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臺北。
這天,黃雨萱回到傢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那副紅色耳機。
那是王詮勝送她的生日禮物。
她本來並沒有那麼重視它,生日那天晚上興致勃勃地拆開禮物後,就扔在瞭一旁。
但今晚,她特地將這條紅色耳機插上手機,然後滑著手機屏幕,尋找一首歌。
他說,這首歌,總是會讓他想起一直在他心裡的那個人。
他說,這個人,就是她。
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是很懂,可是她看著他的眼神,知道他並沒有說謊。
她找到瞭那首歌,開始播放。
是伍佰的LAST DANCE。
……所以暫時將你眼睛閉瞭起來,
可以慢慢滑進我的心懷。
舞池中的人群漸漸散開,
應該就是現在……
她喜歡這首歌。
而她知道,從此以後,當她聽著這首歌的時候,心裡面也會有一個這樣的人。
期末考很快就到瞭。
王詮勝幾乎天天都在圖書館裡苦讀。
這天,當他讀到一個段落,伸瞭個懶腰,打瞭個哈欠,正想揉去眼角被擠出的淚水時,有人拍瞭拍他的肩膀。
他回過頭,是黃雨萱,手上還拿瞭一杯飲料。
她把飲料放在桌上,微微抬瞭抬下巴,示意這是要給他的。
“謝謝學姐!”王詮勝輕聲說,一臉開心。
“我們有這麼不熟嗎?你明明和我同年,卻一直叫我學姐,都被你叫老瞭!”她故意瞪瞭他一眼,“以後別再叫我學姐,聽到瞭沒?”說完後她便快步走出圖書館。
王詮勝追瞭過去,在圖書館門口大喊:“聽到瞭,黃雨萱!”
黃雨萱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轉身回應,她隻是從背包裡掏出瞭那副紅色耳機,塞進耳朵裡。
“王詮勝,你有沒有看到黃雨萱?”忙得滿頭大汗的店長問。
又是一個忙碌的周末夜晚,餐廳裡忙得不可開交,偏偏黃雨萱卻不見蹤影。
“店長,黃雨萱一來上班就急著跑去廁所瞭!”在一旁拼命洗碗的屁屁從碗盤山裡抬起頭說。
“我去找她!”王詮勝說,心裡也不禁有些擔心。
難道黃雨萱身體出瞭什麼問題嗎?
他來到廁所,敲瞭一下門,裡頭立刻有人回敲。
“黃雨萱,是你嗎?”他壓低聲音問。
“幹嗎啦。”黃雨萱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你是不是吃壞東西拉肚子?你已經在廁所半個小時瞭耶!”
“你……算瞭,毛毛在不在?”黃雨萱問。
“她今天沒上班哦。”他說。
“那店裡還有誰?”
“就店長、屁屁,還有我啊!”
躲在廁所裡的黃雨萱無語問蒼天。
怎麼今天都是男生當班啊?
這要她怎麼說出口?
“黃雨萱,你到底怎麼瞭?如果你真的很不舒服,想好好休息,那我不吵你瞭。”王詮勝說完就要離去,卻被黃雨萱喊住:“等一下!”
“怎麼瞭?”
“你……先不要走,有件事可以請你幫忙嗎?我那個……我那個來瞭,有點突然,我身上沒有……”她越講越羞窘,煩死瞭,為什麼偏偏是王詮勝?
王詮勝一聽,立刻領悟過來:“我知道瞭,你不用再說瞭,我現在就去幫你買,馬上回來!”
他知道女孩子生理期時,多少會感到不適,有些人更是會特別難受,顯然黃雨萱就是屬於後者,她痛得甚至直不起腰,臉色蒼白。
於是他替黃雨萱向店長請好瞭假,還自告奮勇地送她先回去,並且保證很快就會回來餐廳繼續上班,連今晚本該是黃雨萱做的盤點工作,他也一並包瞭。
黃雨萱本來不願給大傢添麻煩,說她自己回去就行瞭,但王詮勝十分堅持,她虛弱得沒力氣和他爭辯,也就隨他去。
王詮勝叫瞭輛出租車,送她回去。
到達黃雨萱傢門口時,見她舉步維艱,二話不說就背起她,慢慢走上樓梯。
黃雨萱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背上,忍不住輕聲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從來就沒有一個男孩對她這麼體貼過。
不但完全不介意替她跑腿買衛生棉,還送她回傢,甚至背她上樓。
“那還用問?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王詮勝回答得理直氣壯。
雖然身體很不舒服,但她的心卻好溫暖,忍不住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微揚。
原來,這就是幸福嗎?
