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春末夏初的夜晚,一對祖孫在荒山野嶺中趕路。
此地位於秦楚交界,終年戰火連綿,而“朝秦暮楚”這個成語,就是形容這片地域戰亂之頻繁。
前幾天祖孫倆所在的村莊剛剛被戰火焚毀,老人不得不帶著年幼的小孫子去投奔在魏國的親戚。
兩人在崎嶇的山路上蹣跚而行,剛走到半山腰,那不過五六歲大的男孩就嚷著走不動瞭,直要爺爺背他。
老人須眉皆白,已過花甲之年,望著明月荒山連連嘆息,隻能無奈地把小孫子負在背上,一路向山頂走去。
此時已是寅時,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分,山風裡帶著潮濕的氣息,似乎一場山雨欲來。
老人又走瞭半晌,一直伏在他背上酣睡的孩子卻突然醒瞭過來。他瞪圓瞭大眼睛,扭來扭去,直喚著要下來。
“爺爺,我聽到草叢裡有人在呼喚我。”
“乖孫,你聽錯瞭吧?這深山老林,哪有什麼人啊?”老人駐足聆聽,卻隻聽到樹葉沙沙作響,蚊蟲輕鳴。
但男孩卻掙紮個不停,直要從爺爺背上下來,老人拗不過自己的小孫子,隻能把他抱下來。
這小小男孩雙足一著地,就跑進瞭一處枝葉蔓生的茂密灌木。
“快點回來,小心裡面有蟲蛇。”老人急切地叫道,但他話音未落,卻見小孫子已經懷抱著一隻雪白的動物走瞭回來。
在朦朧的月光下,發現那動物竟然是隻年幼的狐崽,皮毛上盡是鮮血,似乎是被猛獸襲擊瞭。狐貍尚有一絲生氣,嘴巴一張一合,像極瞭人類呼叫的動作。
老人見到這受傷的白狐極為欣慰,連年戰亂,讓他心軟至極,根本見不得死亡。他急忙從孫子手中接過白狐,簡單地包紮止血,忙活瞭半晌,那狐貍柔軟的脖頸總算有瞭些氣力。
男孩見狀歡喜至極,將白狐放在自己的小背簍中,蹦蹦跳跳地跟在爺爺身後。
月影在雲層中滑過,灑下淡淡輝光,似乎連烏雲都沒有方才厚重瞭。
“爺爺,你說是叫它小白還是小雪呢?它長得這麼漂亮,到底是公還是母?”男孩撿到白狐後來瞭精神,一路上邊走邊說,跟著老人翻過瞭山頭。
老人慈愛地笑著,也不理會幼稚的孫子,隻擔憂地望著頭頂密佈的鉛雲,心底暗暗祈禱這場山雨不要太快降臨。
到瞭黎明時分,祖孫二人已經走到瞭山腳下,狹窄崎嶇的山路變得越來越寬闊,眼看就要見到親人,老人的腳步都不由輕快瞭許多。
然而就在這時,山路上突然響起瞭盔甲和刀劍的撞擊聲,一隊巡查的士兵,從青白色的晨暉中走出來。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前面就是國境瞭,還不快點回去!”這隊士兵有十幾人,為首的一名一見到他們就大聲呵斥。
“我的親戚就住在山腳下的村子裡,老漢是帶著孫子去投奔他們的,求大爺們行行好,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去……”
“什麼村子?這附近早就沒村子瞭!”那士兵厲聲大喝,“你們分明就是要叛國!”
什麼?沒有村子瞭?難道自己的弟弟和弟媳,都死在瞭鐵蹄和戰火中?老人聽到這噩耗,一時之間竟悲痛得無法言語。
他望著自己年僅七歲的小孫子,不由老淚縱橫,隻覺這孩子可憐至極,本已死瞭父母,此時連個能庇佑他的人都沒瞭。
“最近邊境戰亂,叛國的人層出不窮,我們奉命在邊境巡查,一旦發現有百姓不安分守己,一律格殺勿論!”為首的士兵見他哭哭啼啼,不耐煩地從腰間抽出瞭佩刀。
“我們真的不是叛國,我們這就回去。”
“回去?那還得大爺們押送你們,再說誰知道你會不會又跑回來?”他獰笑著說,手起刀落,一刀就刺進瞭老人的胸膛,“我們都忙得很,可沒時間盯著你們,這樣就一勞永逸瞭。”
變故在瞬息之間發生,老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瞭什麼,就已經倒在瞭地上,蒼老的臉上猶自掛著濁淚,似乎不願相信這可怕的事實。
“爺爺!你起來啊,不要死啊!”
耳邊響起瞭小孫兒的哭叫,他想囑咐孩子幾句,可是話到嘴邊,都變成血沫噴瞭出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但很快一股熱血噴到他的臉上,小孫兒的哭叫戛然而止,小小的身體撲倒在他身上,顯然也遭瞭毒手。
他心中一痛,悶哼一聲,就此氣絕瞭。不過瞬息之間,方才還有說有笑的祖孫倆,便已陳屍在路旁。
“今天又殺瞭兩個叛國的,回去可有交代瞭。”士兵們大笑著揚長離去。
連老天似乎也看不下去這人間慘劇,積雲重重的天空傳來一陣悶雷,豆大的雨點氣勢洶洶地落瞭下來,洗刷著這青翠山色。也滌凈瞭祖孫倆的屍身,鮮血混著雨水,順著山路的溝渠蜿蜒而下,仿佛在一片碧綠深灰中撒下幾匹鮮艷亮麗的紅綢。
真是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深山中很快就恢復瞭寂靜,而小男孩摔落在地的背簍中,一雙晶亮黝黑的眼睛正透過雨簾望向他的屍身。如泣,又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