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鐵林傢外,寒風刮著,小汽車停在吉普車邊上,萍萍和司機坐在車裡。房間內,煎好的藥倒入碗裡,整整三大碗。

關寶慧穿著外套說:“把藥喝瞭。”

鐵林手裡翻著雜志,眼睛盯著妖嬈的雜志女郎。關寶慧把藥端過來放在他面前,催促著說:“畫上的女人你也看。”

雜志還握在鐵林手上,他看著三大碗藥:“讓你多打聽徐天的事兒,你倒好,把我這點事全跟他說瞭。”

“叨叨一宿,不就是說你拉馮先生去寶元館嗎!”

鐵林捏著鼻子端起一碗,一飲而盡。關寶慧邊收拾著自己邊說:“今兒我看見他什麼也不說瞭。”

鐵林撇瞭眼關寶慧,心裡不滿地說:“你還想說什麼?”

“這兩碗也都喝瞭。”關寶慧看著桌上剩下的兩碗湯藥說。

“徐天是愣頭,說多瞭我無所謂,他吃虧知道嗎?”

關寶慧沒理會鐵林說的話,催促道:“喝呀!”

鐵林捏著鼻子喝下第二碗。

“說是新方子上藥勁。”關寶慧不滿地看向鐵林:“一宿叨叨我給徐天傳話,藥頂哪兒去瞭?”

鐵林苦不堪言地放下第三個空碗:“你傢裡待著吧。”

“待不住,送我去爸那裡。”關寶慧穿好衣服,準備要走。

“以後我成你司機瞭,還做不做正經事兒?”

“等你當上處長,給我派個司機,就不耽誤正經事。”

鐵林無奈,跟著關寶慧下樓。院門前,萍萍的目光隨著關寶慧和鐵林從樓上出來,鐵林打開吉普車門,讓關寶慧先上車,自己拉開駕駛座車門。

萍萍急忙從車上下來,叫鐵林,鐵林聽見,轉頭看見萍萍,怔在車邊。

關寶慧探出身子問:“誰呀?又一女的。”

“正事。”鐵林回答。

關寶慧不高興:“你要敢上她車……”

沒等關寶慧說完,鐵林就關上瞭吉普車門,疾步走到萍萍身前,鐵林看著萍萍笑著說:“馮先生找我?”

“柳小姐找你。”萍萍說。

“真的?”

“上車。”說著,萍萍轉身要進到車裡,但鐵林站在原地看著萍萍問:“急嗎?不急我先把媳婦送老丈人傢,一會兒我自己過去。”

萍萍看瞭眼鐵林:“胭脂胡同顧舍知不知道?”

“小寶嘛……”鐵林回頭往吉普車裡看瞭看:“知道。”

“柳小姐隻約你。”

鐵林想瞭一下,說:“馮先生不來?”

萍萍沒說話,鐵林看瞭眼萍萍,識趣地說:“明白!”

萍萍坐進小汽車,鐵林有些喜形於色,但收斂瞭臉上的樂才轉過身子上吉普車。

“跟誰聊天聊這久!”關寶慧不高興地說。

“上次在北土城小樹林怎麼說的?”鐵林瞬間來瞭氣勢,“別老跟我臭來勁!”說著,開著車子離開院前。

空曠的監獄院子,高大的外墻,森嚴的內墻囚窗,院子裡基本看不出昨晚折騰過的痕跡,金海、華子、十七、二勇和三個獄警在院子中央,遠處有工人在收拾炸後的廢墟。一張紙貼著亂草被風卷得忽上忽下,紙終於飛起來,貼到一張人臉上,金海伸手將紙從華子臉上拿開,金海看著紙,是他的監獄結構圖。金海喜怒難辨地一點點把紙疊好,裝入衣兜。

華子手裡拿著田丹的紅圍巾,“三哥說是您讓來提連虎……”華子忐忑地看金海說,心裡七上八下的,知道犯瞭錯。

“說你就信?”金海沒好臉色地看華子說。

“正好前天八青也從獄裡……”

“十七。”金海突然喊道,十七連忙跑到金海面前。

“八青從你手裡跑的。”金海看著十七問。

“是。”

“跑哪兒瞭知道嗎?”

