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19年,臺北。

阿脫看完黃雨萱手機裡的照片,抬頭看瞭她一眼,又低頭看著她手機裡的照片,忍不住問:“你幹嗎拿自己的照片要我幫忙找人?耍我啊?”

黃雨萱卻是一臉認真地說:“這張照片裡的女生不是我。”

阿脫一愣,更加仔細地看著黃雨萱手機裡的照片。

“真的不是你?可是她長得未免跟你也太像瞭!等一下……”阿脫忽然興奮起來,“這是不是代表我們開發的那款App成功瞭?它真的找到這個世界上長得和你一樣的人瞭?”阿脫一臉感動,“黃雨萱,你竟然偷偷幫我測試,我實在是——”

黃雨萱不耐煩地打斷他:“我輸入的不是我的資料,是王詮勝的。”

“王詮勝?”阿脫這才將註意力放到照片裡的一個男孩身上,“你不說我還沒發現,旁邊那個男生真的是王詮勝耶!所以你輸入瞭王詮勝的資料,出來的是你們以前的合照?”

黃雨萱指著照片裡的男孩說:“他應該就是王詮勝沒錯,可是他旁邊的那個女孩不是我。”

阿脫一臉不信:“怎麼可能?”

“因為我從來沒去過照片裡的這個地方,另外一個一起拍照的男生,我也不認識。”黃雨萱回答。

阿脫一臉似懂非懂,想瞭想,自言自語:“也就是說,你本來想要找另一個長得很像王詮勝的人,卻沒想到找到瞭另一個自己,而且這個人還跟王詮勝一起拍過照片……”他忽地眉頭一皺,“不對啊,系統會排除本人資料,這張照片裡的男生怎麼可能會是王詮勝?”宅男工程師的研究精神瞬間爆發,阿脫立刻坐回電腦前,準備好好查一查這張照片的來歷。

黃雨萱難得有耐心一直站在他身旁,等待結果。

一時間隻聽見鍵盤聲響個不停,忽然阿脫像是想到瞭什麼,隨口問:“黃雨萱,你沒事輸入王詮勝的照片資料做什麼?該不會是想要找到另一個和他長得很相似的人,直接把他當成——”他忽然感受到殺意,轉過頭,果然看到黃雨萱正瞇著眼狠狠瞪他,似乎他再多講一個字就會被她當場殺掉。

阿脫趕緊轉回頭,繼續專心在電腦屏幕上搜尋。

過瞭一會兒,他找到瞭照片來源。

原始來源是“無名小站”,早在2013年便已經關閉。從日志資料可以看出照片是在2010年7月上傳的,但因為“無名小站”早已關閉,再也找不到其他資料瞭。

“黃雨萱,這個女生真的不是你?”阿脫還是有些不相信。

黃雨萱沒好氣地回他:“你剛自己都說瞭,照片是2010年7月上傳的,那時候我和王詮勝根本就不認識,要怎麼和他拍這張照片?難道我穿越時空瞭嗎?”

阿脫一臉恍然大悟,說:“我懂瞭,難怪你要追根究底,原來是想抓小三!等等,不對,照片裡的這個女生比你早認識王詮勝,小三應該是你……”他渾身一冷,又感受到黃雨萱無形的殺人目光。“對不起,我多話瞭。”阿脫自己乖乖掌嘴兩下。

“總之,你想辦法幫我繼續查出這張照片的來歷。”黃雨萱說。

“可是現在是上班時間——”

“就當是幫助數據庫修正,不然你們的App光測試就這麼多問題,到時候發表豈不是讓人看笑話?”

阿脫囁嚅瞭幾句,最後還是乖乖聽話,繼續在電腦屏幕前追查這張照片的來歷。

黃雨萱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心卻怎麼都靜不下來,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張照片裡的女孩到底是誰?

