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發現自己被囚禁起來,我開始變得瘋狂。我沖上樓梯又沖下樓梯,試著打開我能找到的每一扇門,從我能找到的每一扇窗戶向外張望,但是過瞭一會兒,一種無助感蓋過瞭其他任何一種感受。當我幾小時後再回想這一切時,我想我當時一定是瘋瞭,因為我的行為就像是一個捕鼠器裡的老鼠。當我確認自己是無助的時候,我安靜地坐下瞭,像我往常處理任何事情時的那種安靜,並且開始考慮現在應該做什麼好。我安靜地思考著,至今也沒有想出任何確定的答案。隻有一件事情我是確定的,那就是把我的想法告訴伯爵是沒有用的。他很清楚我被囚禁起來瞭,因為這是他自己幹的,並且無疑有他自己的動機,如果我完全地信任他,他隻會欺騙我。在我看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所知道的和我的恐懼留給自己,並且睜大雙眼。我知道,我要麼像一個嬰兒一樣被自己的恐懼所欺騙,要麼陷入艱難的困境。如果是後者,我需要集中我所有的精力來渡過難關。
我剛剛想到這裡,就聽見樓下的大門關上的聲音,伯爵回來瞭。他沒有立即去圖書室,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他正在整理床鋪。這很奇怪,但卻證實瞭我原來一直有的想法,這個房子裡沒有任何用人。過瞭一會兒,我又通過門合葉的縫隙看見他在整理餐廳的桌子,更確定瞭這個想法。因為,如果所有這些下人才做的事情都要由他來做的話,就說明城堡裡沒有其他人,送我到這兒來的那個馬車夫一定就是伯爵自己。這是個可怕的想法,因為如果是這樣,就意味著他可以控制那些狼群,就像他所做的那樣,隻需靜靜地揮動手臂就可以瞭。那麼,比斯特裡茲和馬車上的人們都為我擔心,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送給我的十字架、大蒜、野玫瑰和山上的泥土又意味著什麼呢?
上帝保佑那個把十字架掛在我脖子上的善良的夫人!因為每當我觸摸到它時,它就會給我安慰和力量。真沒想到一個一向被我厭惡並且視為盲目崇拜的東西,竟然能夠在我孤獨和遇到麻煩時幫助我。到底是因為它本身有意義,還是因為它是傳送同情和安慰的媒介,是一個可以感知的支持?如果有時間,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這件事情,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同時,我要盡可能地瞭解有關德古拉伯爵的一切信息,這樣有助於我理解現在的狀況。今晚他可能會談到自己,如果我故意把話題往這上面引的話。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要引起他的懷疑。
午夜
我和伯爵長談瞭一次。我問瞭他一些關於特蘭西法尼亞的歷史問題,他談起這個話題頗有興致。當他談到那些事情和人物,尤其是那些戰爭時,他的樣子就好像曾經親身經歷過這一切似的。之後他對這個的解釋是,對於一位貴族來說,傢族和姓氏的驕傲就是自己的驕傲,他們的榮譽就是自己的榮譽,而他們的命運就是自己的命運。無論他什麼時候說到自己的傢族,他總是用“我們”,總是用復數,就像是一位國王在講話。我真希望能將他所講的話準確地記錄下來,因為這些話都太吸引人瞭,好像將他國傢的整個歷史都包括進去瞭。他越說越興奮,在屋子裡踱著步,捋著他那長長的白胡子,握緊一切他的手所摸到的東西,烏戈爾族人好像會把它們捏得粉碎。有一段話,我把它盡可能準確地記瞭下來,因為它講述瞭他的傢族的歷史:
