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
我一定是睡著瞭,因為如果我是醒著的,一定會註意到我們正在接近這個引人註意的地方。在黑暗中,這個院子顯得相當大,幾條黑暗的路從圓形的大拱門下延伸出去,所以它可能看起來比實際要大。我還沒有在白天看過它。
馬車停下後,車夫跳下車,伸出手扶我下車。我再一次感受到他那驚人的力量。他的手仿佛一隻鐵鉗,隨時可以把我捏得粉碎。他拿上我的行李,放在我旁邊的地面上,我站在一扇大門前,一扇老舊的鑲滿大鐵釘的門,門框周圍砌著大石塊。在微弱的燈光下,我能看見石頭是經過雕琢的,但是已經受到瞭歲月和風霜的侵蝕。車夫又跳上瞭馬車,抖動韁繩,馬車向前出發瞭,消失在其中一條幽暗的小路上。
我靜靜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怎樣是好。門上既沒有門鈴也沒有門環。我的聲音不像是能穿過這些厚重的墻壁和黑漆漆的窗口。等待的時間仿佛沒有盡頭,我感覺懷疑和恐懼已經把我淹沒瞭。我來到的到底是一個什麼地方?我見到的都是什麼樣的人?我開始的是怎樣一段可怕的經歷?難道這是一名律師事務所的辦事員生活中的一件尋常事嗎——被派去向一個外國人解釋倫敦房產購買,結果被送到這種地方!律師事務所的辦事員,米娜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就在離開倫敦之前,我得到瞭成功通過考試的通知,現在,我是一名真正的律師瞭!我開始揉眼睛,掐自己的肉,以確認我自己是醒著的。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像一個可怕的噩夢。我真希望自己突然醒過來,發現自己是在傢中,窗外黎明將至,就像我在一天疲勞的工作後,時常在早晨感到的那樣。可是我真切地感到瞭疼痛,我的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我確實是醒著的,身在喀爾巴阡山之中。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忍耐,等待早晨的來臨。
正當我得出這個結論時,我聽見門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透過門縫看見瞭一絲越來越亮的燈光。接著是解開鎖鏈,打開門閂的叮當聲。鑰匙在鎖孔裡轉動,因為很久不用而發出刺耳的聲音,大門向裡打開瞭。
裡面站著一位高個子的老人,蓄著整潔的長長的白色胡須,從頭到腳都是黑色衣服,周身沒有一點兒其他顏色。他手裡提著一盞樣式古老的、沒有燈罩的銀燈,當火焰在開門的氣流中閃爍時,投下瞭長長的顫抖的影子。老人禮貌地用右手招呼我進門,用流利的但語調奇怪的英語說道:
“歡迎到我的傢來!請隨意,不要客氣!”他沒有走上前迎接我,隻是像一座雕像一樣站著,就好像歡迎我的姿勢把他變成瞭石頭。然而,就在我跨過門檻的一瞬間,他激動地走上前,伸出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他的力量大得讓我想要退縮,特別是當我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比起活人,這更像是一隻死人的手。他又說道:
“歡迎到我的傢來!請進,走路當心。希望你為這裡帶來快樂!”他握手的力氣和車夫如此之像,因為我沒有看見車夫的臉,我一時懷疑起我是不是在和同一個人說話。為瞭確認,我試探性地問:“您是德古拉伯爵?”