她又滑開手機,搜尋著王詮勝臉書頁面上的每一張照片,想要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什麼都沒找到。

最後,她的視線停駐在王詮勝的最後一則帖文上,那是一小段影片,影片裡王詮勝不斷伸出手指戳她臉頰,她忍不住發火罵他無聊,他一面道歉,一面仍繼續拿著手機拍攝,見黃雨萱不理他,竟偷偷繞到她身後,像個調皮的孩子一樣偷偷用膝蓋頂瞭一下她的後膝,她一個重心不穩,直接跪倒在地上,畫面裡傳來王詮勝大笑的聲音。

影片裡的黃雨萱跳起來,轉身對著鏡頭大喊:“王詮勝,你別跑,你死定瞭!”

畫面就定格在這裡。

看著,淚水又悄悄模糊瞭她的視線。

她刻意垂下目光,不想讓人看出自己觸景傷情,卻在不經意間掃到瞭影片底下最後一個點贊的人名——Vicky。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有次她和王詮勝在餐廳吃飯吃到一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響瞭,她瞄瞭過去,上頭顯示來電的便是Vicky。當時王詮勝拿過手機,笑著說是公司打來的,便站起身走到餐廳外頭講電話,見黃雨萱從餐廳裡望著他,還似乎有所防備地轉過瞭身,刻意背對她。

這個Vicky是他公司的同事嗎?

還是阿脫那個死阿宅真說對瞭,王詮勝在外頭有小三?

帶著一絲懷疑,她一一檢視王詮勝臉書頁面上的所有帖文,發現Vicky幾乎在每則帖文上都點瞭贊。

她越看越不是滋味,即使王詮勝已經離去,但她仍忍不住怒火中燒。

難道……她就隻是一個替代品?一個長得很像照片中女孩的替代品?

不,照片裡的王詮勝年齡不對,不可能是他。可她就是無法說服自己,照片裡的人不是王詮勝。

於是她拿出手機,找出所有與王詮勝有過關聯的朋友通訊錄,即使明知道這麼做很突兀,但她仍按照通訊錄上的順序一一打過去確認。

可是打瞭一輪,不論她好說歹說絕對不會怪他們替王詮勝掩飾,就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她Vicky是誰。

她看著通訊錄上最後一個名字“陳財裕”,王詮勝高中同校的同學,大學時代的好朋友。這傢夥和王詮勝感情那麼好,一定會知道Vicky是誰,前提是他不會替王詮勝掩飾。

電話一接通,她便不客氣地問:“陳不挑,我問你,王詮勝是不是曾經跟一個叫Vicky的女人搞曖昧?”

電話那頭的陳財裕幾乎跳瞭起來,驚訝問:“Vicky?你怎麼會知道Vicky的?”

果真如此。黃雨萱心裡想。同時心也涼瞭一半。

咖啡廳裡,陳財裕仍試圖安撫黃雨萱:“其實他跟Vicky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

“你不用再替他掩飾瞭!”黃雨萱冷冷地說。

陳財裕知道再解釋也沒有用,隻好乖乖地閉嘴。

王詮勝都離開瞭那麼久,黃雨萱無法走出來,他懂,但他不懂的是,為何她硬要去找王詮勝背叛她的證據?就算找到瞭又如何?王詮勝都已經死瞭兩年瞭,她又能怎麼樣?

咖啡廳的門開瞭,一個嬌小的年輕女子走瞭進來,她見到陳財裕後,禮貌地笑瞭笑,然後朝他們走過去。

陳財裕起身,介紹:“黃雨萱,這就是Vicky。”

外形亮眼的Vicky雙手捧著一張名片,遞到黃雨萱面前。

她接過一看,名片上頭的公司名稱是“求婚事務所”。

Vicky看到她眼裡的疑惑,體貼地主動開口解釋:“我們公司專門負責替客戶設計求婚企劃與安排場地。”她看瞭一眼陳財裕,“當初王先生就是通過陳先生介紹,來到我們公司,由我負責他的業務。”

求婚企劃?

黃雨萱隻覺得胸口仿佛有塊大石正緩緩往下墜,王詮勝來這傢公司的目的難道是……盡管有些猶豫,她還是開口問瞭Vicky:“他到你們公司做什麼?”

