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是冤傢不聚頭,當沈微在鄧瑋的辦公室裡見到徐珂時,首先蹦入腦海的就是這句話。徐珂雖與那晚在酒吧時的打扮不同,穿上瞭正統的西裝,但沈微還是一眼認出他來,她再次確認這個人乍看上去確實像顧西。
她保持鎮靜地走到鄧瑋的辦公桌前停下來:“您找我?”
“對,這位是廣儀公司的徐總,以後你來負責廣儀新產品的推廣方案。”鄧瑋向徐珂介紹,“這是沈微,有多年的文案經驗,策劃能力非常不錯。”
徐珂似乎並未認出她來,隻禮貌性點一下頭,隨即將目光調回到鄧瑋身上,“你就安排一個新人來負責我的項目?”
鄧瑋笑笑:“還閑不夠呀?我這可是專人專職為你服務!你在年費上已經讓我打瞭七折,我也要考慮成本支出的。不過你放心,我們是設有專人負責,但她如果忙不過來,我們立刻會安排人員協助,保證不耽誤新產品的推廣進度。”
徐珂這才點瞭點頭:“有你這句話就成。”
沈微在一旁默默觀察,心裡的石頭落瞭地,她想也是,那天夜裡那麼黑,她又喝得瘋瘋癲癲的,這徐珂沒認出她來也是應該,否則今天這場面可尷尬瞭。
沈微和鄧瑋一起把徐珂送到電梯口,徐珂停下來和鄧瑋握手,隨後也向沈微伸出手:“以後就麻煩你瞭,我回去把資料傳給你。”
沈微盡量自然地握上去:“您放心,我會盡全力的。”
徐珂進瞭電梯,鄧瑋和沈微一直看著電梯門關上才往回走。
“你們見過?”鄧瑋沒有停下,甚至沒有轉頭看沈微一眼,就這麼輕描淡寫吐出一句。
沈微愣住,心虛地“啊?”瞭一聲。
鄧瑋回頭看她,沒什麼特別表情。
“不認識呀!”沈微矢口否認。
鄧瑋沒說什麼,轉身繼續往前走。
沈微跟在後面,心裡直犯嘀咕,鄧瑋是怎麼看出來的?她一點都不希望鄧瑋胡亂猜測她和徐珂的關系,忙又補上一句:“我沒見過他!”
鄧瑋回頭遞給她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沈微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此地無銀瞭。
下午,沈微很快收到廣儀公司發來的工作郵件,聯絡人並不是徐珂,一切正常。被鄧瑋一句話揪起來的心也慢慢落瞭地,下班時間她還沒忙完,稍微加瞭會兒班,正在收拾桌面,便見鄧瑋的女朋友走瞭進來。此時她已從各種流言得知此女名叫戴曼,是北大畢業生,又是平面模特,可以說是才貌雙全。
這回戴曼沒戴墨鏡,毫無遮擋的俏麗面容讓沈微感嘆不愧為模特,她看到沈微並不招呼,隻瞥一眼便傲慢地轉開臉。戴曼打扮時尚,將一身奢侈品牌駕馭得很好,沈微暗自挑眉,這姑娘一看就怠慢不得。
戴曼沒有敲門,直接推開瞭總經理室的門,沈微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就聽到有些不對勁的聲音從辦公室傳出來。
她停下來側耳傾聽,裡面的兩人似乎在吵架?
仿佛要證明她的猜測般,辦公室內的爭吵聲陡然升高,戴曼幾乎是尖聲喊道:“鄧瑋,我告訴你!不要太過分!”
鄧瑋的聲音就低瞭很多,沈微什麼也沒聽清,她豎起耳朵正想聽聽戴曼再說什麼,總經理室的門就“嘭”一聲大力彈開,怠慢不得小姐怒氣沖沖地走瞭出來。
鄧瑋緊隨其後抓住瞭戴曼的手:“曼曼,你別鬧!”
“誰鬧瞭?”戴曼扭過頭,已是梨花帶雨。
鄧瑋撫摸她的一頭秀發,柔聲道:“別哭瞭,哭花臉不好看……”
沈微在一旁撇撇嘴,她想到之前鄧瑋看到她哭泣時的冷漠表情,卻原來這麼會哄女人。
鄧瑋看到沈微,似乎很驚訝,他放下撫摸戴曼的手,面上浮過一絲窘迫。
沈微雙手合十做出抱歉的動作,正想溜走卻突然站住!
她回頭仔細看一眼戴曼身上的香奈兒披肩,確定那是尹紹冬上次披在她身上的那一件!她疑惑,是巧合嗎?為什麼這件披肩會在戴曼身上?她想起上次尹紹冬曾說來北京最主要的原因是為瞭一個女人,難道這個女人就是戴曼?沈微愣在原地,感到事態有些撲朔迷離。
鄧瑋的臉色越來越黑,戴曼也稍微扭頭瞪一眼沈微。
沈微警醒,趕緊躡手躡腳地溜出瞭公司。
沈微沿著馬路往地鐵站的方向走著,揣度著鄧瑋和戴曼,還有尹紹冬這三人的關系。難道是什麼狗血的三角戀?或者尹紹冬隻是給嫂子買份見面禮?上次尹紹冬提到的女人會是誰呢?沈微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嗶嗶”
旁邊有車按喇叭,沈微靠人行道裡面走一點,那輛車卻不罷休,再次按瞭按喇叭,沈微疑惑地轉頭,側面的車窗漆黑一片,她看不到駕駛座上的人。
是徐珂?她猛然記起徐珂那天晚上的座駕好像就是這輛車。沈微瞪大瞭眼睛看著漆黑的車窗,直到它滑瞭下來。
徐珂笑容滿面地看著她:“見鬼瞭?”
沈微可笑不出來:“徐總,現在是下班時間呢。”
徐珂笑容更甚:“真是有緣千裡來相會呀!這麼大的城市,咱們一個月就碰到兩次,你說是不是緣分?”
他果然記得!
“抱歉,我要回傢瞭。”沈微扭頭就走。
徐珂也不急,車沿著馬路滑行:“一起去吃個飯?”
“不做情婦,不求包養,沒興趣傍大款。”沈微頭也不回地說。
徐珂目瞪口呆,笑著呼出一口氣:“你覺得自己夠被包養的條件瞭?就你這冷冰冰的態度,誰包你呀?那不是找罪受麼?”
“徐總,您不是很忙嗎?”沈微無奈。
“那我也得給你說說!你可別以為被包養是什麼輕松活兒,當一個男人是你老板的時候,他絕對是萬惡的,你想領那份工錢就得付出成倍的代價。我說的可不僅僅是上個床那麼簡單,你真正賣給對方的是尊嚴,你值錢的地方,對方感興趣的地方恰好就是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那點權利,而不是什麼身體。”
沈微總算停下來,扭頭看著他:“什麼你啊你的,誠心啊?”
“哎喲,我說錯話。”徐珂作勢打一下嘴,“那沈小姐,我賠罪請你吃飯?”
“我不餓。”沈微繼續往前走,“那天是我喝多瞭,也給你道過歉瞭,你不是知道我男朋友死瞭嗎?我正悼念他呢。”
徐珂被噎住,他停車走下來,將一袋東西塞到沈微手裡:“這是我給你買的一點水果,拿著吧。”
“我不要。”
“你不是說想吃芒果嗎?我特地給你去超市買的。”
沈微奇怪地看他:“我什麼時候說瞭?”
“QQ簽名呀。”
沈微見他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其實細看,這人長得和顧西並不像,顧西白,而他黑一點,顧西戴眼鏡,而他沒有,但兩人身形卻是極像的。
“芒果不是上火麼,我就給你配瞭點火龍果下火。你們女孩子總喊著減肥,不好好吃晚飯,那好歹吃點水果吧。”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她,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她的心都稍稍有瞭些微熱的溫度。
連續一周,徐珂對沈微發起瞭明目張膽地猛烈追求,每天一大束雷打不動的粉紅玫瑰,意圖明顯,此情此景羨煞旁人。特別是策劃部的同事,有事沒事便來調侃一番。
“你這兒都能開花店瞭!”肖毓芳調笑。
沈微也尷尬地笑瞭笑。
“早聽說徐總追女孩子一擲千金,果然名不虛傳啊!”