把黃雨萱平安送回傢,再次確定她沒事後,王詮勝才轉身離開。
他走下樓梯,來到街上沒幾步,手機就響瞭起來。
他拿出手機,屏幕顯示是黃雨萱打來的。
“你是不是忘瞭拿什麼東西?還是要我再替你買什麼嗎?”他問。
“不是,你抬頭看一下。”黃雨萱說。
他有些納悶地抬起頭,隻見黃雨萱靠在公寓三樓陽臺上,面帶微笑地望著他。
“怎麼瞭?”他抬起頭,望著那個他心愛的女孩。
黃雨萱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然後說:“你要記好今天的日子哦。”
“今天?為什麼?”他更納悶瞭。
“因為,今天是第一天。”黃雨萱的聲音裡藏著一絲羞赧。
“什麼第一天?你那個來的第一天哦?”他傻傻地問。
“不是啦!”黃雨萱又羞又氣地對電話喊,“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啦!王詮勝,你真的很傻耶!”
王詮勝瞪大瞭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黃雨萱親口說,他們在一起瞭?
他抬頭望著三樓陽臺上的那個女孩,街燈清楚地映照出她滿臉的笑意,並不像是在開玩笑,而且從頭到尾,黃雨萱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過他。
王詮勝狂喜到無以復加,拿著手機就在巷子裡大聲歡呼——
“我們在一起瞭!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
他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王詮勝!你小聲一點啦!”黃雨萱看他高興成這副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黃雨萱,我愛你!”他不隻對著手機,同時也是對著全世界宣告。
終於,在一起瞭!
從十七歲那年的愛戀,經過時光回轉,到瞭現在,他終於能與自己喜歡的女孩在一起瞭。
能夠與喜歡的人在一起,而對方也喜歡自己,那應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瞭吧?
王詮勝與黃雨萱在一起後,兩人的感情從未退燒過,他總是將她放在心裡頭的第一位。當然,他們偶爾也會有爭吵,但王詮勝從來不會惡言相向,也總是先低頭道歉。
他不喜歡看到她生氣,也不喜歡看到她哭泣。
他喜歡看到黃雨萱幸福的笑容。
盡管,隨著時間漸漸往前推進,那個預言般的夢境,總是會不斷出現。
他清楚地記得,十七歲的時候,回到過去的黃雨萱曾告訴他,王詮勝後來死瞭,隻留下她一個人痛苦孤單地繼續過日子。
王詮勝確切的死亡日期,當時的黃雨萱並沒有提到,他從有限的線索中挖掘,隻能推出應該是在他們大學畢業後。
既然他現在是王詮勝,那麼,他是否能改變自己註定死亡的未來?
黃雨萱大學畢業後,在一傢科技公司找到瞭工作。
一年後,王詮勝也畢業瞭,自己開瞭一間工作室接單。
然後,他們同居瞭。
一切就像當年的黃雨萱說過的那樣發展著,可是王詮勝總忍不住想,這一次,也許會有所不同,也許他真的可以逃過死亡的命運,與黃雨萱繼續在一起,然後結婚、生子,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工作室業績蒸蒸日上,黃雨萱在公司的努力很快得到賞識,也不斷升遷。
大學畢業後的第三年,就在王詮勝差不多存夠瞭準備婚禮的錢,也悄悄買好瞭求婚用的戒指時,那一刻,終究還是到來瞭。
那天晚上,他回到傢,一開門就朝屋裡喊:“我回來瞭,你吃過瞭嗎?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我今天趕瞭一整天圖,什麼都沒吃,快餓死瞭——”
屋裡沒有人回應。
他走進屋裡,見黃雨萱一個人坐在餐桌前,臉色有些凝重。
“怎麼瞭?”他問。
黃雨萱抬頭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說:“公司想要外派我去上海。”
她的話語很輕很輕,他卻清楚地聽見瞭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敲碎的聲音。
是他曾經編織過的美好未來。
他知道他很自私,他不想就這樣離開黃雨萱,總是對她千依百順的他,這一刻卻意外地抗拒她獨自前往上海工作。那天晚上,為瞭這件事,兩人難得吵瞭一整夜。
他不得不把求婚計劃提前,然而他還來不及求婚,黃雨萱就已負氣提早離開,先一步搭上瞭前往上海的班機。
他甚至連求婚戒指都來不及從藏好的地方取出,也跟著奔去瞭機場,買瞭最近一班前往上海的機票,想把黃雨萱追回來。
或至少,讓她答應嫁給他。
然而,就在他要準備通關時,有人叫住瞭他。
“王詮勝。”
他回過頭,隨即一臉詫異!
