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米娜·穆雷的日記

同一天,晚上11點

唉,但是我很累瞭!如果不是把日記當成瞭一項任務,我今晚就不會打開它瞭。我們有瞭一次愉快的散步經歷。露西高興起來瞭,我想是因為在燈塔旁邊的一塊土地上,一群可愛的奶牛湊過來聞我們,讓我們喪失瞭理智。我覺得我們忘記瞭一切,當然除瞭個人的恐懼以外,它好像為我們掃清瞭暗灰色,又給瞭我們一個新的開始。我們在羅賓漢灣的一個老式的小酒館裡要瞭一杯上好的“濃茶”,酒館裡突出的窗戶正對著海岸上被海草覆蓋的巖石。我相信我們的食欲一定讓“新女性”們吃驚。男人們更寬容,祝福他們!我們走回傢時停下來休息瞭很多次,心裡充滿對野牛出沒的恐懼。

露西真的是累瞭,我們打算盡快爬上床。然而,年輕的牧師進來瞭,韋斯頓拉夫人要他留下來吃晚飯。我和露西都在反對。我知道這對於我來說是艱苦的戰鬥,但我很英勇。我在想,某一天主教們應該集合在一起商量一下發展一批新的牧師,他們不吃晚飯,無論被怎樣強烈地勸說。而且,他們知道女孩們什麼時候累瞭。

露西睡著瞭,輕輕地呼吸著。她比往常氣色更好啦,看起來特別漂亮。如果郝姆伍德先生僅僅是在客廳見到她就愛上她瞭,不知道如果他在這裡見到她會說些什麼。一些“新女性”作傢某一天會突發其想,認為男人和女人應該在求婚和接受之前,被允許看看對方睡覺的樣子。但是我猜“新女性”將來不會屈尊接受的。她會親自求婚,然後把它做得很成功!這樣做可以得到安慰。我今天晚上特別高興,因為親愛的露西看起來好多瞭。我相信她已經渡過瞭難關,我們都擺脫瞭噩夢的困擾。我會更高興,隻要我知道喬納森……上帝保佑他。

8月11日

又來寫日記瞭。現在睡不著,所以還是寫日記好瞭。我激動得睡不著。我們有瞭這樣一次冒險,一次讓人苦惱的經歷。我一合上日記就睡著瞭……突然我醒瞭,坐起來,被一種恐懼感所籠罩,還有空虛感。屋子裡很黑,所以我看不見露西的床。我走過去摸她,發現床上沒人。我點燃火柴,發現她不在屋子裡,門是關著的,但並沒有鎖上,因為我沒有鎖。我不敢叫醒她的母親,因為她最近病得很重,所以我匆忙地披上衣服準備出去找她。當我正要出門時,突然想起來她身上穿的衣服,也許可以給我一些她的線索。穿著晨衣的話,就是在房子裡;穿著裙子的話,就是要出去。晨衣和裙子都在原處。“謝天謝地,”我對自己說,“她不會走遠的,因為她隻穿著睡衣。”

我跑下樓梯在客廳裡尋找。不在那兒!然後我又在房子裡的其他房間裡找,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我來到大廳發現門是開的。門開得並不大,但是門鉤沒有鉤上。房子裡的人每晚總是很小心地關好門,所以我怕露西一定是出去瞭。已經沒時間去想會發生什麼事瞭,一種莫名的強烈恐懼感把一切都籠罩起來。

我拿起一條大披肩跑瞭出去。當我站在新月街上時,敲響瞭1點的鐘聲,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沿著北特雷斯魯一直跑,但是沒有看到我希望看到的白色身影。在大堤西崖的邊緣上,我穿過海港望向東崖,不知道到底是希望還是害怕看見露西坐在我們最喜歡的椅子上。

天上是一輪明亮的滿月,還有厚厚的黑色雲彩,當它們移動時在地上投下瞭一幅飛逝的光和影的畫面。我一時什麼也看不清,因為雲的影子遮住瞭聖瑪麗教堂和周圍的一切。隨著雲的移動,教堂的廢墟進入瞭我的視野,隨著一道像劍一樣的亮光的移動,教堂和墓地逐漸清晰起來。無論我的預期是什麼,那兒沒有讓人失望,因為在那裡,在我們最喜歡的椅子上,銀色的月光照在瞭一個半躺的人影上,雪白雪白的。雲來得太快瞭,我還沒有看清,雲就立即把光亮遮住瞭;但是,我好像看見白色人影閃光的座位後面,站著一個黑色的東西,伏在上面。那是什麼,人,還是野獸?我說不清楚。