“不隻是一擲千金,還體貼入微呢!”另幾人笑作一團。
“那也得入得瞭那位爺的法眼呀!”肖毓芳用胳膊頂一下沈微,“是吧微微?”
沈微大窘:“哎呀,你們快別取笑我瞭!”
“別呀!我們為你出謀劃策,想法子徹底拿下高富帥!”肖毓芳沖沈微擠眼,“咱公司也就你有這份能耐和資本瞭!”
“算瞭吧,我什麼能耐呀,我跟他的情況你們不瞭解。”沈微說完便感覺漏嘴瞭,一把捂住。
“哇!有內幕!”同事激動地低呼。
“什麼內幕啊。”一個嚴肅的男聲在她們身後響起。
一群嘰嘰喳喳的女同胞立馬禁聲,統一低頭看腳尖。
鄧瑋從容地走到飲水機旁接水:“我是不是應該給你們端幾把椅子來,各位站著聊多累呀。”
“對不起,鄧總,因為是午休時間,所以我們……”有人小聲解釋,肖毓芳忙瞪她一眼,對方趕緊閉嘴。
“茶水間禁止聊天,無論是不是午休時間。”鄧瑋輕飄飄留下一句,“罰金自己去查。”
鄧瑋一走,眾人立刻退散。
沈微回到策劃部,果然看到有女同事在群裡哀嚎:“鄧不利多太邪惡瞭!午休都不能聊天是要憋死我們嗎?!”
其餘同事敲出一連串附和的感嘆號,沈微正打算發聲,就有人把話題引向她。
“沈微啊,還是你有錢途!等你嫁給徐珂就不必受鄧不利多的鳥氣瞭!”
“是啊,幹得好不如嫁的好!”
“對瞭,還有那個尹紹冬,你們見過嗎?就是鄧不利多的表弟!”
在群裡看到尹紹冬的名字,沈微心裡咯噔一下,說不清什麼滋味。
“知道知道,那個小帥哥嘛!”
“現在韓國就流行這款的!”
“喂喂,聽說他傢超有錢!那才是真正的金主!”
沈微看著大傢胡侃,心想如果尹紹冬沒有生病,一定很受女孩子青睞,他本應有著無與倫比的光明未來,而現實卻不盡人意。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她很高興看到同事們對尹紹冬一無所知的調侃,似乎這樣他就能真的成為旁人眼中那個得天獨厚的幸運兒。
快下班時肖毓芳接到電話,她兒子在學校裡因為打架被老師留校瞭,肖毓芳愁眉苦臉地請求沈微幫她完成剩下的工作,她得趕去學校處理兒子的事。沈微看瞭一下肖毓芳餘下的工作,非常復雜且工作量很大,加上她自己的部分估計得通宵開夜車瞭,但她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肖毓芳激動地在沈微臉上親一下,又說瞭很多感謝的話,沈微紅著臉說她太客氣,反而有些不自在。如今沈微已經認清現實,蹲在一個戰壕裡的才是戰友,坐在指揮室裡的鄧偉不是,她決定和同事們好好相處。
18
沈微站在大堂裡等電梯,電梯來瞭,她剛要抬腳跨進去就被一股力拉出來。
“跟哥哥走,哥哥有糖吃。”尹紹冬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沈微剛要掙紮便放棄瞭,無奈地回頭看著他:“就知道是你,神出鬼沒的!”
“走吧。”尹紹冬自然地勾住沈微的肩膀。
沈微擺脫掉:“彈開。”
尹紹冬突然收住笑意,認真地說:“陪我去個地方吧,我需要弟兄給我壯壯膽。”
沈微看著他難得正經的神情:“去哪兒?我還要上班呢。”
“我給鄧瑋打電話,放你半天假!”
尹紹冬說完拉著沈微就要往外走,沈微連忙掙脫開,“我不去!我要上班!”
尹紹冬放開手,面上呈現一絲落寞的表情。
沈微遲疑:“你到底要去哪兒?”
尹紹冬頓瞭頓,輕描淡寫地說:“我前女友今天結婚,考慮瞭很久要不要去砸場子,最後還是決定去,機會太難得。”
沈微驚訝地睜大眼,前女友?難道是那個在尹紹冬做換心手術期間攜款逃走的無情女人?
尹紹冬觀察到沈微的表情,笑瞭笑:“對,就是她。”
“啊……”沈微尷尬地抿瞭抿嘴唇,“那你打算,嗯,怎麼做?”
“我想過很多方法,比如去婚禮上大喊著‘surprise!’然後在每一桌潑油漆,或者在婚禮現場安裝一個煙火炸彈,再偽裝成警察沖進去!不過最損的應該還是挑撥離間,找個女的去抱著新郎哭訴他是負心漢,再合成一些照片作偽證……”
“停停停!”沈微打斷他,“你這都是犯法!要是你被逮住瞭,那我不是成共犯瞭?”
“這麼說你是答應陪我去瞭?”尹紹冬眼睛一亮。
沈微忙搖頭:“你說的那些我都幹不瞭!”
“好吧,我想到一個動靜最小也最友好的辦法。”尹紹冬靜瞭靜,揚起嘴角,“你假裝是我女朋友,我們手挽手幸福地對她說:嗨,好久不見,全世界都知道我找瞭你很久,你也躲瞭我很久,但現在我要和我愛的人走向未來瞭,你不必覺得虧欠我,我原諒你瞭,更要感謝你的離開,才讓我遇見瞭此生的真愛。”
沈微狐疑地看著他:“就這樣?”
“就這樣。”
“我怎麼覺得不信呢,以德報怨不像你的風格呀!”
“我隻是想放過自己,和過去做個瞭斷,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瞭。”尹紹冬抱起雙臂,“怎麼樣,陪我去嗎?我不想一個人面對她。”
沈微看他良久,重重點瞭點頭。
尹紹冬帶著沈微來到位於金融街的麗思卡爾頓大酒店,據他說新郎就是在金融街上班的金領,年薪百萬,還有個做官的父親。沈微見到迎賓區的一對璧人,男人挺拔,女人嬌美,她長得一點不比戴曼遜色,身材很好,臉蛋清純,舉手投足間透著大傢閨秀的風范,完全看不出她能幹出那種冷血絕情的事來。
“漂亮嗎?”尹紹冬淡淡地看一眼新娘。
沈微轉頭想觀察他的表情,卻看不出端倪。
尹紹冬領著沈微偷偷摸摸地溜進宴會廳,坐在最不顯眼的一桌,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儀式就開始瞭。宴會廳的燈光熄滅,隻留新娘頭頂的光環,掌聲與歡呼聲四起,沈微沒興趣觀看儀式,她默默註視著尹紹冬。
尹紹冬很安靜,昏暗中沈微能看到他的眼睛微微泛著光澤,她很仔細地辨認那裡面是不是充盈著淚光,當燈光亮起時,尹紹冬轉頭沖沈微一笑,他的眼中幹涸,似乎在說:放心吧,我很好。
沈微回報一笑,餘光掃到尹紹冬藏在桌下的手,那隻手放在大腿上緊緊攥著,每一根指關節都發白,手背上青筋凸起,能看出主人使瞭多大勁兒。沈微不動神色地轉開眼,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輕輕剝瞭錫紙,遞到尹紹冬的嘴邊,尹紹冬意外地看著她。
“巧克力可以讓人放松心情。”
沈微一邊說著,一邊在桌下握住瞭尹紹冬的手。
尹紹冬張嘴吃瞭進去,嘴角勾起來,“怎麼?是不是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唉,我挺佩服你的,我在想如果這是顧西的婚禮,我能不能表現得比你好?”沈微扭頭看著他,“你說的對,我們都應該釋懷過去,放過自己。”
尹紹冬沒說話,反手與沈微十指緊扣,似乎在用這種方式汲取力量。
儀式結束後,新郎和新娘開始逐桌敬酒。
沈微突然想到什麼,她扭頭問尹紹冬:“你們不是早就失聯瞭嗎?她怎麼會給你發請帖?”
