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街角,七八個群龍無首的特務在尋找鐵林。羊湯火燒鋪,鋪夥計看著兩個銬著的人不敢吱聲。徐天和鐵林一人拿瞭一個火燒,出鋪子蹲到街邊去吃。

“二哥,我好好跟您說,別再攪乎我的事兒瞭。”倆人默契依舊,坐在臺階上用手接著燒餅渣的動作一模一樣,期間還因為手銬在一起,沒法倆人一起接燒餅渣而不得不往一起靠瞭靠。

“你自己聽聽,把話再說一遍。”

“好好跟您說,別再攪乎我的事兒瞭。”

“你這是當弟弟該說的話?你有一天把我當哥哥過嗎?”鐵林不忿的表情加上凌亂的頭發,顯得格外頹喪。

“不管拿不拿你當哥,話也這麼說。”

“本來今天我也是來收拾馮青波的。”

“你收拾他?他恨不得是你祖宗。”徐天大嚼燒餅。

“話別這麼難聽,早上出門寶慧說不去你傢瞭,我心裡也別扭。”

“幹嘛不去?”

“咱倆撕破臉瞭呀!”

徐天不知說啥。

“不是我矯情,大哥在黑白兩道向來橫,你一個腦子不清楚的比誰都愣,我們仨做兄弟就得有一個慫,哪天我一不慫,你們就不習慣瞭。”

“沒說要您慫呀!”

“我得慫,沒有傢底嘛!你傢開車行,南城百十來號都是兄弟,大哥二百來號獄警,我什麼也不是,隻住個小房,頭婚的媳婦是大哥傢的,二婚的媳婦是你傢的,媳婦一不高興就到你那兒去,珠市口兩進院兒老丈人和你爹都知道我陽痿,我不慫誰慫?”鐵林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說這個幹嘛?”

“和你說明白,省得你又揍我又銬我當什麼也沒事,我給你臉也不能老給,我大小是保密局北平站的行動組長。”鐵林抖著腿毫無畏懼的樣子。

七個特務聚過來,詫異地看鐵林被徐天銬著。鐵林揮揮啃瞭一半的火燒,示意特務走開。

“其實馮先生我無所謂,但眼前兒他出事我也出不瞭頭瞭。”

“他是個混蛋。”

“知道他混蛋,其實田丹跟我也沒有什麼關系,她要死要活我管不著。”

“馮青波我已經抓起來瞭,別琢磨瞭,也別再動田丹。”

“我就是還跟從前一樣接著做慫貨唄?”

“誰也沒讓您往那兒想。”

“馮先生還有事兒沒替我辦,他是死是活我說瞭算。”

“二哥,為瞭出頭您什麼也不在乎瞭嗎?”

“在乎什麼?”鐵林咽下最後一口燒餅。

“對錯、兄弟、二嫂、關老爺子、大哥、纓子。共產黨來幹什麼的?北平要換天瞭。”

“你們個兒大脾氣大,都擋著我,我使使勁出瞭頭給自己看。”

徐天皺著眉頭,鐵林抬瞭抬手,示意道:“解開吧,我這兒有七八個人呢,給你機會,你就抓住。”

“他們聽你的嗎?”

“給他們使個眼神兒,你就廢瞭。”

徐天往身後看瞭一眼,七個特務擠一塊,正熱乎乎地喝著豆汁吃著火燒。

“他們都忙著呢,沒人搭理你。”

鐵林也往後看瞭一眼,有些泄氣地說:“把手銬解開聽見沒?”

“解開瞭您想幹什麼?”

“回去拿保密局的命令,再找你就公對公地解決瞭。”

“那我們不是兄弟瞭唄?”

“解開。”鐵林不耐煩地說。

徐天瞪著他,真心覺得他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瞭,鐵林甚至還朝他瞪眼睛,說:“該解開就解開,銬不瞭一輩子。”

徐天心想算瞭,他解開鐵林的銬子,說:“我一會兒正兒八經去找你。”

“我等著。”

平源胡同金海傢,六根金條放在桌上,桌上有一些吃剩的東西和餐具。金海把金條推給徐允諾,說:“拿回去,我得去獄裡瞭。”

徐允諾又推還給金海,說:“你不收,我不走。”

金海不知道該怎麼辦,看著徐允諾很無奈的樣子,說:“您要怎麼說才拿回去?”