十七看瞭看華子:“他回傢瞭。”

“跟二勇去弄回來。”

十七愣著,不知道該怎麼辦。華子聽後,知道自己說錯瞭話,立即心急起來,說:“老大……”

金海不耐煩地命令華子閉嘴,十七和二勇見金海發脾氣瞭,連忙離開。金海又看向華子,華子驚惶地看金海。

金海平下氣來,說:“不怨你。”

華子看金海眼淚都快下來瞭:“老大,都怨我不該信三哥……”

“會不會聊天?我說不怨你,你不該信誰?”

華子垂著腦袋。

“早年關親王那屋還能用嗎?”金海問華子。

“能用,裡面東西齊全,連火盆都有。”

“收拾出來,關田丹用。”

華子迅速答應,金海示意華子離開,心裡一團亂麻。

華子欲走,想瞭想又壯著膽問:“三哥怎麼弄?”

金海不回答,看向華子手中的圍巾:“這圍巾怎麼回事兒?”

“田丹的,大概是十七拿出來給她的,有一回想拿讓我看見瞭。”

金海伸手拿過圍巾。

監獄裡有一個鼻青臉腫的徐天,額頭上還淌著血,他躺在鋪板上皺著眉,暈瞭過去,小耳朵蹲在地上瞪著他。徐天做起瞭夢,街道空無一人,徐天拉著一輛人力車,賈小朵坐在車鬥裡。

“哪有警察在大街上拉車的!”小朵看著徐天說。

“以後離寶元館周老板遠一點,他是小紅襖。”徐天邊跑邊說。

“你瘋瞭徐天!”

“再不是他就找不著瞭,北平天天有人往外跑,坐飛機跑,不是周老板還能是誰,小朵要麼你告訴我……”

徐天往後看,小朵已經不在車鬥裡瞭,他拉著個空車滿大街找賈小朵,邊跑邊心急地喊:“小朵……”一轉身,他見身穿紅襖的賈小朵閃進瞭胡同。徐天扔瞭車追過去,胡同裡一個黑影在後面追賈小朵,徐天在後面追黑影,賈小朵走走停停,好像是要等徐天跟上來,可是黑影馬上要追上她瞭。“別停,跑啊!”徐天喊著,賈小朵被黑影撲住,掀開黑影,黑影落荒而逃。徐天對賈小朵喊道:“他是誰?他是誰!”徐天朝黑影追去,徐天追著黑影,從胡同到大街,大街上空蕩蕩,黑影不見瞭,隻有先前那輛人力車停著。

徐天在監獄鋪板上猙獰著,突然,一隻腳將徐天從鋪板上踹瞭下去,徐天睜開眼,看見小耳朵在一邊瞪著他。他忽地坐起來,調成戰鬥模式,然後看清自己和小耳朵關在一間牢房裡,慢慢松下勁頭。

“別再踹瞭啊!”徐天看氣憤的小耳朵:“就咱們兩個人,你也打不過我。”

小耳朵哼瞭一聲:“不一定。”

“你不就是練摔跤的嗎,我們試試”。

小耳朵看瞭眼外面站著的獄警:“不試,這是你大哥的地盤,我不傻。”

“不試就別瞪我,我比你還不痛快!”

小耳朵聽著更火冒三丈:“說劫連虎,讓我炸你女人的牢。”

“第一,我沒讓你炸……”

小耳朵瞪大眼看徐天:“不炸鑿得明白嗎?”

“第二,她不是我女人,我女人死瞭。”

“你和金海誆我三回。”小耳朵恨恨地看著徐天說,“事不過三。”

徐天看瞭眼小耳朵,也毫不示弱:“連虎出去沒?”

“連虎讓你鎖在牢裡,我換的他!”小耳朵生氣大喊。

“哥要有哥樣兒,換兄弟應當的,我想換我劫的人還不行呢!”

