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昌坐在原地沒動,田丹走過來坐在沈世昌對面,匕首放在桌上。田丹垂下眼睫看著匕首說:“這支匕首是殺我父親的,特意帶來。”
“馮青波的匕首?”
“他在京師監獄,關在原來關我的那間牢房裡。”
沈世昌嘆瞭口氣又說:“你從小就是個不簡單的女孩子,長大更厲害瞭。”
“小時候我以為你是個長輩。”
沈世昌仍語重心長地說:“長輩永遠是長輩,小輩永遠是小輩,因為很多道理小輩來不及懂。”
“什麼道理?”
“江山常變幻,宜隨波逐流,黨國快失去北平,但也許還要打回來,共產黨今天拿到東北,也許明天就丟瞭。”
“癡人說夢。”田丹眼神中透出對沈世昌的憐憫。
“你才多大?二十幾歲閱歷,像你這樣熱血又無遠見的年輕人,幾番大浪淘沙後就沒人記得瞭。”
“我不需要被人記得。”
沈世昌短促地笑瞭一聲:“你還沒聽明白,識時務方成中流砥柱,不識時務隻是一粒沙子。黨國在,我殺共產黨。共黨來,我洗白。黨國再打回來,有人證明之前我做過的事,我有辦法讓一些人在該閉嘴的時候閉嘴,在該開口的時候開口,這就是長輩。”
“卑鄙。”田丹怒視沈世昌,冷冷吐出二字。
沈世昌不以為然,仍泰然自若地看著田丹說:“適者生存,無法生存才口出怨言。”
“沈世昌,現在是你生存不下去,兩條路,可以選。”
“哪兩條?”
“跟我去京師監獄,和馮青波一起等待新世界的審判,他一定很願意證明你做的臟事。”
沈世昌饒有興致地問田丹:“還有一條呢?”
“死在這裡,用馮青波的匕首。”
沈世昌聽著忍不住發笑,田丹看向那扇門說:“任何人從那扇門過來之前,我可以殺你三次。”
“丹丹,一個女孩子這麼不要命,何必呢?”
“我投身的事業是為瞭千萬普通人的解放,為瞭平等公正有秩序的新世界來臨,我的生命不重要。”
沈世昌看瞭看桌上的匕首,又看瞭眼田丹,曾經那個在她懷裡的小姑娘,沒想到此刻卻要與他兵戎相見,說:“你是一個特別的女孩,聰明,又漂亮,世界天天都是新的,普通人永遠普通,應該是她們為你死。”
“我不比別人重要,我也是普通人。”
“真的嗎?”沈世昌的眼鏡反著光,顯得他眼神閃爍。
“如果我的事業需要犧牲我為之奮鬥的普通人,那這個事業還有什麼意義?我為之奮鬥的事業沒有意義,我的生命也沒有意義。”
沈世昌看著似乎無堅不摧的田丹說:“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給誰打?”
“你認識的普通人,打完電話,我也給你兩個選擇。”
田丹皺起眉頭,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小耳朵的人終於等到瞭徐天,看見他從大街氣勢洶洶地往胡同跑過來。
“徐天!”連虎大叫,徐天一腦門官司,他回過身子講道理:“連虎,先讓我辦個事。”
“兄弟們等兩天瞭。”
徐天著急又暴躁地說:“我有正事!你們有完沒完!”
司法處電話響瞭起來,長根拿起聽筒,隻聽沈世昌聲音平穩,說:“把人帶過來,我這裡有人要聽聲音。”
“您等會兒。”長根回答,示意手下,便衣軍人離開辦公室。
精壯漢子們看著徐天都抽出瞭雪亮的刀,徐天喘著粗氣耐著性子給連虎講道理,說:“你也有爸媽,我拿我爸的命發誓,進這胡同辦點事兒,出來隨你們怎麼弄。”
“一會兒你又跑瞭。”連虎說。
徐天扭身便往胡同裡跑,小耳朵的人向胡同中心聚集,鐵林的兩輛吉普車從街面沖入胡同,暫時沖散小耳朵的人,徐天趁著這幾秒鐘跑到沈世昌院門口,鐵林兩輛車也停在門口。
鐵林不住地喊徐天,徐天站住,看著鐵林雙目噴火:“你出賣瞭我和大哥?”
“我是救你們。”鐵林看著依舊真誠。
“滾蛋!”
徐天轉身去拍院門,鐵林沖特務們喊:“拿下他!”
八個特務湧上去擒徐天,徐天一聲不吭反擊。小耳朵的人提著刀站在外圍有些懵,不知是進是退。聽到外面打鬥的聲音傳進來,田丹抓起瞭案上的匕首。
便衣軍人將美蘭和大纓子帶進瞭辦公室,長根便跟沈世昌回話:“先生,人帶來瞭。”
沈世昌將電話遞給田丹,田丹疑惑地接過來:“喂?”
大纓子在電話那頭嚷嚷:“喂?哥!這一幫人都誰……”
刀美蘭聽出瞭田丹的聲音:“是田丹!”
