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沈微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兩條腿麻木地不斷向前，眼中的景色全是虛無，就連頭頂的烈日也變得刺骨冰涼。如果說顧西的離開奪去瞭沈微所有的快樂，那麼，蘇佳雯的背叛才真正讓她遭遇滅頂之災。她突然懷疑，這個世界上究竟還有誰是可以相信的？愛人和摯友雙雙背叛，她卻像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裡，這半年來她甚至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可恥地思戀顧西！即使是徐珂，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讓她看清自己的悲哀和可笑。她堅守多年的世界觀正在發生變化，她可怕地發現自己的內心溢滿瞭恨，她恨顧西，恨蘇佳雯，恨徐珂，恨這個殘酷荒唐的世界！
沈微走上江州大橋，在橋的中段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浩瀚的江面，任狂風將長發吹得亂舞。
好累，真的好累！
不知站瞭多久，直到身後有人猛得將她拉扯著轉過身，入目便是尹紹冬氣喘籲籲的臉和無處隱藏的緊張。
沈微的瞳孔緊縮，怔怔地看著他。
“你想幹嘛？”尹紹冬牢牢抓住她的手臂。
沈微被抓得有點痛，但沒有掙脫，而是問：“你怎麼來瞭？”
尹紹冬瞪眼：“我回醫院檢查！”
“跑著來的？”
“不然呢？看著你跳下去？”
沈微竟然笑瞭，她抬起手輕輕擦瞭擦尹紹冬額上的汗珠：“別擔心，我沒有要跳江，我不想再送你進一次醫院。”
尹紹冬神情微霽：“白癡。”
“對，我是白癡。”沈微認真地說。
尹紹冬不說話，突然牽起她的手：“你跟我來。”
沈微順從地被尹紹冬拉到車上，任由他帶她去任何地方。艷紅的跑車在大橋上飛馳，沈微轉頭望向窗外，落日的餘暉灑落在寬廣的江面上，頃刻間波光瀲灩，光彩絢麗。
“真美。”沈微呢喃。
尹紹冬轉頭去看，正巧有淚珠“叭嗒”飄到他臉上，溫熱而後漸涼。他愣一下，抿緊嘴唇，沉默不語地一直將車開到瞭無人的山頂。
敞篷車裡，金燦燦的夕陽傾斜在兩人身上，落下一片霞光，血紅的太陽已不再刺眼，沈微呆呆望著，眼也不眨，直到有淚從她眼眶滑落。
尹紹冬伸手為她拭去，在嘴裡嘗瞭嘗，皺眉道：“苦的。”
沈微轉頭看他。
“別人的淚是咸的，你的淚是苦的。”尹紹冬似笑非笑，“可見你有一肚子苦水。”
“想聽我倒苦水？”
“不想，我又不是潲水缸。”尹紹冬放低靠背，雙臂枕在腦後，“我好幾天不見陽光，夕陽這麼美，當然不能錯過。”
沈微稍一思考：“你又住院瞭？”
“這次住院的時間可能會比上次久一點。”他扭頭看著沈微，勾起嘴角，“我每次進醫院時間都會延長，總有一天就出不來瞭吧。”
沈微無言，此刻她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尹紹冬從車後座摸出兩罐可樂，遞一罐到沈微手裡：“苦頭嘗夠瞭，喝點甜的。”
他打開可樂，仰頭喝一口，撥弄著沒有扔掉的扣環，“我不太會說安慰人的話，從我有心臟病那天起，也很少有人給我機會去安慰他，畢竟我不能有太多情緒，大傢都很謹慎啊。”
見沈微沒有反應，尹紹冬幫她打開可樂，沈微雖然接瞭，卻仍舊不喝。尹紹冬放下手中的可樂，抓過沈微的一隻手貼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沈微驚詫，想收回手卻又停住。
“興奮或是緊張的時候，我也會感覺自己心跳加速，但那其實是一種錯覺，我的心臟，早就不會跳動瞭。”尹紹冬深深望進沈微眼裡，嘴角下垂，“傷心，是死不瞭人的。”
沈微嘴一扁，收起壓在尹紹冬胸口的手掌，突然間哭出聲來，她扭身撲到尹紹冬懷裡，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服。
尹紹冬猶豫一瞬，慢慢伸手摟住瞭她，輕拍著她的後背。
沈微縮在尹紹冬懷裡，緊緊抱住他。是啊，比起尹紹冬，她的人生已經好太多瞭！
“那麼堅定地反駁我，現在又這麼容易就被打垮。”尹紹冬沉悶的聲音在沈微耳邊響起，“以後要變得聰明點，你又不是偶像劇女主角，單純和善良能贏得一切。”
沈微抽泣著，沒有出聲。
“我這輩子最痛恨背叛，所以不要忍氣吞聲。”尹紹冬冷笑，撫摸著沈微的頭發，“我已經幫你想瞭好幾種報復的辦法。”
沈微抬起頭，抹瞭抹淚眼：“不用瞭。”
尹紹冬挑眉看著她：“還要做好人，想感動中國？”
沈微的眼睛在夕陽裡閃爍著清澈的光芒，“你擔心我的樣子，想幫助我的樣子，不忍心我受傷的樣子，不都是在證明人間有真情麼？”
尹紹冬皺起眉，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
沈微也笑瞭，夕陽已經落下，天邊隻餘一抹淺淡的紅。
尹紹冬將沈微送到傢門口，沈微下車前忽然傾身再次抱住瞭他。
尹紹冬愣住，來不及反應沈微又放開手，一雙漆黑純湛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尹紹冬，你要好好養病，好好活著，如果你離開這個世界，我就不再相信真情。”
尹紹冬微怔，突然握住沈微的手腕：“你在做什麼？”
沈微驚訝地看著他的雙眼變得陰沉。
“不要因為我生病瞭，就不把我當男人看。”尹紹冬靠近她，“想勾引我？”