“徐天你死定瞭。”

“死不死的……再說一句大嘴巴抽你。”說完,徐天頹喪地坐回鋪板上。

珠市口徐天傢,徐允諾和一些車夫在門口,鐵林的吉普車開過來,關寶慧在車上看著鐵林說:“一會兒我給你單位打電話。”

“打啥電話,有事兒現在說。”

“看你從這兒走瞭去哪兒。”

“我是行動組長,打電話哪裡找得著。”

關寶慧剛想反駁,看瞭眼鐵林的表情,不想再和他計較瞭,陰著臉下瞭車。

“寶慧兒,都把你送到這裡瞭,打電話還得出去,也不嫌麻煩。”

關寶慧不理鐵林直接進院,徐允諾此時走過來把鐵林叫住,鐵林將目光收回來:“哎,徐叔。”

“徐天這幾天晚上老不著傢,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老不著傢?”

“昨晚上又跑瞭,到現在也不知道在哪。”

鐵林沉吟著。

“不會出事兒吧?”徐允諾擔心地問。

“出什麼事?昨天晚飯點我還在大哥那裡見著他瞭。”

“他跟你說什麼瞭沒?”

“他沒理我。”

“為什麼?”

鐵林一副無奈的樣子,說:“怨我不讓他幫共產黨。”

徐允諾聽見,輕輕嘆瞭口氣,也一臉發愁,鐵林沒說話,開車離去。

刀美蘭傢,陽光正好,八青翹著腳聽著話匣子,刀美蘭在收拾屋子,話匣子傳出京韻大鼓,八青一副愜意的樣子。

監獄裡,金海和華子一群獄警穿行通道,經過徐天和小耳朵的監舍,華子扭頭看見徐天在睡覺,小耳朵瞪著眼,金海連頭都沒轉。

北平街道上,囚車開著,十七和二勇還有七八個獄警擠在車內。囚車停到胡同口,平淵胡同裡的人直往兩邊躲。一隊獄警進入胡同,拍刀美蘭的門,八青聽著匣子裡的京韻大鼓,刀美蘭去開門。二勇當先進瞭院子,八青看見獄警扔下話匣子奪門而出,刀美蘭倉皇地在一邊站著,看獄警抓捕。胡同兩頭都被獄警堵瞭,八青來回奔跑,最終被擒住,他胡亂喊著,被獄警架瞭出去。旁邊的十七在後面尷尬地替美蘭關上院門,胡同兩頭的街坊都伸頭出來看,大纓子也走瞭出來,看見八青被塞入囚車帶走。此時,徐允諾從胡同外進來,看著離去的囚車,走進胡同,徐允諾的身邊,一輛鋥亮的小汽車也停在瞭胡同旁。沈世昌的副官長根從車上下來,身後跟著下來兩個士兵,他們從後備箱抬出一隻箱子,跟著長根進入胡同。

胡同裡都是看熱鬧的人,徐允諾往邊上靠,讓長根和兩個士兵走在前頭,長根和士兵來到金海傢門口,大纓子看看後面的徐允諾又看著長根。

“金先生在嗎?”長根問大纓子。

“我哥啊?……不在。”

此時刀美蘭站在空屋子裡,伸手關瞭話匣子。旁邊院裡,長根將箱子打開,露出一箱黃澄澄的金條,徐允諾和大纓子面面相覷。

“四十六根,點一下。”長根跟大纓子說。

“什麼錢啊?”大纓子問。

“沈先生收瞭金先生一副畫。”長根說完和士兵一起退出去,徐允諾跟在後面關院門,擋住探頭探腦的街坊鄰居,又返回來,叮囑大纓子:“藏好,大白天顯財招事。”

大纓子彎腰去搬,箱子紋絲不動,風將一張紙吹過來,扣在箱子上。

“幫忙搬一下,放我哥屋裡。”大纓子跟徐允諾說。

徐允諾拿過紙,和大纓子一起將箱子抬進屋。隨後,徐允諾抓著那張紙,從屋裡出來,大纓子將門帶上又推開,探入屋裡看。

“徐天昨天來這裡瞭嗎?”徐允諾問大纓子。

“徐叔,我怎麼這麼不踏實呢?”大纓子沒理會徐允諾,自顧自地說。

“是不踏實。”

“剛才八青被抓走瞭。”

“八青?”

