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長根開車回來,撞見柳如絲和萍萍兩個女人離開,長根看瞭眼臉色不好的柳如絲,沒有言語,柳如絲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出去。

長根走進客廳,跟沈世昌回話說:“先生,人在白紙坊警署,被京師監獄金海的把兄弟徐天帶走瞭。

“警署介入瞭?”沈世昌問。

“沒有,警署隻有三個警察。”

“不要蠻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外安排幾個人去小四住的地方,不要讓外人見她。”

“明白。”

北平街道,柳如絲和萍萍坐在人力車上,風將柳如絲頭發吹得四處飛舞,萍萍看著柳如絲問:“姐,我們去哪?”

“回傢。”柳如絲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們在查馮先生現在在哪裡。”萍萍說道,柳如絲轉頭,萍萍又說:“馮先生沒死。”

柳如絲慢慢轉過頭來,目視前方,北平正午,太陽亮晃晃。柳如絲抬手想將亂發紮起來,問:“有發夾嗎?”

萍萍解下自己的發夾,遞給柳如絲。柳如絲接過發夾說:“不回傢瞭,六國飯店。”

柳如絲系好頭發,一如往常地說:“咱也查查人在哪兒。”

人力車奔跑起來,一頭亂發的萍萍看著柳如絲在陽光裡慢慢勾起唇角。

二勇站在小門邊,來換白班的獄警陸續往裡走。

“昨晚回傢媳婦見著金子瞭?”二勇問寶根。

“他哪能讓媳婦見著,藏著娶小呢!”另一個獄警笑著說。

獄警們招呼著往裡走,旁邊十七低頭捂著一隻口袋也往裡走,二勇看眼十七手裡的口袋問:“抱著什麼?”

“藥。”

“讓我看看。”

十七打開袋子,二勇草草看瞭眼。來換班的獄警們在通道裡行走,經過囚犯物品存放處,監舍裡各道門禁哐哐響,要交班的獄警在檢查囚犯監室。田丹此刻在牢房內,聽著外頭隱隱的哐哐聲音。囚室門打開,是十七進來,懷裡還抱著一壺水,外頭哐哐的門禁聲音更清晰,十七將門關上。

“藥,水給您放這。”十七一邊放東西一邊跟田丹說。

田丹把藥一樣樣取出來看瞭看,自己取出其中一樣,和水吃瞭幾粒。然後取瞭兩種中成藥丸,大約七八粒,遞給十七。

“你吃瞭。”田丹看十七說。

“我不用,您用完我拿出去。”

“我要消炎換繃帶,轉過去。”

十七轉過身子,田丹也轉過身子,卸下外衣,露出一半肩膀,開始給自己消炎,換繃帶,兩人背對背。十七的喉結滾動,身子僵立著。

“藥吃瞭。”田丹又說。

十七聽見,拿起邊上的水,和著那七八粒藥咽下去。

“你是北平人嗎?”田丹問十七。

“是。”

“成傢瞭?”

“沒有。”

“一個人?”

“傢裡有個老娘。”

“平時在監獄裡管什麼?”

“就管管人,新人送進來、登記、拍照、存東西、一些雜事都歸我管。”十七身子晃瞭晃。

“把白藥遞給我。”田丹說道,十七半轉身子去拿藥瓶。

“那瓶。”田丹手指一個藥瓶。

十七看到田丹脖子懸著的紅圍巾下面祼露的肩:“需要我幫您嗎?”

“轉過去。”

此時,來換班的獄警陸續進入更衣室,一群人鬧哄哄地在換制服,十七站著有些搖晃。田丹換好繃帶,衣服也穿好瞭,她轉過身子看著背立的十七。

“我的私人物品放在什麼地方?”田丹問。

“雜物處。”

“在哪裡?”

“更衣休息處那邊。”

“往囚犯監舍裡面一邊,還是往外一邊?”