“我們斯則凱利人有權去驕傲,因為在我們的血管裡,流淌著許多勇敢民族的血液,他們為瞭王位如獅子般勇猛地戰鬥。這兒是歐洲種族匯集的地方,烏戈爾族人繼承瞭冰島的戰士精神,這是多爾雷神和奧丁神賦予他們的。他們的狂暴戰士們在歐洲、亞洲和非洲的沿岸地帶殘暴地展現著這種精神,讓人們都以為是狼人來瞭。他們來到這裡時,發現匈奴人以其好戰的兇猛,火焰般掃蕩瞭這片土地,垂死的人們認為他們的身體裡流淌著那些古老的女巫的血液,那些女巫與沙漠裡的魔鬼婚配,被驅逐出瞭塞西亞。傻瓜,真是一群傻瓜!什麼樣的惡魔和巫婆能與阿提拉一樣偉大?”他高高舉起瞭手臂,“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跡嗎?我們是在戰爭中獲得勝利的民族,我們值得驕傲,當馬紮爾人、倫巴族人、阿瓦爾人、保加利亞人或土耳其人以千軍萬馬之勢來到我們的邊境時,我們將它們統統擊退,這難道不奇怪嗎?當阿爾帕德和他的軍隊橫掃匈牙利人的土地時,發現我們在這兒,而當他們到達邊境時,卻發現漢法格拉拉人全都在那兒。後來匈牙利軍東進時,勝利的馬紮爾人宣稱斯則凱利人是他們的親戚;對我們來說,這幾個世紀以來,我們一直守衛著面對土耳其的邊境:守衛邊境的職責無休無止,就像土耳其人所說的:‘水都休息瞭,可是敵人卻不會休息。’誰能比我們更榮幸地在四大國中獲得‘血劍’的稱號,並像這稱號一樣有血性地快速組成國王的旗幟?當沃拉奇人和馬紮爾人的旗幟降到土耳其人的新月旗之下時,我們國傢的奇恥大辱——卡索瓦的恥辱是何時被洗清的?不正是我們傢族的其中一員——沃依沃德,橫跨過多瑙河,在自己的土地上痛擊瞭土耳其人嗎?這的確是德古拉傢族的一員!讓人感嘆的是,當他在戰場上倒下時,他那不成才的哥哥把人民出賣給土耳其人,讓他們蒙受奴隸的恥辱。不就是這位德古拉傢族的成員啟發瞭他的後代一次又一次地率領部隊,越過大河來到土耳其的土地上;即使被挫敗,也要一再地回到戰場;雖然他不得不獨自一人從他的軍隊慘遭屠殺的血染戰場回來,因為他知道,隻有他一人能獲得最終的勝利。他們說他隻顧自己。呸!群龍無首的農人又好到哪裡去?戰爭在沒有大腦和心臟的指揮下如何才能結束?在摩海克之戰後,我們擺脫瞭匈牙利人的統治,我們德古拉傢族成瞭他們的統治者,因為我們的靈魂不能忍受一點兒的不自由。啊,年輕的先生,斯則凱利人,德古拉傢族,因為他們心臟裡的血液,他們的智慧和他們的劍,能夠以創造這樣的紀錄而驕傲。這紀錄是迅猛發展的哈普斯堡皇室和羅曼諾夫傢族也望塵莫及的。戰爭的時代過去瞭。在這恥辱的和平時期,鮮血過於寶貴,這些偉大傢族的光榮事跡隻能被當作傳說而傳頌著。”
這時已經接近早晨瞭,我們去睡覺瞭(備忘:這日記像是《一千零一夜》的開頭一樣恐怖,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在黎明前結束,或是像哈姆雷特的父親的鬼魂)。
5月12日
就讓我以事實作為開始,赤裸裸的、不加修飾的事實,它們被書本和數字所證明,沒有任何疑問。我決不能把它們和那些建立在我自己觀察基礎上的經驗相混淆,或者是我的記憶。昨天晚上,伯爵從自己的屋裡過來,開始問我一些法律上的和生意上的問題。我把乏味的一整天都花在看書上瞭,並且隻是為瞭讓我的腦裡不至於空著,回憶瞭一下我在林肯酒館被問到的問題。對伯爵的調查有一定的方法,所以我應該把它們按照順序寫下來。這些信息以後可能對我有用。