“收瞭,我就回去。”

“徐叔,我煩著呢……徐天劫獄劫的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怎麼被關獄裡?”

“按說也該關,她是共產黨,但局勢變瞭,共產黨來和談的,和談是好事兒。”

“以前你可不這麼說。”

“見瞭位高人,跟咱不一樣,人傢接觸的是黨國的大人物,就要跟共產黨和談。”

“這些跟咱有什麼關系?”徐允諾刨根問底地問,他試圖在金海身上弄清楚徐天不愛跟他說的道理。

“不打仗,免得生靈塗炭。”

“跟這屋裡咱們倆有什麼關系?”

“徐叔跟您怎麼說都不明白呢?”

徐允諾看著金海說:“是你自已說不明白,既然和談好,田丹也不是壞人,就該放出去找那大人物談,還關著幹什麼呢?”

“她得先關著。”

“關著的人就該關著,私下劫就不對,隨便劫獄,還要監獄幹嘛?”

金海一聽徐允諾說的話有道理,一時竟不知怎麼反駁,說:“您別繞我。”金海為難地看徐允諾。

“劫獄不論劫誰,單論劫獄自古就是殺頭的罪。”徐允諾說得誠懇。

“也有不殺頭判刑坐牢的。”

“可徐天一天牢也沒坐,你別說沒替他擔事兒。”

“做兄弟擔些事是應該的。”

“你把他當兄弟,他把你當大哥嗎?呸,徐天最認你這大哥,但他不懂禮數,我懂。”

金海長舒一口氣,說:“這麼說您就明白瞭,劫獄的事兒我是擔瞭,但這六根金條是當時我們兄弟仨湊份子四十六根裡的,我剛要回來讓徐天帶回傢,您又原樣拿回來,我收下成什麼瞭?要還心意,換六根不一樣的拿來。”

“我上哪兒再找六根不一樣的金條?”

金海看徐允諾笑著說:“就這六根不能要,道理您聽明白瞭吧?我真要走瞭,獄裡這些天都不太平,我得去看著。”

“我原樣帶回去也別扭。”徐允諾見金海不肯收下,心裡更加難受,本來就黝黑的臉這會兒漲成紫紅色。

“知道豫讓嗎?”金海回頭問徐允諾。

徐允諾不解地看金海,金海笑笑說:“跟您說也不知道。”

“知道,老戲《斬空衣》,小常春的趙襄子,不太演瞭。”

“您知道呀!”

“豫讓就是一二愣子,醜角兒,跟徐天差不多,傻乎乎地收拾別人,自己愣是往死路上走。”徐允諾說得坦坦然然,把金海的話給噎回去瞭,說:“……您沒看明白。”

金海說完從屋裡走出來,扶著院門催促說:“趕緊的,徐叔。”

徐允諾提著佈口袋磨蹭出來,無奈地嘆氣道:“讓你繞進去瞭。”

“老理兒,回頭錢,不還情。”

“有這老理兒嗎?”

金海關上院門,大纓子又從裡拽開,她看瞭金海一眼,說:“哥,我一會兒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金海問大纓子。

“你老是一出去就鎖上門,我出去透透氣。”

“別亂跑,世道不太平。”金海看自己這傻妹妹,成天提心吊膽的。

大纓子滿不在乎地說:“天津都解放瞭。”

金海哼瞭一聲,說:“那才不太平呢!”