大纓子靠近徐允諾耳邊悄悄說:“小朵她舅,昨天放回來今天又抓回去,來瞭七八個我哥的人,把他活生生從美蘭傢趕到胡同裡……”

徐允諾聽明白瞭,點瞭點頭,又問:“金海昨晚在不在傢?”

“沒回來。”

徐允諾怔著,心裡揣測徐天昨天未歸,是不是跟金海待在一起,轉念一想,徐天是不是又惹出瞭什麼麻煩,徐允諾百般不安。

“又送來這麼大一箱金條,您說咋回事兒?”大纓子問向徐允諾。

“說瞭,賣畫錢。”

“傢裡是什麼畫呀,值這麼多錢?”

徐允諾也覺得不對,但不知該怎麼回答,看著大纓子扔下一句話,說:“我去警署。”

徐允諾從金海傢走瞭出來,才記得手裡還攥著張紙。本來想扔瞭,但看上面是監獄結構圖又沒扔,他捏著快步走。

柳如絲和馮青波正在一個高級私密的服裝定制場所,唱機轉著,很講究,四周掛著天鵝絨垂幔,但看著有些空曠。屋裡有面大穿衣鏡,馮青波在一邊站著,一個說上海話的裁縫在量尺寸,柳如絲穿著貼身的襯裙。

裁縫問柳如絲:“柳小姐,六套旗袍鈔票都勿收瞭好伐?”

“想孝敬,我受著。”柳如絲看瞭眼裁縫說。

“換兩張回上海的飛機票。”

“你這兒買賣不是挺好嗎?”

“好啥好,沒人做高級衣裳瞭。”

柳如絲笑瞭一下:“給你包架飛機好不好?”

裁縫一聽就知道沒戲,沮喪地說:“哎呀,玩笑開大瞭……大衣要勿要披上?”

“不用。”裁縫拿著尺子本子離開,柳如絲從鏡子裡看著馮青波,正好與馮青波對視。

“都要走瞭,還做衣服。”馮青波看著鏡中的柳如絲說。

“之前做的,再量一遍定型兒之後到上海取,咱們去上海。”

馮青波不解地問:“需要那麼多衣服嗎?”

“上海比北平暖和,還有十來天過年,過完年就開春,不做幾身兒旗袍對不起南邊的小暖風兒。”柳如絲心情不錯,裁縫拿著本子回來說:“柳小姐都記下瞭。”

柳如絲看著馮青波:“給他也量量,做身兒西裝。”

裁縫聽後趕緊拿著皮尺過去,馮青波冷眼看著,身子一動不動。

“先生……”裁縫剛想讓馮青波抬起胳膊,馮青波就打斷瞭裁縫的話,說:“不用。”

柳如絲走到裁縫身旁說:“尺子給我,沒你事兒瞭,一會兒告訴你尺寸。”

“好咯。”裁縫識趣地退出去,帶上門。

萍萍和保鏢坐在車裡,從車裡看出去,街角也有個人往這邊看。萍萍扳過車內後視鏡,車後街邊也有一個男人。

柳如絲站在馮青波側後說:“外套脫瞭。”

馮青波脫瞭外套,皮尺和柳如絲的胳膊圍上來。

“我吃迷魂藥瞭,”柳如絲邊量邊說:“小白臉一大堆看不上,就好不冷不熱你這口兒怎麼辦?”

“柳如絲,不用做衣服。”

柳如絲不理馮青波的話,看著馮青波說:“你願意跟我走嗎?”

“南京沒有命令我離開北平。”

“南京方面還不是你一句話,你一句不夠我再給你加一句,北平少不瞭你?”

