵的吃著一盒冰激凌。尹紹冬笑瞭笑,往她的方向走瞭兩步,卻聽見蘇佳雯對顧西說:“去幫我買點鹵味吧!”

男人寵溺地捏一下她的鼻頭轉身去瞭。

尹紹冬腳步也隨之放慢,露出遺憾的表情。

蘇佳雯轉頭看到他,臉上有一瞬的錯愕,很快恢復如常。

“真巧啊。”

尹紹冬又恢復笑容:“可不是。”

“你還能吃漢堡?喝咖啡?”蘇佳雯驚訝地指著他手裡的紙袋,“你不要命啦!”

尹紹冬一臉無所謂:“我的命本來就在閻王手裡拽著呢,也不差這一個漢堡。”

蘇佳雯伸手就要奪他手裡的紙袋。

尹紹冬躲瞭躲,笑著遞給她:“好瞭好瞭,送你吃!”

蘇佳雯勾起嘴角:“這還差不多。”

尹紹冬忽然湊近她耳邊:“剛才那人就是顧西?沈微的那根小草兒?”

蘇佳雯面色一僵,淡淡道:“看來你和沈微還有來往。”

“我實在很好奇,你們是在他們分手之後好上的呢,還是之前就有一腿?”尹紹冬嬉皮笑臉的看著她,“蘇佳雯,你原來還會挖姐妹墻腳啊!”

“我不想解釋什麼,隻希望你別告訴沈微,否則……咱們可能沒朋友做瞭。”

“我們是朋友嗎?”

尹紹冬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佳雯沒有被激怒,反而笑瞭,“你在為沈微打抱不平?這次動真心瞭?”

“動心?”尹紹冬歪頭看著蘇佳雯,“我隻是很想看到沈微知道真相以後的表情,應該謝謝你,送瞭我一份大禮。”

“什麼意思?”蘇佳雯皺眉。

“沒什麼啊,我想做的,不過是和你一樣的事罷瞭。”

蘇佳雯沉默,一雙眼睛看不出情緒。

尹紹冬笑瞭笑:“喂,你也很討厭吧,世上會有沈微那種人的存在。看瞭就讓人生氣,她有那麼善良嗎?她可以永遠都單純嗎?無論如何也想扔幾塊石頭看看吧!”

蘇佳雯冷笑:“惡劣。”

“你是先朝她扔石頭的人,怎麼反而說我惡劣?”

“我們不同。”

尹紹冬看到不遠處的顧西正往這邊走來,“等著瞧吧,佳雯。”

“你要幹嘛?”蘇佳雯想拉住他。

尹紹冬卻兔子般往旁邊一閃,“我走瞭,你的小草兒回來瞭!”

蘇佳雯看著尹紹冬迅速離開的背影,深深皺眉。她真的後悔瞭,當初為什麼會把沈微介紹給他?尹紹冬說自己對沈微懷有和他一樣的惡意?不,不是這樣的。蘇佳雯愛著顧西,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讓沈微明白一件事,她願意一直對顧西好,讓他完全沉浸她的世界是因為什麼?是的,或許她愛他,但這隻是其中一個很小的原因。更多是因為她想編織自己的愛情美夢!她陶醉於這種付出,她希望經由自己給顧西更多愛情的美好,讓他生活在她創造的那個世界裡。可那樣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念小學時,沈微第一次向蘇佳雯搭話是在體育課上,蘇佳雯對這位受大傢歡迎的嬌貴小姐一直敬而遠之,並沒有特別原因,她就是不喜歡她。沈微為瞭逃掉800米的長跑訓練聲稱自己也是生理期,蘇佳雯知道她在說謊。沈微得到老師的許可後,一臉輕松地來到蘇佳雯所在的休息區,笑著跟她打招呼。

蘇佳雯不想理會她,可是沈微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包裝精美的東西遞給她,那是瑞士原產的巧克力。蘇佳雯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包裝,她看著上面金色描邊的英文字,覺得好看極瞭,就算裡面沒有巧克力單是這包裝紙就值得收藏。沈微見她不動,又伸手往她跟前推瞭推,催促她拿著。蘇佳雯抬眼看她,暗自咽瞭咽口水,終於還是伸手接瞭過來,她薄弱的意志力實在抗拒不瞭這麼巨大的誘惑。