沈微臉一紅，用力抽回手，急忙開門下車：“誰勾引你瞭！”
“好吧。”尹紹冬冷淡地抬手將沈微的包扔瞭出去：“我約瞭美女吃飯，走瞭。”
話音剛落，帥氣的保時捷跑車便彈瞭彈尾氣，“咻”得一聲飛瞭出去。沈微沒想到這人說走就走，連
道別都沒有一句，愣瞭好一會兒才轉身上樓，心中竟有些惆然若失。
尹紹冬沒有約美女吃飯，他回到醫院，悄悄溜回瞭特護病房，卻被主治醫生逮個正著。
他懊惱地躺倒在床上：“拜托！你手上就我一個病人嗎？！”
“就你最不老實！”
醫生冷著臉命令尹紹冬換上病號服。
“你的情況你自己不知道嗎？留院觀察期間不允許獨自外出，下次你再這麼溜出去，出瞭事我可負不起責任！”
“別擔心啦！老頭兒忙著呢，他不會發現的。”尹紹冬笑著扭頭看窗外，“喂，你剛才看到瞭嗎，今天的夕陽很美啊。”
醫生看著日漸消瘦的尹紹冬，寬大的病號衫罩著他羸弱的身體，終於有些不忍，放軟語氣道：“下次想出去瞭就告訴我，我陪著你，夕陽嘛，我也喜歡看。”
尹紹冬笑瞭笑：“好啊！”
“你先休息吧，明天做一次詳細的全身檢查。”醫生交代完便出瞭病房，輕輕合上門。
尹紹冬收起笑意，忽然毫無征兆得咳嗽不止。他閉上眼小心調整呼吸，使自己放松，好一會兒才慢慢止住。他的臉漲的通紅，抬手擦掉眼角因咳嗽激出的淚花，等待呼吸平穩才慢慢睜開眼。他出神地望著窗外漸暗的天空，自嘲地笑瞭笑，這樣下去，時間不多瞭吧。
為什麼突然覺得，還沒有活夠呢？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有瞭想要保護的人。
老天爺，你真會跟我開玩笑。
沈微一夜難眠，壓抑痛苦的情緒急需傾吐時她還是給陸珊珊打瞭電話，陸珊珊吃驚地聽完她的講述，又震驚又憤怒，當下就要去質問蘇佳雯，被沈薇阻止瞭。陸珊珊冷靜過後長嘆一聲，她怎麼也沒料到蘇佳雯會做出這樣的事，她不知如何安慰沈薇，隻能堅定地表達自己的立場，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是沈薇永遠的好姐妹。
沈薇掛瞭電話，站在自己房間陽臺上享用瞭人生中的第一支煙，說享用有些牽強，畢竟她吸一口後喉嚨立刻就被嗆到，狠狠咳瞭幾下，眼角也被刺激到溢出淚花。她看著手中燃燒的火星，這是蘇佳雯常用的牌子，細細的一隻夾在指間，姿態優雅，她想象著蘇佳雯的模樣試著再吸一口，忍住喉嚨的澀癢慢慢吐出來，灰白的煙霧慢慢擴撒在夜空中。夏夜的江州透著微微涼意，深夜的風輕輕吹拂在她臉上，沈微此刻的頭腦非常清醒，她認真檢視自己的內心，她可以原諒顧西，也可以原諒蘇佳雯，但她做不到同時原諒他們兩個人。
清晨，天邊泛起魚肚白，沈微回到房間拿起床邊的手機，給尹紹冬打瞭一個電話。
“這次輪到你陪我壯膽瞭。”沈微說。
尹紹冬從睡夢中掙紮著醒來，近來他常做些混沌的噩夢，醒來後一身盜汗，心情異常低落，卻不記得夢到過什麼，沈微的聲音通過耳膜的震動傳過來，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什麼？”
“我想去見顧西一面。”沈微頓瞭頓，“有你在我比較踏實。”
尹紹冬沉默一會兒，看瞭看外面微亮的天色：“現在？”
“嗯，別開你的跑車，太紮眼。”
尹紹冬在床上呆坐瞭一會兒，換下微潮的睡衣，洗漱過後他因夢境產生的壞情緒已經消失。他拿上車鑰匙，偷偷溜出瞭醫院，走到門口才想起今天要做全身檢查的事兒。尹紹冬沒有遲疑，他把跑車開回傢，換瞭一輛普通大眾便往沈微傢開去。
兩人來到蘇佳雯傢樓下，將車停在樓道門附近的停車位，熄滅車燈等候。
“你見瞭顧西準備說什麼？”尹紹冬扭頭問沈微。
沈微遲疑：“還沒想好。”
尹紹冬不再說什麼，兩人都沉默下來。大概9點鐘左右，蘇佳雯獨自從樓道口出來，在停車位找到自己的車，剛要上車又想到什麼般折回馬路上，攔一輛出租車走瞭。又過去半小時，顧西也出現在樓道口，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門口張望著什麼，又掏出手機來打電話。沈微直直盯著他看，那個瞬間頭腦空白，半年不見，顧西沒什麼變化，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一陣哀痛苦悶的情緒迅速湧到喉嚨口，她屏住呼吸，仿佛一張嘴那股情緒就能傾斜而出，原來顧西造成的傷害根深蒂固，他代表著深淵般的噩夢，她雖然爬出井底，身體卻記住這殘酷，像被蛇咬的人見瞭草繩。
沈微感到手背一熱，下意識低頭看去，尹紹冬修長蒼白的手包裹著她的，幹燥穩妥，像極瞭曾經的顧西。沈微扭頭看他，才發現自己哭瞭，臉上癢癢的，她慌忙抹瞭抹臉。
尹紹冬沒說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遞過去：“跟你學的。”
沈微愣愣地看著巧克力，破涕為笑，難受壓抑的情緒被沖淡不少。
顧西等的人來瞭，他跑幾步與那人並肩，兩人一起上瞭蘇佳雯沒有開走的車。
“那是誰？”尹紹冬問。
“他媽媽。”沈微有些詫異，“怎麼來江州瞭。”
“那你還見嗎？”
沈微猶豫著：“你能開車跟上他們嗎？別被發現瞭。”
尹紹冬跟上顧西的車，中間隔著50米的距離，顧西在一傢飯館門口停好車，和顧母一起走瞭進去。尹紹冬看一眼沈微，用眼神詢問她，沈微看到尹紹冬的車後座有一頂鴨舌帽，於是戴在頭上。兩人下瞭車，走進飯館，沈微一眼就掃到顧西和顧母坐在靠墻的座位，這間飯館的隱秘性很好，每個靠墻的座位中間都隔著一個矮屏風，沈微在經過顧西身邊時壓低瞭帽簷，她和尹紹冬在顧西背後落座，服務員跟上來，尹紹冬隨便點瞭幾個菜。