十七不說話瞭,他慢慢轉過身子。

“平時鎖門嗎?”田丹問。

十七不理田丹瞭,開始收拾藥瓶和水壺,但笨手笨腳地把水弄灑瞭,藥瓶也翻瞭一地。

“你有雜物處的鑰匙嗎?”田丹看著晃悠身子的十七,他的眼神變得迷離。

“您給我吃的什麼藥?”十七感到不對勁。

“生川烏和洋金花,鎮疼止血。”

“我不怕疼,血也不用止……”

“短暫心律衰弱,肌肉組織麻痹,歸類於中毒現象,但劑量不大,一個小時之後緩解,對不起。”田丹一邊說,一邊收拾起那堆藥瓶。

“您再要出去,老大肯定要把我弄死……”

“金海表面兇神惡煞,實際心地善良,他不會把你怎樣,相信我。”

十七抓瞭鑰匙強撐著往門爬去,但力氣不支,癱軟在地。換好制服的獄警陸續走出更衣室,換班的獄警接過本子簽好字往裡走,此刻,十七躺在地上,視線模模糊糊。田丹脫瞭自己外衣,卸下紅圍巾疊起來,然後俯身下來拿過十七手中鑰匙,解開十七的衣服扣子,卸下十七腰間的皮帶,十七嘆出一口粗氣,徹底暈瞭過去。

樓道內,新來的獄警重新檢查監舍,身形與十七差不多的田丹穿瞭十七的制服從囚室出來。她返身鎖瞭門,然後找瞭門邊一個地方,把那串鑰匙掛上去,她一邊將頭發往帽子裡塞,一邊沿著通道往外走,換班下來的獄警從各個方向匯往更衣室去,田丹從其中一個通道匯入獄警,前面就是雜物處,田丹落後一段距離,待前面的獄警拐過彎去,田丹掏鑰匙去開雜物處的鎖,一時沒有打開,後面的通道又有獄警聲傳來,終於在新的一撥獄警拐過來前,田丹開鎖躲入瞭雜物處。

門合上,獄警們擦門而過。存物室,田丹十指不靈便地搜尋一個個雜物筐,同時聽著外面的動靜,通道裡已經沒有獄警的聲音,田丹加緊查看一個個整齊的筐。通道裡空無一人,裡面鬧哄哄都是獄警,田丹找到瞭自己的東西。她從腰裡解下紅圍巾,將大衣連同自己的物品匆匆往放入一隻有監獄字樣的佈袋,戴上自己的手表,她聽著外面的動靜,又從雜物堆裡抄瞭一卷繩子,下班的獄警雜亂地從更衣室出來,往外走,一個獄警將小門打開,下班的獄警們出來,陸續往大門過去,二勇遠遠在大門那邊打開小門,田丹提著個佈袋,轉出存物處沿通道往前走。

她前面有兩個獄警,田丹保持距離跟著腳步,邊走邊給自己的手表上弦,有獄警進入存物室,把著小門的獄警準備關門,落後的兩個獄警招呼著趕上來,把門的獄警重新推開門,田丹低著頭從後快步趕上那兩個獄警,和那兩個獄警一起走瞭出去。

小門關上,上瞭鎖。此時,二勇在大門那邊與同伴逗趣,田丹落後於那兩個獄警,沿著獄墻反方向往院子裡去,最後兩個獄警走向監獄大門,田丹轉到瞭院子那輛囚車邊。

她輕輕拉開車門進去,關好車門。

大門口,二勇此時正準備關門,金海夾著包過來。

“老大!”二勇見金海高聲喊道。

“華子呢?”

“他在裡面沒走。”

金海穿過院子往監獄去,此刻,十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觸目所及是田丹換下來帶血的繃帶,他努力拖動身子,往囚室門爬過去。終於爬到門邊,用手無力地砸門,長長的通道空無一人,十七砸門的聲音微弱不堪。

白紙坊警署裡,徐天此刻正生生瞪著桌上的手雷。燕三看徐天懦懦地說:“天哥我從來沒勸動過您,您想幹啥就幹啥,可把這姓馮的抓回來,到底想怎麼辦?”

徐天不吭聲。

“外頭四個人盯著呢,弄不好一會就進來。”燕三又繼續說。

“一會兒鐵林還要來。”

“二哥來就好瞭。”

“沒有一個好的。”徐天冷哼一聲。

“您要想弄死這姓馮的,一閉眼給他們得瞭,估計出門就完。”

“外面那些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當街亂開槍傷多少人你沒看見!”

“總得就和一頭吧。”

“依我看來把他們也抓起來。”

“都抓起來不亂瞭?”