此時,胡同裡有小孩鬧騰著跑過去,都笑嘻嘻地跟金海問好,大纓子看瞭看他們,覺得日子也沒發生什麼變化。

“我去徐天警署轉轉。”大纓子繼續跟金海說。

“他那兒有什麼可轉的。”

“我看燕三。”

金海還沒明白過來。

“看警察太不太平?”大纓子解釋道,隨後關上瞭院門。

“門鎖上!”金海向大纓子喊道。

大纓子照辦,鎖上瞭門。

金海又轉頭看向旁邊徐允諾,他懷裡揣著金條,金海好意提醒說:“徐叔把金條藏好,別招人眼。”

徐允諾看著金海的背影,又看著自己懷裡的金條,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胡同裡又過來個賣年畫的,小孩婦女圍著攤子挑畫,徐允諾剛想走,看見刀美蘭從院子裡走出來倒水,徐允諾看瞭看刀美蘭,又看瞭眼身前賣年畫的小販,突然有瞭主意,他叫住刀美蘭。

“美蘭,你等會兒。”

刀美蘭聽見聲音,轉身看向徐允諾問“什麼事兒?”

徐允諾走到賣年畫的小販前說:“來張年畫兒,什麼樣的都行。”

小販察顏觀色,說:“過年上畫都成雙份討來年吉利,您來一對兒吧!”

徐允諾說:“行。”

小販送上兩對。

徐允諾說:“這不是四張嗎?”

小販:“一份兩張,兩份四張,誰傢門不是對開的?”

徐允諾點瞭點頭,繼續說:“您朝這位大姐要錢。”

小販看瞭眼刀美蘭說:“行嗎姐姐?”

“行倒是行,但這是怎麼回事?”刀美蘭一臉困惑地問。

徐允諾從小販手裡接過兩張年畫,走向刀美蘭身前說:“這兩張年畫兒我帶走瞭,算金海給我買的,我還他畫錢,這給你,你給他,畫錢也朝他去要。”說完,徐允諾把佈袋放到瞭刀美蘭的手中,轉身離去。

刀美蘭看徐允諾背影忙喊:“怎麼算賬的?”

“他明白什麼賬。”徐允諾背著身回答。

刀美蘭突然想到小販手上還有兩張年畫,又問:“這還有兩張呢!”

“你貼門上!”徐允諾答道。

徐允諾遠走,刀美蘭疑惑地打開佈袋看,一臉驚訝,她看著幾個黃燦燦的金條在佈袋裡,趕忙捂著佈袋轉身去敲金海傢院門,大纓子抹著頭油來開門。

刀美蘭見門開迅速擠進門去,然後把佈袋放到瞭大纓子手上說:“趕緊收好。”

說著不自覺地把身子靠在院門上,如臨大敵一樣。她張望瞭一下四周無人,打開瞭大纓子手上的佈袋。

大纓子看見金條,一臉驚嘆道:“又是金條!哪來的?”

“買畫兒的錢。”刀美蘭回答。

大纓子疑惑:“哪有這麼好的事兒,昨天賣畫得瞭四十六根,買畫也能得六根?”

“徐允諾說的。”

大纓子隨後反應瞭過來,看著刀美蘭說:“你讓他忽悠瞭,他剛在屋裡跟我哥掰扯半天……”

“忽不忽悠不關我的事兒,金條別留在我手裡。”

說完,刀美蘭從金海院裡來,買年畫的已經散去,小販挑起擔子準備走,刀美蘭到自傢門前,看到門上一左一右多瞭兩副喜氣兒的年畫。

小販笑著跟刀美蘭說:“給您粘上瞭,來年吉祥。”

小販搖晃著離開,美蘭看瞭年畫半晌,終於揭下來畫,進屋去瞭,院門關上,留下兩個漿糊未幹的濕框。

陽光正好,沈世昌在裡間插拭那盆水仙的葉子,長根從客廳進來,輕敲半掩的隔門。

“做完瞭?”沈世昌看瞭眼長根問道。

長根搖頭,沈世昌身子僵下來,他皺瞭皺眉問道:“人手不夠?”

“去瞭兩輛車,一共十個人,都是咱們自己人。”

“他們都上飛機走瞭?”

長根小心回答:“小姐去機場瞭,馮先生跑瞭。”

沈世昌忍著怒氣說:“怎麼會跑瞭呢?”

“來瞭一個保密局的鐵林,還有一個白紙坊警署的警察……”

“徐天?”