那人緩緩地朝他走來。
“你……你怎麼會……?”
站在王詮勝面前的,居然,是李子維。
是那個在2003年出瞭車禍後再也沒有醒過來,之後被父母接回加拿大照顧的李子維。
“你知道,你搭上這班飛機後就會死嗎?”李子維無視王詮勝臉上的驚詫,對他這麼說。
王詮勝愣住。
“你也可以選擇不搭這班飛機,如此一來,你就不會死,可以繼續留在她身邊,也不必承受我後來所經歷的一切。”李子維看著他說。
在那一瞬間,王詮勝明白瞭。
這一切就是一個不斷循環的結,如果王詮勝沒有因為搭上這班飛機而意外死亡,傷心欲絕的黃雨萱就不可能會回到過去,那麼十七歲的李子維就不可能愛上回到瞭過去的她……
沉默許久後,王詮勝問李子維:“你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李子維說:“其實,出車禍後兩個星期,我就醒來瞭。”
在那短短兩個星期裡,李子維穿越瞭時空,以王詮勝的身份活瞭七年,直到搭上那班失事的飛機為止。
“我受瞭很重的傷,在臺灣的醫院裡整整復健瞭快兩年才出院,之後我沒有回加拿大,而是到臺南經營民宿,生意還可以,除瞭民宿的生意,我也弄瞭一間設計工作室,接接案子……”李子維說。
“等等,你是說,你在2003年出車禍沒多久就醒來瞭?那……那這麼多年來,你都不曾試圖與黃雨萱聯系嗎?”王詮勝驚訝地問。
李子維苦笑,沒有回答。
王詮勝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十四年。
李子維醒來後整整十四年,明明和黃雨萱處在同一個時空,也對她與另一個王詮勝之間的發展全然知曉,卻隻能始終維持著旁觀者的身份,在一旁默默地等待這一切的發生嗎?
“為什麼?”到最後,王詮勝隻能問出這三個字。
“因為我愛她。”這是李子維的回答,“所以我願意等待。”
盡管等待是那樣地漫長、煎熬,而唯一讓他願意如此等待的,還有另一個理由。
那個理由是莫俊傑。
仿佛心有靈犀般,王詮勝急切地問:“那你知道莫俊傑的下落嗎?文磊叔說他出獄後就不知去向……”
李子維眼眶泛紅,看得出來正在壓抑著激動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才說:“是我要文磊叔這麼告訴你的。”
“等一下,所以……所以他早就知道瞭?”王詮勝驚訝地問。
李子維點點頭:“是我請他幫忙好好照顧你的。”
“那……那莫俊傑到底怎麼瞭?”
李子維哽咽地說:“他出獄後沒多久,莫奶奶就過世瞭。我幫他為莫奶奶辦完喪事,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喝瞭點酒……我原本以為,這一次,我一定能挽救悲劇,但是……”他雙手握緊拳頭,猛地轉過身,不想讓王詮勝看到自己崩潰失控的模樣。
“所以莫俊傑到底怎麼瞭?”王詮勝沖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肩膀,硬是將他轉過身來面對自己。
淚水從李子維的眼眶裡落下,他說:“那天晚上,他到瞭當年陳韻如被發現死亡的地方,就是那棟廢棄的工業大樓……從上面跳下來……自殺瞭。”
王詮勝隻覺腦袋一片空白,放開瞭李子維,愣愣地往後退瞭幾步。
當年,警察在案發現場發現陳韻如的屍體,以及滿身是血的莫俊傑,就此認定他是兇手,莫俊傑完全沒有辯解,隻是眼神空洞地任由警察將他逮捕。
這麼多年來,王詮勝始終不願相信,莫俊傑就是兇手。
他一直想聽莫俊傑親口解釋,但——
他激動地用力抓住李子維的手臂,問:“莫俊傑有沒有跟你說什麼?陳韻如……真的是他殺瞭陳韻如嗎?”