首先,他問我在英格蘭,一個人能否雇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律師。我告訴他如果他願意,可以有一沓律師,但是讓一個以上的律師處理一件事務是不明智的,因為在同一時間隻能有一個人處理,換律師無疑會損害他的利益。他看起來似乎完全明白瞭;繼續問道,如果讓一個律師處理銀行事務,另一個處理航運事務,以防負責處理銀行事務的律師的傢離得太遠,這樣做會不會有操作上的困難。我讓他解釋得更清楚一點,以免我誤導他,於是他說:“我應該舉個例子。你的朋友,同時也是我的朋友,彼特·豪金斯先生在遠離倫敦的埃克斯特的美麗的教堂旁邊為我買瞭一處房子。好!現在讓我說得明白一點兒,以免讓你覺得奇怪,為什麼我要找一個離倫敦這麼遠的律師,而不是本地的律師,因為我覺得沒有哪個本地的律師能夠完全按照我的願望辦事,倫敦的律師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或者要考慮到朋友的利益。所以,我在遠處找代理人,他隻為我一個人的利益服務。現在,假設我,一個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人,想要航運貨物。比如,到紐卡斯爾,或是達累姆、哈爾維治、多弗,難道不是找一個住在這些港口的代理人更為方便嗎?”
我回答道:“這當然是很方便,不過我們律師有一個互相代理的制度。所以,任何律師都可以指示異地的律師來處理異地事務。這樣,客戶隻需要把事情委托給一個律師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而不用再麻煩瞭。”
“但是,”他說,“我有權指揮,是這樣嗎?”
“當然,”我回答道,“一些不想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讓一個人知道的生意人,就經常這樣做。”
“好!”他說,然後繼續詢問瞭委托的方式和需要辦理的手續,以及所有可能遇到但能夠預防的困難。我盡我所能為他解釋瞭所有的這些事情。當然,他也給我留下這樣的印象,他一定會找到一位出色的律師,因為已經沒有他沒考慮到的或是沒預見到的問題。對於一個從來沒去過那個國傢,並且顯然沒怎麼做過生意的人來說,他的理解力和聰明勁兒非常不錯。當他對自己所問的問題都已經得到滿意的答復,同時我也已經通過我自己的瞭解或是借助手頭的書解釋清瞭所有問題時,他突然站起身說:“自從你給我們的朋友彼特·豪金斯先生寫過第一封信後,給其他人再寫過信嗎?”
當我回答還沒有時,我的心中一陣苦澀,因為至今,我還沒有找到機會寄信給任何人。
“那麼現在就開始寫吧,我年輕的朋友,”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重重地搭在我的肩膀上,“給我們的朋友或者其他什麼人寫,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說你會在這兒陪我待上一個月。”
“你希望我待這麼久嗎?”我問道,因為我的心在聽到這句話時向下一沉。
“我非常希望你這樣,而且我不接受拒絕。你的雇主保證那個人會代表他而來,而我的唯一需要就是找個人聊天。我不會放棄這項權利的,不是嗎?”