顧西和顧母的談話聲隱約傳過來。
“結婚的事你提瞭嗎？”顧母問道。
尹紹冬看一眼沈微，沈微與他對視上又立刻錯開。
“現在還不是時候。”顧西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怎麼不是時候？你去年就該結婚的！親戚街坊恭喜瞭一輪，結果隻打雷不下雨，落瞭個大笑話！”顧母哼哼著，“要說這都是沈微鬧的！她浪費瞭你七年時間！人生有幾個七年？還想著空手套白狼，傢裡窮得叮當響就想結婚，結果一分錢拿不出來！這不是騙婚是什麼？當男方傢裡是冤大頭啊？說起來就有氣！弄得你爸在單位丟人！”
“您提她幹什麼！”顧西不耐煩。
“提她怎麼瞭？你還不高興啊？騙得我們傢團團轉！好在你還有點腦子，在最後關頭識破瞭她的真面目，哼哼，真跟她結婚有你的好果子吃！丫頭騙子，白白害你走瞭幾年彎路！”
顧母的話如驚雷般砸在沈微腳邊，又如最鋒利的刀劃在她胸口，她隻感到耳邊嗡嗡做響，內心羞憤無比！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在顧傢人眼裡如此不堪，顧母義憤填膺的態度似乎覺得他們全傢才是受害者，那她所受的委屈又算什麼呢？她的傢境顧西一早就知道，她沒想到顧西會瞞著顧傢，更沒想到這會成為他矯飾卑劣的籌碼，名正言順退婚的理由！他要她做個壞人！
尹紹冬微微皺眉，凝視呆坐著的沈微，他知道她不動聲色的表象下定是烈火烹油。服務員過來上菜，沈微突然毫無征兆地站起來，正巧與服務員撞上，眼看一盤熱菜潑瞭滿桌，湯汁濺得到處都是。服務員緊張地連聲道歉，沈微卻毫無所覺地愣著看她，尹紹冬立刻沖服務員“噓”一聲，走到沈微身邊壓著她的肩膀重新坐下。
“沒事沒事，我老婆一孕傻三年，你忙你的。”尹紹冬跟服務員打哈哈，周圍投來的好奇目光轉瞭回去，顧西原本聽到動靜想看一眼，再聽到服務員與尹紹冬的對話便作罷瞭。
“你要幹嘛？”尹紹冬壓低聲音問沈微。
沈微感到臉很熱，漲得發紫，好半天憋出一句：“我不知道，……謝謝你。”
尹紹冬壓著她肩膀的手加瞭些力道：“忍一下。”
沈微沒說話，經尹紹冬一鬧，她確實冷靜瞭下來。
顧母還在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哎，真是孽緣！”
“算瞭，都過去瞭，您還提這事兒幹嘛呢。”顧西嘆一聲，“微微也不容易，誰的七年不是七年呢？”
“還微微微微的，我發現你怎麼處處為她說話啊？當初可是你主動表的決心！沒人逼你吧？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還跟她藕斷絲連？”
“您想到哪兒去瞭，我跟佳雯現在好好的，跟她早沒聯系瞭。”
“那還差不多！她沒找過你吧？”
“之前找過，但我都沒搭理，我既然決定分手就沒想過回頭，您以後也別再提她瞭。”
“好，不提不提，提著我也心煩。……佳雯這孩子不錯，雖然爸媽離婚瞭，傢裡條件一般，但有車有房，長的漂亮，事業心也強，以後你們的生活應該能過得不錯，你得抓點緊，這樣的女孩子心高氣傲，隻有結瞭婚才能踏實過日子！”
顧西沒接話：“吃點菜吧，您別光顧著說話。”
“少給我轉移話題！我就是為你的婚事來的！還有，結婚要雙方出錢的事你得給她打預防針，別又跟沈微那次一樣，或者讓她出裝修房子的錢，大不瞭你爸辛苦點，裝修的時候……”
“好瞭媽，我和佳雯的事您就別操心瞭！我自己知道！”顧西終於忍不住，“您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瞭？”
顧母頓瞭頓，明白不能逼得太緊，轉而問道：“你這兩天身上怎麼樣？抹藥瞭沒？”
“抹瞭，明天再去醫院取點。”
……
等顧西和顧母離開飯館之後，尹紹冬才再開口和沈微說話。沈微看起來很平靜，甚至過分平靜瞭些，她面無表情，嘴唇蚌殼般緊緊閉著。
“聽瞭一出好戲，客官作何感想？”尹紹冬把沈微面前臟兮兮的桌佈往旁邊一卷，給她倒瞭一杯茶。
沈微凝視茶杯裡打著旋兒的茶葉出神。
“傻瞭？”尹紹冬看著她，點瞭點她的額頭，“你不會要原地爆炸吧？”
沈微慢瞭半拍地抬頭與他對視：“什麼？”
“至於嘛，不痛快就罵出來！不爽就報復！”尹紹冬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被欺負瞭還忍氣吞聲那不叫善良，叫懦弱！沒有人會對你產生愧疚，每個殺人犯都覺得自己才是受害者，人性就是這麼自私的東西，懂嗎？”
沈微點頭：“懂。”
尹紹冬因她難得的妥協呆瞭片刻，試探著問：“那咱報復一把？”
“怎麼做？”
尹紹冬逐個伸出三隻手指：“選項A，深度報復。選項B，中度報復。選擇C，輕度報復。”
沈微想瞭想說：“B。”
“哦瞭，跟我走吧！”尹紹冬勾著沈微的肩膀站起來，一刻不停的把她拖瞭出去。
尹紹冬開車回到蘇佳雯的住處，看到被顧西開走的車已經停在瞭路邊，他開門下車，沖沈微招瞭招手：“來啊，愣著幹嘛。”
沈微遲疑著下車：“你要幹嘛？”
尹紹冬沒有解釋，拽著沈微來到蘇佳雯的車旁，跳進旁邊的綠化帶四下看瞭看，撿起一塊斷面鋒利的石塊在手裡顛瞭顛，沖沈微咧嘴一下，抬起手就在車肚子上拉出一條大口子。
“喂！”沈微下意識阻攔他。
尹紹冬撥開她的手，繼續拉出第二條口子，第三條口子，沈微做賊心虛地往周圍看瞭看，好在沒有行人路過。她再扭頭看向尹紹冬時，發現他已經拉出五長條口子，並在上面畫瞭一個很完美的高音譜號。
沈微一下沒忍住笑瞭：“真服瞭你！”
“你也來試試，你不是畫傢嗎？臨場發揮一個！”尹紹冬把手中的石塊遞給她，沈微看著石塊，再看瞭看顯得很滑稽的車身，一咬牙接瞭過來。