李子維隻是搖頭。
“你是不知道,還是他真的沒有殺害陳韻如?”王詮勝追問。
“他沒有說。他什麼都沒有說……”懊悔的淚水不斷從李子維眼裡流出,“我明明知道他會自殺,想要阻止,但還是沒有用,莫俊傑他還是……”
一個接連一個的打擊讓王詮勝有些站不穩,他踉蹌地走到一旁的座位坐下,身子微微前後搖擺,想要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所以,莫俊傑自殺瞭?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瞭?
所以,如果他坐上這班飛往上海的飛機,他就會死,然後回到2003年的李子維身上?
如果……如果他不坐上這班飛機呢?
一個孩子的歡笑嬉鬧聲讓他無意識地轉過瞭頭,是一個小男孩,手裡拿著玩具,正直直地往前跑,應該是他母親的年輕女子在後頭著急追趕,不遠處一名年輕男子雙手提著行李在快步跟上。
那一瞬間,年輕女子變成瞭黃雨萱,而他變成瞭提著行李的年輕父親,跑在前頭的,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這也許可以是他和黃雨萱的未來。
但是,如果他沒有死,如果這一切的時空循環在他這裡斷裂,那麼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認識黃雨萱,更遑論愛上她。
而且,在這個時空裡的李子維該怎麼辦?
王詮勝沉思瞭許久,李子維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仿佛早已知曉他接下來的答案。
終於,王詮勝抬起頭,看著李子維,露出苦笑:“我到底在天人交戰什麼?當我決定以王詮勝的身份與她相遇時,我就該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說著說著,眼眶也紅瞭,畢竟,他是那麼舍不得她,也知道,失去瞭他之後,她會有多痛苦。
但他還是努力說服自己,不能這麼自私,況且,若是他能回到2003年,那麼也許這一次,他能夠阻止莫俊傑自殺。
王詮勝轉過頭,望向落地窗外一架正在起飛的班機。
自己多麼想像那架飛機一樣,起飛,翱翔,朝向自己最鐘愛的女孩飛去。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像是要說服自己,說:“我知道我該怎麼做瞭。”
雖然不舍,但他知道,他會再次與黃雨萱相遇。
隻是必須要經過漫長的等待。
而屆時,他將以李子維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王詮勝揚起笑容,握緊手上的機票,轉身朝著海關走去。
李子維默默地目送。
但王詮勝走到一半,像是想起瞭什麼,又轉回頭,將自己的手機掏出來,交給李子維,說:“這些年,我跟她最珍貴的回憶,都在這裡瞭,替我好好保管。”
李子維臉上的表情有些意外,猶豫瞭一會兒,才伸手接過。
王詮勝看著另一個自己,笑瞭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瞭。
2019年,臺北。
在32號咖啡館內,望著面前知曉瞭一切而一臉不敢置信的黃雨萱,李子維再也無法壓抑心中澎湃的情感,眼眶泛紅地說:“我原本以為,我可以熬過這一切,但我卻不知道,沒有你在身邊,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是如此地難熬……”他低下頭,雙手緊緊交握,一臉自責,“而莫俊傑……我最好的朋友……”
想到這麼多年來,李子維獨自默默地承受著所經歷的這一切,黃雨萱無比心疼。
她伸出手,握住瞭李子維的手,這才發現,他的手顫抖得好厲害。
情感潰堤瞭,這麼多年來的孤獨,終於被瞭解、被溫柔撫慰,李子維控制不住地痛哭失聲,黃雨萱抱緊瞭他,默默地跟著流淚。
原來,他真的從來沒有消失過。
原來,不管是王詮勝還是李子維,他們真的都是同一個人。
原來,她一直被深深地愛著。
再一次,踏入他與黃雨萱同居的傢,李子維竟有些遲疑。
身為王詮勝的那些年,對他而言,始終隻是像場美夢。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黃雨萱察覺到瞭他的心情,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先一步走瞭進去,然後回過頭,靜靜地看著他。
然後,他終於走瞭進來。
這一次,他不是王詮勝,而是李子維。
之前黃雨萱準備再次接受外派,前往上海,屋內已經收拾得差不多,隻有幾件大型傢具,還有堆在角落的一個個紙箱,但他一踏進來,滿滿的回憶立刻湧上來。隨著他的視線望向四周,他們曾經親手佈置的傢,再次出現在眼前。
他臉上不禁浮現出懷念的笑容。
這時黃雨萱悄悄從身後擁住他,說:“我終於等到你回來瞭。”
他反握住她的雙手,歉疚地說:“對不起,讓你等瞭這麼久……”
那天晚上,兩人相擁入眠,卻是誰也不想先閉上眼,就此睡去。
就怕再次睜開眼,會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場夢而已。
可到底哪個是夢?哪個才是現實?