“是,都帶瞭手下,一大早也等在小姐傢外面的巷子裡,馮先生應該是他們倆劫走瞭。”長根回答。

外面客廳傳來瞭七姨太的聲音:“哎呀小四沒走啊,還是飛機飛不起來,經常飛不出去,有的飛一圈又開回機場呢!飛不飛得走要看共產黨高不高興……”

沈世昌後退半步,從門邊看出去,柳如絲在客廳脫大衣,沈世昌收回身子,重新開始擦水仙,長根退瞭出去。

柳如絲一臉疲憊,她問七姨太說:“有吃的嗎?”

“有,我叫吩咐他們給你做。”七姨太笑著回答。

“不用做,拿現成的。”

萍萍站在沈世昌傢院子裡,長根出來與萍萍打瞭個照面,長根移開目光,停在門口候著。屋裡,沈世昌努力使自己繼續耐心擦拭水仙,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七姨太說:“正好廚房有湯圓,六隻夠不夠?”

隨後陷入安靜,片刻後客廳裡傳來碗勺叮當的聲音,沈世昌放下擦佈走出去,客廳裡柳如絲正在低頭吃湯圓,沈世昌出來她也沒抬頭,沈世昌也沒理女兒,經過客廳走出去,沈世昌走進院子,看瞭眼萍萍,也沒回避她。

“查一查他在什麼地方,事要做到底。”沈世昌跟長根說。

長根聽後向外頭走去,沈世昌突然又叫住長根說:“等等……查到瞭回來告訴我。”

萍萍目視前方,好像充耳未聞,長根離去,沈世昌又看瞭萍萍一眼。七姨太端著個托盤過來。

“還有湯圓嗎?”沈世昌問。

“有,估計你就要陪小四吃兩隻。”七姨太回答。

“端給我,你不用進來。”

七姨太把手裡的托盤遞給沈世昌,帶著憂慮看著他,沈世昌安慰地朝她笑瞭笑,端著托盤進屋,又將湯圓端出來坐下,這時候柳如絲坐在旁邊已經把幾個湯圓吃完瞭。

沈世昌看著女兒問:“還要嗎?”

沈世昌的語氣就像是平常人傢最普通的父親,柳如絲沒吭聲,沈世昌從自己碗裡盛瞭兩隻放到柳如絲碗裡,柳如絲看著父親,眼裡慢慢泛起淚花。

“吃,吃完再說。”沈世昌低沉地說道。

柳如絲埋頭下去,塞瞭一個湯圓到嘴裡,一滴眼淚落到碗裡。

北平中藥房裡,燈光昏暗,高高的抽屜一直摞到房頂,田丹寫的那張紙片,皺巴巴攤在櫃臺上。

櫃員一邊看紙片一邊說:“紗巾繃帶、白藥、生川烏,洋金花……”

都念完,櫃員抬頭看十七:“傢裡有人受傷,做手術?”

“不是傢裡。”十七回答。

“那是哪裡?”

“監獄,我是京師監獄的。”

櫃員店員不再說話,將藥包好一一交給十七。

“知道怎麼用嗎?”櫃員又問。

“有人知道。”說完,十七抱著一堆藥從藥房出來,匯入瞭路人中。

白紙坊警署,馮青波被銬在監舍裡,辦公桌上放著那支手槍,徐天在自己桌前走來走去,身旁的老胡永遠是瞌睡的樣子,事不關已。

燕三看著走來走去的徐天問:“哥,人是抓回來瞭,一會兒那幫人找來怎麼辦?”

徐天沒聽見他說的話。

“天哥!”燕三大喊瞭一聲。

“啊?”徐天才聽見。

“那幫人又是槍又是炮的,咱們藏顆雷把他關裡頭。”

“回傢拿手雷去。”

“回誰傢?”

“珠市口,在我那屋有手雷,別讓我爸看見,多揣幾顆到兜裡。”

“我沒聽明白。”

“到我屋拿手雷,多拿幾顆。”徐天又重復一遍。

“你屋裡從哪來的手雷?”燕三困惑地問。

“兩箱呢!趕緊拿回來!”徐天催促道。

燕三跑出去,徐天又轉瞭一圈,將手槍拿起來,子彈上膛。

徐天看瞭眼老胡,說:“老胡,外頭去,門關上,別讓人進來。”

“警署得讓人進。”老胡對答如流,一點不像一直在睡覺的樣子。

徐天耐心地說:“就一會兒。”

“外頭用鎖門麼?”