沈微站在車蓋前，想瞭想，用石塊慢慢劃出瞭一隻雞和一隻鴨。尹紹冬在旁邊看著樂瞭，沖她豎起大拇指，俯身撿起另一塊石頭，在那隻雞和鴨的上面寫上瞭“狗男女”三個字。沈微看著那粗俗到劃眼睛的臟字，感到胸口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暢快！她重新舉起石塊，在車身上毫無章法地亂劃起來，她緊緊握著冷硬的石塊，手心被鉻得生疼，心跳卻因興奮而加速，她越劃越重，越劃越興奮，報復的快感令她不再顧及被任何人看到，即使顧西現在驚愕地出現在她面前，她也毫不膽怯！她感到身體裡某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被釋放出來，她要劃破顧西虛偽的嘴臉，劃破他無恥的行徑，她要讓他的卑鄙無處躲藏！
一位大爺路過時見好好一輛車被劃得面目全非，懷疑地問他們，“這是你們的車嗎？”
“我兒子的車，您甭管瞭。”尹紹冬朝那人揮手。
大爺卻不走：“你兒子？你兒子能開車？”
尹紹冬叉腰看著他：“我們傢有的是錢，先買瞭屯著，看到沒？有雞有鴨有狗，我媳婦是畫傢，這在國外叫做行為藝術，您不懂。”
“還行為藝術呢。”大爺搖著頭走瞭。
不遠處幾個買菜回來的大媽沖著他們指指點點，沈微感到不妙，扔掉石塊拉起尹紹冬就跑，身後的大媽果然喊道：“站住！跑什麼！”
兩人急忙回到車上，尹紹冬立刻發動引擎開出瞭幾百米才靠邊停下。沈微驚嚇地頻頻回頭去看，並沒有人追過來，她再扭頭看尹紹冬，兩人一對視就“噗嗤”笑起來，笑容令沈微眉頭舒展，眼睛彎彎，看起來是由衷的開心，尹紹冬看著這樣的她，也跟著笑瞭。
“爽嗎？”尹紹冬問她。
沈微沒說話，慢慢收斂笑意。
“爽不爽？”尹紹冬又問。
沈微點瞭點頭：“爽。”
“欸！這就對瞭，你終於開竅瞭！”尹紹冬沖她一眨眼，嘴裡哼起愉快的小調。
沈微凝視著他的側臉，想著尹紹冬真的是個神奇的人，每一次在自己瀕臨崩潰之前，他都會突然出現，他就像專屬於她的召喚神，總能將她心底最沉痛的悲哀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一掃而空，好像這個世界在他眼裡簡單至極，除瞭生死，再無大事。
“幹嘛，愛上我瞭？”尹紹冬扭頭看她。
沈微白眼：“老孔雀開屏。”
她嘴上雖這麼說著，心頭卻像被人猛敲一下，竟有醍醐灌頂之感。她陷入沉思，不得不承認，尹紹冬在她心裡變得越來越重要，他看過她最狼狽最慘痛的每一個瞬間，他的言行經常惹惱她，但也是他陪伴她走過黑暗，他勾引她墮落，盡管他裝作若無其事，他關心她，雖然他從不承認，他愛上她瞭嗎？還是，她愛上他瞭？或者，這是愛嗎？沈微還想不明白，尹紹冬就像一團混沌而復雜的物體，他身上總有些東西讓她看不分明，很久以後沈微才意識到，那個東西是動機。
尹紹冬晚上回到醫院，剛一推開病房門就感到裡面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主治醫生見瞭尹紹冬難得沒有發難，而是一臉疲憊和無奈的看著他，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臨床的病友離世瞭，再一想自己是單人病房。直到尹紹冬看到醫生背後的病床上坐著一個人，他的父親。
尹父扭頭看到尹紹冬，他面無表情，慢慢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
“爸。”尹紹冬淡淡招呼一聲。
尹父剛走到尹紹冬面前就掄圓瞭胳膊重重一巴掌打下來！
尹紹冬毫無防備，一頭撞在門板上，隻感到腦袋嗡嗡作響。醫生大驚，連忙扶住尹紹冬對尹父勸道：“哎呀怎麼動手瞭？您別激動！他還生著病呢！”
“你看他還想活嗎！”尹父生氣地瞪著他，“你給我聽清楚！別以為我不敢打你，更別拿死來威脅我，這裡是醫院，你就算自殺我也能把你從閻王手裡拽回來！你要繼續自暴自棄可以，大不瞭我給你一把手銬把你鎖在這兒，北京你也別去瞭，你看我做不做得出來！”
尹紹冬垂著頭，稍長的頭發掩住瞭面容，他輕笑瞭笑：“您老人傢當然做的出來，我一點都不懷疑，論奸詐，論狠心，誰比的過您呢。”
又是一記耳光！尹紹冬被打得東倒西歪，醫生想再去扶，尹父狠狠掃他一眼：“別管！”
醫生嘆一聲，尷尬地呆站瞭一會兒，便退出病房去。
尹父鐵青著一張臉，氣得渾身顫抖：“看來這半年你在北京是白待瞭！鄧瑋的一絲一毫你都沒有學到，那孩子又懂事又聰明，還孝順，你呢？連他的一個小指頭都比不上！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活著！別惹事！連這都做不到？”
“做不到。”尹紹冬平靜地回答，他走到床邊，鞋也不脫就直接躺上去。
尹父壓抑著憤怒：“為什麼。”
“我早就死瞭。”尹紹冬指著自己的左胸口，“這裡，不會跳的，雖然你給瞭我一顆世界上最貴的心臟，但你救不活我，因為我連世間最廉價的感情都沒有。”
尹父深吸一口氣，連連點頭：“好，很好，那你就在這呆著吧！我會讓人把門鎖起來，北京你也別去瞭！”
尹紹冬激動地坐起身：“我要去北京！你答應過我！”
“你也答應過我！”尹父冷冷看著他。
尹紹冬看著自己強硬的父親，痛苦地閉上眼：“我答應你的事情會做到的。”
尹父神情稍霽，長長嘆出一口氣，他走到尹紹冬身邊，猶豫著伸出手，慢慢拍瞭拍他的肩膀：“今天的全身檢查有多重要你很清楚，可你還是一聲不響就跑瞭。你出去做什麼？喝酒？泡妞？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體吃不吃得消！”