除瞭鞠躬表示接受以外,我還能做什麼呢?這是出於豪金斯先生的利益,不是我的,我必須為他考慮,而不是為我自己;另外,當德古拉伯爵在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和舉止讓我想起我是一個囚徒,我別無選擇。伯爵在我鞠的那一躬和我臉上為難的表情裡看到瞭他的勝利和對我的控制權,因為他立刻就開始使用它瞭,隻不過是用他那種柔和的、不可抗拒的方式:“我年輕的朋友,我請求你不要在信中提及任何與生意無關的事情,這無疑會讓你的朋友高興地認為你一切都好,並且盼望著回傢見到他們。不是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三張信紙和三個信封。這些都是最薄的那種外國信紙和信封,我看瞭看它們,又看瞭看他,我註意到他那平靜的笑容,和他那鋒利的、似犬的牙齒露在鮮紅的下嘴唇外面,明白他是在說我要小心自己寫的內容,因為他會讀這些信。於是我決定現在隻寫正式的信件,但是悄悄地給豪金斯先生和米娜寫信詳述我的情況,我可以用速記文字,如果伯爵看的話也看不懂。當我寫好我的兩封信之後,我安靜地坐著看書,這時伯爵寫著一些東西,他說他是在為桌上的這些書做筆記。然後他將我的兩封信和他自己的放在一起,放在他的信紙旁邊。這之後,當伯爵身後的門關上的一剎那,我斜過身去看他那反面朝上的信。我在做這件事時並沒有負罪感,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有必要盡我所能保護自己。
其中一封信是寄給惠特白的新月街7號的塞繆爾·F.比靈頓,另一封是寄給瓦爾納的柳特納先生,第三封是寄給倫敦的考茨公司,第四封是寄給佈達佩斯的銀行傢海倫·克勞普斯托克和比爾魯斯。第二封信和第四封信還沒有封上,我正要讀它們,這時門把手動瞭。我立即坐回原位繼續開始看書,伯爵手裡拿著另一封信走進房間。他拿起桌上的信仔細地貼上郵票,然後轉向我,說道:“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今晚我有許多私人的事情要處理。我希望你能找到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走到門口時他轉瞭身,稍微停頓瞭一會兒說道:“我建議你,我親愛的年輕的朋友,不,我要鄭重地警告你,如果你離開這幾個房間,一定不要在城堡的其他任何地方睡覺。它很古老,也有很多回憶,在不合適的地方睡覺的人會做噩夢的。小心一點兒!如果你感到困瞭,或是覺得困意快來臨瞭,就趕快回到你的臥室或這幾個房間,這樣你的睡眠才安全。但是,如果你在這個方面不小心的話,那麼……”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結束瞭講話,來回搓著手好像在洗它們。我非常明白。我唯一的懷疑是,是否還有任何噩夢比現在正向我靠近的黑暗和神秘的網更可怕?
片刻之後
我保證我寫的每一個詞都是真實的,這毫無疑問。我不應該害怕在他不在的地方睡覺。我將十字架放在床頭,我想這樣我就可以不做夢瞭,它應該一直被放在那兒。
他離開後我就回到瞭我自己的房間。過瞭一小會兒,沒有聽見任何聲音,我走出房間登上石板樓梯,到瞭我能夠看到南面的那個房間的地方。比起院子裡那狹小的黑暗,廣闊的天空給我一種自由感,雖然那是我無法得到的。從窗戶望出去,我感到自己確實是在監獄裡,我想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即使是晚上的空氣。我開始覺得這個夜晚在和我低聲訴說,這使我的精神快要崩潰瞭。我凝視著自己的影子,腦子裡充斥著各種可怕的想象。上帝會知道,在這個可惡的地方我完全有理由感到害怕!我向外仰望著蒼穹,沐浴在柔和的黃色月光裡,月白如晝。遠處的山仿佛融化在瞭柔軟的月光裡,還有峽谷天鵝絨般黑色的陰影裡。單純的美景使我身心振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祥和和撫慰。當我倚靠在窗戶上,我的目光被在我下一層的一個東西吸引住瞭,在我的稍左一點兒,我猜想,以房間的次序來看,那裡應該是伯爵房間的窗戶所在的位置。我所站的窗戶又高又陡,石頭窗框雖然久經風雨,依然完好,不過顯然年代已經很久遠瞭。我退到窗框後面,仔細地向外看。