“就是亂瞭!全亂瞭!沒他媽一個好東西,咱們是抓人的,不是殺人的,人抓瞭沒地兒送,自個兒殺,還抓回來幹嘛,要這警署幹嘛!這世道誰跟誰不對付,全都自己上街動手得瞭!”徐天越說越憤怒,後面監舍裡,馮青波在陰惻惻地笑。

“要麼我跑去京師監獄跟金爺說一聲?”燕三小心地問。

徐天站起來去監舍,馮青波鼻青臉腫地仰頭看徐天。

“剿總警衛處的人為什麼殺你?”徐天看向馮清波問。

“人在外面,你去問。”

長根此時開著吉普車到警署門口,老胡聽見車聲,在太陽裡睜開眼,那四個便衣軍人向車迎去,老胡將凳子橫到臺階上,折身推門進入警署。

“頭兒來瞭,不善。”老胡跟徐天說道。

徐天抄起手槍和兩個手雷便出去,長根還坐在車裡,四個便衣軍人上臺階,徐天出來,一腳將條凳踹下去,軍人迅速接住,步子也停下來。軍人們回頭往車裡看瞭看,將凳子扔回來,繼續向上走,凳子落在徐天面前,徐天掏出手槍,照前四個軍人腳前開瞭一槍,警署前的幾個行人遠遁,四個軍人再次停住,警署前前後後已無路人,徐天用腳將凳子勾起來,大模大樣坐上去。老胡沒有凳子坐瞭,他坐到門側角落一塊石頭上,繼續嗑瓜子,依舊事不關己的樣子。

徐天看著眼前的長根問:“幹嘛來的?報案吶?傢裡被搶瞭,還被誰欺負瞭?人走丟瞭吧!”

四個軍人還要往上,徐天拔瞭兩個手雷銷子,說:“天兒冷啊,手雷的鐵更冷,一哆嗦就抓不住。”四個軍人終於停下來,長根開門從車裡出來,上瞭臺階。

長根笑著看徐天說:“小兄弟,別礙事兒瞭。”

“礙著你們什麼事兒,正想知道。”

“大傢都吃差飯的,人抓錯瞭,我們帶回去。”長根回答道。

“人肯定沒抓錯,你們跟他哪來那麼大的仇?”

“我們沒有仇,你誤會瞭。”

“誤會?滿大街拿槍掃,老百姓也打倒好幾個。”

“小兄弟,你管不瞭這件事。”

“等會兒……纓子你來幹嘛?”徐天突然見要上臺階的大纓子意外地問。

大纓子孤伶伶地出現在臺階下,四個軍人在她後面。大纓子見眼前的形勢,知道自己趕上熱鬧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實話實說:“我來這兒玩兒,竄門兒。”

“大哥沒跟你說外面不太平啊?”徐天問。

大纓子更尷尬瞭,說:“他還真說瞭,我以為警署安全啊!”

“回去吧。”徐天說。

“我跟燕三說話。”

徐天無奈:“那趕緊進去。”

大纓子上臺階,路過長根身旁,大纓子看瞭眼長根說:“這大兄弟怎麼這麼面熟呢?”

“長得傻,看著都一樣。”徐天眼神盯著長根,嘴上擠兌他。

警署裡,燕三將門開瞭一條縫,伸胳膊將大纓子摟瞭進來。

“哎哎,大白天的外面有人……”大纓子大驚小怪地嚷嚷

大纓子人都軟瞭,嘴卻硬著說:“……你的膽兒越來越大瞭!”大纓子睨瞭眼燕三。

“打仗呢!”燕三無奈地看著這位姑奶奶。

“打仗也不能動手動腳呀!”

“閉嘴!”

大纓子徹底閉嘴瞭,她有點享受還得裝著很硬氣地又斜燕三一眼。外面,警署門口,徐天也斜眼著看長根說:“你們是剿總的吧?”徐天問。

長根看瞭眼徐天說:“不是。”

“又說不是瞭,那到底是哪兒的,黑道?”

“小兄弟好好說話,我們之間犯不上。”

“好好說話,馮青波在裡面,你們跟他怎麼回事,我聽明白也許人就讓你們帶走瞭。”

“你真想聽?”長根問。

“我也想弄死他,起碼在這件事上咱們是一夥的。”

“不進去也可以,你弄死他,讓我看見屍體。”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好處都行。”

徐天看著人模狗樣的長根,心裡更有氣瞭,說:“就要你說明白誰讓你們來的,為啥滿大街殺人。”

長根沉吟著。

“先說第一件,誰讓你們來的。”徐天問。

“也就是說馮先生還沒有告訴你,誰讓我們來的。”