我迫不及待地再看一眼,然後飛奔到大堤陡峭的臺階上,穿過魚市到瞭大橋,這是到東崖去的唯一一條路。整個鎮子都好像死瞭一樣,因為我沒看見一個人。我很高興這樣,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可憐的露西的情況。時間和距離都好像是沒有盡頭的,當我費力爬上大教堂的臺階時,我的膝蓋顫抖著,吃力地喘著氣。我應該跑得更快,可是我的腿像灌瞭鉛似的,我的身體裡的每一個關節都好像生瞭銹。

當我快要到達頂端時,我能看見那個座位和那個白色人影,因為我現在與他們的距離,近到足夠讓我辨認出來。那裡無疑有一個什麼東西,又長又黑,伏在半躺著的白色人影上。我驚叫:“露西!露西!”那東西抬起瞭頭,從我站的地方能看見他白色的臉,和一雙紅色的發光的眼睛。

露西沒有回答,於是我繼續跑到教堂墓地的入口處。當我進來時,教堂擋住瞭我的視線,我一時竟然看不見她瞭。當我又能看清時,雲彩已經飄過去瞭,月光明亮地照著,我看見露西半躺著,頭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她一個人在那裡,周圍沒有任何生物的痕跡。

當我彎下腰看她時,發現她還在睡著。她的嘴唇分開瞭,呼吸不像平常那般輕柔,而是喘著長長的、沉重的氣息,好像努力讓每一次呼吸都把肺裝滿空氣似的。當我靠近時,她在睡夢中舉起手把她的睡衣領子拉近自己,好像感到瞭寒冷。我將披肩蓋在她身上,在她的脖子上系緊,像這樣赤身裸體的,晚上會著涼的。我不敢立刻叫醒她,於是為瞭讓自己騰出手扶她,我在披肩上別瞭一枚別針。但是,由於驚慌而變得笨手笨腳,我可能掐到瞭她或是紮到瞭她,因為過瞭不久,當她的呼吸又變得沉靜下來時,她又把手放在瞭喉嚨上呻吟起來。當我把她小心地裹起來以後,我把我的鞋套在她的腳上,開始輕輕地把她叫醒。

一開始她沒有回應,但是她的睡眠逐漸變得越來越不安,時而呻吟,時而嘆息。最後,因為時間過得很快,還因為其他很多原因,我想立刻帶她回傢,於是我使勁地搖她,直到她最後睜開眼睛醒來。她看到我時,並沒有感到吃驚。當然,因為她還沒有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露西總是很優雅地醒過來,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即使她的身體一定被凍壞瞭,即使一定會被在夜晚的教堂墓地裡赤身裸體醒來這一情景給嚇住,她也沒有失掉自己的優雅。她微微地顫抖瞭一下,貼近我。當我告訴她馬上和我回傢時,她就一聲不響地站起來,像一個孩子一樣聽話。就在我們走著的時候,碎石把我的腳弄疼瞭,露西註意到瞭我的畏縮。她停下來,堅持要我穿上我自己的鞋,但是我沒有。當我們到瞭教堂墓地外面的路上時,那裡有風暴留下來的水坑,我在腳上塗滿瞭泥巴,用一隻腳在另一隻腳上抹。這樣,當我們回傢時,如果在路上遇到什麼人,我也不會被發現是光著腳的。

運氣使然,我們在回傢的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有一次我們看見一個男人,好像不是很清醒,在我們面前走過。不過我們藏在一扇門後直到他走遠。我的心一直狂跳著,甚至有時我覺得自己快要暈倒瞭。

我對露西充滿瞭焦慮,不光是為她的健康,因為怕她穿得太少而著涼,還為她的聲譽,因為人們會以訛傳訛。我們進瞭屋,洗幹凈瞭我們的腳,一起做瞭感謝的禱告,我就把她裹在瞭被窩裡。在睡之前她要我甚至是懇求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即使是她的母親——關於這次夢遊的經歷。