“不用鎖。”

警署前,老胡搬瞭張凳子出來,四個便衣軍人在警署對面站著。老胡帶上門,將凳子挪到太陽地裡,攏起袖子瞇上眼。徐天打開監舍門,也拖瞭張凳子坐到馮青波面前,徐天看著馮青波的兩隻手,它們被銬在鐵柵上很安靜。

徐天看瞭眼馮青波說:“你的仇人還挺多,滿大街追耗子似的,跟他們什麼事我沒興趣,在我這兒你殺瞭倆人,田懷中和寶元照相館周老板。”

馮青波笑著,剛才追捕時臉上的擦傷開始滲出血跡。

“你意思我這事兒小是吧?我是警察。上回你說我沒證據這沒有那沒有,因為你手頭放把槍你牛逼,這回不一樣瞭,我地界兒我手裡捏把槍,但不拿槍嚇唬你,警察講理,正兒八經審問,好好回答,不配合就揍你。”

“問吧。”馮青波一臉淡定。

徐天看瞭看淡定的馮青波,心裡更加不爽地說:“要不先揍一頓。”

“問,趁我還有時間。”

“田懷中是不是你殺的?”

“你認為呢?”馮青波雖然被銬著,氣勢上依然占著上風,這令徐天特別生氣。

徐天的聲調都拔高瞭:“照相館周老板是你殺的吧?”

“我說是,你就滿意瞭,我說不是你就不滿意,你當什麼警察?”

“我看過田懷中屍體,刀口從左斜入,是左手殺人。周老板脖子刀口,從右到左抹開,右邊入刀左邊收刀,也是左手殺人。”

“我習慣用右手。”

“一般人習慣右手就是右手,左撇子就是左撇子。還有一些人日常狀態和緊急狀態的用手習慣完全不一樣,你就是這種人。”

馮青波好好打量瞭一下徐天,說:“你好像很瞭解我。”

“第一次在慶豐公寓,我站你後面,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很緊張,別說不緊張啊,你用右手接電話提水瓶,但左手下意識在一個暖水袋上使勁兒敲。在柳爺傢,右手放槍上,左手指也不消停,跟沙發上沒完沒瞭敲,打槍可能右手,但你喜歡用刀,拿刀殺人的時候都是左手。”

馮青聽後怔瞭一下,又看向徐天,問:“你見過幾次田丹?”

“認瞭吧。”

“認什麼?”

“殺人。”徐天喊道。

“這對你很重要?”

“認瞭,我再收拾你,你就不要埋怨瞭。”

“認還是不認沒有意義,你這樣的人奈何不瞭我這樣的人。”

徐天看馮青波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聊,馮青波臉上又青又紅,卻沒耽誤他語氣帶著明顯的蔑視說:“你說的話都是田丹說的,像一隻學舌的笨鳥,如果我要死在北平,也不會死在你這種人手裡。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嗎?塵土,是我和田丹腳底下的塵土,很多你從來沒見到的人腳下的塵土,來一陣風把你吹起來,以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結果又回到地上。你以為田丹把你當知已?沒有,塵土落在身上,她用手拍瞭拍,你就想以死相報瞭,她隻是要把你拍到她需要的地方,無論如何,你還是會落到地上,在她腳下。”

“你差點兒把我說傻瞭。”

馮青波笑而不語,徐天認真地看馮青波,但也不惱地說:“知道嗎,說我是土還真不生氣,就願意待地面上,踏實,讓風吹來吹去瞧見你們這些王八蛋心裡太不舒服瞭,別拿你那段兒量我這段兒。”

“你喜歡田丹。”馮青波突然說。

徐天突然愣住瞭,但還故作淡然的樣子說:“喜歡呀?”

“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女人吧?”

“沒見過。”

“你很可憐。”

“你知道個屁!我喜歡她,是覺得她很好,跟她是個女的沒關系。我女人賈小朵半道兒上死瞭,剩下好多喜歡沒來得及用出去,存著且得慢慢熬呢,沒準得熬半輩子。”

“是嗎?”