徐天看著長根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

“什麼都不知道,你想變好事還是壞事?”長根一臉嚴肅地問徐天。

“好事怎麼樣,壞事怎麼樣?”徐天戒備地看著他。

“讓我們進去把人帶走,你回傢過日子就是好事。壞事就是你不要命,我陪你不要命。”

“還挺牛氣的,可我不信。”

“我也不信你不要命。”

“那還真得信,七天前一大早來這警署後面就看見草堆裡死一人,我天天都想跟誰不要命。”長根與徐天對視瞭半晌,徐天松開一隻手,一枚手雷落到徐天和長根中間。一秒兩秒,徐天一動不動,長根也沒動,老胡停止嗑瓜子,盯著那枚手雷,第三秒軍人迅速出腳,將手雷踢出去,手雷在警署街邊爆炸,同時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音,老胡繼續嗑瓜子,那是鐵林一夥開到的三輛車,車剎住停在爆炸前方幾米,鐵林當先躍下車。

“三兒!上雷!”徐天朝屋裡喊道。

燕三從警署開門出來,立即往徐天空著的手裡又塞瞭一枚手雷。

“要不要再來一回,誰動誰是狗。”徐天認真地看著長根。

長根見徐天來真的,有些退縮瞭。大纓子在屋內見眼前的形勢,手扒著門身體不自覺地哆嗦。

“什麼呀,你往外遞?”大纓子問身旁的燕三。

“手雷。”

纓子吃驚地捂著嘴,說:“真要打仗啊……”

燕三本來也哆嗦,但因為纓子膽變大瞭,說:“別怕,我在呢!”

纓子怯怯地看著鐵林說:“能不怕嗎……”

“我死瞭都不能讓你掉根毛。”

“呸!你死以後我咋辦?”

燕三聽見後一臉滿足,明目張膽將纓子攬到懷裡,他正得意時,聽見外頭傳來鐵林的聲音,燕三趕緊從門縫裡往外看。

鐵林跑上臺階見長根和一眾手下,耀武揚威地說:“保密局執行任務,你們幾個沒見過,把證件拿出來!”

燕三繼續扒著門縫往外看,幾個人不動,鐵林跟手下人說:“別走,看著他們幾個,把警署圍瞭。”

屋裡,燕三不由自主松開大纓子。大纓子見鐵林來瞭,一臉不悅,指指戳戳地說:“慫貨來瞭,哪裡熱鬧哪裡有他……”

長根和四個軍人退到車邊,鐵林帶來十幾個保密局特務,瞬間把警署圍瞭,鐵林高傲地帶著兩個特務要往警署裡進。

徐天在外攔住鐵林說:“等會兒,二哥。”

“別攔我啊!”鐵林急得直跺腳。

“你回傢不攔,喝酒不攔,打架不攔,這是我警署,裡面有犯人。”徐天觀察到鐵林的頭發已經梳好瞭。

“就奔你的犯人來的,這是保密局北平站信函,公事公辦提人。”

“我好容易抓住他,想接走不行。”

“天兒,這是公事,違抗命令連你一起抓。”

“拿北平警察局的命令來,白紙坊小警署看不懂保密局北平站的命令。”

“你是真不拿我當哥哥瞭唄?”鐵林看徐天。

“拿我當兄弟就叫你的人哪來的回哪去。”

鐵林準備硬闖,他看瞭眼手下,命令道:“進去!帶人!”

“要試試嗎,剛炸瞭一顆。”徐天向鐵林掂瞭掂手裡的手雷。

特務們沖進去兩步,見徐天手裡握著手雷又剎住腳步不敢動,老胡在一旁懶散地坐著看戲,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玩命呢!”鐵林看徐天問。

“沒錯!”

鐵林見徐天的樣子更生氣,說:“咱倆都跟這兒炸死,為瞭誰!你他媽真瘋瞭?”

徐天不吭聲,眉瞪眼地盯著他。

“把他抓起來!”鐵林向手下的特務喊,兩個特務看著徐天非常猶豫。

“還不如一槍往我腦袋上崩呢,崩瞭大傢炸死,後面的人隨便進。”徐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跟鐵林說。

鐵林聽見氣壞瞭,他深吸瞭幾口氣,恢復冷靜,說道:這樣行嗎,人不帶走,就我一個人進去看看人是死是活。”

徐天想想,不語。鐵林聲音抬高,說道:“你到底想幹啥!能在裡面關一輩子嗎!警察局的命令我也能給你拿來,這他媽什麼年頭瞭,全北平就你最犟!”