“誰說她給我發請帖瞭?”
沈微睜大眼,有種不太妙的感覺:“那你怎麼知道她今天結婚的?”
“當然是找私傢偵探查的。”尹紹冬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
尹紹冬突然站起來,沈微吃驚地看著他,他拉起沈微的手大步流星走到這對新人面前,沈微木偶般跟著,聽到心臟砰砰直跳的聲音,她覺得自己比尹紹冬還要緊張。
新娘最先註意到他們,她在看清尹紹冬的一瞬間臉色劇變,像是見瞭鬼,手中的酒也嚇得抖落出來。新郎順勢看向尹紹冬,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尹紹冬從容地走到他們面前,攬住沈微的肩膀,開始說那段臺詞。
“嗨,杜麗,好久不見。”
杜麗動瞭動嘴唇,雙眼圓睜驚恐地看著他,又看到旁邊的沈微,才稍微鎮定一點。
“好久不見。”她勉強笑一下,表情極不自然。
新郎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他微微皺眉,目光在自己妻子和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男人之間流轉,面上是戒備而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好,別緊張,我是杜麗的朋友,今天是來祝福她的。”尹紹冬友好地向新郎伸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新郎不太情願地與他握瞭握手,卻沒說話。
尹紹冬毫不介意,看著杜麗繼續開口:“全世界都知道我找瞭你很久,你也躲瞭我很久,但現在我要和我愛的人走向未來瞭。”
他說著與沈微相視一笑,杜麗也尷尬地笑瞭笑:“是嗎,那太好瞭,紹冬,其實我——”
“都過去瞭,我現在很好。”尹紹冬打斷她,“我也已經刪掉瞭電腦裡你的裸照,雖然我不喜歡自拍那一套,但我是心甘情願配合你的,隻是前段時間被一個修電腦的傻逼看到瞭,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動手腳,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把自己的臉打上瞭馬賽克,萬一照片流出去,你完全可以說那是你們兩,我看這位仁兄的身材跟我也差不多……”
沈微聽得心驚膽戰,這完全不是之前的臺本,待她反應過來想要阻止尹紹冬,他已經連珠炮似的把要命的話全都說完瞭!
杜麗的臉色頃刻間變得慘白,她後退一步,身體微微發抖,新郎忍無可忍般上前揪住尹紹冬的衣領:“你放屁!”
尹紹冬毫無懼色,淡淡看著他:“喂喂,冷靜一點。”
“你別碰他!”沈微推開新郎,護在尹紹冬身前緊張地說,“他有心臟病的!你敢打他,小心我……小心他死在這讓你把牢底坐穿!”
新郎和尹紹冬都是一愣,杜麗卻先回過神來,她上前抱住新郎的胳膊:“阿凱,你別碰他!離他遠一點!”
新郎被杜麗拉拽著後退幾步,他怒目瞪著尹紹冬,又扭頭去問杜麗:“他是誰?是不是那個腳踩兩隻船又拋棄你的混蛋?”
杜麗連連點頭:“他有心臟病!腦子也不好!快讓他們走!快叫保安!把他們趕出去!”
尹紹冬聞言笑起來,眼神復雜地盯著杜麗閃躲的視線:“我給你點個贊,你要演戲一準兒是金馬影後。”
新郎憤慨地指著尹紹冬,剛要開口說話,沈微先“啪”得掀開瞭他的手,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讓她沖到杜麗面前,質問道:“你說他腦子不好?說他拋棄你?那我問問你,三年前是誰知道他得瞭心臟病就冷血無情地不告而別?那叫不仁!又是誰賣瞭他的車,拿走他的錢,棄他於危難中不顧?那叫不義!現在你居然滿口謊言倒打一耙,甚至心安理得地準備結婚瞭!?我真佩服你能夠活得這麼不知羞恥!”
周圍一片嘩然,賓客們開始竊竊私語,杜麗在沈微的質問下再也支撐不住,她腿一軟跌坐在地,頭上鑲滿珠花的皇冠滾落一旁。新郎難以置信地看著尹紹冬,又看看沈微,充滿懷疑地走向杜麗,蹲下身問道:“她在胡說些什麼?”
杜麗搖瞭搖頭,捂臉低泣起來,伴娘手足無措地陪在身邊。
“還問什麼問!這樣一個自私自利蛇蠍心腸的女人你也敢娶,我敬你是條漢子!”沈微胸膛起伏,手心裡冒著汗。
尹紹冬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親昵地揉瞭揉沈微的頭:“親愛的,我們走吧。”他鉤住沈微的肩膀,毫不留戀地轉身,“哦對瞭,祝你們新婚愉快,早生貴子。”
杜麗突然推開伴娘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後臺跑去,新郎下意識追瞭兩步又停下來,呆呆看著杜麗的背影,滿臉痛苦糾結的表情。沈微和尹紹冬在眾多賓客驚悚詫異的目光中坦然地走出瞭酒店。過瞭一條馬路,沈微時不時地回頭去看酒店門口,生怕有人追出來,她心有餘悸地摸瞭摸胸口:“天啦,我簡直是瘋瞭!”
沒有得到尹紹冬的回應,沈微轉頭去看他,卻見他的眼中濕漉漉的。
沈微張大嘴,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你真是個傻瓜。”尹紹冬把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緊緊抱住她,不讓她看到他的眼淚。
沈微一動不動地站著,感到肩膀上有些潮濕,她試著慢慢扶住尹紹冬的身體,想瞭想,又輕拍瞭拍他的後背。
尹紹冬的身體抖瞭抖,沈微以為他在哭,正想說點安慰的話,就聽到壓抑在喉嚨裡的笑聲傳過來。尹紹冬直起身,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沈微:“你剛才太酷瞭,簡直是hello kitty秒變華南虎,還放瞭個大招。”
沈微大窘:“這什麼形容啊,我那是一時情緒爆發!”
尹紹冬擦瞭擦笑出淚花的眼角,慢慢收起笑意,眼中閃動著一些沈微看不分明的情緒,他輕聲說:“謝謝你,雞湯微。”
沈微擔憂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尹紹冬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大仇已報,就算明天去死也瞭無遺憾!”
“瞎說什麼啊!”沈微和尹紹冬並肩走著,她想瞭想說:“不過,她一定恨死我們瞭,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被毀瞭。”
“恨唄,她都毀瞭我,難道我還不能毀瞭她的一天?”尹紹冬撇嘴。
“我看啊,他們這婚也不一定結得成瞭。”
“那就結不成唄,算你救那哥們一命,他還得謝謝你呢。”
“尹紹冬,你怎麼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任何事情在你眼裡都跟玩兒似的,恨就恨,毀就毀,死就死,不見就不見,你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
沈微停下腳步看著他,剛才在宴會廳裡,她仿佛能看到尹紹冬那雙淡泊的眼睛裡藏著沉重的悲傷,也是那股悲傷刺疼瞭她,才使她不顧一切地站出來,她知道如果不那麼做,尹紹冬是不會說出真相的,他寧願被誤解,寧願做個惡人,也不想成為被害者。
尹紹冬也停下來,他仍舊是一副懶洋洋的表情,沈微毫不懷疑這時候就算當街沖出一個歹徒沿街掃射他也能保持鎮定。
“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一年,你會做什麼?……嗯,似乎有很多選擇,環遊世界啦,陪父母啦,談戀愛啦,把從前不敢幹的事都幹瞭啊。如果隻剩下一個月呢?還是會有很多計劃,或許是把一年內想做的事壓縮在一個月裡完成,可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十秒鐘呢?”