尹紹冬垂著頭，沒有說話。乖巧的態度令尹父稍感安慰，他走到床頭櫃邊拿起放在上面的保溫瓶，扭開瓶蓋盛瞭一碗熱雞湯：“這是你媽給你做的，她這兩天生病瞭來不瞭，但還是惦記你，讓我給你送過來，喝一碗吧。”
尹紹冬看著眼前氤氳冒著熱氣的雞湯，伸手接瞭過來，他用勺子舀瞭一點慢慢喝下去，然後抬頭看著父親，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又怎麼瞭？”尹父不自覺地皺眉。
尹紹冬淡淡地搖瞭搖頭：“沒事，隻是我媽這手藝倒是和保姆越來越像瞭。”
尹父聞言面上劃過一絲尷尬，他奪過尹紹冬手裡的湯碗，重重放回床頭櫃上，“我已經說你媽生病瞭！你怎麼不問問她的身體？這雞湯是她帶著病從頭到尾盯著保姆給你做的，不愛喝就不喝！”
尹紹冬無所謂地伸手抹瞭抹嘴：“哦。”
尹父皺著眉觀察他，幾天不見他又瘦瞭，面上透著一股不正常的青白，越來越沒有活人的氣色。他心酸地長嘆一聲，抬手摸瞭摸兒子的頭：“紹冬，無論如何你是我唯一的骨肉，我怎麼舍得……你死。”
尹紹冬抬起臉，平靜地看著他：“舍不得嗎？把您的心臟給我不就好瞭。”
剎時，尹父的臉色劇變，猛地後退一步，他嘴唇顫抖著，憤怒地轉身大步離開瞭病房。
尹紹冬聽到他在走廊上激動地對醫生喊道：“把他給我關起來，一步也不許離開出院！就算地球毀滅瞭也不行！”
尹紹冬在屋裡聽著笑瞭起來，暗想老頭兒還挺幽默。他重新躺下，衣服也懶得脫，翻瞭個身自己蜷起來，白熾燈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表情瞬間變得落寞。
24
蘇佳雯回到傢，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車被劃得面目全非，車蓋上“狗男女”三個字異常顯眼，一旁乘涼的居委會大媽終於等到車主出現，她追上去，唾沫橫飛地向蘇佳雯講述瞭自己的所見所聞，蘇佳雯沉默聽到，當聽到行兇者是一男一女時皺起眉來。大媽提議蘇佳雯報警，並表示自己願意作證，蘇佳雯想也沒想就拒絕瞭，大媽一腔熱情被澆滅，討瞭個沒趣，鬱悶走開。
蘇佳雯圍著車身走瞭一圈，基本能確定這是沈微的傑作，隻不過她太瞭解沈微，若不是有人慫恿她幹不出這麼驚心動魄的事，和沈微在一起的男人應該就是尹紹冬。蘇佳雯不清楚這兩人發展到瞭什麼程度，她隱隱擔心沈微，她早就警告過她，尹紹冬是來自地獄的修羅，遲早有一天他會把她給拖下地獄。蘇佳雯想到這又有些疲憊，她和沈微今後將不再有交際，沈微要做什麼都不關她的事瞭。蘇佳雯獨自把車開到瞭附近的修理廠，一路上行人頻頻側目，甚至有人追著拍照，蘇佳雯戴上墨鏡，把車鑰匙扔給修車師父後掉頭就走。她再回到傢已經過瞭飯點，桌上的飯菜沒瞭熱意，顧西沒有先吃，坐在沙發上等她。
“吃飯吧，我去熱一熱。”顧西站起來往廚房走。
“我沒胃口。”蘇佳雯放下包，直接走進瞭房間。
顧西跟著她走到房間門口：“你剛才去哪兒瞭？”
“有點事。”
“兩個小時之前你就下班瞭，怎麼現在才到傢？”
蘇佳雯不耐煩：“你審犯人？”
顧西忍瞭忍，盡量心平氣和地說：“我隻是希望我們之間可以坦誠一點，你去瞭哪裡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我不想說，還有，我今天很累不想吵架。”
蘇佳雯說完就一頭倒在床上，用被子蓋住瞭頭頂。片刻後，她聽到顧西猛地關上房門，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嘩啦啦盤子砸在水槽裡的聲音。她把被子拉下來，直直盯著天花板出神。自從上次在酒店因為林瑞的關系她沒能接到顧西的電話之後，兩人的蜜月期就結束瞭，近來顧西變得越來越多疑，她已經疲於應付。公司那邊，副總經理的選拔到瞭最後關頭，蘇佳雯沉浸在一系列事件的低靡情緒中時，並不知道自己將迎來事業上毀滅性的打擊。
周一清晨，江州泰禾時代地產公司的所有員工都收到一封匿名郵件，郵件內容是讓人跌破眼鏡的醜聞事件！時間，地點，人物，照片俱全，爆料內容十分詳細。照片中的蘇佳雯和林瑞相互摟抱著進入酒店電梯，時間正是慶功宴那晚。
蘇佳雯看到郵件的瞬間幾乎崩潰，任她再靈機應變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和挽回，她呆呆望著電腦屏幕，難道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就要為瞭這種事付諸東流！？她慢慢攥緊拳頭，不！絕不允許！
蘇佳雯拿起電話，直接撥給瞭隔壁辦公室的林瑞。
“是你幹的嗎！”對方剛接起，蘇佳雯就劈頭蓋臉質問。
林瑞驚詫：“佳雯？怎麼會是我呢！我也是受害者啊！”
“別裝瞭！這件事曝光你自然可以推說是我為瞭上位而勾引你，那晚你假裝喝醉很多同事都看到，能為你證明！你當然可以順水推舟，將責任全推到我身上！”
“我知道你現在急火攻心失去判斷，但請你給我理智一點！我為什麼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這對我有什麼好處？”林瑞的語氣嚴厲。
蘇佳雯慌瞭，她低泣起來：“我該怎麼辦？我現在連辦公室都不敢出……”
林瑞柔聲安慰：“別怕，這件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蘇佳雯咬咬牙：“那天，我都聽到瞭！”
“聽到什麼？”