他優雅地鞠瞭一躬,回答道:“我是德古拉,歡迎您到我的傢來,哈克先生。請進,夜晚的風很冷,你需要吃飯和休息。”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燈放在墻上的燈架上,出門去拿我的行李。在我阻止他之前,他已經把行李拿進來瞭。我要去拿,可是他堅持由他來拿。
“不,先生,你是客人。太晚瞭,仆人們都睡瞭,就讓我來照顧你吧。”他堅持提著我的行李穿過走廊,登上一座寬大的螺旋樓梯,又穿過一條走廊,我們的腳步聲在走廊的石板地面上沉重地回響。到瞭走廊的盡頭,他推開一扇大門,我欣喜地看到,在明亮的房間裡,一張桌子為瞭晚餐而被張開,大壁爐裡剛剛添瞭燃料,火焰熊熊地燃燒著。
伯爵停下來,放下我的行李,關上門。然後穿過房間,打開另一扇門,進入一間小小的八角形房間。房裡隻有一盞燈,好像沒有窗戶。穿過這個房間,他又打開一扇門,示意我進去。真是讓人感到欣慰,因為這是一間既明亮又溫暖的大臥室,裡面也有壁爐,也是剛加過燃料,因為最頂上的木料還沒有燒著,火苗使上面的大煙囪發出沉悶的響聲。伯爵把我的行李提進來後就出去瞭,一邊關門一邊說道:“顛簸瞭這麼久,你需要洗漱一下,提提神。我相信你會看到你需要的一切東西。當你準備好瞭以後,就到外面的房間去,你會在那看到準備好的晚餐。”
這裡的明亮和溫暖,還有伯爵周到的照顧,似乎已經驅散瞭我所有的懷疑和恐懼。恢復到正常狀態以後,我發現自己還真有點餓瞭。匆匆地梳洗瞭一下之後,我就來到瞭外面的房間。
我發現晚餐已經擺上桌瞭。我的主人站在壁爐的一邊,靠著石墻,手優雅地朝桌子一揮,說道:“請坐,盡情享用你的晚餐吧。我相信你會原諒我不和你一起吃,因為我已經吃過瞭,而且我從來不吃夜宵。”
我遞給他豪金斯先生托我帶給他的一封信。他拆開信封,認真地讀起來;然後微笑著遞給我,讓我讀。其中,至少有一段讓我感到一絲開心。
我很抱歉,我的老毛病痛風讓我無法到您那裡去瞭。不過我高興地告訴您,我派瞭一個能夠勝任的人替代我。我非常信任他。他是個年輕人,充滿精力和才幹,他性情忠誠,謹慎又寡言,在為我工作的過程中日臻成熟。在他停留的期間,可以陪伴您,並且隨時為您效勞。
伯爵走上前去,揭開瞭碟子上的蓋子,一盤美味的烤雞呈現在我眼前。我吃瞭烤雞、一些奶酪和沙拉,還喝瞭兩杯陳年托考伊白葡萄酒,這就是我的晚餐。在我用餐期間,伯爵問瞭我許多關於旅途的問題,我將自己經歷的事情依次講給他聽。
此時,我已經結束瞭用餐。依我的主人之意,我坐在火爐旁的椅子上,開始吸一支他遞給我的雪茄;同時,他為自己不吸煙而請求我的諒解。現在我得到瞭好好觀察他的機會,我發現他的相貌很有特點。
他的臉像鷹一樣棱角分明。鼻梁又高又瘦,鼻孔呈深深的拱形,前額高高隆起,太陽穴附近的頭發稀疏,其他地方的頭發卻很濃密。他的眉毛很濃,幾乎要在鼻子上方連成一線瞭,頭發濃密而卷曲。他的嘴巴,就我能透過濃密的胡須看到的那部分而言,顯得固執而嚴肅,突出嘴唇的牙齒鋒利而雪白,他的嘴唇特別紅,顯示出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驚人活力。還有,他的耳朵蒼白,頂部很尖。他的下巴寬大而有力,面頰雖瘦削卻很堅毅,整張臉都極其蒼白。
當他將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時,我借著火光觀察他的手背,它們看起來潔白而好看。可是當靠近看時,我註意到他的手相當粗糙、寬大,手指短粗。奇怪的是,他的手心長有汗毛。他的指甲修長,修理得尖尖的。當伯爵向我靠過來用手觸碰我時,我忍不住打瞭個寒戰。他呼出的氣息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我產生瞭一種難以掩飾的厭惡感。
伯爵顯然註意到瞭,收回身去,坐在瞭壁爐那邊他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同時帶著一種詭異的微笑,這微笑讓他露出瞭比原來更多的牙齒。我們沉默瞭一陣子,透過窗戶我看見瞭清晨的第一縷微光。一切都顯得異常的寂靜。但是,我似乎聽見從峽谷深處傳來瞭許多狼的嚎叫聲。伯爵的眼睛閃著光,說道:
“聽,這些夜晚的孩子。它們的歌聲多麼美妙!”我猜想他是看見瞭我臉上異樣的表情,他又加上一句:“哦,先生,你們這些城市的居民是不能體會獵人的感受的。”接著他站起身說道:
“你一定累瞭。你的臥室已經準備好瞭,明天你想睡多久都可以。我在下午之前都不在,所以好好休息,做個好夢!”他禮貌地鞠瞭一躬,為我打開瞭八角形房間的門,我走進瞭臥室。
我陷入瞭疑惑的海洋,我困惑,我恐懼。我不斷地想著一些奇怪的東西,一些我不敢向自己的心靈坦白的事情。上帝保佑我吧,看在我親愛的人們的分兒上!