沈微愣瞭愣。
尹紹冬輕笑一聲:“如果你的生命隻剩下十秒鐘,那麼你什麼都不會幹,隻會傻傻地等待死亡到來,我永遠隻有十秒鐘。”
沈微感到心臟狠狠一跳,她體會不瞭尹紹冬的感受,如果有誰說自己能夠體會那實在是太失禮瞭。她根本不敢想象尹紹冬是如何慢慢去承受一個接一個的十秒鐘,他如何化解一次又一次的恐懼和彷徨,每說出一句話都在心裡懷疑這會不會就是遺言,實在太可憐瞭。沈微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但一想到尹紹冬可能下一個十秒就會消失,她突然難受起來,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他當成瞭重要的怕朋友。
“你要保重身體。”她隻能幹巴巴地說。
尹紹冬卻似乎明白瞭,他習慣性地勾住沈微的肩膀:“今天的故事告訴我們,前任屁也不是,就是一部播過瞭的電影,猜完瞭的燈謎,和你今後的人生毫無瓜葛。如果你還沉浸在回憶裡無法自拔,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逼。”
沈微笑瞭,她這一次沒有躲開尹紹冬,而是順從地任他摟著肩往前走。
“雞湯微,如果有人追你,趕緊拋個坑跳進去,千萬別猶豫。”
“知道是坑還讓我跳?”
“前任乃世上最大的坑,除此以外皆可跳,在新坑裡掙紮總好過在苦海裡遨遊。那什麼草結婚的時候,如果我還活著就陪你去砸場子,保證你砸完之後神清氣爽,什麼前塵往事全都一筆勾銷。”
沈微好笑地搖搖頭,眼前忽然閃現徐珂的臉,那個人真的像顧西嗎?是因為這原因她才遲遲不願接受嗎?她和顧西的回憶早已成為一片廢墟,而她卻獨自站在廢墟裡長籲短嘆,念念不忘。是時候該離開瞭,既然尹紹冬有勇氣以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告別過去,為什麼她不行?
次日下午,沈微正在給鄧瑋匯報工作,手機便響起來。她看一眼號碼,是徐珂,立刻掛掉。才說瞭兩句,手機又響起來,沈微尷尬地看一眼鄧瑋。
“有急事就先接吧。”
“不是急事。”沈微掛掉,將手機調到靜音。
從辦公室出來已過去半小時,沈微掏出手機來看,徐珂沒再打來電話,而是發瞭幾條短信。
“在忙?”
“我在樓下的停車場,給你帶瞭點東西,你忙完下來拿一下吧。”
“我一直等你。”
沈微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
徐珂提著個紙袋笑瞇瞇地走過來,沈微看一眼,原來是哈根達斯的冰淇淋。
“等你半天,我怕化瞭,特地回去要瞭些幹冰放在裡面,可以保溫3個小時。”徐珂溫柔地看著她,“你最近心情不好,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讓女孩子心情好起來,吃冰淇淋應該是有效的方法吧?”
沈微伸手接過紙袋,沒有說話,心裡泛起一絲感動。
徐珂笑瞭笑:“那個,你能陪我在車上坐會兒嗎?你吃冰淇淋,咱們聊聊天,吃完瞭你就上去。”
沈微點點頭,坐上瞭副駕駛座,她打開紙袋,裡面裝著3個小盒冰淇淋,有巧克力,芒果和抹茶口味。
她拿出一盒芒果,一盒巧克力,將巧克力遞給徐珂。
“你也吃一個。”
徐珂接過來:“好,我陪著你吃。”
沈微笑瞭笑,舀一勺在嘴裡,濃鬱冰涼的甜奶香慢慢融合在口腔,心情果然好瞭許多。
“謝謝。”
“謝什麼?”徐珂也舀一勺在嘴角,“愛你,就請你吃哈根達斯!”
沈微臉一熱:“你怎麼就愛上我瞭?”
“愛情還需要理由嗎?”
沈微住瞭嘴,默默吃著冰淇淋。
徐珂看一眼時間,“二十分鐘瞭,我不能再耽誤你,萬一鄧瑋真把你開瞭,你得怪我瞭!”
沈微推門下車:“那我上去瞭。”
“誒,等等!”徐珂又叫住她,從車裡遞出一團東西,“拿著這個,你肯定用得上。”
“什麼呀?”沈微接過來,一團用紙袋包好的軟軟的東西。
“午睡枕,我看我們公司那些小姑娘都用這個,中午可以在桌上趴一會兒,我讓她們給我在網上買的,我不會網購。”
沈微抬眼看他,幾乎感到內心的堅硬在一點點松動,被人關心的滋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顯得尤其重要。她現在明白瞭熊蕊為何不願離開鄭浩,是因為寂寞吧,就算鄭浩的關懷伴隨著危險,她也想暫時取暖。沈微不由又想到瞭尹紹冬,他對自己來說又算什麼呢?他總是神出鬼沒,總是讓人猜不透心思。
“謝謝。”沈微接過來,抿瞭抿嘴唇,下定決心般看著他,“要不,等會兒下班瞭,我們一起吃飯吧。”
徐珂立刻睜大眼:“好啊,那說定瞭!”
沈微笑著點頭,轉身進瞭電梯,她承認尹紹冬的話對她起瞭作用,她應該給徐珂一個機會,既然決定要放下過去,要忘記顧西開始新生活,就需要勇敢去嘗試不是嗎?顧西離開以後,她就像掉進一口暗無天日的枯井,怎麼也爬不上來,傢人朋友在井口焦急地呼喚,可沒人能拉住她,她一次次摔回原處,摔得片體鱗傷,頭頂方寸的天空成瞭逃不出的牢。現在徐珂出現瞭,就算是飲鴆止渴,她也必須試一試,尹紹冬說的對,在新坑裡掙紮總好過在苦海裡遨遊。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尹紹冬已經對她產生瞭不容忽視的影響力。
沈微開始和徐珂正式交往,兩人頻繁地約會,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她沉浸其中,享受這份陌生又熟悉的關懷,她恍然明白原來不是顧西也可以,原來愛情並不絕對,原來生命中根本沒有所謂唯一。沈微一度堅定的認為自己離不開顧西,離不開那些和顧西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已經成為習慣的日子,她離不開自己付出的感情和承受的痛苦,然而事到臨頭,也就這麼結束瞭,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不知怎麼熬過來的,卻也還是過來瞭。
徐珂帶沈微到香山看日落,因為太困在車上睡著瞭,沈微睡不著,轉過臉去觀察身邊熟睡的戀人,任自己的思緒漫無邊際得飄搖。徐珂的睡顏毫無防備,像孩子般天真無邪,他安安靜靜地在睡夢中尋找著沈微的手,然後握住。說不清原由的,沈微哭瞭,她猛然記起陸姍姍曾經說過的話,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流淚,卻就是哭瞭。沈微幾乎聽到心底深處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那是她們青春少年最後的夢幻,那是愛情最後美麗的摸樣。
又是一個多月沒見,神出鬼沒的尹紹冬在沈微下班時等著她,說要請她吃晚飯,沈微欣然答應。她稍微觀察尹紹冬,感覺他的臉色又蒼白瞭些,這讓她隱隱有些擔心。兩人來到朝陽公園附近一間高級餐廳吃法餐,尹紹冬似乎胃口很好,點瞭滿滿一桌,沈微托著腮細細看他,尹紹冬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長,眼睛黑白分明,如果他擁有健康,臉色不這麼蒼白,身形不這麼單薄,一定更加英俊。
尹紹冬下顎輕抬:“看著我就能飽?”
沈微笑瞭:“你是剛從餓牢裡放出來?”