蘇佳雯盡量不造成破壞地撕開包裝紙,巧克力的香甜立刻暴露在空氣中,她先是聞瞭聞,再輕輕咬下一口,任那小塊絲滑慢慢融化在嘴裡,直到今天蘇佳雯還清晰記得那是怎樣一種美妙的感覺,無可比擬的甜滋滋的味道令她渾身顫抖起來,世間竟有這麼好吃的東西?這才是真正的巧克力嗎?不同於平日吃進嘴裡硬邦邦的甜味疙瘩。蘇佳雯極其寶貴的用門牙一點點刮著吃掉,轉頭發現沈微一直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她,蘇佳雯瞬間羞紅瞭臉,她故作鎮定地回視沈微,問她看什麼。沈微幾乎是沒腦子地脫口說道:“你之前都沒吃過嗎?我再給你幾塊吧,這種巧克力我傢裡多的是。”

蘇佳雯雙頰通紅地瞪著她,感到羞憤,卻無法拒絕。何止是這種神仙味道的巧克力,就算是那種甜味的硬疙瘩,蘇佳雯也很少能夠嘗到。她總算明白為什麼大傢都愛跟著沈微瞭,這根本是賄賂!花錢買朋友!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抗拒不瞭這種誘惑。與生俱來的傢庭優勢使得沈微的言談舉止無意間就會流露出優越感,她不自覺,身邊的人卻會感到難受,可惡的是,她給出的好處總是很難讓人拒絕!

蘇佳雯的父母經營著一間小賣部,那時他們還沒離婚,但經常爆發戰爭,激烈的爭吵往往是以父親奪門而出母親整夜哭泣而告終。自從父母感情不和後,母親對小賣部的管理就有所疏忽,蘇佳雯趁機拿走過好幾次硬疙瘩巧克力,她那時聽大人說起過一種叫咖啡的洋飲品,說是巧克力化瞭水的顏色,於是她將巧克力兌開水沖瞭一杯“咖啡”用保溫杯帶到學校,有模有樣得慢慢喝著。有同學來問,她便告訴對方這是咖啡,大夥兒對咖啡隻聽過沒見過,都跑來圍觀,蘇佳雯面上平靜心裡卻得意不已,胸腔正被虛榮心填滿時沈微卻出現瞭,她皺著眉頭說蘇佳雯帶來的看起來像咖啡聞起來又不像咖啡,沈微的說辭立刻讓同學們信服,因為她總有大傢沒有的東西,總見過大傢沒見過的世面,立刻有人懷疑蘇佳雯在說謊。蘇佳雯臉上發熱,心裡開始慌張,但也隻能硬著頭皮說這就是咖啡。好在沈微並不較真,隻說大概和自己喝的不是同一種咖啡,又說咖啡還分很多種類,同學聽瞭這樣的解釋,馬上又相信瞭蘇佳雯。蘇佳雯松一口氣的同時卻怎麼也無法對沈微的解圍表示感激,同學們對沈微的恭維更是讓她難受,那時的蘇佳雯對沈微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後來長大些,念到高年級,住瞭同一間宿舍,蘇佳雯和沈微才成瞭無話不談的朋友,沈微的單純善良她看在眼裡,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孩瞭,隻是有種根本說不清道不明,不知從何而起,卻也無法終止的小小敵意在蘇佳雯的心中從未消失。有個無力的聲音一直在心底吶喊,憑什麼連自己喜歡的男生都喜歡她?如果她脫下那些昂貴的衣裳還會閃閃發光嗎?蘇佳雯承認,那時的自己應該是嫉妒沈微的。

“想什麼呢?”顧西奇怪地看著她。

蘇佳雯搖頭,聞瞭聞他手中的鹵味:“真香,這才是人間美味!”

顧西一臉寵溺的表情令她滿足,沒錯,她愛顧西,而顧西也愛她,愛情沒有對錯可言,她傷害沈微是情非得已,曾經壓抑在心底的那點嫉妒早就隨著沈傢的敗落煙消雲散瞭,她和尹紹冬不一樣。

十月的江州是最好的季節,夜間風高氣爽。尹紹冬把車停在山腳下,一路往上走,不一會兒便看到一小片平地,上面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這就是上次沈微躺著的地方,回想起她在這兒哭得昏天暗地的模樣,尹紹冬走過去摸瞭摸石頭表面,坐下來,仰頭看著星空,漆黑的天空懸著無數半明半昧的星辰。