我一開始猶豫瞭一下,沒有許諾,但是考慮到她母親的健康狀況,還有知道這樣的事會怎樣使她煩惱,還想到這個故事可能會被怎樣的歪曲,不,是一定會——如果它被泄露出去的話。所以我認為這樣做是明智的,我希望自己做對瞭。我鎖上瞭門,把鑰匙系在瞭自己的手腕上,這樣也許我就不會再被打擾瞭。露西睡得很香,黎明的光在海的那邊高高地升起……

同一天,中午

一切正常。露西一直睡到我把她叫醒,甚至連身子都沒翻過一下。昨晚的歷險好像沒有傷害到她,相反,還為她帶來瞭好處,因為她今天早上比這幾個星期以來看起來都要好。我很抱歉,在別別針時傷到瞭她,而且,一定很嚴重,因為她喉嚨上的皮膚被刺破瞭。我一定是刺到瞭她的一塊較松的皮膚,並且刺穿瞭。因為有兩個小紅點,像是針眼,而且她睡衣的帶子上有一滴血。當我向她道歉並表示擔心時,她大笑起來還擁抱瞭我,說她幾乎都沒感覺到。還好,那應該不會留下疤痕,因為它們太小瞭。

同一天,晚上

我們度過瞭愉快的一天。空氣清新,陽光燦爛,涼風習習。我們把午餐帶到瞭姆爾格雷夫森林,韋斯頓拉夫人把車開到路邊,我和露西沿著懸崖邊的小路走到大門和她會合。我感到自己有點悲傷,因為我不知道,如果此時喬納森在我身邊的話,我會有多高興。但是現在,我隻能耐心一點兒。晚上我們在別墅庭院裡散步,聽著斯伯爾和麥肯錫演奏的美妙音樂,之後早早地上瞭床。露西好像比之前一段時間都要容易入睡,很快就睡著瞭。我應該鎖上門,確保鑰匙像以前一樣安全,我不希望今晚發生什麼麻煩事。

8月12日

我的預期是錯誤的,因為在晚間我兩次被露西吵醒,她想出去。即使她是睡著的,當發現門是鎖著時,她好像很不耐煩,像抗議一樣又躺回床上。我在清晨醒來,聽見窗外的小鳥唧唧喳喳地叫著,露西也醒瞭,看到她的情況甚至比前一個早上還要好,我感到很高興,她的快樂好像又回來瞭,她走過來依偎在我身邊,告訴我所有關於亞瑟的事情。我告訴她我有多擔心喬納森,她試著安慰我。她成功瞭一點點,雖然同情不能改變現狀,卻也使我好受瞭一點兒。

8月13日

又是平靜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樣把鑰匙戴在手腕上上瞭床。晚上我又醒瞭,看見露西坐在床上,仍然睡著,指著窗戶。我悄悄地起來,拉開窗簾,向外看。窗外月光皎潔,明亮地照在空中和海上,形成瞭一種柔軟的效果,神話般地、靜謐地交匯在一起,美得難以言表。在我和月光之間飛著一隻蝙蝠,來來回回地繞著圈子。有一兩次,它飛得特別近。但是我猜,可能是被我嚇到瞭,它飛走瞭,越過海港,飛到瞭大教堂那裡。當我轉過身來,露西已經再次躺在瞭床上,安靜地睡著。她一整晚都沒有再起來。

8月14日

在東崖上讀讀寫寫瞭一整天。露西看起來像我一樣愛上瞭這個地方,甚至是到瞭回傢吃飯或是喝茶的時候,她也不願意離開這裡。今天下午她說瞭一句奇怪的話。我們正在回傢喝茶的路上,已經走到瞭西崖上面的臺階頂端,停下來看風景,就像我們平常那樣。落日低低地掛在空中,漸漸地下沉到凱特爾尼斯的下面瞭。紅色的光芒投射在東崖和大教堂上,一切都好像沐浴在玫瑰般的紅光中。我們沉默瞭一會兒,突然,露西好像在自言自語……

“又是他那雙紅色的眼睛!他們簡直一模一樣。”這是個奇怪的表達,非常不合時宜,卻讓我異常驚訝。我稍微轉瞭一下身子看露西,以免看起來明顯的是在盯著她,露西處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臉上的古怪表情我不能理解,所以我什麼也沒說,隻是看著她的眼睛。她好像是在看著我們的椅子,有一個黑影獨自坐在上面。我驚呆瞭,因為有一刻,那個陌生人的眼睛就像是燃燒著的火焰,但是另一刻這個幻覺又消失瞭。紅色的陽光照在我們椅子後面的聖瑪麗教堂的窗戶上。隨著太陽的下沉,折射和反光都在變化,看起來就好像光在移動。我讓露西註意這個特別的效果,她一開始恢復瞭原狀,但是看起來很傷心。也許她剛才在回想那可怕的一晚。我們從沒提到過那件事,所以我什麼也沒說,我們就回傢吃飯瞭。露西頭痛,所以很早就上床瞭。我看見她睡瞭,就自己出去散瞭散步。