“從醫院,不過也差不多。”尹紹冬夾瞭塊國王蟹的腿肉放嘴裡。
“你能吃這些嗎?”沈微睜大眼。
“別學我媽那麼囉嗦,嫁不出去的。”
沈微忽然想起什麼,猶豫一瞬還是說道:“那個,我本來是不想多管閑事,但看見瞭還是有一些疑惑。”
尹紹冬伸出去拿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示意她說下去。
“就是戴曼啊,我看到她披著你買的那件香奈兒披肩。”沈微觀察著尹紹冬的表情,“還有那天中午,我看到你們在一起吃飯,表現得非常親密。”
“有什麼奇怪?鄧瑋是我表哥,他女朋友就是我表嫂,小叔子不能請嫂嫂吃個飯?”尹紹冬神情自然地端起紅酒杯喝一口。
沈微不相信他的話,尹紹冬習慣用滿不在乎的方式來掩飾真相。
“你到底因為誰來北京的?”沈微問。
“雞湯微。”
他在撒謊,沈微來北京好幾個月瞭,也沒見尹紹冬來纏她,而尹紹冬和戴曼應該是經常見面且相當熟悉的關系。再聯想到辦公室她曾看到的一幕,戴曼和鄧瑋之間顯然出現瞭矛盾,這個矛盾的源頭說不定就是尹紹冬,而鄧瑋知道這一切嗎?
沈微猶豫地看著他,“我是把你當成朋友才想提醒你,有些事情不考慮清楚就去做是會後悔的。”
她都知道些什麼呢?就又開始自以為是瞭。尹紹冬看著沈微,又想發笑,又想罵醒這個女人,居然這麼輕易就把一個並不瞭解的人當做朋友?要是隨口一說也就算瞭,要真心實意那麼想就活該她上當受騙,這樣的人不摔跟頭誰摔呢?
“你帶錢瞭嗎?”尹紹冬忽然問。
沈微愣一下,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帶瞭嗎?”尹紹冬催促。
“帶瞭一點,要幹嘛?”沈微茫然地看著他。
“多少?”
“百來塊吧。”沈微翻瞭翻皮包,她這個月資金緊張,並沒有餘下多少錢。
“糟糕!”尹紹冬懊惱地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那肯定不夠,我剛發現忘帶錢包瞭!”
沈微張大嘴:“你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尹紹冬站起身,表示自己沒有背包,身上的口袋幹扁,顯然沒有裝著錢包。
“掉在車上瞭嗎?”沈微提醒他。
尹紹冬搖頭:“忘在傢裡瞭。”
怎麼會這樣!
沈微緊張地拿過桌上的小票看瞭看,這間餐廳的消費很貴,尹紹冬又點瞭一大桌,總消費金額已經上千,她帶的錢肯定不夠。沈微埋怨地看著尹紹冬,對方一臉無辜。
難道打電話給徐珂來救場?沈微這樣想著,卻覺得不妥,她與徐珂的關系並未公開,畢竟兩人在公司的關系敏感,雖然同事們可能已有所察覺,但總是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的。
或許可以讓熊蕊跑一趟?沈微正發愁,就聽見尹紹冬說:“我們飛單吧。”
“什麼?”沈微懷疑自己的耳朵。
“反正我來這間餐廳也不是一回兩回,他們早就賺夠瞭我的錢,白請我吃一頓也沒什麼。”尹紹冬說得理直氣壯。
沈微白眼:“你能跑嗎?還想吃霸王餐!”
這句話說出口她就後悔瞭,果然尹紹冬臉色沉下來,沈微正想道歉,尹紹冬已經站起來抓過沈微的包,拉起她的手往門口跑去!
尹紹冬力氣不小,沈微根本掙脫不掉。周圍已經有客人發現不對勁,小聲交流著“他們給錢瞭嗎?”,“怎麼回事啊?”
沈微不敢再回頭去看,隻好跟著尹紹冬一路狂奔,兩人跑瞭半條街才終於停下來,彎著腰氣喘籲籲地調整呼吸。沈微擔驚受怕地回頭看瞭看,並沒有人追過來,她心跳很快。
“刺激嗎?”尹紹冬叉腰粗喘著,蒼白的面容顯得異常興奮,“跟拍電影似的,我是感受不到瞭,你摸摸自己心臟,還蹦躂嗎?”
“都蹦躂到一百八瞭!你能別幹這種返老還童智力減退的事嗎!連我心臟都受不瞭!”沈微生氣地甩開他的手,奪過自己的皮包,“我得給餐廳老板打電話,讓晚點把錢送過去。”
“你以為那樣就完事瞭?他們說不定已經報警瞭。”尹紹冬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沈微猶豫著放下手機,扭頭問道:“你真的經常去吃那間店?”
“是啊。”尹紹冬好笑地看著她。
“這種高檔餐廳應該有回饋老客戶的活動吧?比如送點禮品或者免費吃一頓之類的……”沈微艱難地做著思想鬥爭。
尹紹冬摸瞭摸自己的胸口:“我也想知道蹦躂到一百八什麼感覺。”
沈微眉頭緊鎖,“你非得這麼跟自己身體叫板嗎?”
尹紹冬不理會她,自顧自往前走,沈微無奈跟上,還想再嘮叨兩句,尹紹冬已經將食指豎在唇間,表示自己想安靜一會兒,沈微見他臉色發白,忍住閉上瞭嘴。
兩人默默走瞭一段路,來到噴泉廣場,尹紹冬在臺階上坐瞭下來,沈微也跟著坐下,他從口袋裡搜出一張小票遞給沈微。
沈微接過來細看,分明是剛才那間餐廳的消費單據,原來尹紹冬已經買過單瞭!
“那我們為什麼跑?”沈微吃驚地瞪著他,“就為瞭耍我!?”
尹紹冬這次卻沒有笑,表情莫測地看瞭她好一會兒,然後仰起臉望向夜空:“如果沒有事先買好單,我們能安全地坐在這兒嗎?浪漫都是安排出來的,但女人總愛相信眼睛看到的,卻不知道眼睛也會騙人。”
沈微眉頭微皺,不懂他想表達什麼。
尹紹冬淡淡一笑:“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
沈微還在思考,尹紹冬已經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一副悠閑的姿態:“陪我去看場電影吧,好久沒看瞭!”
沈微看著他的背影,慢慢跟上去,隱約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也沒再說什麼,反正尹紹冬一直是個怪人。
影廳裡隻有十來個人,尹紹冬看什麼電影實際上並沒差別,他有時無聊會一個人過來,隨便買張什麼票,也會和不同的女人來看同一部電影。尹紹冬打瞭個哈欠,將兩手放松得攤開,腿交疊著駕在前排的座椅上,一個人占據瞭四個座位,他看著熒幕上不知所雲的畫面,覺得沒勁透瞭。每當這時候,他都能分明感到生命在一點點,一涓涓地流走,從他攤開的肢體之間像河水一般都流瞭過去,而他終會耗竭而死,這一天隨時可能到來,然後他的人生就像斷瞭膠片的電影般戛然而止。
尹紹冬側頭看隔著一個座位的沈微,她已經投入到電影中,一臉輕松地望著熒幕。近來沈微心情不錯,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這些改變是因為什麼尹紹冬心知肚明,徐珂是什麼人他也一清二楚,但他不打算告訴沈微,這兩人的偶遇是他精心安排的,他不能半途而廢,他應該懷著一顆期待的心等著看沈微被真相所傷害。到時候,她就會流下悔恨的眼淚,而他這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也能感到欣慰。
就算沈微對世界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又怎麼樣?為何戳破那個漂亮的泡沫對他來說如此重要?尹紹冬不願去思考這些,在他身體很深很深的地方,藏著一顆小小的微微發光的寶石,那是一個夢,他不敢相信會存在的一個夢,而沈微將這個美好而隱秘的夢帶到瞭他的生活中,這令他感到惶恐不安,他一邊竭力掩蓋它,忽視它,認為它是虛假的東西。一邊又在心底深處顫顫巍巍地在意著,小心翼翼地期盼著。
19
沈微走進公司的衛生間,進入一個隔間,不一會兒又有兩人進來,在洗手臺邊聊天,沈微聽出是肖毓芳和另一位同事的聲音。
“聽說徐珂老婆是政府高官的女兒?”同事問道。
“是啊,上次聽孟婷說來著,他去年跟咱們談合作時老婆不是也跟來瞭麼?還介紹說是自己的助理呢!”肖毓芳笑瞭笑,“長得那可真是……不敢恭維哦!”