大纓子聽見鐵林在外嚷嚷,扒著門縫往裡看,鐵林的聲音傳進來,他說:“就看看,說兩句話行吧!”

“你一人進去,三兒!”燕三聽見徐天喊自己立刻扒拉開大纓子,拉開警署的門,鐵林見狀立即走進去。

燕三看著鐵林下意識地喊二哥,徐天在外面沖屋裡喊:“不許往外帶人,敢帶出來扔雷炸!”

鐵林扭頭沖徐天的背影喊:“炸死我,有種你炸!”

燕三關瞭警署的門。

“你敢炸?”鐵林看眼燕三,燕三不語。

“你跟這兒湊什麼熱鬧?”鐵林轉頭看見大纓子問。

大纓子故意仰頭說:“我看我男人來瞭。”

“我他媽是你前夫!”鐵林更加生氣地說。

大纓子一臉滿不在乎,甚至更加得意地說:“這我男人,燕三。”

鐵林瞪著燕三,半晌不知道說什麼。燕三仿佛被瞪著的不是自己,說:“二哥,您看看就得瞭,人還活著呢!”

“我要往外帶呢?”

“我不炸你天哥也得炸你,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兒。”

鐵林白瞭一眼燕三,千言萬語都匯在這一眼裡瞭。

金海和華子一起往獄長辦公室走,華子跟金海匯報工作,說:“兄弟都碼平瞭,一人一份誰都有,後墻今天就能砌回去,跟原來一樣,三個排水道裡面外面全堵瞭,牢裡犯人挨個兒收拾瞭一遍,就八青好像被人打瞭一頓,現在也不嚷嚷瞭,老實得很……”

“田丹怎麼樣?”

“十七買瞭堆藥,直眉瞪眼地看著快得病瞭。”

“得病瞭?”

“腦子有病,怕再出事兒。”

“我一會兒去看看田丹。”

兩人已臨近獄長辦公室,突然屋裡電話聲傳來,華子立即替金海打開門。

“小耳朵兄弟要探監,帶瞭一堆東西往裡送……”華子又跟金海稟報。

“他帶的東西沒毛病吧?”金海問。

“全是毛病,不攔著他,鍋灶都搬來瞭。”華子無奈地說。

“讓他們拿回去。”金海提起電話聽筒,“我,金海。”

電話裡,沈世昌的聲音傳來,金海聽見整個人不自覺端正,揮手讓華子離開,華子關上辦公室的門。

金海面帶笑容對電話說:“沈先生,準備抽空去看您呢,您有什麼吩咐?”

“就不能隻是給你打個電話?”沈世昌聲音平和地說道。

“喲,還是吩咐點什麼我自在些。”

“是有點小事,田丹還好嗎?”沈世昌問。

“挺好的,我正打算過去看一眼。”

“真的沒事?”

“跟您保證過,我在京師監獄在,監獄在她就在。”

“你是可托之人。”

金海的身體放松地靠在高背辦公椅上,語氣還是很恭謹地說:“人敬我三尺,我還人一丈,畫的錢我先收著,金海心裡記著。”

“幫我辦一件小事。”沈世昌說。

“您說。”

“你是不是有個兄弟叫徐天?”

“有。”

“他抓瞭個人到警署,馮青波……金海?”

金海一愣,隨即反應道:“……聽著呢!”

“幫忙把馮青波帶出來,方便嗎?”

“您是要撈馮青波?”

沈世昌在電話另一邊臉色很不耐煩,但聲音依然平和地說:“不方便就不麻煩瞭。”

“撈出來帶哪兒去?”金海聽見不對,立即回應。

“帶出警署就行,有車跟著你。”

“沈先生,能問為什麼嗎?”

“他殺瞭田丹的父親。”

“明白瞭。”

“不要跟你的兄弟說太多,把人帶出來就好。”沈世昌叮囑道。

“明白。”金海掛上電話,匆匆從辦公室出來。華子此時站在門外,見金海出來立即跟上。

“我去田丹的監舍?”華子問金海。

“多叫些人,去白紙坊警署。”華子一怔,又問:“出事兒瞭?”

“沒多大事。”

“叫多少人?”

“坐滿一車。”

“要帶槍嗎?”