柳如絲用皮尺套住馮青波脖子,像是調情。馮青波幾乎能聽見柳如絲的呼吸,她繼續說:“我是這麼琢磨的,不知對不對,你不是舍不下黨國大業,到南邊一樣做事兒,也不是舍不下田丹,你是舍不下從前跟田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過得最有人樣兒是吧?別留這兒瞭,留下來時間到瞭就是你親手殺她,那段念想算徹底毀瞭,值當嗎?黨國才不在乎你心裡那點滋味呢!以後咱倆過點像樣的日子,再不走就晚瞭。”

“謝謝你。”

“真不會聊天兒,謝謝我是好還是不好啊?”

馮青波看瞭看身旁為自己忙活的柳如絲,真誠地說:“是好。”

此時裁縫拿著單據出來,到小汽車邊,萍萍降下車窗,接過單據。

“告訴我姐,去後門。”萍萍小聲跟裁縫說。

“為啥?”裁縫不解。

萍萍心急道:“去說。”

裁縫連忙進入店裡,萍萍隨即轉頭看向保鏢:“看到前面那個人瞭嗎?”保鏢看過去,一個男人正盯著裁縫店。

“去。”萍萍下命令,保鏢開瞭車門下去。

店裡,柳如絲量到瞭馮青波的腰圍,馮青波硬著身子不敢動:“別以為昨天跟我爸在車外頭說的話我沒聽見。你說你也是小螻蟻,在我爸跟前還真是,他多賊啊!宮裡皇帝都搬走瞭,他從北洋混到現在老地兒沒動窩,投不投共跟咱有啥關系,天下是誰的他都能在北平活著,你再待幾天弄不好共產黨城工部又找過來把你除瞭,活著最要緊。”

此時,裁縫推門進來,柳如絲瞟瞭裁縫一眼,裁縫欲言又止。

“我眼裡不揉沙子,”柳如絲繼續說:“喜歡歸喜歡,也得給我實話,別心裡一百個不願意跟我上飛機。”

“不會。”馮青波說。

柳如絲看著馮青波:“能多說倆字兒嗎?”

“鐘表鋪有樣東西要拿。”

柳如絲聽見臉色沉下來,她眼前這個男人看似離她很近,心卻總在跟她隔著距離,像一塊永遠也捂不熱的冰。

“柳小姐,外頭叫您兩位到後門去。”此時裁縫下定決心走上前,打斷兩人的談話。

外面,保鏢接近街角站著的男人,男人見保鏢過來,手伸到腰後,保鏢停下來,手也放到腰後。萍萍在車裡從反光鏡上盯著後面街角的男人,身子往駕駛座挪,保鏢掏出槍,但前面的男人更迅速,槍響,保鏢倒地,繼續射擊。萍萍啟動車子,沖出去。反光鏡裡,後面街角的男人沖入旗袍西裝店,萍萍的車子經過地上的保鏢,保鏢被擊斃,車擦過男人,男人也奔向旗袍西裝店。

兩個持槍男人先後沖進來,隻有驚恐的裁縫。“人呢?”男人急迫地問。

“從後面跑瞭……”裁縫戰戰兢兢地回答。

兩個男人追出去,馮青波拉著柳如絲跑,男人從胡同遠處追上來射擊。馮青波將柳如絲讓到身前,自己在後面奔跑,男人繼續瞄準,胡同有探身子出來看熱鬧的,擋瞭男人的射擊線路,萍萍的車到達胡同口,柳如絲和馮青波先後進去。

車開走瞭,兩個男人功敗垂成。

北平街道上,車輛匯入正常街道,路面上有國軍隊伍和軍車。萍萍開著車問坐在身後的柳如絲:“姐,去哪兒?”

“鐘表鋪。”柳如絲回答。

萍萍驚訝地說:“姐,不要去瞭……”

“有要緊的東西落那瞭,不去哪行啊?”

西直門鐘表鋪前,小汽車開過來,馮青波下車,開門鎖進去。柳如絲的臉色依舊灰暗,柳如絲叫住萍萍。

“姐?”

“你說我對他好值得嗎?”

萍萍的手放在副座的槍上,她沒吱聲。

“問你呢!”