Vicky露出有些惋惜的職業微笑,說:“當然是為瞭向他心愛的女人求婚,而那個人就是你,黃雨萱小姐。”

王詮勝真的曾想要向她求婚?!

黃雨萱一時間隻覺晴天霹靂,整個人措手不及,拿著名片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盡管如此,她仍倔強地否認:“不,不可能啊,他從來都沒對我提過這件事……”

一旁的陳財裕嘆瞭口氣,說:“黃雨萱,他沒對你提過這件事,當然是因為想要給你驚喜。”所以一開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黃雨萱解釋,沒想到卻讓她誤會更深,真以為王詮勝背著她在外頭養小三,非要押著他來找Vicky。

Vicky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下說,她用眼神征詢陳財裕的意見,陳財裕點點頭,說:“反正你都來瞭,就說吧,也免得她又胡思亂想。”

於是Vicky將王詮勝的求婚計劃全盤說瞭出來:“當時黃小姐你即將前往上海工作,王先生說,他決定求婚,不是為瞭把你留下,而是想讓自己可以更理所當然地陪在你身邊。當時他的計劃是,在送你去機場的路上,假裝車子拋錨,接著我們公司會派人假扮交警來查驗,讓你簽罰單,那張罰單其實是一張結婚證書,然後王先生再從車裡拿出他預先藏好的戒指,向你求婚。”

黃雨萱愣愣地聽著,努力讓眼淚不要從眼眶裡落下。

原來……原來王詮勝曾想要向她求婚……

“但就在王先生預備向你求婚的那一天早上,他忽然打電話給我,說他趕著去機場找你,要延遲計劃,等他回來再說,誰知道那就是他打給我的最後一通電話……”Vicky的語氣裡帶著遺憾。

黃雨萱猛地抬起頭,深深地吸瞭一口氣,將最後一刻要湧出的淚水忍住,不發一語,起身離開瞭咖啡廳。

她下午請瞭特休,回到傢附近的停車場,鉆進王詮勝那輛二手車裡,四處翻找,果真在後座縫隙裡找到一個戒指盒。

她愣愣地捧著戒指盒,想著那一天的情景。

那天王詮勝本來是要開這輛車送她去機場的,但是出發前,兩人發生瞭爭吵,她硬是不理王詮勝,拉著行李走到巷口,另外招瞭一輛出租車,自己前往機場。

她的班機起飛前往上海後,王詮勝也趕到瞭機場,買瞭一張機票,坐上瞭飛機,卻遇到瞭飛機失事。

如今意外發生都兩年瞭,他連屍骨都不見蹤影,就像是憑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本以為隻是暫時分別,等他們兩個都冷靜下來之後,還有機會再好好談一談,誰知道,那天竟成瞭永別……

她打開戒指盒,裡頭是一枚莫比烏斯環造型的戒指,沒有起點,沒有終點,一切隻是不停地循環。

她張瞭張嘴,像是想要忍住眼淚,嘴唇顫抖瞭半天,倔強地喃喃罵著:

“可惡的王詮勝,搞什麼求婚驚喜,要求婚幹嗎不早一點?”

明明有那麼多時間,明明有那麼多機會,為什麼偏偏是那一天?

黃雨萱將那枚戒指緊緊地抱在懷裡,在寂靜的車裡放聲大哭。

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想再見到他一次,隻要一次就好。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這麼想見一個人……

兩天後。

周末上午,門鈴才剛響起,一早就在等著快遞的黃雨萱,立即沖到門前。

快遞員送來的是一本厚重的畢業紀念冊,那是她逼陳財裕找出來的。

黃雨萱粗魯地撕開包裝,迫不及待地翻起瞭那本高中畢業紀念冊。

盡管陳財裕不斷地強調,他和王詮勝在高中時根本沒見過長得和她很像的女孩,但她還是不死心。

她想要知道照片裡的女孩到底是誰,她仍在懷疑王詮勝到底是不是因為那個女生,才會喜歡上她。

可是她翻遍瞭那本厚重的畢業紀念冊,每一張女孩的照片都仔細看過,卻沒有她想找的那個人。

末瞭,她煩躁地將畢業紀念冊扔到一旁,想瞭想,拿起手機打給陳財裕。

“陳不挑,你有你們這屆前後兩屆的畢業紀念冊嗎?”