5月7日
又是一個大清早,過去的24小時中,我一直在休息和享受。我一直睡到很晚,是自己醒過來的。當我穿好衣服,我走進自己曾在那裡吃過晚飯的房間,發現桌子上擺著已放涼的早餐,放在爐子上的壺裡的咖啡還是熱的。桌子上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
“我得出去一會兒,不要等我。D”我享用瞭一頓豐盛的飯菜。我吃完飯,想找到按鈴,好讓傭人知道我已經吃完瞭,但是沒有找到。考慮到我周圍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傢的富有程度,房間裡確實有一些讓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桌子上的餐具是金質的,制作非常精美,一定價格不菲;窗簾、椅子和沙發的裝飾物,還有床上的簾子用的是最奢華、最漂亮的織物,在制造它們的時候一定花瞭很多錢,因為雖然經過瞭幾個世紀,它們依然完好無損。我在漢普頓宮見過類似的織物,但是那些織物都已經破損和遭蟲蛀瞭。不過,這裡竟然沒有一個房間有鏡子,我的桌子上甚至連一個梳妝鏡也沒有,我不得不從包裡拿出我的小鏡子修面和梳頭;我連一個傭人也沒見到,也沒有在城堡附近聽到任何除瞭狼嚎以外的聲音;在我吃過飯之後,我不知是該叫它早餐還是晚餐,因為我吃飯的時候是在5點和6點之間;我想找點東西讀,因為在征得伯爵允許之前,我不想走出城堡,但房間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讀,書、報紙,甚至是寫字的紙。
我打開房間裡的另一扇門,發現瞭一個圖書室。我又試著打開對面的門,可是發現門是鎖著的。在圖書室裡,我高興地發現瞭大量的英文書籍,滿滿一架子都是,還有裝訂起來的雜志和報紙。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攤著一些英文雜志和報紙,雖然沒有一個是最近出版的。書籍的種類很廣泛,歷史、地理、政治、經濟、植物學、地質學、法律,所有的都和英格蘭、英國的生活、風俗和習慣有關。甚至還有像《倫敦姓名地址錄》《紅皮書》和《藍皮書》《魏泰克年鑒》《陸軍和海軍軍官名錄》這樣的參考書,當看到《法律事務人員名錄》時,不知什麼原因,我心裡高興瞭一下。
當我正在看書時,門開瞭,伯爵走瞭進來。他向我誠懇地致敬,並希望我昨晚休息得不錯。接著他繼續說道:
“我很高興你自己找到瞭這兒,因為我相信這裡有很多東西能引起你的興趣。這些夥伴,”他將手放在書上,“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從我產生去倫敦的念頭起的好多年裡,給瞭我許多樂趣。通過它們,我開始瞭解你們偉大的英格蘭,並愛上瞭她。我渴望走上繁華的倫敦那喧鬧的街頭,渴望置身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分享她的生活、她的變化、她的死亡,和一切讓她成為她現在樣子的東西。可是,唉,直到現在,我也隻能通過書本瞭解你們的語言。我的朋友,希望我的英語你能聽得懂。”
“可是,伯爵,”我說,“你完全通曉瞭英語!”他莊重地鞠瞭一躬。
“謝謝你,我的朋友,謝謝你的贊美,但是我恐怕才剛剛起步而已。不錯,我知道語法和單詞,可是不知道該怎麼組織它們。”
“真的,”我說,“你說得非常好。”
“不是這樣的,”他回答道,“我知道,如果我走在倫敦和人交談,沒有人會看出我是個外國人。這對於我來說還不夠。在這裡,我是一個貴族,普通人都知道我,我就是主人。但是一個外國人在異鄉,他就什麼也不是瞭。人們不認識他,不認識也就不會在意他。如果我像其他的普通人一樣我就滿足瞭,這樣不會有人看見我就停下來,或者在聽到我說話後立即停止交談,說‘哈哈,一個外國人’!我已經做瞭這麼長時間的主人,我還將是個主人,起碼不會讓別人來做我的主人。你來我這兒不僅僅是作為我朋友彼特·豪金斯和律師事務所的代理人,來告訴我關於我在倫敦的房產的一切。我覺得,你應該在這裡和我待一陣子,這樣我就可以通過與你談話,學習英語的語調。我犯錯誤的時候你就告訴我,即使是個小錯誤。我很抱歉今天離開瞭這麼長時間,但是我知道你會原諒我這樣一個需要處理如此多的重要事務的人的。”當然,我說瞭很多願意效勞之類的話,還問他我能否隨時進這個房間。他回答:“是的,當然。”他還說:
“古堡裡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除瞭那些鎖著門的地方。當然,那些地方你也不會願意去的。事物之所以成為它們現在的樣子,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你能用我的眼睛看事物,用我的腦子思考問題,你也許會更好的理解。”我說我保證會這樣做的,他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在特蘭西法尼亞,特蘭西法尼亞可不像英格蘭。我們的方式不同於你們的方式,這裡對你來說,可能有很多奇怪的事情。而且,通過你告訴我的你的那些經歷,你也許已經知道,會有哪些奇怪的事情瞭。”
我們在這個話題上討論瞭很久,他顯然非常願意談論這些事情,並且隻是為瞭談而談。我問瞭他許多問題——關於發生在我身上和我所註意到的事情,有時他會轉移話題,或者裝作聽不懂,回避我的問題。不過,總的來說,他非常坦誠地回答瞭我的問題。隨著談話的進行,我變得越發大膽,問瞭他一些昨夜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如,為什麼車夫要到發出藍光的地方去。他向我解釋說,大傢普遍認為,在一年中特定的一個晚上,也就是昨夜,所有邪惡的靈魂都會蘇醒,藍光出現的地方,也就是寶藏埋藏的地方。
“那些寶藏被埋藏起來,”他說道,“就在你昨晚經過的地方,這一點毫無疑問。因為幾個世紀以來,這裡都是沃拉奇人、撒克遜人和土耳其人戰鬥的地方。這裡幾乎沒有一寸土地沒有被鮮血浸染過,無論是愛國者還是侵略者。在過去那個動蕩的年代,奧地利人和匈牙利人大肆入侵,愛國者們不分男女老少集體迎戰,他們在通道上方的石頭上等候侵略者,還用人造的雪崩徹底消滅敵人。即使侵略者勝利瞭,也找不到什麼,因為所有的東西都被埋在瞭土裡。”
“但是現在,”我說,“當人們知道瞭寶藏的存在,並知道怎麼找到它們時,它們還能像原來那樣不被發現嗎?”伯爵微笑著,嘴唇貼著牙齦向後咧開,露出瞭又長又尖似犬的牙齒,他答道:
“因為那些農民都是實實在在的膽小鬼和傻瓜!這些光隻在一個晚上出現,然而,這一晚沒有人敢出門活動。即使有人敢,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就是你告訴我的,那個在藍光出現的地方做標記的人,即使在白天也找不到地方。即便是你,我發誓,也不會再找到這些地方的。”
“你說得對,”我說,“我不比死人知道得多。”然後我們換瞭話題。
“來,”最後他說,“給我講講倫敦,還有你們給我買的房子。”為自己的怠慢表示瞭歉意,我走進自己的房間從包裡取出文件。當我整理文件的時候,我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瓷器和銀器叮叮當當的聲音,當我走進去的時候,看見桌子已經清理好瞭,燈也點著瞭。此時,外面已經天黑瞭。書房也就是圖書室的燈也點著瞭,我看見伯爵坐在沙發上,讀著一本《英語指南》。看見我走進來,他將桌上的書和報紙清理幹凈,我和他一起研究起關於房產的各種規劃、契約和數據,他對所有的事情都很感興趣,問瞭我許多關於房子的地點和周圍環境的問題。他一定預先研究瞭關於房子周圍環境的情況,因為到最後,他顯然比我知道的還多。當我提到這點時,他說道:
“不過,朋友,這難道不是我應該做的嗎?等我到那裡以後,我就是一個人瞭,我的朋友哈克·喬納森,不,對不起,我依我們的習慣把你的姓放在前面瞭,我的朋友喬納森·哈克,是不會在我身邊糾正我、幫助我的。他會在幾英裡以外的律師事務所,或許正在和我的另一個朋友——彼特·豪金斯,一起處理法律文件呢。所以,我必須這麼做!”
