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七八個群龍無首的特務在尋找鐵林。羊湯火燒鋪,鋪夥計看著兩個銬著的人不敢吱聲。徐天和鐵林一人拿瞭一個火燒,出鋪子蹲到街邊去吃。
“二哥,我好好跟您說,別再攪乎我的事兒瞭。”倆人默契依舊,坐在臺階上用手接著燒餅渣的動作一模一樣,期間還因為手銬在一起,沒法倆人一起接燒餅渣而不得不往一起靠瞭靠。
“你自己聽聽,把話再說一遍。”
“好好跟您說,別再攪乎我的事兒瞭。”
“你這是當弟弟該說的話?你有一天把我當哥哥過嗎?”鐵林不忿的表情加上凌亂的頭發,顯得格外頹喪。
“不管拿不拿你當哥,話也這麼說。”
“本來今天我也是來收拾馮青波的。”
“你收拾他?他恨不得是你祖宗。”徐天大嚼燒餅。
“話別這麼難聽,早上出門寶慧說不去你傢瞭,我心裡也別扭。”
“幹嘛不去?”
“咱倆撕破臉瞭呀!”
徐天不知說啥。
“不是我矯情,大哥在黑白兩道向來橫,你一個腦子不清楚的比誰都愣,我們仨做兄弟就得有一個慫,哪天我一不慫,你們就不習慣瞭。”
“沒說要您慫呀!”
“我得慫,沒有傢底嘛!你傢開車行,南城百十來號都是兄弟,大哥二百來號獄警,我什麼也不是,隻住個小房,頭婚的媳婦是大哥傢的,二婚的媳婦是你傢的,媳婦一不高興就到你那兒去,珠市口兩進院兒老丈人和你爹都知道我陽痿,我不慫誰慫?”鐵林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說這個幹嘛?”
“和你說明白,省得你又揍我又銬我當什麼也沒事,我給你臉也不能老給,我大小是保密局北平站的行動組長。”鐵林抖著腿毫無畏懼的樣子。
七個特務聚過來,詫異地看鐵林被徐天銬著。鐵林揮揮啃瞭一半的火燒,示意特務走開。
“其實馮先生我無所謂,但眼前兒他出事我也出不瞭頭瞭。”
“他是個混蛋。”
“知道他混蛋,其實田丹跟我也沒有什麼關系,她要死要活我管不著。”
“馮青波我已經抓起來瞭,別琢磨瞭,也別再動田丹。”
“我就是還跟從前一樣接著做慫貨唄?”
“誰也沒讓您往那兒想。”
“馮先生還有事兒沒替我辦,他是死是活我說瞭算。”
“二哥,為瞭出頭您什麼也不在乎瞭嗎?”
“在乎什麼?”鐵林咽下最後一口燒餅。
“對錯、兄弟、二嫂、關老爺子、大哥、纓子。共產黨來幹什麼的?北平要換天瞭。”
“你們個兒大脾氣大,都擋著我,我使使勁出瞭頭給自己看。”
徐天皺著眉頭,鐵林抬瞭抬手,示意道:“解開吧,我這兒有七八個人呢,給你機會,你就抓住。”
“他們聽你的嗎?”
“給他們使個眼神兒,你就廢瞭。”
徐天往身後看瞭一眼,七個特務擠一塊,正熱乎乎地喝著豆汁吃著火燒。
“他們都忙著呢,沒人搭理你。”
鐵林也往後看瞭一眼,有些泄氣地說:“把手銬解開聽見沒?”
“解開瞭您想幹什麼?”
“回去拿保密局的命令,再找你就公對公地解決瞭。”
“那我們不是兄弟瞭唄?”
“解開。”鐵林不耐煩地說。
徐天瞪著他,真心覺得他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瞭,鐵林甚至還朝他瞪眼睛,說:“該解開就解開,銬不瞭一輩子。”
徐天心想算瞭,他解開鐵林的銬子,說:“我一會兒正兒八經去找你。”
“我等著。”
平源胡同金海傢,六根金條放在桌上,桌上有一些吃剩的東西和餐具。金海把金條推給徐允諾,說:“拿回去,我得去獄裡瞭。”
徐允諾又推還給金海,說:“你不收,我不走。”
金海不知道該怎麼辦,看著徐允諾很無奈的樣子,說:“您要怎麼說才拿回去?”