“慶功宴前一天，你和王海琴在樓頂天臺的談話，我都聽到瞭。”蘇佳雯閉瞭閉眼，感到頭暈目眩，“當時你親口許諾王海琴，會將副總經理的位置讓她來坐，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林瑞倒吸一口氣：“你怎麼會……”
“很不巧，我那天正好也去天臺透透氣！”
“不管怎樣，這件事不是我幹的，你別混為一談！”林瑞有些不耐煩地解釋，“是，我確實對王海琴說過那種話，但我是騙她的，那隻是一種手段，我還需要她繼續為我賣力——”
“不！”蘇佳雯打斷他，“你沒有騙她，你在騙我！你內心的人選就是王海琴，副總經理的工作與董事長接觸較多，反而會疏遠總經理，剛任職期間還要去英國學習，你出於私心不希望我離開你身邊，所以才做出瞭那種決定！”
林瑞張瞭張嘴，有些無言以對，蘇佳雯說得沒錯，他確實出於私心想讓王海琴接任副總經理的位置，但前提是不能讓蘇佳雯知道這一切！並且目前的狀況很不樂觀，公司裡居然有人敢在他頭上動土！雖然現在還無法肯定這個人是沖著蘇佳雯還是沖著他來的，但此人手段實在卑鄙下作！
林瑞沉吟，蘇佳雯說得沒錯，在這起醜聞事件中他是可以做到完美脫身的，隻要將責任都推到蘇佳雯身上，棄車保帥即可！那麼，這個人應該是沖著蘇佳雯來的，目前這種節骨眼上，能冒險幹這種事的大概隻有一個人瞭。
“你為什麼不說話？”蘇佳雯急瞭，“你決定犧牲我瞭是嗎？你不能這麼對我！一直以來我都對你懷有感激之情，是你帶我入行，不厭其煩地引導我，對我來說，你就像是一位導師——”
“別說瞭！”林瑞沉聲道，“之前我確實有些私心，那也是因為……因為我對你感情太深，才有瞭一些糊塗的判斷！但是佳雯，我決不會做傷害你的事，這次的爆料人我大概知道是誰瞭！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揪出她，給你一個交代！”
“那又怎麼樣？就算你找到爆料人又如何？”蘇佳雯扶住額頭，她手腳冰涼，太陽穴突突跳動著，“現在全公司都知道我們一起進瞭酒店房間的事！你要我怎麼解釋？怎麼在公司呆下去？趙子皖剛上任，他一定會死死盯上我的！”
“你冷靜一點，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上班，你先回傢休息幾天，這件事讓我來處理，上面問起來我自會解釋，你放心，我會全力保住你！”
蘇佳雯拿著聽筒沉默半響，終於無力地垂下手來。
果然，沒有挽回的餘地瞭，林瑞為瞭自保一定會舍棄她，這個社會本就如此，她不該有不切實際的期待。蘇佳雯簡單收拾後，便離開瞭公司。來到樓下，她駐足望著這樁工作瞭三年的大樓，自嘲一笑，應該很快就會收到解聘書瞭吧。
晚上，林瑞將王海琴約到離公司較遠的一間小型酒吧，開門見山的說出瞭自己的猜測。
“您懷疑我？”王海琴瞪大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冤枉呀！我就算對蘇佳雯有什麼不滿，也不敢下您的絆子呀！”
林瑞狀似悠閑地喝一口酒，瞟向王海琴的眼神十分銳利。
他放低酒杯，拿在手裡輕輕晃瞭晃：“我想你也應該沒這個膽量，趙子皖剛上任，老董事長對我有重托，沒可能因為這種子虛烏有的罪名來開罪我。這件事不管是誰幹的，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且不說她手段卑鄙，就這種愚蠢的行為也不應該繼續留在公司！”
王海琴表情微變，面上笑意更濃：“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居然敢在您身上玩手段！真是膽大包天！不過林總，我倒是覺得這件事其實有別的解決方法。”
“哦？”林瑞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王海琴笑瞭笑：“我知道您對蘇經理是愛才心切，但發生這樣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蘇經理是想要走捷徑，她對副總經理的位置垂涎已久是人盡皆知的事，我倒是不介意給後輩機會，隻是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還被人逮住爆瞭光，隻怕是您再惜才這回也難保住她。既如此，您何必犧牲自己為她掩飾呢？”
“你是說，讓我把這件事都推到她身上。”林瑞盯住王海琴。
王海琴搖瞭搖頭：“您隻是說出瞭實情，其實那晚我離開酒店時撞見瞭蘇經理別有用心地摟住已經喝醉的您，需要的話我可以為您作證。”
林瑞沉默片刻，忽然笑瞭笑：“海琴啊，我之前是小看你瞭，沒想到你主意還挺大的！”
“我這也是為您著想，我在泰禾工作瞭七年，一步一個腳印的往上爬，和我同期進公司的同事不是做瞭分公司總經理就是跳槽瞭，我知道自己資質淺，這些年多虧瞭您的提攜，以後更是希望有機會能為您排憂解難，鞠躬盡瘁！”
“哎呀，你這話說得嚴重瞭。”林瑞輕舉酒杯，“大傢都是打工的，都是為公司效力，以後你好好幹，總會有回報的。”
王海琴笑容滿面地與林瑞碰杯：“謝謝林總，您的知遇之恩我沒齒難忘！”
兩人一同仰頭飲下。
“好瞭，你先回去吧。”
“您不一起走？”王海琴放下酒杯。
“我再坐一會兒。”
王海琴遲疑著點點頭，立刻笑道：“好，那我先回去瞭，您註意安全，酒後別開車哦。”
林瑞擺擺手，讓她走瞭。
王海琴離開後，一直坐在吧臺背光處的小孫走瞭過來。
“林總。”
林瑞示意他坐下。
小孫坐下，將手裡的筆記本電腦翻轉過來給他看：“我已經讓黑客在查，很快能破解匿名郵箱的IP地址。”