我向他介紹瞭購買這處位於帕夫利特的房產的全過程。當我跟他講瞭所有的情況,讓他在必要的文件上簽名,寫好一封信連同這些文件一起準備寄給豪金斯先生時,他問我是如何碰到這樣合適的房子的。我把我當時記的日記讀給他聽,並把它寫在這裡:
在帕夫利特,我在路邊碰上一處非常符合要求的房子,那兒有一塊破舊的牌子,表示這房子要出售。房子四周是高高的圍墻,結構古老,用大石塊建造,很多年都沒有修葺過。緊閉的大門是用老櫟木和鐵做的,已經銹掉瞭。
這座房院叫作卡爾法克斯,呈四邊形,朝向端正。它占地大約十二英畝,四周被石墻所包圍。院子裡有很多樹,所以到處都是樹蔭;並且還有一個深深的黑色的池塘,或者說是小湖,它顯然有源頭,因為水很清,還以很大的水流流動。房子很大,而且年代久遠,我猜可能始建於中世紀,它的一部分是用巨大的石頭建造的,隻有幾個窗戶高高在上,被鐵欄桿圍起來,看起來像城堡的一部分;附近有一座古老的教堂。我進不去,因為沒有鑰匙,不過我用我的柯達相機從好幾個角度拍下瞭這座房子。房子被擴建過,但是還沒有規劃,我隻能從它外面的占地估計它的大小,一定非常大。附近沒有幾座房子,有一座很大的房子最近才擴建過,是一個私人的精神病院,不過從院子裡看不見它。
當我讀完後,他說道:“我很高興這房子又大又老。我自己出身於一個古老的傢族,住在一個新房子裡簡直就是要殺死我。房子是不能一天就變得適於居住的,畢竟,幾天怎麼能趕得上一個世紀呢?我也很高興那兒有一座老教堂。我們這些特蘭西法尼亞的貴族可不想把自己的屍骨同凡夫俗子們葬在一起。我追求的不是快樂,不是淫逸,也不是活力,那些隻會取悅年輕人和尋歡作樂者。我不再年輕瞭,我的心,為死去的人哀悼瞭多年,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快樂瞭。而且,我城堡的墻破瞭,陰影密佈,冷風嗖嗖地吹過殘破的城垛和窗戶。我喜歡陰暗,並且,希望在需要的時候和我的心靈獨處。”不知為什麼,他說的話和他的樣子好像不太匹配,或者是他的長相使他的微笑看起來邪惡而陰沉。
隨後,他說抱歉要離開一下,讓我把文件收起來。在他出去的這段時間,我開始看起我周圍的這些書。有一張地圖集,自然而然地被翻到瞭英格蘭那一頁,這一頁好像經常被用到。我看到地圖上一些特定的地方被圈上瞭小圓圈,仔細看這些地方,我發現其中一個在倫敦的東邊,顯然,他的新房子就在那裡。另外兩個分別是我的律師事務所和約克郡海岸線上的惠特白港。
伯爵回來得正是時候,“啊哈,”他說,“還在看書啊?真不錯!但是你也不能總是工作。來吧,他們告訴我你的晚餐已經準備好瞭。”他拉起我的胳膊,我們到瞭隔壁房間,桌上擺著豐盛的飯菜。伯爵再次表示瞭歉意,因為他已經在回傢的路上吃瞭晚飯。他還像昨晚那樣坐著,在我吃飯的時候和我聊天。吃過飯我吸瞭煙,就像昨晚一樣,伯爵一直和我在一起,和我聊天,問我各種各樣能想到的問題,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瞭。我感到時間實際上已經很晚瞭,不過我沒說什麼,因為我認為在任何事情上都迎合我主人的願望是我的義務。我並不覺得困倦,因為昨日長時間的睡眠已經養足瞭我的精神,但是,我不斷地感到黎明之前的寒冷,這種寒冷又像是在退潮時的寒冷。人們說瀕臨死亡的人通常會在黎明來臨時或退潮時去世。任何已經疲憊的,但又不得不繼續工作,並且感受到空氣的這種變化的人一定會相信這種說法。幾乎在同時,我們聽到一聲尖厲的雞鳴劃破黎明的長空。