沈微的臉色驟然蒼白。
沉。
仿佛一切都沉寂瞭下來,沉到深淵之下,灰涼透底。
難以言明的悲傷感覺,像蛇一樣,冰冰涼涼的爬上沈微的後背,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令她胸口發麻。她伸手扶住側壁,不讓自己發出聲響,腿有些發軟,隻得緩慢地坐到馬桶蓋上。
“哎,上帝還是公平的!給你好的傢境,就不會給你好的容貌,就算給你好的容貌,也絕不會給你好的頭腦!”同事壓低瞭聲音,“你說,沈微知道徐珂有老婆嗎?”
肖毓芳不屑地“嘁”出一聲,“知不知道有區別嗎?這年頭,小三遍地都是,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你不記得去年瞭?徐珂看上市場部的劉芬,追她的路數和這次一模一樣,我們都見怪不怪瞭!”
“那倒是。”同事低笑瞭笑,“沈微每天收花收禮物的,那些知情的人表面上恭喜,內心裡不定怎麼看笑話呢!”
“那又怎樣?誰敢多說什麼?”肖毓芳的語氣陰陽怪氣,“徐珂是大客戶!沈微現在是傍上他瞭,我們還真不能得罪她。去年那個劉芬就是太不知好歹瞭,跟瞭徐珂以後多囂張啊,立馬辭瞭工作去徐珂那兒上班,結果呢?一個月沒到人就玩膩她瞭!後來又想回來,在鄧不利多面前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嘖嘖嘖!”
“不過鄧不利多也夠鐵石心腸的,硬是沒同意。”
“該!”肖毓芳沖著鏡子擠瞭擠臉上的青春痘,“誰讓她稍微有點兒臉蛋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哦,徐珂就偏偏看上她瞭?真夠白癡的,吃虧上當也是活該!我覺得鄧不利多做得對。”
“算咯,反正不關咱們的事!我看沈微也呆不長瞭。”同事看瞭看手表,催促道,“走吧,出來時間長瞭又會被鄧不利多逮住的!”
“哎,走啦走啦!”
她們走後,衛生間再次恢復安靜。
在馬桶蓋上坐瞭很久,沈微才從隔間裡出來,她慢慢走到洗手臺邊,每一步都像踏在流動的沙地上,很難才穩住身形。她從化妝鏡裡細看自己的臉,不算很漂亮但透著一股子少女的清純。
她使勁睜大眼,狠狠瞪著頭上的吸頂燈,防止眼淚流下來。她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站瞭十多分鐘,淚水果然沒有奪眶而出,但那股苦澀都順著鼻腔流到心裡去瞭。
良久,沈微低下頭,沖著鏡中的自己笑一下,卻比哭還難看。
她想起肖毓芳終日不變的親切笑臉,想起她感謝自己替她加班時的一臉誠懇,想起QQ群裡與同事們沒心沒肺的調侃吐槽,還有茶水間裡大傢眉飛色舞說著要幫她出謀劃策的場景,原來全是假象。大傢都在心裡罵她傻,等著看她的笑話呢!沈微慢慢握緊大理石臺面的邊緣,用力到青筋在白皙的表皮下明顯凸起。回想剛才肖毓芳和同事尖刻冷漠的對話,失望與憤怒的情緒如漲潮的海水般一波波往上推,堵住瞭胸口,堵得她難受極瞭。
沈微花瞭很長時間勉強平復瞭情緒,她回到辦公室,看到群裡又有同事在談天說地,忽感無比厭惡,順手就退出瞭該群。她在客戶聯絡信息裡找到徐珂的住址,存在瞭手機裡。交往兩個月,徐珂從未提過自己的傢庭情況,約會也是在酒店,沈微此時才回過味兒來,這樣漏洞百出,她居然從未懷疑,她選擇愛一個人,就選擇瞭無條件相信他,真蠢啊!
下班時,肖毓芳照例笑著和沈微打招呼:“又加班呢?”
沈微看著她,表情莫測。
肖毓芳愣一下,摸瞭摸自己的臉:“怎麼瞭?”
沈微勉強扯一下嘴角,“沒什麼,你……臉上痘痘好像又多瞭。”
肖毓芳聞言立即哭喪著臉:“是啊,我都快煩死瞭!你上次不是說有個什麼藥治痘痘特別好嗎?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忘瞭。”
“討厭!你可得給我想起來,你這種美女完全不懂我的悲哀嘛!”肖毓芳故作親昵地拍瞭拍沈微的肩膀。
沈微一臉復雜地看著她,很想說“活得這麼假有意思嗎?”,話到瞭嘴邊卻變成,“我晚上回去幫你找找看。”
肖毓芳擠眼笑瞭笑:“謝啦!那我先走瞭,你辛苦啊!”
沈微出瞭公司,打一輛出租來到徐珂位於市郊的住址,順著門牌號找過去,這裡都是一樁樁的獨立別墅,她深吸一口氣,在相應的門牌號前站定,按鈴。
不一會兒,有人“噔噔噔”跑來開門,竟是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他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沈微:“阿姨,你找誰?”
沈微吃驚得說不出話,她竟完全沒想過徐珂有可能有孩子!
“翔翔,是誰啊?”一個細聲細氣的女聲傳過來,沈微動瞭動腳,來不及逃開已看到聲音的主人。
女人單手伏在男孩肩上,看向呆立在門口的沈微。
兩人皆無語。
女人身穿居傢服,頭發隨意盤起,個矮清瘦,兩腮泛著不太健康的桃花紅,頰上和鼻尖浮出一顆顆淺淡的雀斑,眼睛細小,這是一張完全與好看不沾邊的臉。
“你是?”女人嘴角微抬,是淺笑詢問的表情。
沈微愣愣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頭腦一片空白,女人泰然自若的表情幾乎讓沈微覺得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
“怎麼瞭,是誰啊?”
這次是徐珂的聲音,他走過來,十分自然地將手搭在妻子單薄的肩膀上,眼神在對上沈微的瞬間露出驚慌,但很快恢復鎮定。
沈微看著眼前的一傢三口,他們相互妥帖地依扶著,和諧而幸福,而站在門口的她,是那樣多餘和礙眼。
仿佛一下子被掏空瞭,和徐珂一起的那些記憶,一景景如流光裡飛逝的塵埃,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住。
“找你的?”女人轉身問徐珂。
“啊,是啊!”徐珂迅速調整面部表情:“她是智誠公司的小沈,負責我們的文案工作。”
徐珂一本正經地對沈微說,“你來早瞭點,我這剛到傢呢,麻煩你到院子裡等我一下,我拿瞭文件就給你送過去。”
沈微發不出聲音,隻能愣愣地著看他。
“何必在院子裡等?進來坐吧。”女人客氣地招呼。
徐珂額上幾乎冒出汗珠,生怕沈微開口說什麼,連忙阻攔到:“時候也不早瞭!別耽誤人傢回傢,我這就去拿下來,要不……你就在門口等一下?”
沈微惶惶垂下頭,避開他們的視線,然後迅速轉身往院子裡走去。她腦子很亂,原本憤怒的情緒已被鋪天蓋地的沮喪所取代。環顧周圍,私人庭院裡種著成排的白色玫瑰,還有一些嬌貴不好養活的稀罕植物,每一株都打理的很好,連枝葉也修剪得十分漂亮。沈微無心觀賞,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剛才匆匆見瞭一面的女人,她那雙眼睛,似乎早已看明白一切,而又接受瞭一切。
十幾分鐘後,徐珂才遲遲出現。
“你怎麼回事!”徐珂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責問。
沈微睜大眼,匪夷所思地看著這個今天以前還以為是命中註定的男人,慢慢伸手指向自己,“我怎麼回事?”