“你跟田丹什麼關系?”

馮青波停瞭半晌,他嘴角的傷讓他的笑看上去很猙獰:“……利用,知道嗎?讓她認為我是唯一信任的人,然後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破壞她最重要的事,殺他的父親,折磨她,再殺死她,順便告訴你,田懷中對我很好,甚至把我當成未來的女婿,是不是很笨?田丹很聰明,但她是女人,女人如果把一個男人當成唯一信任的人……她就應該死。”

徐天也停瞭半晌,他克制著怒氣,說:“殺田懷中,認瞭?”

“是,與你什麼關系?”馮青波反問。

徐天從懷裡掏出照片袋抽出照片,是周老板臨死馮青波執刀的照片。

“這也認吧。”

馮青波看瞭一眼照片,說:“那又怎樣?”

徐天將照片放回去,放到外面,把槍也擱到照片上。然後他回到馮青波面前,一個大嘴巴子抽過去。

“怎樣?寶元館是我管片兒!”

說完,徐天又對馮青波抽瞭一個大嘴巴。馮青波屈怒地看著徐天,身子掙紮無奈被銬子鎖著。

徐天氣憤地看馮青波說:“太能聊瞭。”又一個大嘴巴向馮青波抽過去。

“活生生氣死我。”徐天說著話隨即又向馮青波抽瞭一個大嘴巴。

“估計殺你都不帶眨眼的,大嘴巴抽讓你也生氣……”徐天繼續向馮青波臉上抽,馮青波臉上青紅更甚。

保密局辦公室裡,鐵林站在閻若洲面前,閻若洲挺忙,一直在收拾東西撕文件。

“你那組不是有七個人嗎?”閻若洲問鐵林。

“我是能調,但大行動得處裡差遣,我遵守程序。”

“多大行動?”

“馮先生安排的。”

“沒通知呀。”

“馮先生您也認識……”

“沒見過,每回聯絡電話都是從南京轉過來的。”閻若洲事不關己。

“南京方面轉給我瞭,我口頭通知您。”

閻若洲停下身子看鐵林:“什麼行動?”

“配合馮先生抓和談的共黨。”鐵林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閻若洲哼瞭一聲,但不明顯,又說:“還抓和……天津失守,剿總明面上都要和瞭。”

“剿總是剿總,保密局是保密局,越是艱難時刻,保密局越是建功立業之時。”

“沒想到你才是效忠黨國的人。”

“處長才是黨國棟梁。”

“你哪兒看得上我呀,扒上馮先生瞭。”

“處長,您也看不上我。往後如果沒有馮先生,回到這時估計我還跟從前一樣,連這辦公室的門都不讓進。”

“還要多少人?”

“再調出來一個組。”鐵林回答。

“行。”

“您受累出瞭門吩咐一下。”

“先下去,一會兒人就調給你。”

鐵林聽後離開辦公室,閻若洲接著收拾東西,自語道:“……廢物,站都要撤瞭,樓上樓下哪扇門隨便進……”

白紙坊警署前,四個軍人看著燕三兩手插在兜裡,像兩邊兜裡有兩盆水,小碎步跑到門前。

“幫我開門。”燕三喊向老胡。

老胡曬太陽正舒服:“自己沒手啊?”

“手騰不開。”燕三回答。

“不就兩手雷嘛,手氣拱拱。”

燕三隻得用屁股將門頂開。

“小日本時候,西瓜大的雷用筐裝……”老胡滿不在乎地說。

燕三橫著走進監舍,看見對面的馮青波一臉血,暈在監舍裡。監舍門開著,徐天屏氣舉槍對著他。

燕三咽瞭一口口水,跟徐天說:“哥,雷取回來瞭。”

徐天看瞭眼燕三,最終還是放下槍。

“這讓你打死瞭?”燕三怯懦地問。

徐天沒理燕三,繞過燕三回到辦公室,將手上的手槍放桌上。燕三從後跟著跑過來,繼續追問徐天說:“打死瞭?”