德古拉伯爵一躍而起,說道:“為什麼又是早晨瞭!真不好意思又讓你一宿沒睡。你得把我的新傢英格蘭說得沒趣一點兒,這樣我就不會忘記時間瞭。”他禮貌地鞠瞭一躬,迅速離開瞭。
我走進我的房間,拉開窗簾,但是沒有什麼可看的。我的窗戶朝向院子,我能看見的隻有灰蒙蒙的漸白的天空。於是我又拉上瞭窗簾,記下瞭今天的日記。
5月8日
我開始擔心我在記日記時會不會太囉唆瞭,不過現在我很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記得很詳細,因為這裡的有些事情真的是太奇怪瞭,這使我很不安。真希望我能活著回去,更希望我從沒來過這兒。也許是這奇怪的一夜讓我有如此感覺,但僅僅是這個嗎?如果我能有個說話的人,還可以壯壯膽,可是沒有,我隻能和伯爵說話,可他……我怕我是這兒唯一的活人。讓我寫得實在一點兒吧,這樣我還能有點勇氣,不能太有想象力瞭,否則我會瘋掉的。現在就讓我來講講我的處境。
上床之後我隻睡瞭幾小時,我覺得我不能再睡瞭,於是就起床瞭。我把我的修面鏡掛在窗戶旁邊,正準備刮胡子,突然感覺到肩膀上有一隻手,並聽到伯爵對我說“早上好”。我吃瞭一驚,因為我的鏡子可以照到我身後的整個房間,然而我卻沒有看到他。因為吃驚,我不小心刮到瞭自己,不過當時沒有感覺到。和伯爵打過招呼以後,我回過頭去看鏡子,想搞清楚自己為什麼剛才會沒看見他。這次不會有錯,伯爵就在我旁邊,我可以從我的肩膀看見他,但是鏡子裡卻沒有他的影子!我身後的整個屋子都顯現在鏡子裡,可是卻沒有人,除瞭我自己以外。
這太讓人吃驚瞭,幾乎是我遇到的這些事裡最奇怪的,這令我在伯爵靠近時,常有的那種說不清的不祥之感越來越強烈。不過那個時候,我看見傷口流瞭一點兒血,血開始順著我的下巴往下滴。我放下剃須刀,轉瞭半個身子想找一些膏藥。當伯爵看見我的臉時,他的眼中燃燒著魔鬼般的憤怒之火,並突然卡住瞭我的喉嚨。我閃開瞭,他的手碰到瞭串著十字架的念珠。這使他的臉色立刻變瞭,憤怒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如此之短,以至於我都不敢相信它曾經在那兒出現過。
“小心一點兒,”他說,“註意別刮到自己。在這個國傢裡,這比你想象的要危險。”他拿起修面鏡,接著說,“就是這討厭的東西闖的禍。它是滿足人們的虛榮心的華而不實的玩意兒,應該遠離它!”接著他用他那難看的手擰開窗戶,把鏡子扔瞭出去,鏡子掉在院子裡的石頭上摔得粉碎。然後他什麼也沒說就出去瞭。這天讓人覺得討厭,因為我沒有鏡子就沒法刮臉,我隻好對著我的眼鏡盒或者刮臉壺的底部,幸好它們是金屬的。
當我走進餐廳,看見早餐已經準備好瞭,但是找不到伯爵。所以我自己吃瞭早飯。很奇怪,至今為止我還沒見過伯爵吃東西或者喝水。他一定是個奇怪的人!早餐過後,我在城堡裡轉瞭轉。我下瞭樓梯,發現瞭一個面朝南的房間。
窗外的風景很美,從我站的地方看風景,視線非常好。城堡坐落於高高的懸崖邊上,高到如果一塊石頭從窗戶落下一千英尺也不會碰到任何東西!滿眼都是綠色樹冠的海洋,偶爾也會出現一個深深的裂縫,那裡是峽谷。幾條小河像銀線一般,蜿蜒著穿過森林,流淌在深深的峽谷中。
但是,我沒有心情描繪風景,因為我接下來看到的東西。門,門,到處都是門,都被鎖上瞭。城堡的墻上除瞭窗戶以外,沒有一個門是出口。這座城堡是個真正的監獄,而我就是一個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