我沿著懸崖向西走,滿是悲傷,因為我正在想著喬納森。當我回到傢裡時,月光是那麼明亮,以至於雖然我們這邊的新月街被陰影覆蓋,但我還是能把所有東西看得清清楚楚。我抬頭看瞭看我們的窗戶,看見露西的頭伸瞭出來。我打開手絹向她揮手,她沒有註意到,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就在這時,月光轉瞭一個角度,照在瞭窗戶上。顯然,露西的頭靠在一邊的窗框上,閉著眼睛。她睡得很熟,在她旁邊,一隻像鳥一樣的東西停在窗框上。我怕她著涼瞭,所以我跑上樓,但是當我進入房間時,她正在走回自己的床,昏沉沉地睡過去,呼吸沉重。她用手抓住脖子,仿佛在禦寒。

我沒有叫醒她,而是給她蓋好瞭被子。我確認瞭一下,門是鎖好的,窗戶也被安全地關緊瞭。

她看起來睡得很甜,但是臉比以前要蒼白。但是她的眼底有一種扭曲的、憔悴的神情,我不喜歡。我擔心她是在為一些事情煩惱,希望我可以發現那是什麼。

8月15日

比往常起得晚。露西很疲倦,無精打采的,我被叫醒以後,她還繼續睡著。我們吃早飯的時候,得到一個驚喜。亞瑟的父親身體好多瞭,希望婚禮快點舉行。露西充滿瞭平靜的快樂,她的母親很高興,可是立即又難過起來。過瞭一些時候,她告訴瞭我原因。露西將不再是她獨有的孩子瞭,她很悲痛,但是又很高興馬上就會有一個人來保護她瞭。可憐的夫人!她告訴我,她已經接到自己的病危通知書瞭,她沒有告訴露西,並要我保守秘密。她的醫生告訴她,最多再有幾個月,她就會死,因為她的心臟越來越虛弱。任何時候,甚至是現在,一個突然的刺激肯定會殺瞭她。啊,沒有把露西夢遊的那可怕的一晚告訴她,是很明智的。

8月17日

兩天都沒有記日記。我沒有心情寫。某種灰幕像是漸漸籠罩在我們的歡樂之上。喬納森依然沒有消息,露西似乎越來越虛弱,此時,她的母親所剩時日已經不多瞭。我不能理解露西的憔悴,她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可是她臉頰的玫瑰紅每時每刻都在褪色,她一天天變得虛弱而無精打采。晚上我聽見她的喘息,就好像缺少氧氣一樣。

晚上我總是把我們房間的鑰匙戴在手腕上。但是,露西起來以後,總是在房間裡轉悠,坐在打開的窗戶旁邊。昨晚當我醒來時,發現她的身子探出窗外,我試著叫醒她,可是卻叫不醒。

她暈過去瞭,當她恢復瞭意識時,就像水一樣虛弱,一邊努力地、痛苦地呼吸著,一邊安靜地哭泣。當我問她是怎麼坐在窗邊時,她搖瞭搖頭就轉身走瞭。

我確信她的虛弱不是因為那次不幸的針刺事件。就在她躺下時,我看瞭看她的喉嚨,那個小小的傷口好像還沒有愈合。它們仍然張開著,甚至比原來還要大,傷口邊緣是微微的白色,中心是紅心的白色小圓點。除非它們在一兩天之內痊愈,否則我一定要讓醫生看看是怎麼回事兒。

惠特白律師事務所的薩繆爾·F.比靈頓給倫敦佩特森公司的卡特先生的信

8月17日

親愛的先生:

在此附上由北方鐵路公司運送的貨物的發票。貨物將會送至卡爾法克斯,在帕夫裡特附近,馬上就會到達國王十字火車站。房子目前是空的,已隨信附上鑰匙,所有的鑰匙都貼瞭標簽。