“收瞭,我就回去。”
“徐叔,我煩著呢……徐天劫獄劫的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怎麼被關獄裡?”
“按說也該關,她是共產黨,但局勢變瞭,共產黨來和談的,和談是好事兒。”
“以前你可不這麼說。”
“見瞭位高人,跟咱不一樣,人傢接觸的是黨國的大人物,就要跟共產黨和談。”
“這些跟咱有什麼關系?”徐允諾刨根問底地問,他試圖在金海身上弄清楚徐天不愛跟他說的道理。
“不打仗,免得生靈塗炭。”
“跟這屋裡咱們倆有什麼關系?”
“徐叔跟您怎麼說都不明白呢?”
徐允諾看著金海說:“是你自已說不明白,既然和談好,田丹也不是壞人,就該放出去找那大人物談,還關著幹什麼呢?”
“她得先關著。”
“關著的人就該關著,私下劫就不對,隨便劫獄,還要監獄幹嘛?”
金海一聽徐允諾說的話有道理,一時竟不知怎麼反駁,說:“您別繞我。”金海為難地看徐允諾。
“劫獄不論劫誰,單論劫獄自古就是殺頭的罪。”徐允諾說得誠懇。
“也有不殺頭判刑坐牢的。”
“可徐天一天牢也沒坐,你別說沒替他擔事兒。”
“做兄弟擔些事是應該的。”
“你把他當兄弟,他把你當大哥嗎?呸,徐天最認你這大哥,但他不懂禮數,我懂。”
金海長舒一口氣,說:“這麼說您就明白瞭,劫獄的事兒我是擔瞭,但這六根金條是當時我們兄弟仨湊份子四十六根裡的,我剛要回來讓徐天帶回傢,您又原樣拿回來,我收下成什麼瞭?要還心意,換六根不一樣的拿來。”
“我上哪兒再找六根不一樣的金條?”
金海看徐允諾笑著說:“就這六根不能要,道理您聽明白瞭吧?我真要走瞭,獄裡這些天都不太平,我得去看著。”
“我原樣帶回去也別扭。”徐允諾見金海不肯收下,心裡更加難受,本來就黝黑的臉這會兒漲成紫紅色。
“知道豫讓嗎?”金海回頭問徐允諾。
徐允諾不解地看金海,金海笑笑說:“跟您說也不知道。”
“知道,老戲《斬空衣》,小常春的趙襄子,不太演瞭。”
“您知道呀!”
“豫讓就是一二愣子,醜角兒,跟徐天差不多,傻乎乎地收拾別人,自己愣是往死路上走。”徐允諾說得坦坦然然,把金海的話給噎回去瞭,說:“……您沒看明白。”
金海說完從屋裡走出來,扶著院門催促說:“趕緊的,徐叔。”
徐允諾提著佈口袋磨蹭出來,無奈地嘆氣道:“讓你繞進去瞭。”
“老理兒,回頭錢,不還情。”
“有這老理兒嗎?”
金海關上院門,大纓子又從裡拽開,她看瞭金海一眼,說:“哥,我一會兒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金海問大纓子。
“你老是一出去就鎖上門,我出去透透氣。”
“別亂跑,世道不太平。”金海看自己這傻妹妹,成天提心吊膽的。
大纓子滿不在乎地說:“天津都解放瞭。”
金海哼瞭一聲,說:“那才不太平呢!”