陳財裕的哀號聲從手機裡傳來:“我怎麼可能會有?黃雨萱,我高中時從沒聽王詮勝說過他有女朋友或有喜歡的女生,你就不要再疑神疑鬼瞭好不好?”

“陳不挑,我不管!你別想替他掩飾,如果你認識這個女生,最好老實說,要是被我找到證據,我絕對會——”

陳財裕打斷她:“你都叫我陳不挑瞭,應該知道這外號怎麼來的吧?我念高中時,別說前後兩屆,前後五屆,學校方圓五十公裡內,隻要長得比普通再好看那麼一點點的女生,我都不會放過,更何況是像你這樣不仔細看都蠻正的女生,我是走過路過絕對不會錯過的!但我念高中時完全沒有見過你好嗎?你手機照片上的那個女生是誰,我也不知道!黃雨萱,拜托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你到底想證明什麼?王詮勝都要向你求婚瞭,你卻還在介意他高中時有沒有喜歡過別的女生?”

盡管同情黃雨萱,陳財裕也有些受不瞭瞭,明明這些年他已經結婚生女,乖乖從良,不再亂把妹,她卻威脅要把他從前精彩的情史全抖出來,除非他幫忙找到王詮勝有小三的證據。

黃雨萱默然。

“不然,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仍不甘心地問。

陳財裕疲累地嘆瞭口氣,說:“我怎麼可能知道?不過,如果王詮勝在認識你之前,就認識這個長得跟你一樣的女生,你自己總會察覺到吧?”

她一面聽著電話,一面開始回想大學時王詮勝對她告白的情景。

當時,他們才認識沒多久,不,甚至連認識都稱不上,她隻知道他是別系的一個學弟,第一天開學就迷瞭路。

他就那樣理直氣壯地走到她面前,微笑著對她說:“我喜歡你。”

那時她根本沒當一回事,甚至還有些傻眼。

他說:“我喜歡你,和我們認識多久,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說:“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確定,我喜歡你。”

他說:“因為,早在你認識我之前,我就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你瞭。”

那時她身邊已經有男友,對於王詮勝突如其來的莫名告白,她隻以為是惡作劇,完全沒放在心上。但此刻回想起來,王詮勝的表現的確有些異常,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告白的。

早在你認識我之前,我就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你瞭。

王詮勝是不是真的把她當成瞭別人的替身?

“喂?黃雨萱,你還在嗎?”電話那頭的陳財裕問。

她回過神,敷衍幾句。

“黃雨萱,你幹嗎一直想要證明王詮勝心裡有別人?他明明就很喜歡你——”

她掛上瞭電話,不想再聽。

因為太愛瞭,所以不願去面對,因為不願去面對,所以轉頭選擇逃避。

甚至,想要找一個理由,讓自己不要那麼在乎。

是不是隻要證明王詮勝最愛的不是她,她就不會這麼痛苦懊悔瞭?

她看著眼前的畢業紀念冊,淚水再度不受控制地落下。

王詮勝……都是你的錯!誰叫你那麼好!誰叫你讓我這麼喜歡你!喜歡到……我根本就放不下你……而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裡,竟是這麼痛苦……

周一。

辦公室內,黃雨萱強打起精神,專註在新的企劃案上,這時阿脫走瞭過來,得意地看瞭她一眼,說:“黃雨萱,我找到瞭照片裡那個女生的線索,你想不想知道?”

阿脫本來想好好邀功一番,聽黃雨萱贊美他幾句,誰知道她一聽,立刻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雙手不客氣地扯住阿脫的上衣,一臉兇狠地問:“你找到瞭?”

“呃……對,我找到瞭,花瞭我整個周末的時間,黃雨萱你不好好謝謝——啊啊啊不要捏我耳朵!”

黃雨萱用力捏著他的耳朵:“快說!”

“你放手啦!”