“真是個好地方啊!”尹紹冬躺在石頭上,雙手枕在腦後。

他閉目躺瞭一會兒,打算慢慢消化剛發現的事實,再想該如何利用它,這會成為他手裡最好的一張王牌。

從收到那幅木板油畫開始,或者更早,從那天在醫院裡開始,尹紹冬就沒打算放過沈微。不甘與憤怒在他心裡產生瞭強大的扭力,莫名的惡意如癌細胞一般在他身體裡擴散,點燃瞭他枯竭乏味的生命,去揭穿沈微使他感到興奮而有意義。他想知道沈微發覺真相後,還會不會說出人間自有真情在?她會怎麼做?懷著善意給予前男友和好友最真摯的祝福?尹紹冬幾乎在心底發笑,他忽然坐直身體,掏出電話打給瞭沈微。

彼端很快接起來。

“雞湯微!”尹紹冬的聲音帶著笑意,又躺回石頭上。

沈微剛洗完澡,擦頭發的動作頓瞭頓:“尹紹冬?你怎麼神出鬼沒的,這個月都沒在公司看到你。”

“想我瞭?”

“別說,還真有點。”

尹紹冬不自覺地勾起嘴角,“我在江州小住個幾天院,過兩天就回北京瞭,到時候請你吃飯。”

“怎麼又住院?”

“死不瞭,對瞭,你的畫我收到瞭。”

“喜歡嗎?”

尹紹冬瞇起眼,緩慢道:“非常喜歡。”

沈微在那一頭笑瞭:“好久不畫,我很相信對一個人的直覺,那幅畫是我對你最直接的感受。”

她還真敢說!

尹紹冬咬牙切齒,語氣卻反而變得明快:“你猜我剛才吃瞭什麼?”

“拜托,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漢堡和咖啡。”

“啊?”沈微睜大眼,“動物脂肪會引起心臟病你不知道嗎?”

尹紹冬見她大呼小叫,將手機拿遠瞭些,心情卻好起來:“你很關心我嘛,後悔沒和我結婚吧?有大把遺產繼承呢!”

沈微輕嘆一聲:“別說這種話,你就不會難受麼?”

“看你摔跟頭我就不難受瞭。”

沈微擦幹頭發,靠在床上,“不跟你貧,找我什麼事兒?”

“一個月沒見想問問你,還覺得人間有真情嗎?”

“大晚上的你電話問候我,不就是人間有真情?”

尹紹冬扯一下嘴角:“那你猜猜,我剛才看見誰瞭?”

“誰啊?”

尹紹冬放慢語速:“我看見蘇佳雯瞭。”

“是嗎,在哪兒碰到的?”沈微顯得很開心。

“新天地,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特別親密。”尹紹冬收斂笑意,“沈微,你正失戀呢,可你的好姐妹卻在談戀愛。”

“這有什麼,我為佳雯高興,那人怎麼樣?”沈微曲起雙腿,微笑著把腦袋擱在膝上。

“是個大帥哥,看得出來念書的時候應該是……小草兒。”

尹紹冬故意把“校草”念成“小草兒”。

沈微原本微笑的表情霎時凝固住,“小草兒”三個字似鋼釘般毫無預警地訂在她心上,她舔瞭舔嘴唇,莫名有些心慌。

尹紹冬沉默半響,眼神從尖銳逐漸變得柔軟:“是校草才怪,她男朋友個子不高,黑黑的,但似乎挺有錢。”

沈微的心落回原處,暗罵自己傻瓜,無緣無故為什麼被弄得緊張兮兮?

“雞湯微,那天我逛商店,在賣包的專櫃看到一隻背包的標價特別貴,我就問瞭,為什麼這個包賣這麼貴?營業員解釋說它是防彈的,我又問有人買嗎,營業員自己都覺得好笑地搖頭。”

沈微默默聽著。

“不是那包不值錢,或許它值,但它和我們的需求不對等,就像甩掉你的顧西,他並不需要你的不離不棄。你的那些好,不被這個社會所需要,顧西也不需要。”

沈微呼出一口氣:“尹紹冬,你突然提那個人做什麼?”

“到最後,你就會變成防彈包一樣可笑的存在。”

“那又關你什麼事!”沈微握緊手機,“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氣是有獎金可以拿嗎?話不投機半句多,再見!”

尹紹冬將手機從耳邊移開,重新躺倒在石頭上勾起嘴角。他還不準備拋出王牌,他今天要做的隻是預熱而已,他在心裡說,好吧沈微,先放你一馬。但總有一天,你會看到真相有多醜陋。

《冬夜有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