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地大人稀，除瞭幾個相離甚遠的景點，平日裡也沒有地方可去。去年產女我在這裡住瞭近半年，隔壁是洛然多年前就已移民過來的朋友，早已熟識，關系也算親近。
剛來的頭幾天，鄰居一直熱情地邀請我們去環球影城、好萊塢、星光大道走走轉轉，都被燕子宛轉地謝絕瞭，我簡單解釋瞭一兩句，他們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叫他們。
畢竟牽掛著兒女，我著急回去，但易母的簽證材料還在準備，怎麼也要一段時日。
“我真的沒事，你放心走吧。”後院的泳池，陽光慵懶地灑落一地，燕子就那麼呆呆地出神，我走過去她連頭都不肯抬一下。
“算瞭，我還是等你媽來瞭再走吧。”
“你女兒還那麼小，回去吧，我知道你疼我，可別再讓我心裡慚愧瞭。”
“誰跟誰呀，見外……你現在這樣子跟沒瞭魂兒一樣，誰能放心得瞭呀？”我扳過她的肩頭，“咱們四個裡頭你本來話就最少，我有時真拿不準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現在就想靜靜地待著，什麼也不想。你踏實回去吧，我不會那麼傻的，已經做過一次傻事瞭，怎麼還會再傻下去呢？”她眼圈兒一紅。
我摸摸她的臉，輕輕抱住她：“不管怎樣，我們姐妹都在你身邊，一輩子。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你。千萬保重自己，不許耍小性子，不許再哭瞭。”
她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哭瞭，哭也沒用。等我媽辦完簽證就過來瞭，等她來瞭我再陪她出去到處走走，你放心吧。”
我跟鄰居打好招呼，又一再囑咐燕子照顧好自己，要天天給我們發微信，這才飛回北京。
日子在若有若無的等待中飛逝而過，燕子在美國一待就是小半年，然後到加拿大過瞭一下境又返回美國。
春節將近，我和洛然把子玲交給洛然父母，然後帶著兒子子俊飛抵洛杉磯，再見燕子時，她氣色好瞭些許，臉上也有瞭笑容。
我問她是否願意在美國看一下醫生，檢查一下身體狀況，她說不用瞭，我懶得動。
“你別這麼一天天失魂落魄的，我是說你好好查一下，以後總得要有個自己的小孩兒才行。”
“我要離婚。”她定定地看著我。
“你呀，離不離先擱一邊兒，離瞭也要再嫁吧？那就更得為以後著想瞭。”
“我要離婚。”她再次說。
“燕子，你總是那麼有主意，張亞奇再不對，好歹得給他一個機會吧？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沒有機會瞭，緣分已盡，從孩子離開我那天就註定緣盡瞭。”她的嘴角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呆呆地看著泳池裡一片飄零的落葉，眼一眨不眨。
她還是那個她，一旦拿定主意就不肯回頭，我無言以對，想來還有半年張亞奇才出獄，希望那時燕子能重啟對未來的規劃。
我忽然想到瞭葉凡，可惜他已然結婚，所有的陰差陽錯，真就是冥冥中註定的嗎？
這天，子俊鬧著要去環球影城，其實我們上禮拜剛去過。洛然說再去一回吧，咱們下禮拜也該回北京瞭。
我費瞭半天口舌死活拽上瞭燕子，來美國這麼久，除瞭去不遠的超市以外，她幾乎都沒怎麼出過門。
進瞭環球影城，兒子就吵著去小黃人虛擬過山車，雖然才來過不久，但這兒實在太大瞭，我們拿著地圖轉瞭一大圈兒，又吃瞭點冰激凌才晃晃蕩蕩地找到地方。
一行四人從圍欄進去排隊，拐瞭個彎發現人還挺多的，牌子上預計的等候時間約四十分鐘。
剛排到隊尾，我猛然覺得排在前面的男人背影很是眼熟：“葉凡？”我猶豫地叫瞭一聲。
葉凡回過頭來，待看清是我，臉上的表情有些驚喜，可當他的眼睛掃到燕子時，隻一瞬間，目光寒冷若冰。
“梅蘭，洛哥，喲，太巧瞭……這是兒子吧，真可愛。”他微笑著捏瞭捏我兒子的臉。
“啊，對，子俊叫叔叔……這不春節帶孩子來玩嘛，你和……”
“哦，”他攬過身邊的女孩兒，“這是我老婆，親愛的，這是洛哥、梅蘭。”卻獨獨對燕子視若無物。
那女孩兒身材嬌小，面目也還清秀，對我們一一點頭算是打瞭招呼。
“哦，你好，這個是……”我把燕子拉到身邊，“我閨蜜燕子。”葉凡沒有搭話，目光轉向別處，倒是他老婆禮貌地說瞭聲“你好”。
燕子一言未發，輕輕微笑瞭一下，尷尬地低下頭，伸手去拽子俊的衣角，似乎要把本來就平整的衣服拽得更加完美。
“你怎麼也到美國來瞭？公司派過來的嗎？”我問葉凡。
“暫時還沒有，可能明、後年才會過來，我們也是春節來玩一圈兒，放完假就回去瞭。”葉凡這兩年變化並不太大，除瞭略微消瘦瞭些。