“這樣做對你沒有好處知道嗎!?”徐珂壓低瞭聲音,咬字狠而急劇。
沈微不懂他為何搶在自己之前表現出憤怒,這一切變得如此可笑,她滿腹的委屈和憤恨都被徐珂倒打一耙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微張著嘴呆呆看著他。
徐珂見沈微懵瞭一般的表情,忽又將語氣放輕柔:“微微,你很聰明,也很善良,但我們遇見的時間不對,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早十年我一定會娶你,可現在……”
沈微抬手捂住耳朵,她無法聽下去,徐珂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虛偽得令她發指!
她盯著徐珂的眼睛:“你結婚瞭,還有孩子,為什麼騙我?”
徐珂露出古怪的表情,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說辭:“你說我騙你,我實在有點冤枉,我還以為你知道我的情況,你和肖主管那麼熟。”
這句話戳到沈微痛處,她鼻子一酸,淚意湧上來:“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
她再說不下去,眼淚奪眶而出。
徐珂連忙摸瞭摸口袋,似乎在確認身上沒有帶紙巾,“對不起,我以為你知道的,這事兒賴我,你先別哭瞭!”
依舊溫柔的語氣,仿佛還是那個徐珂,但沈微知道,自己看錯瞭,他的擔憂,他的寵愛,他的歉意,全是演戲!
沈微指尖發麻,胸膛無可抑制地起伏,眼淚簌簌直往下掉,她再也承受不住,悲痛地呢喃著:“這算什麼……”
徐珂安慰地上前摟住她,沈微哭著推開,泣不成聲。
徐珂也不勉強,從口袋裡搜出什麼塞進瞭沈微手裡,沈微抽泣著攤開掌心,看到那東西時連哭泣都戛然而止。
“這卡裡有些錢,你可以給自己買點東西,以後你肯定不願再見我,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收下吧。”
沈微直直盯著手中的銀行卡,仿佛要用雙眼將它燒出一個窟窿,她痛心疾首地望向徐珂:“你覺得我來這裡是為瞭要你的錢!?”
“當然不是。”徐珂溫柔地否認,“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為人?你不是看重錢的人,但這是我唯一能補償你的方法瞭。”
沈微睜大眼,想要看清徐珂的臉,卻怎麼也看不請!生平第一次,她明白瞭什麼叫做百口莫辯!她曾非常擔心徐珂誤會她,希望他能夠正確理解她,為此她做出瞭諸多努力,徐珂看起來不笨為什麼始終不明白?現在她懂瞭,原來徐珂從未花心思瞭解她,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什麼人,當他認定世間隻有虛偽和利益,再說什麼都是徒然。
徐珂雙手插在褲兜裡,仿佛下此決心無比艱難,“我們好聚好散,今後我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隻會永遠把你留在心底。”
沈微不得不佩服徐珂能硬擠出一臉傷感,她道行不深,無法陪他演戲。她隻想知道,真心付出為什麼會變得可笑?她不相信徐珂天生如此,她不相信有如此輕踐感情的人。
“對你來說,愛情算什麼?”
大概是沈微的眼神太過悲愴,讓徐珂差點動瞭惻隱之心,他相信沈微是愛自己的,但那又怎麼樣?愛他的女人很多,隻要他繼續富有。
徐珂淡淡地說,“別忘瞭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酒吧,一場未遂的一夜情。
胸口仿佛被“嘭”得開瞭一槍,沈微感到血淋淋地疼。她晃著腦袋笑起來,笑得淚水不斷掉落,她仿佛聽到尹紹冬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嗎?
一場錯誤的開端,註定無法迎來正確的結局。
“以後別再來找我,更不要打擾我的傢人。”徐珂看著她,眼裡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你是成年人,要懂得什麼是逢場作戲。”
沈微垂下頭,捏緊的雙拳微微發抖:“我不懂。”
徐珂不再理會她,轉身離開。
愛情,他也有過的,隻是愛得最深的女人嫁做他人婦,後來也想過,愛得最深也不過因為沒有得到吧。活得越久就越明白,愛情是狡猾的人性,是任性的欲望,是最遙不可及的惦念,而一個成年人應該懂得去克服它,淡化它,畢竟生活中還有太多事需要承受。他為權勢娶瞭現在的妻子,卻小心翼翼活在嶽父的管轄之下,苦悶自知。沈微或許是個好姑娘,但他們給不瞭彼此需要的東西,他傷害瞭她,但這也是她活在世上必須修煉的課題,命運如此,他不必有歉意。每個人都活得艱難,隻是無法相互理解。
沈微看著徐珂離開的背影,並未叫住他,隻是自顧自笑幾聲,就耷拉下腦袋再也沒瞭力氣。她搖搖晃晃走瞭幾步,一隻鞋跟卡在瞭泥磚縫隙裡,使勁一拔鞋跟直接斷裂。她索性踢掉鞋子,光腳走上瞭馬路。這一幕,和她從李毅酒店裡逃出時的狼狽如出一轍,她覺得自己既可憐又可笑,不止丟瞭鞋,還丟瞭尊嚴。
鵝黃色的路燈映著她拉長的身影,從一盞燈走到下一盞燈的過程,是影子拉長又縮短的循環。沈微光腳一步一步走著,出神地望著這變化,幾乎忘瞭身在何處,也不想去管它要引她到何處,就這麼機械地不停往前走。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牽著父母的手,也是在這樣的路燈下漫步回傢,那時候她覺得這黃黃的燈光就代表瞭幸福。沈微停下來,光腳站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別墅郊區,連出租車都打不到一輛,夜幕降臨,寒氣四起,她抱著雙臂茫然失措。
“嘀嘀!”身後傳來喇叭聲。
沈微扭頭,竟是尹紹冬。
“上車。”尹紹冬落下車窗看著她。
沈微沒有動,傻傻愣著。
“上車啊!”尹紹冬的聲音很粗魯。
沈微回過神,沒有問任何話,俯身鉆進車裡。
尹紹冬開瞭暖氣,沈薇把頭靠在椅背上,立刻疲憊地閉上眼,連句謝謝都忘瞭說,她恨不能這麼睡過去,長眠不醒。
尹紹冬沉默地開車,甚至沒有轉頭看她一眼,一股無名火在他體內升騰,令他煩躁不安,分明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發生瞭,可預想中的快意和滿足卻沒有到來。他將車停在一間超市門口,沒有任何交代地下車。
沈微仍舊一動不動,在尹紹冬面前她已形象盡毀,無力再掩飾什麼。
尹紹冬買完東西回到車上,遞給沈微一杯熱可可。
沈微睜開眼,看著眼前氤氳冒著熱氣的紙杯,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暖意從指尖蔓延自全身,她垂著頭一言不發。
尹紹冬從座間儲物箱裡找到濕紙巾,他看一眼沈微,把她的雙腳扶起來擱在自己膝蓋上,再用濕紙巾幫她把腳底擦幹凈,他沉默做著這些,動作並不溫柔,仿佛在對沈微生著莫名其妙的悶氣。
沈微死死盯著他,賭氣般縮回自己的腳,淚水沉默地流淌。
“穿上吧。”尹紹冬不看她,將一雙新棉拖鞋放在她腳邊。
沈微一言不發,僵持片刻,才慢慢伸腳套上:“沒人求你管我。”
尹紹冬不理她,刷刷地從紙巾盒裡抽出幾張紙遞給沈微。
沈微感覺到他動作裡的不耐煩,不知哪裡來的無名怒火,一把抓過尹紹冬手中的紙巾捏成團扔回他身上:“擺張臭臉給誰看?我惹到你哪根筋瞭!是不是覺得我賤?是不是想罵我不要臉?沒關系!我自己也覺得自己不要臉!賤!傻逼!你有本事就不要管我啊!”