他們躺在床上,面對著面,低聲談著這一切,依舊不敢置信。
在等待與黃雨萱重逢的漫長日子裡,李子維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他們之間的經歷,是不是在無數交錯循環的時空裡,早已發生過千萬次,而是不是,每一次他都會無可救藥地愛上來自未來的黃雨萱?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無法阻止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會為瞭想再見到黃雨萱,從過去穿越到未來,成為王詮勝,再一次愛上她?
是不是每一次,她又會因為王詮勝的離去,從此刻回到過去?
他們總是處在不同的時空,重復交錯、不斷循環,永遠都不會有結束的時候,一如莫比烏斯環,不知道哪裡是起點,也不知道哪裡是終點。
黃雨萱聽著聽著,不自覺地將他摟得更緊,無助地說:“如果這一切會不斷循環,那我們到底算什麼?現在的你,過去的你,都活在被設定好的命運裡,連我也是……”
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細柔的發絲,憐惜地說:“是啊,當我想清楚,發現不管我多努力,都無法改變這一切後,我也放棄過,想著就這麼隨波逐流,任由命運擺佈,但是……”
李子維回想著兩年前,他在機場與王詮勝的那場對話。
他以為自己完全可以預測王詮勝的所有反應,畢竟,他也曾經是王詮勝,也曾經在同樣一個地方、同樣一個時間,遇見另一個自己。
但是,就在他以為一切都將遵照冥冥之中的定數,再次啟動另一次的循環時,他發現,王詮勝和當年的自己,有瞭些微不同。
那時候的王詮勝其實還說瞭這麼一段話:“如果我不搭上這班飛機,你現在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黃雨萱也就不會為瞭我而回到過去,這樣一來,就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去拯救莫俊傑、陳韻如,還有……我和你瞭吧?”
在他面前的李子維,不禁一愣。
李子維並沒有預料到王詮勝會說出這段話。
他以為,王詮勝會和他一樣,知道真相後,就此認命。
而王詮勝將自己的手機交給他後,走瞭沒幾步,似乎想起什麼,又折回來,對他說:“如果,最後我還是無法改變這一切,請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他伸出手,要與李子維握手。
兩人握住手的當下,李子維感到手心裡有什麼東西堅硬地刺著他的肌膚。
王詮勝松開瞭手,再次轉身離去。
而留在李子維手心的,是一枚莫比烏斯環的戒指。
那是結婚對戒中的男戒。
李子維更加震驚,因為,當他還是王詮勝的時候,在機場時,他並沒有將這枚戒指交出去,而是留在自己身上。
這個時空裡的王詮勝,和當年的他,不一樣。
王詮勝似乎更相信自己能夠改變過去,挽救他想要挽救的那些人……
李子維望著黃雨萱,說:“我想瞭很多,也許就是因為我們太想改變什麼,才導致這些事情一再發生。就像,當我還是王詮勝時,我為瞭改變最終會離開你的未來,用盡一切努力,但最後,讓我搭上飛機的,卻是我自己。”
黃雨萱專心地聽他說著。
“可是,就在我已經認命,不再試圖去改變我所知道的未來時,這看似從來沒有變動過的循環裡,卻出現瞭令我意想不到的變化……”
雖然,他們終究沒有能夠改變命運,但時空的軌跡確實是已經悄悄起瞭變化。
“所以,我在想,如果陳韻如在1999年的那天晚上沒有死的話,這之後的一切,是否就不會發生?”
換言之,也許這個循環的起點,正是陳韻如的死亡?
黃雨萱凝視著他認真的眼眸,知道他心裡正在想什麼。
但是,她沒有說出口,隻是略微不安地垂下瞭目光。
李子維也明白她在想什麼,很體貼地沒有說破,隻是更加摟緊瞭她。
他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若是黃雨萱能夠再次成功回到過去,回到陳韻如被殺害的前夕,讓陳韻如活過1999年2月14日那天晚上,那麼這一切的無止境循環、這一切的悲劇,便有可能不會再發生,但那也意味著,他們的未來也會被改變。
如果,李子維不會遇見回到過去的黃雨萱,那麼在茫茫人海中,他和她還會相遇、相戀,最終相守嗎?