“住哪兒瞭？”
“我姑媽傢。”
“哦，對，親戚在這邊兒呢。”
“她早就移民過來瞭。”
“哦哦。”我點點頭，“晚上咱們一起吃飯？”
“不瞭，我們還有別的安排，等回北京咱們有機會再聚。”
洛然又和他隨便聊瞭幾句，我轉過頭去看燕子，她一臉空洞，憂鬱的眸子毫無生氣。
我牽瞭她的手，又使勁攥瞭攥，她任我牽著，無動於衷。
眼見洛然也沒什麼可聊的瞭，葉凡轉過身，攬住妻子的腰在她耳邊低語著什麼，他妻子揚起臉笑容燦爛，把頭靠在他肩上。
燕子咬著嘴唇，一下又一下，我沖她搖搖頭，她抿嘴勉強笑笑，別過臉去抬手輕拭瞭一下眼角。
在整個排隊過程中，葉凡的目光從未在燕子的身上停留過一秒，似乎從來從來，燕子都沒有在他生命裡出現過。
服務人員一放行，葉凡就拉著妻子快步向裡面走去，頭都沒有回。
後來在水秀門口我們又遠遠地看到瞭他，但葉凡轉移瞭目光，繼而改道快速消失在人群裡。
回到傢，燕子連東西都沒吃就又坐到泳池邊發呆，那張美麗的臉似乎喪失瞭所有表情，無喜無怒無冤無仇。
我說你想哭就哭吧，她不吱聲，忽然松開手中的外套，一猛子紮進瞭泳池。
“水涼，都多久沒清理瞭，也臟，你快給我上來！”我的叫喊聲引來瞭洛然。
燕子從水裡冒出來抹瞭一把臉，說：“不涼，舒服著呢。”
她遊瞭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等她濕漉漉地爬上來，眼睛裡佈滿瞭血絲。
我給她裹上浴巾，說趕緊去換件衣裳，糊身上多難受，她哆嗦著嘴唇問我：“梅蘭，我是不是傻？我是不是一開始就做錯瞭？”
“沒有對與錯，世事無常，你想多瞭。凡事別折磨自己，身體是自己的，先去換衣裳吧。”
那天晚上是我陪她睡的，我什麼也沒有問，她什麼也沒有說。
回北京前，我在她身邊坐下，她轉頭看我一眼，說想再待兩個月，回去心煩。
“那你好好待著，別胡思亂想。”
“他恨我。”
“什麼？”
“葉凡……他恨我。”
“天天胡思亂想，不至於的。”
“他沒有看過我，一眼都沒有，好像我是個陌生人。”
“人傢帶著老婆呢，不方便。”
“他真的結婚瞭？”
“我聽說你跟他分手沒半年就結瞭。”
“他過得好嗎？”
“我怎麼知道？他把我微信都刪瞭。”
“其實我特別想跟他說聲‘對不起’。”
“說不說都不重要瞭，重要的是從你沒選擇他的那天開始，你們就已經成為對方的過去瞭……別人都在往前走，你也得往前走，自己選的路，怎麼都要好好對自己才行……”
“我想見他一面。”
“我都不知道他電話號碼換沒換。”
“試試吧？”
“燕子，何必呢？不要再打擾他瞭。”
“我隻是想跟他說句‘對不起’。”
“沒必要的，不管他回應什麼你心裡都不會好受。”
“如果我說‘對不起’，他能回一句‘沒事兒’，那我心裡就好受瞭。”
“傻瓜，這不是跟自己較勁嗎？”
“梅蘭，我是不是特別傻？”
“誰沒幹過後悔的事？就像你說的緣分不到吧。”
“其實他們兩個，我當時都舍不得……”
“我知道的，愛情這東西，有時候就是自己的一種感覺，旁人是無法左右的，我們隻能建議你選最合適的，但你自己也說瞭，是命，那就信命吧。”
“命……我以為懷孕瞭就是命運安排的，但現在……難道我恨他也是命運安排的嗎？”
“我明白你的想法兒，但孩子那事兒……大夫也說瞭有各種原因……就算張亞奇在身邊，孩子也不見得……”
“你覺得孩子沒瞭跟他沒關系？”
“我隻是希望你別太固執，過去瞭的事兒就過去吧。”
“可我就是恨他。”
“多往好的地方想想，無論如何，張亞奇的出發點還是愛你的。”
“我奉子成婚，現在孩子沒瞭，還會稀罕他的愛嗎？”
“又鉆牛角尖兒。”
“梅蘭，咱們都三十大幾的人瞭，不可能像小女生一樣愛得那麼單純，要不是因為懷孕，我怎麼會選他？”
“別糾結瞭，天底下沒有賣後悔藥的。先顧好你自己，來日方長。”
“我懂你意思，我懂……我隻是沒心思，就想再過幾個月等他出來瞭就離婚……隻有離瞭婚我才能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那你就在這兒好好調養一下吧，把情緒調整好，你心裡要是過不去這道坎兒，以後的生活也不會幸福，至於離不離婚，等以後再說吧。”
“梅蘭，求你件事，如果有機會，幫我跟葉凡說一聲‘對不起’可以嗎？”
望著她期待的目光，我無奈地點瞭點頭。
回京之後，我在一個悠閑的中午給葉凡打電話，想來這正是公司的午休時間，如果他想多聊幾句也方便。
我把燕子的那句“對不起”帶到，葉凡沉默瞭許久許久，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與她，此生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