請保管這些箱子,總數五十,放在那所房子半荒廢的樓裡,並在裡面的圖表上標上“A”。您的代理人會很容易就找到地點的,因為那是宅子的古老的小教堂。貨物會在今晚9點30分隨火車出發,明天下午4點30分到達國王十字火車站。因為我們的客戶希望貨物盡快送到,所以,我們希望你們可以準時在國王十字火車站等候,並立即將貨物送到目的地。為瞭避免一些日常的需要對您部門的支付而可能導致的延誤,我們隨信附上十英鎊的支票,如收到請予以告知。如費用少於此數目,您可以退回餘款,如果多於,我們在接到您的通知後會立即寄去支票補足差額。離開房子時,請將鑰匙留在房子的主大廳內,業主在用備用鑰匙進入房子後,可以在那裡找到它們。

懇請不要認為我們催您用最快的速度辦事是超越瞭生意禮節的界限。

願意為您效勞。

您忠誠的,薩繆爾·F.比靈頓

倫敦佩特森公司的卡特先生給惠特白的比靈頓先生的信

8月21日

親愛的先生:

接奉尊函,並返還一英磅的支票,是為餘款,如一並附上的收據所示。

貨物已準確地按照指示送到,鑰匙遵照指示被裝在包裹裡放在主大廳內。

敬禮!

米娜·穆雷的日記

8月18日

我今天很高興,坐在教堂墓地的椅子上寫日記。

露西情況非常好。昨晚她一整夜都睡得很好,一次也沒有吵醒我。

玫瑰色的紅潤似乎回到瞭她的臉頰,雖然她依舊顯得蒼白和病弱。如果她是因為貧血,我可以理解,但她沒有。她情緒高漲,充滿生命活力和愉悅。所有病態的沉默寡言都遠離瞭她,她剛剛提醒瞭我那個夜晚,好像我需要提醒似的;還有就是在這裡,在這張椅子上,我發現她睡著瞭。

她一邊頑皮地用靴子的腳後跟敲打著石板,一邊和我說:“我可憐的小腳當時沒有發出太多響聲!我敢說斯韋爾斯先生告訴過我,這是因為我不想吵醒喬治。”

因為她這麼願意講話,還很俏皮,於是我問她,那個晚上是否做夢瞭。

在她回答之前,我看見她甜甜地皺起眉頭,亞瑟——我以露西的習慣這麼叫他,曾說他喜歡這個表情,當然,我不奇怪他會喜歡。然後她繼續以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說下去,好像在為自己回憶。

“我沒有太多的夢,但是那一切似乎是真實的。我就是想到這個地方來。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在害怕一些東西,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我記得,雖然我猜自己是睡著的,穿過大街,過瞭橋。一條魚在我經過時跳瞭起來,然後我彎下腰去看它,我還聽見很多狗在叫。就在我走上臺階的時候,整個鎮子好像所有的狗都同時叫起來瞭。我模糊地記得有一個東西,又長又黑,長著一雙紅色眼睛,就像我們看到的落日,然後就是一些既甜蜜又苦澀的東西立刻圍繞在我的周圍。接著,我好像沉入瞭深深的碧水之中,耳邊還有歌聲,就像給快要淹死的人聽的那種。隨後好像所有的東西都離開瞭我。我的靈魂仿佛離開瞭我的身體,在空氣中遊蕩,我好像記得,有一次,西邊的燈塔就在我下面,接著是一種被折磨的感覺,仿佛在一場地震中。然後我回來瞭,發現你正在搖晃我的身體。我在看到你之前,感覺到你在做這個。”

然後,她放聲大笑。這一切對我來說,簡直太不可思議瞭,我屏住呼吸聽她講。我不是很喜歡,因為不想讓她一直想著這個話題,所以我們轉移到瞭另一個話題上,露西又像從前一樣瞭。當我們到瞭傢,清新的微風振作瞭她的精神,她蒼白的臉頰真的更加有血色瞭。她的母親看到她非常高興,我們一起度過瞭一個愉快的夜晚。