雖然這一切的無限交錯循環會就此停止,但,是不是,他們也從此就成瞭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我……我不知道,我怕……”黃雨萱終於說出瞭心裡的恐懼。
李子維更加抱緊瞭她:“不用怕,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嗎?”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裡,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直到李子維以為她睡著瞭,才聽見她輕聲說:“這樣,不好嗎?”
至少,現在,我們在一起瞭。
黃雨萱拿出那副紅色耳機,李子維見瞭,會心一笑。
她將耳機插入隨身聽,正要按下播放鍵時,停下瞭動作。
會不會她醒過來之後,李子維已經不在瞭?
李子維看出她的遲疑,伸手過去拿過另一邊的耳機線,塞入自己耳裡,說:“我陪你。”
她鼓起勇氣,微笑,點點頭,按下播放鍵。
LAST DANCE的前奏響起。
他們兩人一起躺在床上,面對面,緩緩地閉上瞭眼。
……你給的愛,甜美的傷害。
想問問你的心中,不願面對的不懂。
明天之後不知道面前的你是否依然愛我……
可是,她還是很害怕。
她不想忘記王詮勝。
她不想忘記李子維……
她寧願一直承受著這樣無限交錯循環的悲痛與狂喜。
因為,她是那麼愛他。
她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昨夜熟悉的天花板。
她轉過身,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難道昨晚真的隻是一場夢?
她急急忙忙跳下床,沖出臥房,四處張望,這時廚房裡傳出聲響,然後李子維從廚房裡探出頭,說:“你睡醒瞭?早餐快好瞭,再等一下。”
她立刻沖進廚房,緊緊抱住李子維。
“怎麼瞭?”他問,“是不是你昨晚回到瞭過去?發生瞭什麼事嗎?”
她搖搖頭,好半天,才說:“我隻是醒來沒看到你,怕又隻是一場夢而已。”
他放下手上正在煎蛋的鍋鏟,抱著她,說:“不要怕,這不是夢,我真的回來瞭,不會再離開你瞭。”
但她隻是抱得更緊,心中更加不確定。
昨夜,同樣是聽著伍佰的LAST DANCE,同樣是在睡夢中,但是這一次,她沒有回到過去。
當李子維苦思原因時,她隱隱地知道答案,卻沒有說出口。
也許那是因為,此刻的她,並不是那麼想回到過去,進而改變未來。
她看著李子維在一張紙上列出回到過去的必要條件:伍佰的LAST DANCE、隨身聽、耳機、移動的交通工具……
“到底少瞭什麼關鍵呢?”李子維喃喃自語。
就在這個時候,黃雨萱的手機響瞭。
是心理科的門診護理人員打來的。
她這才想起今天已經和謝醫生約好瞭上午十點的門診,但此刻她人卻還在傢裡。
“不好意思,我臨時有事,忘瞭去看診。可不可以請你幫我跟謝醫生改約個時間——”那一瞬間,謝醫生的面孔在她腦海裡閃過,她忽然愣瞭愣,“抱歉,我可以晚點再回電話確認嗎?”
李子維見她臉色不太對勁,見她一掛上電話,便問:“怎麼瞭?”
“我今天原本預約瞭心理科的門診,但是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
“怎麼說?”李子維問。
“我曾經跟我的心理醫生提到,我做瞭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我回到瞭1998年時,也有提到陳韻如、你和莫俊傑,他當時隻是跟我說,這一切隻是夢境而已,要我別想太多。可是,後來我再次回到1998年,竟然遇見瞭他,而且他好像還是你們班上的同學。”
李子維想瞭想,說:“也就是說,他應該知道我們的事情。”
黃雨萱點點頭,說:“沒錯,可是我認識他好幾年,他卻從未提過這件事。就算他對陳韻如沒有印象,但至少,當我提到你或莫俊傑,他或多或少都該有些印象,但他卻什麼都沒說,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你們。”
“他叫什麼名字?”李子維問。
“他叫謝芝齊。”黃雨萱說。
李子維搖搖頭:“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但我在1998年時明明在學校見過他!”黃雨萱忽然想到什麼,拿過手機,上網滑瞭一下,訪問醫院網頁,找到瞭謝芝齊的照片,拿給李子維看,“這就是他。你真的不認識嗎?”