“您約瞭鐵林到胭脂胡同,別忘瞭。”萍萍提醒道。

柳如絲一臉糾結,屋裡馮青波打開操作臺抽屜,取出一塊精致的女式手表,然後看向操作臺上扔著紅色暖水袋,最終沒有動暖水袋,拿著手表離開,鎖上鋪門。馮青波上車,柳如絲不吭聲,萍萍也沒開車,馮青波將手表遞給柳如絲。

柳如絲看見手表有些驚訝:“來拿這個?”

“你的,每次找我假裝拿來修,下次又拿走,從來沒壞過。”

柳如絲有些感動:“不值錢。”

“那也是你的。”

柳如絲臉色陰轉晴地說:“行吧,去胭脂胡同。”

“什麼地方?”馮清波問。

“見個人。”

白紙坊警署裡,隻有燕三一人,他看見徐允諾進來,又看到徐允諾手裡拿著監獄結構圖紙。

“您都知道瞭?”燕三問。

“事有多大?”

“小耳朵炸開後墻就不太知道瞭,有一陣子天哥拉著我跑,女共黨也一塊兒,鉆到排水道裡沒看見他人,連虎在後面推我,越推我越暈,出來後獄警就到瞭,沖著人開槍,我在草裡蹲瞭半天也沒看到天哥和女共黨出來,獄警把排水道封瞭,拿著槍往回鉆……”

徐允諾聽得目瞪口呆:“這都是啥時候的事兒?”

“昨天晚上。”

“把哪裡的墻炸瞭?”

“京師監獄。”

“為什麼呢?”

“劫女共黨,田丹。”

徐允諾聽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心裡滿是驚恐,他仿佛已經見到瞭徐天上刑場的樣子。

燕三繼續說:“徐叔,打一開始我就跟天哥說過……”徐允諾扭頭看著燕三,燕三吞吞吐吐地說:“這是殺頭的罪過。”

胭脂胡同顧小寶的房間裡,鐵林一臉色相地看著顧小寶,顧小寶瞪著鐵林。

“我跟你說瞭,是柳爺約我來的。”鐵林貪戀地看著顧小寶,越走越近,顧小寶坐在床沿戒備著。

“等半天瞭……”鐵林嬉皮笑臉地說:“閑著也是閑著。”

顧小寶抓過床頭一隻癢癢撓抵住鐵林,說:“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怎麼說話的?你這裡是不是開門做生意的?”

“姑娘我賣藝不賣身。”顧小寶瞪著鐵林說。

“不賣正好,我也沒帶錢。”鐵林著急地要抱住顧小寶。

顧小寶忙用癢癢撓阻止鐵林他過來,說:“站著!要麼我讓他們上來給你唱段曲兒。”

“太耽誤事兒瞭。”

“鐵二爺,說什麼也不行瞭。”

“為啥,說個道理。”鐵林笑著看顧小寶。

“就是不行瞭。”

“攀上高枝瞭唄?那天看戲的老頭兒叫什麼來著?”

顧小寶一副高傲的樣子:“你問不著。”

“信不信我把他抓起來。”鐵林變臉不悅,顧小寶哼瞭一聲:“還真不信。”

鐵林逼近顧小寶,眼神中透露著威脅說:“扇我媳婦一耳光時你也在?”

“行瞭咱們下去喝會兒茶。”

鐵林突然撥開癢癢撓,撲上去,顧小寶拼死掙紮。

“你再是清吟小班的,買賣也開在八大胡同,還敢勢利上瞭,明天我就把這裡封瞭……”

“你封得瞭嗎,就一小組長。”顧小寶喊道,鐵林急瞭,手腳重起來,門從後面打開,是萍萍在門口。

“鐵林。”萍萍喊道。

鐵林氣籲籲地停下手,轉頭看萍萍站在門口。

“柳小姐在下面等你。”萍萍輕蔑地看瞭眼鐵林,轉身下樓。

鐵林惡狠狠地看著顧小寶說:“你給我等著。”

顧小寶不屑地挑釁道:“等什麼呀?”