林瑞點點頭，思忖道：“恐怕不用那麼麻煩，我應該能確定是王海琴搞得鬼瞭。”
“那，您的打算是？”
“雖然趙子皖不能拿這件事把我怎麼樣，老董事長也正是需要我的時候，但無論如何這樣的事情都會給我造成極不好的影響，現在恐怕也隻有一條路可走瞭。”林瑞嘆息。
“您是準備犧牲蘇佳雯？可是王海琴也不是省油的燈，擠走蘇佳雯她就順理成章坐上副總經理的位置，到時她若倒戈趙子皖，隻怕對您是莫大的威脅！”
“我當然知道，王海琴走這步險棋是做好瞭背水一戰的準備，她已經對我失去信任，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約束我得以上位，哼，她當真是想錯瞭！蘇佳雯雖然有能力，但心思太深難以掌控，原本我確實打算讓王海琴做副總的位置，但現在，她這輩子都休想！”林瑞捏緊杯壁，眼裡兇光畢露。
小孫聞言點瞭點頭：“我懂瞭，您打算先穩住她渡過這一劫，過後再來收拾她。”
“敢玩到我頭上來！”林瑞仰頭喝下最後一口酒，眼中流露出一抹黯淡，“隻可惜瞭蘇佳雯……”
林瑞剛到公司便接到趙子皖的郵件，嚴厲強調瞭匿名郵件的事給公司帶來的負面影響，並讓他盡快做出解釋。
林瑞心情沉重地坐瞭一會兒，決定將昨晚整理好的書面材料遞交上去。雖然有些可惜，但為瞭保全自己隻能犧牲蘇佳雯瞭。
他站起身，將材料拿在手中，剛走到門邊辦公桌上的電話便響瞭起來，他猶豫一瞬還是回去接聽。電話是小孫打來，急切地告訴林瑞有瞭新的發現！
“什麼情況？”林瑞沉下臉。
“剛才我把照片給專業人士鑒定過瞭，現在已經確認照片是合成的！身子和頭部是拼接上去的，雖然您和蘇經理的身材與照片中的人物相似，合成效果也做得相當逼真，但照片確實是假的！您仔細回憶一下，您和蘇經理那天是穿得照片中的衣服嗎？”
林瑞趕緊打開電腦，重新點開照片仔細觀察，果然細看之下男人的衣服並不是自己的，隻是與自己西裝的款式類似。收到郵件時他太過震驚，根本無暇註意這一點，而蘇佳雯那天穿的什麼，他也完全不記得。
“你這個電話打得非常及時！”林瑞內心狂喜，決定馬上和蘇佳雯取得聯系，確認真實性後好做最後定奪。
蘇佳雯很快接起，看來一直等著他的電話，林瑞感到心疼和憐惜，語氣也變得溫柔。
“佳雯，還好麼？”
“……您還是直說吧，公司要開瞭我？”
“不，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林瑞的語氣略顯激動，“你知道我查到瞭什麼？你現在趕快打開郵件，重新看看那張照片！”
“什麼意思？”蘇佳雯狐疑地打開電腦。
“你仔細看看照片，裡面那個人穿的衣服是你的嗎？”
蘇佳雯聞言睜大眼，仔細一看，果然！照片中女人的衣服隻是與自己的相似而已！
“這！”蘇佳雯驚呼出聲，“這是合成照片？！”
林瑞在彼端笑瞭笑：“沒錯！”
“啊……”蘇佳雯掩飾不住喜悅道，“是王海琴搞得鬼對嗎？她居然想到用合成照片？簡直太卑鄙瞭！怪我實在太驚訝，居然連照片都沒看清楚！”
“你不必自責，我不是一樣嚇出一身冷汗？”林瑞溫和地說，“佳雯，我說過一定會盡力保住你，就肯定會做到，你隻要相信我就好！”
蘇佳雯一陣感動，聲音微微哽咽：“謝謝您，林總！”
“哎，謝什麼？那天……原本也是我不對，不該讓你送我上去的，否則我們也不必受這場虛驚。”林瑞頓瞭頓，冷酷道：“王海琴做出這種事，被開除是必然的結果！你是因禍得福，副總經理的位置這次肯定是你的啦！”
幸福來得太快，命運地轉變如此突然，蘇佳雯欣喜若狂：“林總，謝謝您！我一定會好好工作，好好報答您！”
林瑞聽瞭心裡美滋滋的，他又寬慰蘇佳雯幾句便掛瞭電話。他將手裡原本準備的材料扔進碎紙機，看著它被迅速銷毀，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王海琴，你敢跟我玩兒陰的，出招如此拙劣，就別怪我不手下留情瞭！
25
一周後，泰禾集團每位員工都收到人事部抄送的通知，工程部經理王海琴因惡意誣陷同事，給公司造成極其不好的影響而被開除處理。公司一時間流言紛紛，有人說王海琴起初並不承認，因發匿名郵件的IP地址與她傢裡吻合才勉強承認，後又推說照片並非自己所拍，是有人匿名寄給她，並爆料林瑞與蘇佳雯確實存在不正當關系等等，公司自然並不采信她的任何言論，仍給予開除處理。地產圈人才信息互通，一旦被打上這樣的標簽，王海琴的職業生涯算是宣告結束瞭。
與此同時，市場部經理蘇佳雯因表現出色，任職期間為公司創造瞭極大效益，起到非常好的模范作用而被升任為副總經理。兩條通知同一時間發佈，王海琴與蘇佳雯的命運也將從此改變，曾經勢均力敵的兩人，往後的處境怕是千差萬別。
蘇佳雯的升職慶宴上，每個人都笑逐顏開，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曾對她表現出敵意的工程部同事也紛紛表示祝賀，特別是新上任的工程部經理，更是殷勤獻媚。蘇佳雯不計前嫌，與大傢有說有笑，並謙虛地表示以後還需要大傢的多多支持。林瑞看著蘇佳雯因喝酒而紅撲撲的臉蛋，心裡暗嘆，這個女人他是再難得到瞭。
一行人鬧到12點才散場，蘇佳雯因為高興喝得有點多，她回到傢打開門，客廳裡黑漆漆一片，她腳步虛浮地往前走瞭兩步，在墻上摸索著開關。
“啪嗒”一聲，有人幫她按開瞭。
蘇佳雯歪頭看著眼前的顧西，緩緩笑道：“親愛的，我回來瞭……”
顧西扶住她，將她帶到沙發邊坐下，他蹲在她面前，雙手抓住她的手臂，認真地看著她：“佳雯，你到底想要什麼？”
蘇佳雯將頭從左邊歪到右邊，仿佛聽不懂他的話。
“你到底想要什麼？副總經理的位置對你來說究竟有多重要？”顧西牢牢盯著她的眼睛，“是不是什麼也阻止不瞭，你不擇手段往上爬的決心？”