李子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有些意外,說:“這張臉我記得,他是我們班的班長,但我記得他不叫謝芝齊,而是叫謝宗儒。”
兩人互望瞭一眼,心裡都有同樣的問題:如果謝宗儒和謝芝齊是同一個人的話,他為什麼要假裝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呢?
幾天後,黃雨萱抱著疑惑與戒備,來到心理科門診。
謝芝齊見到她,表情依舊親切,噓寒問暖瞭一番:“換瞭藥之後,吃得習慣嗎?失眠的狀況有沒有改善?還有沒有做那些奇怪的夢?”
黃雨萱看著那張親切的面孔,不知為何,總覺得那人臉上的笑容似乎隻是張面具。
但,也許,謝芝齊對於當年的事,知道些什麼。
想到這一點,黃雨萱鼓起勇氣,說:“謝醫生,我今天其實不是來看診的,而是想問你一件事。”
謝芝齊沒預料到她會這樣問,微愣瞭一下,才點點頭:“請問。”
“之前我不是提過,我做瞭一場夢,回到過去,變成瞭一個叫陳韻如的女孩嗎?”她沒有錯過謝芝齊瞬間變化的臉色,“謝醫生,你是不是認識陳韻如?”
謝芝齊很快搖搖頭,說:“不認識。”
“真的嗎?你真的不認識這個人?”黃雨萱追問。
謝芝齊笑瞭:“她是你夢境中出現的人,我怎麼可能會認識?”
黃雨萱想想也對,謝芝齊的回答聽起來並沒有破綻。
於是,她決定換另一個問題:“那,你聽過謝宗儒這個人嗎?”
這一次,謝芝齊臉上的面具,明顯出現瞭裂痕。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他質問的表情裡隱隱帶著威脅,仿佛一直深深隱藏的秘密被忽然揭開。
黃雨萱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但她並不害怕,反問:“你以前是不是在念臺南的鳳南高中,就讀於三年級八班,但那時候你不叫謝芝齊,而是叫謝宗儒?”
謝芝齊的身子微微往後退,沉默瞭一會兒,才又重新露出微笑,說:“我想你認錯人瞭,謝宗儒他……是我哥哥。”
黃雨萱沒料到會聽到這個答案,如果這是真的,這兩人長得實在太像瞭!
“我哥哥大我六歲,看過他的人,都說我跟他長得很像,所以你會誤認很正常。”他說。
“所以你是謝宗儒的弟弟……?”
“沒錯。”謝芝齊的身子往後仰,眼神飄向天花板,像是在回憶往事,“我好久沒跟人提起他瞭。小時候,我們感情很好,他很照顧我,可是我念小學的時候,爸媽離婚,我們就分開瞭,從此沒什麼機會再聯絡,我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已經是……二十年前瞭吧!”
黃雨萱心中頓時響起警鐘:二十年前?那不正是1999年嗎?
“可以請問,那一年發生瞭什麼事?為什麼從那之後你就沒見過他瞭?”她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那一年,他住進瞭療養院。”他的眼神重新落回她身上,“我媽告訴我,那一年我哥高三,正在準備大學聯考,可能是因為課業壓力太大,他受不瞭,精神崩潰,老是說他腦袋裡有另一個聲音,一直要他去殺人。他很害怕,不但把自己關起來,甚至還出現自殘行為,最後我爸媽隻能把他送進療養院。”
腦袋裡有另一個聲音,一直要他去殺人?
難道陳韻如的死,和謝宗儒有關系?
“那……你哥哥,謝宗儒,有沒有真的傷害過什麼人呢?”黃雨萱問。
謝芝齊卻搖搖頭,說:“這我就不知道瞭。”
“能不能讓我見你哥一面?”她急切地問。
謝芝齊瞇細瞭眼,看著她,問:“可以是可以,但在這之前,我想問:你是怎麼得知我哥的事情的?”
黃雨萱猶豫瞭一下,但除瞭據實以告,她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
“我……是在1998年遇見他的。”她隻好說實話。
謝芝齊面露困惑。
“謝醫生,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夢到自己回到瞭過去吧?其實,那不隻是一場夢,而是……”
於是她將一切都告訴瞭謝芝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