我看到伯爵的頭伸出瞭窗戶,我沒看見他的臉,但是我能通過脖子和他的背部和手臂的動作認出他,而且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認錯這雙我觀察瞭很多次的手。一開始我感到有趣,甚至有點好笑,因為對於一個被囚禁起來的人來說,一點點小事就可以讓他覺得有趣和好笑。可那之後我的感覺完全被厭惡和恐懼所占據,因為我看見他整個人慢慢地從窗戶裡出來,開始順著城堡的墻壁向下爬,臉朝下,他張開的鬥篷就像是一雙大翅膀,而下面就是萬丈深淵。一開始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為這是月光讓我看花瞭眼,是光影的錯覺。再仔細看,不可能是錯覺。我看見他用手指和腳趾攀住石板的邊緣,因為年代久遠,石灰已經脫落,他利用墻上的凸起物以相當快的速度向下移動,就像一隻蜥蜴在墻上爬。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人啊,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在人的偽裝之下?我被這個可怕地方的恐懼所籠罩。我嚇壞瞭,完全地嚇壞瞭,沒有出路。我被恐懼感所包圍,不敢再往下想。
5月15日
我又一次看見伯爵像一隻蜥蜴那樣爬瞭出去。他斜著向左下方爬瞭幾百英尺,然後消失在一個洞口或者窗戶裡。當他的頭消失的時候,我探出身子想看個究竟,但是什麼也沒看到。距離實在太遠瞭,沒有合適的觀察角度。我知道他已經離開城堡瞭,於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去多發現一些我至今還不敢探究的東西。我回到房間,拿上一盞燈,試著打開所有的門。門全部被鎖著,正如我所想到的,並且鎖都很新。我走下石頭臺階,來到我最初進來的大廳。我發現可以向後拉門閂並把鎖鏈解開。但是門是鎖著的,鑰匙不見瞭!鑰匙一定在伯爵的房間裡,我得去看看他的門是不是鎖著,說不定可以找到鑰匙然後逃跑。我繼續全面地檢查瞭一下每個樓梯和走廊,並試著打開它們旁邊的每扇門。大廳附近的一兩個小房間是開著的,但是裡面什麼也沒有,除瞭一些積滿灰塵和被蟲蛀瞭的舊傢具。最後,我發現樓梯的頂端有一扇門,雖然看起來是鎖著的,但是如果使勁兒推會露出一點兒縫。我更用勁兒地向後推瞭一下,發現它實際上沒有鎖,之所以推不開是因為門的合葉有點脫落瞭,沉重的大門落在瞭地上。這是一個我可能再也碰不到的機會,所以我用盡全力把門推開進去瞭。我現在站在城堡的最右端,比我所知道的房間和我的下一層都要靠右。透過窗戶,我能看見一排房間一直延伸到城堡的南面,最末端的房間的窗戶朝向西邊和南邊,兩邊都異常堅固。城堡建在一塊大石頭的一角,所以它有三面都是不可攻破的,窗戶所在的位置不會被任何彈弓、石弩或者火槍所襲擊,因此造得非常輕巧和舒適,這對於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地方是不可能的。西邊是一個大峽谷,遠方層巒疊嶂,陡峭的石塊上佈滿荊棘,它們紮根於巖石的縫隙中。這裡過去顯然是一位女士的房間,因為這裡的傢具比我看到的任何傢具都要舒適。