蘇佳雯先是愣瞭愣，而後眼神逐漸清明：“你把話說清楚。”
顧西看瞭她一會兒，站起身，從口袋裡搜出幾張照片扔在沙發上。蘇佳雯拿起來看瞭看，正是她與林瑞的合成照片。
“這是哪兒來的？”蘇佳雯抬眼看著他。
“重要嗎？”顧西面無表情。
“很重要。”蘇佳雯深吸一口氣，酒精此刻已完全褪去，“顧西，是誰給你的？這很重要，這意味著可能有人知道——”
蘇佳雯突然停下來，並未將話講完。
“知道是你自己策劃的一切？！”顧西搖瞭搖頭，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你居然利用自己的名譽，以如此下作的手段去謀得一個本不該屬於你的位置，副總經理的頭銜就這麼重要嗎？”
蘇佳雯臉色發白，她冷笑一聲：“當然重要！這個位置意味著我多年付出終於得到回報！意味著比以前多出三倍的薪資！意味著從此擁有集團股份！意味著再沒有人可以輕易扳倒我！”她有些激動地從皮包裡取出香煙，點燃一支，夾在顫抖的指間，“顧西，我告訴過你，我從13歲開始獨自生活，父母唯一留給我的隻有這套舊房子和微薄的生活費，所有的一切我都隻能靠自己去爭取，沒有人是我的避風港，沒有人憐憫我的軟弱，我隻有我自己！”
“你有我啊！你現在已經擁有很多，你並不需要這樣急切地去擁有更多，慢慢來不行嗎？我會給你好的生活，你為什麼不能相信？”顧西眼裡流露出痛苦，他悲哀地發現自己並不能給這個女孩她想要的一切。
“我沒有時間慢慢來。”蘇佳雯眼神放空，凝視著某處，“我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相信誰，我隻相信我自己。”
她轉頭看著顧西，一字一頓地說：“我從來就不是沈微。”
顧西聽到沈微的名字瞳孔劇烈收縮，忍無可忍道：“我從來沒有拿你和她比較過！我愛的是你，也正因為愛你，才沒有辦法看著你這樣一步步彌足深陷！人的欲望何時是個盡頭？你這樣不擇手段的結果隻能是斷送瞭自己！”
蘇佳雯並不惱怒，仿佛這道理她一早就明白，她吐出一口煙霧，淡淡道：“林瑞和王海琴早已背著我達成協議，這次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現在早就斷送瞭前途。”
“所以你就自己做瞭這些照片匿名寄給王海琴？”顧西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知道這麼做等於毀瞭一個人的未來嗎？王海琴離瞭婚，有個3歲的女兒要撫養，她的母親因為偏癱需要常期住院，她失去工作就等於失去瞭一切經濟來源你知道嗎？”
“所以呢？我就應該把副總經理的位置讓給她，然後乖乖地被踢出局？眼睜睜看著自己努力三年的成果化為泡影？我沒有逼她把照片公開，如果她不這麼做就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蘇佳雯有些煩躁地捻滅煙頭，“你怎麼知道這些的？王海琴找過你。”
“是，她給我這些照片，但你放心，她並不知道給她寄照片的人是你，我是看過傢裡的電腦後才知道的。”顧西重新坐回沙發上，疲憊地用雙手支撐著額頭，“她隻是垂死掙紮地想給你一點報復，想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罷瞭。”
“她做得到嗎？”蘇佳雯看著他。
顧西沉默，他雙手撐著額頭半響不動。
“她做到瞭嗎？”蘇佳雯再問，語氣有些逼迫。
顧西扭頭看著她，良久開口：“如果，我希望你放棄這份工作——”他說到一半停瞭下來，忽然笑瞭笑，“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對麼？”他用肯定的語氣這樣問著，尾音卻稍微上揚，帶著卑微的期盼。
蘇佳雯回答得很幹脆：“對。”
顧西笑一下：“我知道，我沒必要問的。”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神情顯得異常疲憊，“那天晚上，你確實和林瑞在一起。否則，你的計劃就無法成立。”
蘇佳雯眼神閃瞭閃，解釋道：“但什麼也沒有發生。”
“你告訴我你喝醉瞭，在女同事傢裡過的夜，而你不接電話，是因為手機靜音瞭。”
“我那麼說是怕你生氣！林瑞一直想用上級的身份牽制我，我沒法公然反抗他。”蘇佳雯看著顧西，“但以後不會瞭。”
顧西深吸一口氣，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慢慢往門邊走。
蘇佳雯看著他的背影，一股酸意瞬間湧上鼻腔，她雙手在身後緊緊的攥成拳，用指甲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讓眼淚不要奪眶而出。
顧西停下來，他慢慢轉身看著蘇佳雯，眼圈泛紅，聲音也變得沙啞。
“佳雯，我愛你，我說過永遠不會離開你。”
蘇佳雯沒有動，她幾乎要止住呼吸才能保持自己的表情沒有變化。
“但現在我做不到瞭。”顧西閉上眼，淚從眼角滑下來，他轉身迅速撥開瞭門鎖，“我們分手吧。”
大門輕輕合上。
蘇佳雯一動不動地坐著，腰身直挺。
輕微的關門聲仿佛一道開關，將她的眼淚震落下來，她倔強地仰起臉，望著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別哭，你知道你要什麼，你總得用一些東西去換，沒有人能得到全部，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