此時,胡同裡有小孩鬧騰著跑過去,都笑嘻嘻地跟金海問好,大纓子看瞭看他們,覺得日子也沒發生什麼變化。
“我去徐天警署轉轉。”大纓子繼續跟金海說。
“他那兒有什麼可轉的。”
“我看燕三。”
金海還沒明白過來。
“看警察太不太平?”大纓子解釋道,隨後關上瞭院門。
“門鎖上!”金海向大纓子喊道。
大纓子照辦,鎖上瞭門。
金海又轉頭看向旁邊徐允諾,他懷裡揣著金條,金海好意提醒說:“徐叔把金條藏好,別招人眼。”
徐允諾看著金海的背影,又看著自己懷裡的金條,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胡同裡又過來個賣年畫的,小孩婦女圍著攤子挑畫,徐允諾剛想走,看見刀美蘭從院子裡走出來倒水,徐允諾看瞭看刀美蘭,又看瞭眼身前賣年畫的小販,突然有瞭主意,他叫住刀美蘭。
“美蘭,你等會兒。”
刀美蘭聽見聲音,轉身看向徐允諾問“什麼事兒?”
徐允諾走到賣年畫的小販前說:“來張年畫兒,什麼樣的都行。”
小販察顏觀色,說:“過年上畫都成雙份討來年吉利,您來一對兒吧!”
徐允諾說:“行。”
小販送上兩對。
徐允諾說:“這不是四張嗎?”
小販:“一份兩張,兩份四張,誰傢門不是對開的?”
徐允諾點瞭點頭,繼續說:“您朝這位大姐要錢。”
小販看瞭眼刀美蘭說:“行嗎姐姐?”
“行倒是行,但這是怎麼回事?”刀美蘭一臉困惑地問。
徐允諾從小販手裡接過兩張年畫,走向刀美蘭身前說:“這兩張年畫兒我帶走瞭,算金海給我買的,我還他畫錢,這給你,你給他,畫錢也朝他去要。”說完,徐允諾把佈袋放到瞭刀美蘭的手中,轉身離去。
刀美蘭看徐允諾背影忙喊:“怎麼算賬的?”
“他明白什麼賬。”徐允諾背著身回答。
刀美蘭突然想到小販手上還有兩張年畫,又問:“這還有兩張呢!”
“你貼門上!”徐允諾答道。
徐允諾遠走,刀美蘭疑惑地打開佈袋看,一臉驚訝,她看著幾個黃燦燦的金條在佈袋裡,趕忙捂著佈袋轉身去敲金海傢院門,大纓子抹著頭油來開門。
刀美蘭見門開迅速擠進門去,然後把佈袋放到瞭大纓子手上說:“趕緊收好。”
說著不自覺地把身子靠在院門上,如臨大敵一樣。她張望瞭一下四周無人,打開瞭大纓子手上的佈袋。
大纓子看見金條,一臉驚嘆道:“又是金條!哪來的?”
“買畫兒的錢。”刀美蘭回答。
大纓子疑惑:“哪有這麼好的事兒,昨天賣畫得瞭四十六根,買畫也能得六根?”
“徐允諾說的。”
大纓子隨後反應瞭過來,看著刀美蘭說:“你讓他忽悠瞭,他剛在屋裡跟我哥掰扯半天……”
“忽不忽悠不關我的事兒,金條別留在我手裡。”
說完,刀美蘭從金海院裡來,買年畫的已經散去,小販挑起擔子準備走,刀美蘭到自傢門前,看到門上一左一右多瞭兩副喜氣兒的年畫。
小販笑著跟刀美蘭說:“給您粘上瞭,來年吉祥。”
小販搖晃著離開,美蘭看瞭年畫半晌,終於揭下來畫,進屋去瞭,院門關上,留下兩個漿糊未幹的濕框。
陽光正好,沈世昌在裡間插拭那盆水仙的葉子,長根從客廳進來,輕敲半掩的隔門。
“做完瞭?”沈世昌看瞭眼長根問道。
長根搖頭,沈世昌身子僵下來,他皺瞭皺眉問道:“人手不夠?”
“去瞭兩輛車,一共十個人,都是咱們自己人。”
“他們都上飛機走瞭?”
長根小心回答:“小姐去機場瞭,馮先生跑瞭。”
沈世昌忍著怒氣說:“怎麼會跑瞭呢?”
“來瞭一個保密局的鐵林,還有一個白紙坊警署的警察……”
“徐天?”