窗戶沒有窗簾,黃色的月光透過鉆石般的玻璃窗傾瀉進來,幾乎能讓人看清楚顏色,同時溫柔地灑在那些本已厚重的灰塵上,掩蓋瞭時間和蟲蛀的痕跡。我的燈在明亮的月光中似乎沒什麼用處,但是我樂意它在我身邊,因為這地方有一種可怕的孤獨感,讓我的心寒冷,讓我的神經脆弱。不過,這裡要比單獨待在那些房間裡強,我討厭伯爵出現在那裡。在試著控制自己的膽怯後,我感到一種平靜來臨。現在,我坐在一張小櫟木桌子旁邊。過去,可能有一位美麗的淑女曾經坐在這裡,花盡心思臉紅地著寫著她那錯字連篇的情書,而我在我的日記裡用速記文字寫下瞭,自從我上次合上日記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現在是19世紀,然而,過去的年代仍在發揮著它的作用,這作用不能被所謂的“現代化”所扼殺,除非我的感覺欺騙瞭我。
之後5月16日
早上,上帝讓我的神志還清醒,因為我現在正受著理智的控制。安全和安全感的保證已經成為過去。我住在這裡隻盼望一件事,就是我不要瘋掉,或者是還沒有瘋掉。如果我的頭腦還認為潛藏在這個可惡的地方的所有醜惡的事情中,伯爵是最不可怕的一個,在他那裡我還能找到安全,即使是隻有我滿足他的要求之後,這個才會發生——這樣的想法一定是發瘋瞭。偉大的上帝!仁慈的上帝,讓我冷靜下來吧,因為不這樣的話我就要發瘋瞭!我開始對一些先前困擾我的事情有瞭新的認識。至今我都沒有弄明白莎士比亞的用意,當他讓哈姆雷特說“我的毒藥!快點,我的毒藥!我把它吃下去是對的!”等,現在,我的腦子亂極瞭,沖動必須結束,我用寫日記來排解。準確地記日記對安撫我的精神有幫助。
伯爵神秘的警告,當時嚇壞瞭我,不是我在想到它的時候感到害怕,而是因為今後他就控制瞭我,我會害怕他還會再說些什麼!
當我記完瞭日記,並把日記本和鋼筆重新放回口袋後,我覺得有點困瞭。腦中出現伯爵的警告,但是我卻以違反它為樂。不僅僅是困意占據瞭我,還有固執。柔和的月光安撫著我,廣闊的天空給我的自由感使我神清氣爽。我決定今晚不回那個漆黑的鬧鬼的房間瞭,而是睡在這裡。過去,曾有一位淑女靜靜地坐在這裡,低聲歌唱,過著恬靜的生活;她的心在默默地為征戰沙場的丈夫感到悲傷。我從角落裡拖出一個躺椅,這樣當我躺下時,可以看到東面和南面的美麗景色,我顧不得上面落的灰塵,靜靜地睡下瞭。我猜想自己一定睡著瞭,我希望如此,可是恐怕不是這樣,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驚人的真實,即使我現在坐在這裡沐浴著早上的充足的陽光,我也不能相信那些隻是夢境。
我獨自一人待著。房間並沒有變化,自從我進來以後就一直是這樣。在明亮的月光下,我能看見地板的厚厚的灰塵上有我的腳印。在我對面的月光中有三個年輕的女人,通過她們的衣著和舉止可以看出她們是淑女。當我看到她們時,我想自己一定在做夢,她們在地板上沒有影子。她們走近我,看瞭我一會兒,然後互相低語。其中兩個人很黑,有著像伯爵一樣高高的鷹鉤鼻,和能刺透人心的大大的黑色眼睛,和皎潔的月光比起來幾乎變成瞭紅色。另外一個很漂亮,漂亮到瞭極致,金發碧眼。我好像認識她的臉,把她和一些夢裡的恐怖事物聯系在瞭一起,但當時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三個人都有著亮閃閃的白色牙齒,在她們風騷的鮮紅嘴唇的映襯下像珍珠一樣閃閃發光。她們身上有一些東西讓我很不安,一些渴望,同時還有致命的恐懼。在我的心中有一種想讓她們用那紅嘴唇親吻我的邪惡的燃燒著的欲望。把這個寫在這裡不太好,不然,某天米娜看到它會不高興的,但這是事實。她們互相低語著,然後三個人開始大笑,笑聲像銀鈴般悅耳,但是很硬,不像是從人類柔軟的嘴唇裡發出來的,倒像是一隻靈巧的手在玻璃杯上敲打出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刺耳的、甜膩的聲音。那個漂亮的女孩賣弄風騷地搖著頭,另外兩個在催促她。