8月19日

高興!高興!高興!雖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讓人高興,但起碼,喬納森有消息瞭。這個親愛的傢夥病倒瞭,這就是他沒有寫信的原因。我不怕想他,也不怕說他,現在我知道瞭。豪金斯先生給我寄來瞭信,是他親手寫的,他太好瞭。我準備早上出發去喬納森那裡,如果有必要的話,幫忙照顧他,然後把他帶回傢。豪金斯先生說,我們在那裡結婚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我捧著信一直哭,直到感覺到它在我懷裡濕透瞭。這是喬納森的信,所以必須貼近我的心,因為他就在我的心上。我的旅行要開始瞭,我的行李也準備好瞭。我隻帶瞭一件換洗的裙子。露西會把我的大衣箱帶回倫敦,並替我保管,直到我派人去取,因為有可能……我不能再往下寫瞭。我必須把話留給喬納森聽,我的丈夫。這封他見過、也摸過的信,會在我們見面之前安慰我的。

佈達佩斯的聖約瑟夫醫院的阿加塔修女給威爾海爾·米娜·穆雷小姐的信

8月12日

親愛的夫人:

我依喬納森·哈克先生之意寫瞭這封信,他自己沒有力氣寫信,雖然正在迅速康復,感謝上帝和聖約瑟夫醫院。他患瞭嚴重的腦熱病,我們已經照顧瞭他將近六周。他希望我來傳達他的愛意,他讓我寫信到這個地址給埃克斯特的豪金斯先生,說他已盡職責,並對他的延誤表示歉意,他的全部工作都已經結束瞭。他要求在我們山上的療養院休息幾周,然後就返回。他想讓我說他身上沒有足夠的錢,想為自己在這的休養付費。這樣,那些需要的人就可以得到幫助瞭。

相信我!

同情你並祝福你的阿加塔修女

另外,我的病人正在睡覺,為瞭讓你知道更多的事情,所以我把信重新打開瞭。他把你的情況都告訴我瞭,還說你馬上就會成為他的妻子。祝福你們兩個!我們的醫生說,他受到瞭劇烈的刺激,精神錯亂,胡言亂語,盡說一些關於狼群、監獄、血、鬼魂和惡魔的東西,我害怕說這些東西。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要小心,不要讓任何事情刺激他想起這些東西。他這種病的結果不會輕易消失的。我們應該早就寫信的,但是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他有什麼朋友,他身上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別人能明白的東西。他坐火車從克勞森堡來,那裡的站長告訴警衛,說他沖進火車站,大喊要一張回傢的火車票。從他暴力的舉止看出他是個英國人,於是給瞭他一張到這列火車終點站的火車票。

確保好好照顧他。他用他的好心和溫和贏得瞭人心。他正在康復,不出幾個星期他就會痊愈。但為瞭安全起見,照顧好他。我向上帝和聖約瑟夫醫院祈禱,你們兩個會有很多很多年的幸福時光。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8月19日

侖費爾德昨天晚上又突然起瞭奇怪的變化。大約8點時,他開始興奮起來,像一隻狗一樣到處嗅著。值班員對他的舉動很是吃驚,因為知道我對他感興趣,於是鼓勵他說話。他通常非常尊敬值班員,有時甚至是奴顏婢膝,但是昨晚,值班員告訴我,他變得非常傲慢無禮,不再願意屈尊和值班員講話。

他能說的就是:“我不想和你說話,你現在不重要瞭,主人就快要到瞭。”

值班員認為他是突發瞭一種宗教的狂熱。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必須提防危險,因為一個同時具有殺人癖好和宗教狂熱的強壯的人可能會很危險。這兩者的結合是很可怕的。

9點時我親自去看瞭他。他對我的態度和對值班員的一樣。在他傲慢的自我感覺裡,我和值班員好像沒有任何區別。這看起來像是宗教狂熱病,他很快就會覺得自己是上帝瞭。

人和人之間這些微小差別對於上帝來說太微不足道瞭。瘋子怎麼會出賣自己呢!真正的上帝小心呵護,唯恐麻雀跌落下來。但是,由人類的虛榮心創造出來的上帝,分不清老鷹和麻雀。唉,但願人知道!

在半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裡,侖費爾德越來越興奮。我沒有假裝看著他,但是一直嚴密地監視他。突然他的眼睛變瞭神采,我們總是在精神病人突然想到一個念頭時看到這樣的情況。同時還有頭和背部的多變的運動,這些精神病院的值班員都非常清楚。他變得異常安靜,坐在床角上,兩眼無神地望著空中。

我想我會查出他的冷淡是真的,還是假裝的,還要引導他談論自己的寵物——一個最能引起他興趣的話題。

一開始他不回答,但終於煩躁不安地說:“讓它們都見鬼去吧!我一點兒都不在乎它們!”