“是,都帶瞭手下,一大早也等在小姐傢外面的巷子裡,馮先生應該是他們倆劫走瞭。”長根回答。
外面客廳傳來瞭七姨太的聲音:“哎呀小四沒走啊,還是飛機飛不起來,經常飛不出去,有的飛一圈又開回機場呢!飛不飛得走要看共產黨高不高興……”
沈世昌後退半步,從門邊看出去,柳如絲在客廳脫大衣,沈世昌收回身子,重新開始擦水仙,長根退瞭出去。
柳如絲一臉疲憊,她問七姨太說:“有吃的嗎?”
“有,我叫吩咐他們給你做。”七姨太笑著回答。
“不用做,拿現成的。”
萍萍站在沈世昌傢院子裡,長根出來與萍萍打瞭個照面,長根移開目光,停在門口候著。屋裡,沈世昌努力使自己繼續耐心擦拭水仙,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七姨太說:“正好廚房有湯圓,六隻夠不夠?”
隨後陷入安靜,片刻後客廳裡傳來碗勺叮當的聲音,沈世昌放下擦佈走出去,客廳裡柳如絲正在低頭吃湯圓,沈世昌出來她也沒抬頭,沈世昌也沒理女兒,經過客廳走出去,沈世昌走進院子,看瞭眼萍萍,也沒回避她。
“查一查他在什麼地方,事要做到底。”沈世昌跟長根說。
長根聽後向外頭走去,沈世昌突然又叫住長根說:“等等……查到瞭回來告訴我。”
萍萍目視前方,好像充耳未聞,長根離去,沈世昌又看瞭萍萍一眼。七姨太端著個托盤過來。
“還有湯圓嗎?”沈世昌問。
“有,估計你就要陪小四吃兩隻。”七姨太回答。
“端給我,你不用進來。”
七姨太把手裡的托盤遞給沈世昌,帶著憂慮看著他,沈世昌安慰地朝她笑瞭笑,端著托盤進屋,又將湯圓端出來坐下,這時候柳如絲坐在旁邊已經把幾個湯圓吃完瞭。
沈世昌看著女兒問:“還要嗎?”
沈世昌的語氣就像是平常人傢最普通的父親,柳如絲沒吭聲,沈世昌從自己碗裡盛瞭兩隻放到柳如絲碗裡,柳如絲看著父親,眼裡慢慢泛起淚花。
“吃,吃完再說。”沈世昌低沉地說道。
柳如絲埋頭下去,塞瞭一個湯圓到嘴裡,一滴眼淚落到碗裡。
北平中藥房裡,燈光昏暗,高高的抽屜一直摞到房頂,田丹寫的那張紙片,皺巴巴攤在櫃臺上。
櫃員一邊看紙片一邊說:“紗巾繃帶、白藥、生川烏,洋金花……”
都念完,櫃員抬頭看十七:“傢裡有人受傷,做手術?”
“不是傢裡。”十七回答。
“那是哪裡?”
“監獄,我是京師監獄的。”
櫃員店員不再說話,將藥包好一一交給十七。
“知道怎麼用嗎?”櫃員又問。
“有人知道。”說完,十七抱著一堆藥從藥房出來,匯入瞭路人中。
白紙坊警署,馮青波被銬在監舍裡,辦公桌上放著那支手槍,徐天在自己桌前走來走去,身旁的老胡永遠是瞌睡的樣子,事不關已。
燕三看著走來走去的徐天問:“哥,人是抓回來瞭,一會兒那幫人找來怎麼辦?”
徐天沒聽見他說的話。
“天哥!”燕三大喊瞭一聲。
“啊?”徐天才聽見。
“那幫人又是槍又是炮的,咱們藏顆雷把他關裡頭。”
“回傢拿手雷去。”
“回誰傢?”
“珠市口,在我那屋有手雷,別讓我爸看見,多揣幾顆到兜裡。”
“我沒聽明白。”
“到我屋拿手雷,多拿幾顆。”徐天又重復一遍。
“你屋裡從哪來的手雷?”燕三困惑地問。
“兩箱呢!趕緊拿回來!”徐天催促道。
燕三跑出去,徐天又轉瞭一圈,將手槍拿起來,子彈上膛。
徐天看瞭眼老胡,說:“老胡,外頭去,門關上,別讓人進來。”
“警署得讓人進。”老胡對答如流,一點不像一直在睡覺的樣子。
徐天耐心地說:“就一會兒。”
“外頭用鎖門麼?”