沈微吼完就“哇”的一聲哭出來,她捂著臉不住抽泣,委屈和痛苦在瞬間如洪流般將她淹沒,她失聲痛哭,眼淚源源不斷地順著臉頰流淌,竟有種異樣的暢快淋漓。
尹紹冬緊緊皺著眉看她,煩躁的情緒幾乎快壓抑不住,沈微的哭聲回蕩在耳邊使他頭暈腦漲,他嘖一聲打開儲物箱,從裡面找出不知誰留下的一包煙,叼一根在嘴裡才記起車上沒有打火機。尹紹冬平時不抽煙,抽煙會導致血管痙攣、動脈粥樣硬化而加重心臟病,他還沒那麼急著想死。但此時他居然忘瞭這件事,車廂內逼仄的環境令他難以忍受。
“好瞭別哭瞭!”尹紹冬落下車窗,將沒能點燃的香煙用力拋出去。
沈微頓瞭頓,她已經哭得差不多,慢慢冷靜下來。
“你有什麼可哭的?這事還得賴你自己!你不是挺自信嗎?不是說處處有真情嗎?現在又怎麼瞭?”尹紹冬不客氣地說著,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右手食指不斷敲打著發出聲響。
“不是你說的嗎?讓我看見坑就跳!在苦海裡遨遊不如在新坑裡掙紮!”沈微扭頭瞪著他,“現在這副正義使者的德行做給誰看?就算我自己犯賤又關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尹紹冬哼笑,“你就天生那麼賤?”
“簡直不可理喻!”沈微扭身就打開車門要下去。
尹紹冬粗魯地扯住她的胳膊,關上車門按下瞭保險鎖。
沈微激動地聳動著車門:“你幹什麼!開門!”
尹紹冬突然冷靜下來,他轉頭看著沈微:“徐珂給鄧瑋打電話,讓鄧瑋找理由開瞭你。”
沈微的動作頓瞭頓,然後無力地垂下手:“開就開吧,反正我也不想幹瞭。”
尹紹冬的手指還在一下下敲著方向盤,他扭頭看著窗外,沈微也凝視著另一邊。
“呵,不知多少人等著看大戲呢,表面上裝同事愛,背地裡罵我活該,真不明白人為什麼要活得那麼虛偽。”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就是那樣,還什麼戰友,什麼團隊,別搞笑瞭!”
“可是你關心我。”
尹紹冬驚詫地扭頭。
沈微直直看著他:“尹紹冬,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那是因為!”尹紹冬下意識就要反駁,話頭兒卻停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尹紹冬驚恐地瞪著沈微,這一瞬間,他頓覺自己的身體被抽離,大腦也被抽空,他呆坐在椅子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沈微不再逼視他,而是扭頭看著前方,“我恨我自己。”
尹紹冬一臉呆滯,遲疑兩秒鐘,他好像驚醒,幹巴巴的說:“對不起,我剛才有點激動。”
沈微自嘲一笑:“無所謂瞭。”
“人都是慢慢變聰明的,沒有人能一直單純下去。”尹紹冬抬起手,猶豫著摸瞭摸她的頭:“你放心,鄧瑋不會因為徐珂開掉你,他隻是個客戶,說瞭不算。現在項目已經啟動,資金也到位瞭,他想違約不是那麼容易的。”
“還有明年。”
“明年還長著呢,到時候徐珂估計都忘瞭你是誰瞭。”
實話像利刃般戳著沈微的心,尹紹冬總是能一針見血不留情面,唯恐她傷得不夠透徹。
“就說李毅那件事吧,他怒不可遏得表示絕不跟我們合作,但在鄧瑋割讓出比別的公司更大的利益時,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瞭我們,而你起到的那點副作用,他比你忘得還要快。”
“所以,利益比什麼都重要,比尊嚴比承諾比良心,比一切!?”
尹紹冬哼笑,似乎對沈微的後知後覺感到遺憾。他此刻已經平靜下來,之前影響大腦運轉的莫名躁動似乎已經從身體裡抽離。
“要在這個社會混得好,賺到更多的錢,就得明白很多事不能太當真。朋友,隻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系,愛情,更是建立在一定物質上的遊戲,隻有利益是實實在在的。”
尹紹冬直視沈微的眼睛,觀察她蒼白的臉色,他看著沈微一步步踏入陷阱,期待她懺悔自己的無知,期待她水晶般透亮的眼睛染上塵埃,期待她看清這個烏七八糟的世界然後淪陷其中。然而當這一刻真的將至,他卻感到無比空虛。
淚水再次從沈微濕潤的眼中滑落,她的聲音黯啞。
“尹紹冬,你知道嗎?我也想趕快做個順民,也想快點適應這個醜陋的世界,找到迎合它的方法!可我又想,用多一點點的堅持來維護自己的感情,維護你們可能早已鄙視唾棄的赤子之心,是不是就真的那麼可笑?”
沈微想起尹紹冬向她提起過的防彈包,還真是一樣可笑!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從相識到結束,總會留下點什麼吧?就算不愛瞭,再也不見瞭,美好的記憶總不會消失,它是我們來過世界一場的證據啊!都說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記憶是唯一能超越時間的,那它不就比利益更重要嗎?”
尹紹冬看著沈微,抬手碰一下她的:“來,一起幹瞭這碗老雞湯。”
沈微被逗得無奈一笑。
尹紹冬感到心裡驀地滑過一抹情緒,他有些心悸,之前那股煩躁再次湧上心頭。他看著沈微淚跡未幹的臉龐在月光下微微折射出光亮,她恬靜的表情,深邃的目光讓尹紹冬有些發怵,竟然想到一句話:暗透瞭,更能看得見星光。沈微潤澤的眼睛,憂傷地閃動著一點點淚光。她挺直的鼻梁,紅潤的雙唇在昏黃的燈光下越發顯得秀美。尹紹冬呆住瞭,他的腦袋是空白的,沒有任何支配身體的信息。
不記得是怎麼吻上去的,尹紹冬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已是緊緊摟住瞭沈微,那具柔軟溫熱的身軀伏在他懷裡,使他隻想不斷收緊雙臂。他不容反抗地反復品嘗著沈微脆弱微咸的嘴唇,眼淚的味道彌漫在彼此口腔。平淡無奇的嘴唇卻如罌粟般讓尹紹冬無可自拔,有多久不曾沉浸於一個女人的香醇?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一點點沸騰,沈微毫不拒絕的承受姿態更加令他瘋狂索取。
呼吸亂瞭,兩人間的氣息曖昧糾纏著,尹紹冬用最後一點自制力放開沈微,他閉上眼,竭力調整著呼吸。沈微睜開眼,淚意早已退卻,她慌亂地直起身,目光閃躲著不知該落向何處。
“你會害死我的。”尹紹冬微喘,神情復雜地瞪著沈微。
心臟病不能情緒激動,當沈微意識到尹紹冬所指為何時,臉紅得幾乎能掐出血來。
尹紹冬捏住沈微的下巴,咬牙切齒地與她對視,“你幹嘛不躲?”
沈微恍惚看著他:“你幹嘛親我?”
尹紹冬沒有回答,片刻後他松開手,脫力般倒回椅背。這一刻,他清楚的看到瞭,自己的人生就這樣在奇怪的地方脫瞭軌!
沈微調整一下情緒,吶吶開口:“剛才,我們都受情緒影響瞭。我才失戀,難免表現出脆弱,你是男人,見不得女人流淚,所以才發生這樣的事,我們都不用……”
“歇菜吧。”尹紹冬嘆息。
沈微立刻收聲,兩人間是長久的沉默。
尹紹冬仰頭望向夜空,平靜的外表下是他內心翻滾的情緒,他猛然發現沈微就像一顆明亮的星,在這漆黑的夜裡,頑強地,恒久地閃亮著,雖然力量微小,卻試圖照亮周圍。他仿佛看到那顆星星的四周匯聚著一股力量,而這力量蔓延開去,將能點亮整片夜空也說不定,他為自己這瘋狂的想法感到陌生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