金海步履匆匆,說:“獄裡的槍不能拿出去,又沒人越獄。”

華子帶瞭十多個手持警棍的獄警出來,直奔田丹所待的囚車。金海隨後跟著,華子臨近囚車,他打開後門,裡面是空的,獄警陸續進去。金海在前面打開駕駛室,裡面也是空的,華子和金海坐進去開動車子。

大門敞開,囚車駛出去,大門在後面關閉,冬天的太陽,正午也炙熱著,一廂的獄警擠在一起,隨車搖晃。

田丹平仰在搖晃的囚車頂,她用繩子將自己固定在鐵架上,瞇著眼睛,看鴿群在北平的天空回旋鳴舞,像她初來北平那天一樣。她稍稍側轉頭,偷看車下的北平街景,她對什麼都很好奇,前面有兩輛高高的幹草車緩慢地走,囚車也不得不慢下來,田丹很不舍的樣子,她解開繩索,待囚車接近幹草車,慢下來,田丹翻上瞭幹草頂部,一頭一臉的幹草迅速淹沒瞭她,田丹陷瞭進去,囚車無知無覺遠去,車頂留下徐天給田丹買的紅頭繩。

白紙坊警署裡,鐵林一杯水端到馮青波面前,馮青波用沒被銬的那隻手,搖搖晃晃地喝著,馮青波的語氣仍舊帶著命令的意味,說道:“打開手銬。”

“別心急,我知道我那兄弟犟,帶瞭二十個人過來,二處一半都在外面瞭,咱們倆隻要聊明白,立馬把您接出去,誰攔也沒用。”鐵林一臉硬氣地回應。

燕三在旁邊看著聽著,鐵林看燕三的樣子非常不耐煩,說道:“一邊兒去。”

燕三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按照鐵林的話,走到瞭前面門口。

“馮先生,自打認識您,我把您的話當聖旨,為什麼您老想殺我呢?”鐵林問。

馮青波苦笑著。

“我的事您還能辦不能辦?”鐵林問。

“區區一個處長,對你就那麼重要?”馮青波蔑視地看瞭一眼鐵林。

“不是處長的事兒,您和柳爺也太不把我當人瞭。”

“人想出息,要自己強硬。”

“您倒是強硬,現在不也得靠我,還能靠誰去?”鐵林笑著看馮青波,馮青波看鐵林,突然被噎地不知說什麼瞭。

“不過要出息得自己硬,這話在理。”鐵林繼續說。

“殺我的人是剿總沈世昌。”馮青波說道。

“我說呢,他可不得殺你,田丹就是來找他的。”

“想知道沈世昌的事嗎?”

“我知道他啊!”

“知道他的事,我們就是一條船的人瞭。”

鐵林饒有興致地看著馮青波說:“您那船我老上不去,說說船是什麼樣的。”

馮青波見鐵林的樣子心裡很嫌惡,但臉上卻不表現出來,說:“一直以來他負責聯絡共黨和談,通知我接應,我聽他的安排誘殺共產黨來北平的和談人士。”

鐵林聽後愣瞭半天,他往後看瞭一眼,燕三和大纓子都在門那邊。馮青波繼續說:“除瞭國防部二廳,還有我和柳如絲,剿總沒人知道內情,現在多瞭你。”

“這麼說你們是一夥的,他殺你幹什麼?”鐵林不解地問道。

“天津失守,華北局面和大於戰,他殺掉我洗白,以後要做真正幫共黨和談的有功人士。”

鐵林驚瞭,他思忖著說:“這深瞭,撈你出去就得跟他幹……”

“沈世昌要投共。”

鐵林恍悟大悟道:“我說怎麼死活保著田丹不讓動。”

“不讓動,田丹死瞭嗎?”

鐵林想瞭一下說:“死瞭,我一槍打死瞭。”

馮青波目光越過鐵林肩膀,鐵林轉身,看見燕三還在後面,鐵林生氣地看燕三說:“你幹什麼呢?”

“天哥叫你出去。”燕三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叫我出我就出啊!”

燕三轉身往外走,警署圍瞭兩層,四個便衣軍人在外圍,特務們將軍人隔在外面,圍瞭警署一圈。長根和吉普車已經不見,徐天握著兩個手雷,翹腳在凳子上。

徐天見燕三出來瞭,轉頭對他說:“讓二哥出來,哪兒那麼多話!”

燕三趴在徐天的耳朵邊說:“天哥,田丹死瞭。”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