“不用鎖。”
警署前,老胡搬瞭張凳子出來,四個便衣軍人在警署對面站著。老胡帶上門,將凳子挪到太陽地裡,攏起袖子瞇上眼。徐天打開監舍門,也拖瞭張凳子坐到馮青波面前,徐天看著馮青波的兩隻手,它們被銬在鐵柵上很安靜。
徐天看瞭眼馮青波說:“你的仇人還挺多,滿大街追耗子似的,跟他們什麼事我沒興趣,在我這兒你殺瞭倆人,田懷中和寶元照相館周老板。”
馮青波笑著,剛才追捕時臉上的擦傷開始滲出血跡。
“你意思我這事兒小是吧?我是警察。上回你說我沒證據這沒有那沒有,因為你手頭放把槍你牛逼,這回不一樣瞭,我地界兒我手裡捏把槍,但不拿槍嚇唬你,警察講理,正兒八經審問,好好回答,不配合就揍你。”
“問吧。”馮青波一臉淡定。
徐天看瞭看淡定的馮青波,心裡更加不爽地說:“要不先揍一頓。”
“問,趁我還有時間。”
“田懷中是不是你殺的?”
“你認為呢?”馮青波雖然被銬著,氣勢上依然占著上風,這令徐天特別生氣。
徐天的聲調都拔高瞭:“照相館周老板是你殺的吧?”
“我說是,你就滿意瞭,我說不是你就不滿意,你當什麼警察?”
“我看過田懷中屍體,刀口從左斜入,是左手殺人。周老板脖子刀口,從右到左抹開,右邊入刀左邊收刀,也是左手殺人。”
“我習慣用右手。”
“一般人習慣右手就是右手,左撇子就是左撇子。還有一些人日常狀態和緊急狀態的用手習慣完全不一樣,你就是這種人。”
馮青波好好打量瞭一下徐天,說:“你好像很瞭解我。”
“第一次在慶豐公寓,我站你後面,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很緊張,別說不緊張啊,你用右手接電話提水瓶,但左手下意識在一個暖水袋上使勁兒敲。在柳爺傢,右手放槍上,左手指也不消停,跟沙發上沒完沒瞭敲,打槍可能右手,但你喜歡用刀,拿刀殺人的時候都是左手。”
馮青聽後怔瞭一下,又看向徐天,問:“你見過幾次田丹?”
“認瞭吧。”
“認什麼?”
“殺人。”徐天喊道。
“這對你很重要?”
“認瞭,我再收拾你,你就不要埋怨瞭。”
“認還是不認沒有意義,你這樣的人奈何不瞭我這樣的人。”
徐天看馮青波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聊,馮青波臉上又青又紅,卻沒耽誤他語氣帶著明顯的蔑視說:“你說的話都是田丹說的,像一隻學舌的笨鳥,如果我要死在北平,也不會死在你這種人手裡。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嗎?塵土,是我和田丹腳底下的塵土,很多你從來沒見到的人腳下的塵土,來一陣風把你吹起來,以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結果又回到地上。你以為田丹把你當知已?沒有,塵土落在身上,她用手拍瞭拍,你就想以死相報瞭,她隻是要把你拍到她需要的地方,無論如何,你還是會落到地上,在她腳下。”
“你差點兒把我說傻瞭。”
馮青波笑而不語,徐天認真地看馮青波,但也不惱地說:“知道嗎,說我是土還真不生氣,就願意待地面上,踏實,讓風吹來吹去瞧見你們這些王八蛋心裡太不舒服瞭,別拿你那段兒量我這段兒。”
“你喜歡田丹。”馮青波突然說。
徐天突然愣住瞭,但還故作淡然的樣子說:“喜歡呀?”
“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女人吧?”
“沒見過。”
“你很可憐。”
“你知道個屁!我喜歡她,是覺得她很好,跟她是個女的沒關系。我女人賈小朵半道兒上死瞭,剩下好多喜歡沒來得及用出去,存著且得慢慢熬呢,沒準得熬半輩子。”
“是嗎?”