“氣暈過去瞭。”

“說他什麼,還能氣暈過去?”燕三吃驚地說。

“抽一頓大嘴巴子,我估計從來沒人抽過。”

“瞧您像是更生氣。”

“下不去手殺人。”

“送獄裡。”燕三貢獻出瞭一個辦法,結果被徐天瞪著,燕三有點無辜地說:“從前不都這麼辦,殺人放火咱們抓來瞭送進獄裡。”

“那不亂瞭!”

“不亂呀?”

“田丹關獄裡,他也關一塊兒,誰不是東西啊?”

“那這雷就放咱們手裡?”

“雷呢!”

燕三手從兜裡掏出來,一手兩個,徐天一個個立在桌上。

“哥,您想好瞭。”燕三問,徐天琢磨著說:“想著呢……”

萍萍在院裡站累瞭,挨著石板坐下,她抬頭看對面廂房,七姨太正忐忑地站在房門口,試著看裡面父女倆的形勢。

此時,柳如絲還坐在餐桌前,沈世昌已經在裡間繼續侍弄盆景。柳如絲站起來往沈世昌所呆的裡間走過去,見女兒進來,沈世昌放下擦盆景的擦佈。

“這盆水仙你有多喜歡?”柳如絲看著水仙問,沈世昌沒說話,柳如絲淒然一笑說:“做你女兒二十多年,會不會連一盆花草都不如。”

柳如絲說著伸手過去,將水仙一根根捏斷,從頭往根莖捏。沈世昌看著柳如絲的動作,但什麼也沒說,坐到沙發裡。

“都到機場瞭,回來幹什麼?”沈世昌問。

“你別誤會,我不是回來要死要活的,我爸爸也不吃這套,對嗎?”柳如絲頭發散亂,加上說話聲音都帶著哭腔,看起來楚楚可憐。

“選擇回來是不明智的。”

“您是最明智的,現在我知道您怎麼從北洋混到現在瞭,什麼時候我能像您一樣瞭不起就好瞭。”

“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一傢人。”沈世昌還穿著那件開衫毛衣,如果單聽他這一句話,會覺得他是個和藹的老人。

“謝謝您,對我網開一面,那些人看見我沒和馮青波在一起就不動手。”

“早告訴你,他是外人。”

“第一天晚上馮青波也是這意思,讓我別跟他一路,我不信非要試試,試出來瞭……您別多想,試出您嫌礙事兒我也沒啥,前頭料到一半,但後面試探出你的心思。”

沈世昌看柳如絲問:“你想說什麼?”

“本來馮青波對我也沒那麼重要,沒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我長這麼大就不信這個,現在心裡還真過不去瞭,他跟我說再見,他讓我爸殺瞭,我把這事兒自己消化好咽肚子裡,飛到南邊照樣過日子,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以後怎麼樣不知道,但目前我咽不下這口氣。”柳如絲眼眶紅著,但她克制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小四……”

“別小四小四瞭,現在我知道自己在您心裡幾斤幾兩。回來又哭又鬧,那得您真把我當女兒才管用,是吧?”

沈世昌將目光移向那盆破碎的水仙,柳如絲繼續說:“馮青波不在瞭,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出該幹什麼。知道您底細的就剩我一人兒瞭,您要想幹什麼都行,我在小樓裡待著,也不走瞭,您都能把殺共產黨的事兒抹瞭跟北平繼續住,我為什麼不能。”

“你這話什麼意思?”

“您又想多瞭,真沒意思,沈世昌是我爸爸嗎?雖說我媽一輩子見您加起來沒到半年。”

“你想是就是什麼。”

“你想投共,我走到哪兒都是一顆雷,半個中國都是共產黨的瞭,就沒想過南邊也沒瞭嗎?是顆雷在哪兒都要炸,不如離近點讓您看著。”

沈世昌臉色陰沉,柳如絲把他心裡最見不得人的隱秘都翻出來瞭,這些隱秘在陽光下炙烤著,隨時隨地可能會爆炸,柳如絲坦然地說:“要麼您把我這顆雷也排瞭。”柳如絲梳理瞭一下自己的頭發,說完把門輕輕關上,穿上大衣走到屋外。萍萍在院子裡見柳如絲出來,趕忙起身跟出院門。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