一個說道:“上吧!你第一個,然後我們跟上去。應該由你來開始。”
另一個說道:“他又年輕又強壯,我們都可以得到吻。”
我靜靜地躺著,看著我的睫毛下所發生的一切,在愉快的期待中掙紮。那個漂亮的女孩走上前在我面前彎下腰來,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在我身上遊走。這是一種很甜密的感覺,像蜜一樣甜,就像她的聲音一樣震顫著我的神經,但在甜蜜之下是一種苦澀,一種帶有攻擊性的苦澀,像是在血裡聞到的那種。
我不敢睜開眼睛,但是能透過眼睫毛清楚地看到。那個女孩跪在地上,爬到我身上,心滿意足,她在故意地賣弄風騷,既懾人心魄又讓人排斥,當她彎下脖子像一隻動物一樣舔著我,我在月光下看見她濕潤的鮮紅嘴唇和舌頭閃著光,包裹著她那鋒利的白色牙齒。她的頭越來越向下,她的唇掠過我的嘴,我的下巴,停留在我的喉嚨處。然後她停住瞭,我能聽見她的舌頭在舔著她的牙齒和嘴唇時攪動的聲音,我能感覺到她溫暖的呼吸在我的脖子上。接著,我脖子上的皮膚開始顫動,就像一隻想要撩撥人的手靠得越來越近時皮膚的感覺。
我能感覺到她在我脖子的異常敏感的皮膚上輕柔的、顫抖的接觸,兩顆鋒利的牙齒剛剛碰到我並停在那裡。我愜意地閉上眼睛,等待著,等待著,心跳不止。
但是就在這時,另一種感覺穿過我,快如閃電。我意識到伯爵來瞭,他仿佛被憤怒的風暴所籠罩。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睜開瞭,看見他有力的手抓住瞭那漂亮女人纖細的脖子,用力向後一拉,他藍色的眼睛中燃燒著憤怒,咬牙切齒,兩頰激動地閃著紅光。可惡的伯爵!我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憤怒,即使是對於地獄裡的魔鬼來說。他的眼睛閃著血紅色的光,就好像地獄之火在後面熊熊燃燒。他的臉蒼白異常,線條像被拉長的鐵絲一樣硬。鼻子上方的濃濃的眉毛現在就像被高高舉起的白熱的金屬棒。他的胳膊猛地向後一揮,把那個女人扔瞭出去,然後又向其他兩個人打手勢,好像要把她們打退似的。這和我看到趕狼時的動作是一模一樣的。
他用低沉到幾乎像是竊竊私語,但又穿透空氣,在屋裡回響的聲音說道:“你們怎敢碰他,你們每一個人?你們怎敢把目光投向他,在我已經禁止的情況下?向後退,你們所有人!這個人屬於我!當心你們對他所做的,否則我就不客氣瞭。”
那個漂亮女孩風騷地大笑著,轉向他說:“你自己從來沒有愛過,從來沒有!”其他幾個女人也加入進來,一陣堅硬的、無情的笑聲回蕩在屋子裡,幾乎使我不敢去聽,這像是魔鬼的快樂。
然後伯爵轉過頭,專註地看瞭我一眼,低聲說道:“不,我也能愛。你們可以從過去看出來,不是嗎?好,現在我保證,等我用完他,你們可以隨意地親吻他。現在走!走!我必須叫醒他,因為還有工作要做。”
“那今晚我們就什麼也沒有瞭嗎?”其中一個女人低聲笑著問道,指著伯爵扔在地板上的袋子,那袋子還在動,好像裡面有什麼活物。他點點頭作為回答。其中一個女人跳上前去打開瞭袋子。如果我的耳朵沒聽錯的話,那聲音是一個快要窒息的孩子的喘氣聲和大哭聲。女人們都圍瞭上去,我卻被嚇呆瞭。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們就消失瞭,和那可怕的袋子一起。她們旁邊沒有門,所以她們不可能在我沒有註意的情況下走過我。她們就是那樣消失在月光中,從窗口離開瞭,因為在她們完全消失之前,我能看見窗外有幾個模糊的人影。
我被恐懼所壓倒,毫無知覺地昏過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