黃雨萱放手,阿脫摸著自己紅通通、熱辣辣的耳朵,一面呼痛一面說:“照片上的背景,不是一間叫32號的唱片行嗎?”

黃雨萱不耐煩地說:“這我早就查過瞭,但大概是停業瞭,根本找不到這間唱片行。”

阿脫再度得意起來:“這就是我厲害的地方瞭,找不到32號唱片行,我卻在網絡上找到一間同樣叫32號的咖啡館,再從咖啡館老板身上尋找線索,發現瞭他在美食周刊上的訪問報道,原來他以前開過唱片行,就叫32號唱片行!”

下班後,黃雨萱便迫不及待地按照手機上的導航地圖,在一處寂靜的社區內尋找32號咖啡館的蹤影。

終於找到咖啡館時,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簡直像要從嘴裡跳出來。

關於那張神秘照片的所有疑問,這裡能給她答案嗎?

推開門走進去,店內裝潢很是懷舊,昏黃的燈光、已經很少見的磨石子地板、樸實的木頭桌椅,一面墻上甚至擺滿瞭黑膠唱片,還掛著一把吉他,店裡的背景音樂是輕柔的古典樂。

正在吧臺後專心做咖啡的老板是個中年男子,他聽見門開的聲音,抬起頭來正要說“歡迎光臨”,卻在看到黃雨萱時愣住,接著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直盯著她瞧。

“不好意思,老板,我想請問——”黃雨萱走上前問。

“韻如?”老板打斷她。

她微微一愣。

韻如是誰?

老板果然知道些什麼。

黃雨萱深吸一口氣,說:“老板,我想你認錯人瞭。”

老板回過神,收起訝異的表情,搖瞭搖頭,像是在對她解釋,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也是,你不可能會是她的。”

黃雨萱拿出手機,找出那張照片,遞到老板面前,問:“我想,你剛剛把我誤認為的那個女生,就是她,對吧?”

老板看著手機裡的照片,眼角略帶著魚尾紋的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仿佛正在回憶往事。

他看看黃雨萱,又看看手機裡的照片,深覺命運的確奇妙。

她真的來瞭。

“老板,你認識她,對不對?”黃雨萱問。

老板看著黃雨萱,仿佛看著多年前那個有著同樣面容的年輕女孩。

“是的,我認識她。”老板點點頭,“她叫陳韻如,是我的外甥女,以前在我的唱片行打工。”

找到瞭!黃雨萱在心裡吶喊。

“那……那你認識她右邊的那個男生嗎?”她指著照片裡與王詮勝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男孩。

老板並沒有馬上回答,似乎在斟酌著什麼,最後才說:“認識,他是韻如的同學。”

“隻是同學嗎?”她不死心地追問。

老板看瞭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呃,我的意思是……”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緒,要自己冷靜下來,“他們兩個,是男女朋友嗎?”

“這我就不清楚瞭,印象中,我隻記得這兩個男生常常到唱片行找韻如,他們三個感情似乎不錯。”

“那這個男生的名字,是不是叫王詮勝?”盡管明知時間上根本對不起來,但她還是開口問瞭。

老板搖搖頭:“已經過太久瞭,我真的記不得瞭。”

黃雨萱不氣餒,繼續問:“沒關系。老板,既然你剛說她是你的外甥女,方便透露她的聯絡方式嗎?”

老板神情為難:“這個我恐怕沒辦法幫你。”

“我不是要找她麻煩,我隻是有些事情想當面問問她。”黃雨萱解釋。

老板嘆瞭口氣:“你誤會我的意思瞭。我沒辦法幫你,是因為韻如已經不在瞭。”

“不在瞭?她離開臺灣瞭嗎?”黃雨萱一時還沒會過意來。

“不是。”老板看著她,眼裡是藏不住的憂傷,“韻如她很久以前就過世瞭。”

黃雨萱一陣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好半天,她才有些結巴地問:“是……是什麼時候的事?”

“如果我沒記錯,她走的那一年,是1999年。”

陳韻如……照片裡的這個女孩……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瞭?