“什麼?”我說,“你不會告訴我你不在乎蜘蛛瞭吧?”(蜘蛛目前是他所感興趣的,他的筆記本上寫滿瞭一行行的數字。)

他神秘地回答說:“處女新娘讓等待新娘的人高興;但是,如果漂亮的新娘來瞭,處女新娘就不稀罕瞭。”

他不肯解釋自己所說的話,仍然頑固地一直坐在自己的床上。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我今晚很疲倦,情緒低落。我不能不想露西,還有,事情會變得怎樣的不同呢?如果我不能立即入睡,隻好用麻醉劑瞭,現代的睡夢之神!我必須小心,否則會上癮的。不,今晚我不能用它!我想過露西,我不能把這兩者混在一起來侮辱她。如果需要的話,今夜就不睡瞭。

過瞭一會兒,我很高興我下瞭決心,更高興我遵守瞭它。才剛剛兩點,夜班警衛員過來告訴我,侖費爾德已經逃跑瞭。我披上衣服,立即跑瞭下來。讓我的這個病人在外面遊蕩太危險瞭。他的那些危險的想法可能會在陌生人身上付諸實施。

值班員說,不到十分鐘前,當他通過門上的觀察窗向屋裡看時,還看見侖費爾德在自己床上睡覺。不一會兒,擰窗戶的聲音引起瞭他的註意。他又跑瞭回去,看見侖費爾德的腳消失在窗戶那裡,於是馬上派人叫我。他隻是穿著睡衣,不會跑遠的。

值班員認為,到他會去的地方找他比跟著他有用,因為當他從大門跑出這棟樓時,可能會迷路。他體積很大,不可能從窗戶出去。

我很瘦,所以在他的幫助下出去瞭,因為我們隻離地面有幾英尺高,所以落地時沒有受傷。

值班員告訴我,病人往左邊方向跑瞭,並且跑的是直線,所以我盡可能快地跑。當我穿過綠化帶,我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攀上瞭高墻,那堵墻將我們的院子和那座廢棄房屋的院子隔離開瞭。

我立即跑瞭回去,讓值班員趕快給我叫上三四個人,跟著我進到卡爾法克斯的院子裡,以免我們的朋友出危險。我自己拿上一個梯子,越過墻,跳進瞭另一邊的院子。我能看見侖費爾德的影子剛剛消失在房子一角的後面,所以,我跟在他後面跑。在房子的最遠端,我看見他使勁敲著教堂老舊而堅硬的櫟木門。

他顯然在跟某人說話。但是,我不敢靠得太近來聽他在說些什麼,以免嚇到他,而讓他再次跑掉。

追趕一群迷路的蜜蜂與追趕一個赤裸的精神病人相比,實在算不上什麼,如果他決意要逃跑的話!無論如何,幾分鐘後,我發現他已不在警惕周圍的一切事物,所以冒險向他靠近,我的人也已經越過瞭墻,向他包抄過來。我聽見他說:

“我來這裡照您的吩咐辦事,我的主人。我是您的奴隸,您會獎勵我的,因為我會很忠誠。我在遠方仰慕您很久瞭。現在,您就在這裡瞭,我等待著您的命令。在您分發獎賞的時候,您是不會忽略我的,您會嗎,我的主人?”

無論如何,他是一個自私的老叫花子。即使他認為自己很真誠,他也在考慮著面包和魚。他的狂熱病產生瞭一個可怕的結合。當我們將他包圍時,他就像一隻老虎一樣反抗。他異常強壯,因為他比起人類來說,更像是一個野獸。

我從沒看見過一個精神病人爆發過這樣的憤怒,我也希望我不要再看見。幸運的是,我們及時地發現瞭他的力量和危險,以他這樣的力氣和決心,在被關起來之前,他會做出野蠻的事情的。

至少他現在安全瞭。侖費爾德不能從那個讓他受束縛的緊身背心中解脫出來,他被拴在瞭軟壁小室的墻壁上。

他的叫聲有時很可怕,但是,隨後的沉默更加可怕,因為他的每一次轉身和行動都可能意味著行兇。

就在剛才,他第一次說出瞭連貫的話:“我應該有耐心,主人。他快來瞭,快來瞭,快來瞭!”

於是我領悟到瞭。我太激動瞭以至睡不著,但是,這本日記讓我安靜瞭下來,我覺得這晚我會睡著的。

《德古拉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