“你跟田丹什麼關系?”
馮青波停瞭半晌,他嘴角的傷讓他的笑看上去很猙獰:“……利用,知道嗎?讓她認為我是唯一信任的人,然後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破壞她最重要的事,殺他的父親,折磨她,再殺死她,順便告訴你,田懷中對我很好,甚至把我當成未來的女婿,是不是很笨?田丹很聰明,但她是女人,女人如果把一個男人當成唯一信任的人……她就應該死。”
徐天也停瞭半晌,他克制著怒氣,說:“殺田懷中,認瞭?”
“是,與你什麼關系?”馮青波反問。
徐天從懷裡掏出照片袋抽出照片,是周老板臨死馮青波執刀的照片。
“這也認吧。”
馮青波看瞭一眼照片,說:“那又怎樣?”
徐天將照片放回去,放到外面,把槍也擱到照片上。然後他回到馮青波面前,一個大嘴巴子抽過去。
“怎樣?寶元館是我管片兒!”
說完,徐天又對馮青波抽瞭一個大嘴巴。馮青波屈怒地看著徐天,身子掙紮無奈被銬子鎖著。
徐天氣憤地看馮青波說:“太能聊瞭。”又一個大嘴巴向馮青波抽過去。
“活生生氣死我。”徐天說著話隨即又向馮青波抽瞭一個大嘴巴。
“估計殺你都不帶眨眼的,大嘴巴抽讓你也生氣……”徐天繼續向馮青波臉上抽,馮青波臉上青紅更甚。
保密局辦公室裡,鐵林站在閻若洲面前,閻若洲挺忙,一直在收拾東西撕文件。
“你那組不是有七個人嗎?”閻若洲問鐵林。
“我是能調,但大行動得處裡差遣,我遵守程序。”
“多大行動?”
“馮先生安排的。”
“沒通知呀。”
“馮先生您也認識……”
“沒見過,每回聯絡電話都是從南京轉過來的。”閻若洲事不關己。
“南京方面轉給我瞭,我口頭通知您。”
閻若洲停下身子看鐵林:“什麼行動?”
“配合馮先生抓和談的共黨。”鐵林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閻若洲哼瞭一聲,但不明顯,又說:“還抓和……天津失守,剿總明面上都要和瞭。”
“剿總是剿總,保密局是保密局,越是艱難時刻,保密局越是建功立業之時。”
“沒想到你才是效忠黨國的人。”
“處長才是黨國棟梁。”
“你哪兒看得上我呀,扒上馮先生瞭。”
“處長,您也看不上我。往後如果沒有馮先生,回到這時估計我還跟從前一樣,連這辦公室的門都不讓進。”
“還要多少人?”
“再調出來一個組。”鐵林回答。
“行。”
“您受累出瞭門吩咐一下。”
“先下去,一會兒人就調給你。”
鐵林聽後離開辦公室,閻若洲接著收拾東西,自語道:“……廢物,站都要撤瞭,樓上樓下哪扇門隨便進……”
白紙坊警署前,四個軍人看著燕三兩手插在兜裡,像兩邊兜裡有兩盆水,小碎步跑到門前。
“幫我開門。”燕三喊向老胡。
老胡曬太陽正舒服:“自己沒手啊?”
“手騰不開。”燕三回答。
“不就兩手雷嘛,手氣拱拱。”
燕三隻得用屁股將門頂開。
“小日本時候,西瓜大的雷用筐裝……”老胡滿不在乎地說。
燕三橫著走進監舍,看見對面的馮青波一臉血,暈在監舍裡。監舍門開著,徐天屏氣舉槍對著他。
燕三咽瞭一口口水,跟徐天說:“哥,雷取回來瞭。”
徐天看瞭眼燕三,最終還是放下槍。
“這讓你打死瞭?”燕三怯懦地問。
徐天沒理燕三,繞過燕三回到辦公室,將手上的手槍放桌上。燕三從後跟著跑過來,繼續追問徐天說:“打死瞭?”