如果陳韻如真的是在1999年過世,就代表這張照片是在更早之前拍的,那時候的王詮勝不過才六七歲,照片裡的人更肯定不會是他,而是另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實在太不可思議瞭,這個世界上,不但有一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生,還有一個跟王詮勝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在另一個時空裡認識……

黃雨萱愣愣地看著手機裡的照片,原來,照片裡的男孩真的不是王詮勝,她也不是別人的替代品,可是,為什麼她卻更失落難過瞭?

她轉過身,連聲“再見”也沒說,就落寞地離開瞭咖啡館。

就連老板那句“黃小姐……”都沒聽見。

而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向老板提起過自己的姓名。

王詮勝的父母打電話給她,說是想替王詮勝辦一個正式的告別式。

盡管,直到目前為止,王詮勝都還隻是“失蹤”,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不過是飛機失事死亡的另一種委婉的說法。

白發人送黑發人,即使再痛心難過,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而為瞭要讓日子過下去,隻有斬斷不可能的希望。

舉辦告別式,就是告訴所有人,王詮勝這個人,從此,再也不在這個世界上瞭。

告別式上,黃雨萱沒有哭,甚至,還看著王詮勝的遺照,露出微笑。

不想哭,不想悲傷,不想在這一刻,記得的是失去他的痛苦。

隻想記得他曾經是多麼寵著她、愛著她,還打算要讓她成為他的妻子,相知相守過完一輩子。

她看著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是的,我答應。

王詮勝,我答應你的求婚。

她在心裡默默地告訴他。

而在告別式會場的角落裡,有一個人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黃雨萱。

告別式結束後,黃雨萱與王傢父母聊瞭幾句。

王母說:“雨萱,謝謝你替我們找瞭一張這麼棒的照片,那孩子以前照相時都不太愛笑,老是板著一張臉。”

黃雨萱有些訝異:“會嗎?每次拍照,他總是笑得最誇張的那一個。”

王母慈祥地看著她,說:“他認識瞭你之後,才變得那麼愛笑的。以前的他,很少和別人說話,也不怎麼笑,但認識你之後,他真的變瞭很多……”她握住黃雨萱的手,“我能感覺得出來,他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黃雨萱一時鼻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剛剛離開的王父走瞭過來,手裡捧著一個小包裹,對她說:“有快遞送東西過來,說是要給你的。”

她一臉納悶地接過包裹,看見王傢父母有些好奇的神情,便當場打開包裹。

是誰會特地在王詮勝的告別式上送她東西?

隻見包裹裡是一臺附有耳機的磁帶式隨身聽,還有一卷伍佰的磁帶,專輯名稱是《愛情的盡頭》。

黃雨萱這下更困惑瞭。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惡作劇嗎?

“這是誰送你的啊?”王母問。

黃雨萱搖搖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她看著那盤磁帶,起先還有些警戒,接著想起有一次伍佰開演唱會,她要買票時發現票都賣完瞭,正難過沮喪時,王詮勝居然變出兩張演唱會的票,讓她高興得直尖叫。

她的目光變得柔和,不管是誰送她這些東西,想必都是有用意的吧。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預感,這一切,也許和王詮勝有關。

回程的公交車上,她翻出那臺隨身聽。

這到底是從哪兒來的?這麼懷舊的東西,都快可以放進博物館裡瞭,更別提現在許多年輕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磁帶。

磁帶聽到瞭一半,她把磁帶放進隨身聽裡,倒帶。

這時手機發出信息聲,她拿起來瞄瞭一眼,是小黛上傳瞭前幾天替她慶生的照片到臉書上。

前幾天小黛他們約她去唱歌,順便替她慶生,眾人買瞭個大蛋糕,點上蠟燭,要她許願。

她胡亂許瞭兩個願望,第三個願望,沒有說出口。

但那夜回傢後,她還是選擇告訴瞭一個人。

盡管大傢都說,生日許願時,第三個願望千萬不要說出來,一說出口,就不會實現瞭,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瞭,所以這個世界上除瞭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的第三個生日願望是什麼。