“讓你們知道北平誰是爺。”鐵林恨恨地丟下一句話。

馮青波坐在小汽車裡,看見開過來一輛軍車。車上下來許多士兵,將小汽車前後以及胡同都戒嚴瞭,馮青波的目光看向胡同口停著的吉普車,萍萍推開樓下大屋的門。

“人都過來瞭?”柳如絲問萍萍。

“來瞭,還是31軍劉副官的人。”

鐵林整理著零亂的衣服頭發進來,“回頭拿兩根條子謝謝人傢。”柳如絲跟萍萍吩咐。

“知道瞭,要請馮先生進來嗎?”

“不用,兩句話就完事兒。”

萍萍拉上門出去,鐵林看柳如絲,神態不復原來的瑟縮:“柳爺。”

“你最想要什麼?”柳如絲沒正眼看鐵林,問道。

鐵林還帶著氣:“要什麼給什麼嗎?”

“隻要我能辦到。”

鐵林放肆地盯著柳如絲,柳如絲察覺出來,臉色陰沉瞭下來,說:“膽兒真大,你也配?”

鐵林氣更大瞭,但他忍著說:“你叫我來啥事?”

“你們哥仨四十六根金條晚上來拿走,下午去京師監獄把田丹殺瞭。”

“沒這麼容易。”

“不容易想辦法。”柳如絲輕描淡寫地說,“帶把槍進去,能見著就能辦。”

“我說隻還金條沒這麼容易。”鐵林依然盯著柳如絲說。

“別琢磨不該琢磨的事兒。”柳如絲厲聲呵斥道。

“這是馮先生要辦的事兒嗎?”鐵林犀利地看柳如絲。

“不是他讓你辦就不辦瞭?”

“我是他的人。”

柳如絲看瞭一眼鐵林,知道他的秉性,冷笑一聲問:“他能給你什麼?”

“給我處長的位置。”

柳如絲皺瞭下眉,看瞭眼握在手裡的腕表:“你是北平站幾處來著?”

“二處。”

“金條我本來可是要還你們的,四十六根加田丹的一條命換個處長,想好瞭?”

“做上處長要多少金條都行,”鐵林看著柳如絲,“殺共黨本來就保密局的事,我沒啥可想。”

“就這麼定瞭。”

“你定不瞭,得馮先生定。”

“我說跟他說不一樣嗎?”柳如絲轉頭看鐵林,心裡充滿蔑視。

“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你是女的。”

柳如絲噎著。

“站裡交代我歸馮先生管,”鐵林看瞭眼柳如絲的表情繼續說,“馮先生是國防部二廳保密局特派員。”

“你就沒想過他以後不管你瞭?”

“不能夠。”

“真死性,人在胡同口。”

馮青波在車裡看著鐵林和柳如絲從胡同裡出來,柳如絲徑直坐入車內。鐵林扒在車窗邊,馮青波降下車窗。

柳如絲輕笑著跟馮青波說:“我說瞭不算,非聽你吩咐。”

“什麼事?”馮清波問。

“處決田丹。”鐵林幹脆地回答。

馮青波怔著,扭頭看柳如絲,柳如絲若無其事的樣子,將那隻女式手表戴到手腕上。

馮青波轉回頭:“你可以嗎?田丹在獄裡。”

鐵林笑瞭笑:“隻要能見著人就行,金海是我哥,殺瞭田丹他也不能把我怎樣。”

馮青波沉吟著,沒說話。

“完事讓他當個處長。”柳如絲在車窗裡補充著,鐵林貪婪地看馮青波:“方便嗎,馮先生?”

馮青波想瞭一下,克制住冷笑說:“方便。”

“行瞭,走吧。”柳如絲催促馮青波,馮青波搖上車窗,小汽車開走,士兵們也跟著小汽車離開。鐵林一人在胡同口站瞭一會兒,他克制著心裡的忐忑和激動,甚至忘記瞭樓上還有個顧小寶,他一頭鉆進自己的吉普車裡,開在北平的大街上,恍然開在一條康莊大道。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