“氣暈過去瞭。”
“說他什麼,還能氣暈過去?”燕三吃驚地說。
“抽一頓大嘴巴子,我估計從來沒人抽過。”
“瞧您像是更生氣。”
“下不去手殺人。”
“送獄裡。”燕三貢獻出瞭一個辦法,結果被徐天瞪著,燕三有點無辜地說:“從前不都這麼辦,殺人放火咱們抓來瞭送進獄裡。”
“那不亂瞭!”
“不亂呀?”
“田丹關獄裡,他也關一塊兒,誰不是東西啊?”
“那這雷就放咱們手裡?”
“雷呢!”
燕三手從兜裡掏出來,一手兩個,徐天一個個立在桌上。
“哥,您想好瞭。”燕三問,徐天琢磨著說:“想著呢……”
萍萍在院裡站累瞭,挨著石板坐下,她抬頭看對面廂房,七姨太正忐忑地站在房門口,試著看裡面父女倆的形勢。
此時,柳如絲還坐在餐桌前,沈世昌已經在裡間繼續侍弄盆景。柳如絲站起來往沈世昌所呆的裡間走過去,見女兒進來,沈世昌放下擦盆景的擦佈。
“這盆水仙你有多喜歡?”柳如絲看著水仙問,沈世昌沒說話,柳如絲淒然一笑說:“做你女兒二十多年,會不會連一盆花草都不如。”
柳如絲說著伸手過去,將水仙一根根捏斷,從頭往根莖捏。沈世昌看著柳如絲的動作,但什麼也沒說,坐到沙發裡。
“都到機場瞭,回來幹什麼?”沈世昌問。
“你別誤會,我不是回來要死要活的,我爸爸也不吃這套,對嗎?”柳如絲頭發散亂,加上說話聲音都帶著哭腔,看起來楚楚可憐。
“選擇回來是不明智的。”
“您是最明智的,現在我知道您怎麼從北洋混到現在瞭,什麼時候我能像您一樣瞭不起就好瞭。”
“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是一傢人。”沈世昌還穿著那件開衫毛衣,如果單聽他這一句話,會覺得他是個和藹的老人。
“謝謝您,對我網開一面,那些人看見我沒和馮青波在一起就不動手。”
“早告訴你,他是外人。”
“第一天晚上馮青波也是這意思,讓我別跟他一路,我不信非要試試,試出來瞭……您別多想,試出您嫌礙事兒我也沒啥,前頭料到一半,但後面試探出你的心思。”
沈世昌看柳如絲問:“你想說什麼?”
“本來馮青波對我也沒那麼重要,沒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我長這麼大就不信這個,現在心裡還真過不去瞭,他跟我說再見,他讓我爸殺瞭,我把這事兒自己消化好咽肚子裡,飛到南邊照樣過日子,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以後怎麼樣不知道,但目前我咽不下這口氣。”柳如絲眼眶紅著,但她克制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小四……”
“別小四小四瞭,現在我知道自己在您心裡幾斤幾兩。回來又哭又鬧,那得您真把我當女兒才管用,是吧?”
沈世昌將目光移向那盆破碎的水仙,柳如絲繼續說:“馮青波不在瞭,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出該幹什麼。知道您底細的就剩我一人兒瞭,您要想幹什麼都行,我在小樓裡待著,也不走瞭,您都能把殺共產黨的事兒抹瞭跟北平繼續住,我為什麼不能。”
“你這話什麼意思?”
“您又想多瞭,真沒意思,沈世昌是我爸爸嗎?雖說我媽一輩子見您加起來沒到半年。”
“你想是就是什麼。”
“你想投共,我走到哪兒都是一顆雷,半個中國都是共產黨的瞭,就沒想過南邊也沒瞭嗎?是顆雷在哪兒都要炸,不如離近點讓您看著。”
沈世昌臉色陰沉,柳如絲把他心裡最見不得人的隱秘都翻出來瞭,這些隱秘在陽光下炙烤著,隨時隨地可能會爆炸,柳如絲坦然地說:“要麼您把我這顆雷也排瞭。”柳如絲梳理瞭一下自己的頭發,說完把門輕輕關上,穿上大衣走到屋外。萍萍在院子裡見柳如絲出來,趕忙起身跟出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