隨著倒帶聲,她滑開手機,重新看瞭一次那些從來沒有被讀取過的信息。

不久,“嗒”的一聲,磁帶卷到瞭底。

她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幾秒鐘的沉靜後,耳機裡響起的第一首歌,是LAST DANCE……

思緒一下子又飄離瞭現實,她閉上眼,聽著沙啞的男聲吟唱著一首悲傷但深情的愛情歌曲。

公交車進入瞭隧道,隧道內的燈光閃過她憂傷的側臉,在公交車的引擎聲中,她輕聲哼著熟悉的旋律。

手機屏幕仍在微微發著藍光,停留在發送信息的界面,但閉上雙眼的她沒有發現,那些給王詮勝的信息,在光影交錯中,一則接著一則,竟出現已讀的標記。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接收到瞭她的渴望與思念。

而她發出的最後一則信息是: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第三個生日願望,和你有關。那個願望,就是好想見你。

忽然一則不屬於她的記憶片段如火花般在她腦海裡閃過。

“你剛剛哼的那首歌,蠻好聽的。”男孩說,“就是現在放的這首歌,這首叫什麼?”

她抬起頭,望向眼前的男孩。

是王詮勝?!

她立刻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公交車上。

剛剛那是什麼?

往車窗外一看,公交車仍在隧道裡,她不禁納悶:這條隧道有這麼長嗎?

耳朵裡仍舊響著熟悉的旋律,她半是驚疑半是期待地再次閉上雙眼。

那男孩是誰?是王詮勝嗎?

她剛剛睡著瞭嗎?

是不是隻要睡著瞭,就能再夢見他?

“陳韻如?”

是照片裡那個女孩的名字!

“你怎麼還在等公交車?不怕遲到啊?”

年輕的王詮勝騎著一輛摩托車停在她面前,遞給她一頂安全帽。

她正想問這是怎麼回事,忽然有雙手遮住瞭她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

“王詮勝,別鬧瞭!”

她趕緊掙脫那雙手,赫然發現自己竟站在那間32號唱片行外!

照片裡的另一個男孩捧著一個生日蛋糕,年輕的王詮勝則大聲唱著生日快樂歌。

“陳韻如,祝你生日快樂!”他們說。

但她不是陳韻如啊!

正想大聲否認,她忽然發現自己就站在馬路中間,接著一道刺眼的亮光讓她本能地轉過瞭頭、閉上眼,接著是刺耳的剎車聲。

然後,世界陷入瞭一片黑暗。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幾秒鐘,她仍聽見歌聲,卻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而且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音樂也變瞭調。

但歌聲始終沒有消失,而是仿佛穿越瞭時空,將她拉往瞭另一個世界……

音樂聲忽然又變得清晰,節奏恢復瞭正常,在她耳朵裡回蕩。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刺眼的亮光讓她立刻又閉上瞭雙眼。

搞什麼啊,隧道的燈光有這麼強嗎?

她緩緩睜開眼,卻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面陌生的天花板。

這是公交車的天花板嗎?

等等,她為什麼是躺在床上?而略微刺鼻的消毒藥水味讓她想起瞭醫院。

這是怎麼回事?

剛剛她是不是睡著瞭,做瞭很長、很奇怪的一個夢?

而且在夢裡,她見到瞭王詮勝。

她轉過頭,想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裡,卻一眼就看到瞭坐在病床旁的年輕男孩。

她倒吸一口氣,立刻從床上跳瞭起來,雙手緊緊地抱住那個男孩不放!

男孩的身體僵直,像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瞭。

是他!是王詮勝!

是照片裡的王詮勝!

是她剛剛夢裡那個年輕的王詮勝!

她忍不住喜極而泣。

她的生日願望實現瞭!

她終於再次見到他瞭!

就算隻是一場夢也好,她希望這場夢永遠不要醒,或至少,能維持得久一些。

她實在是太思念他瞭!

而被她緊抱不放的男孩,則是一臉錯愕,過瞭幾秒才問:

“陳韻如,你還好嗎?”

《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