田丹聽見大纓子和刀美蘭的聲音震驚地看著沈世昌,手裡電話被奪走:“長根。”
“先生。”
“半小時之內我如果沒有過來,殺瞭她們。”
“明白。”
“不要出差錯。”
“再也不會有差錯。”
沈世昌掛瞭電話,看著被打亂計劃的田丹,微微一笑:“兩個選擇,要麼在這裡我把你殺瞭,你死後我殺金海和徐天兩傢的人口,明天鐵林就是京師監獄獄長,馮青波正好在牢裡,要麼我帶你去司法處,讓你說的普通人殺瞭你。”
田丹怔瞭一會兒,抬腕看自己的手表。
大纓子和美蘭又被帶走瞭。長根看到桌上有個鬧鐘。
“這個時間準嗎?”長根問。保梁點著頭,長根將鐘拿過來,時針和分針都撥到十二點位置,然後開啟走時,把鐘放回桌上。
囚車開進監獄院子裡,停在槍械庫門口,金海坐在駕駛位置上,高大的獄警大劉手握鑰匙站在門邊,槍械庫裡亮著燈。滿當當一屋獄警已經一人一支槍抄到手,卻都不動,看著華子,華子自己也抄瞭一支槍,然後一夥獄警就提著槍從庫裡出來瞭。
金海沖眾獄警喊:“門鎖瞭,上車。”
“老大,槍要拿出監獄啊?”華子忐忑地問。
“去司法處。”
“這不合規矩啊。”華子說著,腳底下已經先走起來,金海瞪瞭華子一眼:“上車。”
眾警猶豫著上瞭車,金海開動車子。
沈世昌的院門被撞得咚咚響,同時外面還拍著門環。七姨太在自己廂房門口,下人從耳房出來,顫驚驚將門打開瞭,鐵林一夥特務架著徐天進來,七姨太看著這架勢縮回自己廂房。
小耳朵的人還擁在沈傢門口,從半開的院門看進去,院子裡有特務,跳子看著連虎,讓他拿主意。
連虎啐瞭口唾沫,說:“幹!”
“虎哥,保密局的人,都帶著槍。”跳子在旁猶豫的說。
連虎又沒瞭主意:“那就不幹瞭?”
客廳門一直被敲得砰砰響,沈世昌站起來去打開,隻見徐天被四個特務扭著胳膊架瞭進來。
鐵林也跟進來,看著屋裡的田丹,說:“沈先生。”
沈世昌打量著徐天問:“徐天是嗎?”
鐵林替徐天回答:“是。”
沈世昌手裡有瞭籌碼,輕松許多,說:“來得正好,放開他。”
“放不得,渾著呢!”鐵林說道。沈世昌走到田丹跟前,伸出手:“刀給我。”
田丹看瞭沈世昌一眼,將匕首放到旁邊的案子上。沈世昌拿過匕首扔到徐天身前,問:“放開你,把田丹殺瞭好不好?”
特務們還架著徐天,徐天勉力抬頭,死死盯著他。
田丹苦笑著對徐天說:“你來幹什麼?”
徐天大喊:“你以為我願意吶!”
“回相機修理鋪瞭?”田丹問。
“回瞭,找到人瞭,又跑瞭,這是怎麼回事!”
田丹轉向沈世昌,她很平和地說:“我死他們能平安嗎?”
沈世昌似乎已經勝利瞭,他有些得意道:“看我心情,但你不死,他們一定活不成。”
“無恥。”田丹的齒縫擠出二字。
“成王敗寇,教教你們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鐵林見這架勢,轉身又勸徐天:“天兒,聽沈先生的,連親帶故一傢子,別被外人連累瞭。”
徐天聽後扭頭憤怒地看著鐵林,鐵林一副為大傢好的語氣,道:“聽我的沒錯。”
沈世昌命令鐵林放開徐天,鐵林揮手示意,同時打開左輪槍擊鍾,小聲對徐天說:“別犯渾,用腦子想想,二哥是為你好,刀嬸和纓子都被扣在司法處呢!”
“司法處?”
“明天小朵入土,她們去簽字。”
“人是你扣的?”徐天目光陡然變得凌厲。
鐵林覺得冤枉:“沈先生的人扣著。”
“放開他。”沈世昌又說瞭一遍。
特務們放瞭徐天,但都戒備著,徐天低頭看地上的匕首。田丹走到徐天面前,將匕首撿起來。
“你不想活瞭?”徐天看撿刀的田丹問,田丹沉默,將匕首放到徐天手裡,徐天笑瞭笑,說:“正好我也不太想活。”
“我是外人,為你的親人想想。”田丹勸徐天。
“想也不能低人一頭想。”徐天突然掉過刀頭撲向沈世昌,身後的特務攔腰將徐天環住,兩個特務掰徐天握刀的手。
“自己找死,拉到外面殺瞭他。”沈世昌喊道。
特務們將徐天往外拖,鐵林急瞭:“別都殺呀!田丹你反正是要死的人,別連累徐天。”
田丹走出客廳,徐天在院子裡掙開特務,拼命往回撲。田丹剛出客廳,看見院門撞開。連虎當先沖進院子,一手一個掀翻圍著徐天的特務,精壯漢子們隨後沖進來。
鐵林看著一堆人湧進來,舉著槍到處比劃,瞄不準目標:“哎,抓住人,開槍瞭!”
七姨太從對面廂房伸出頭,又驚叫著縮回去,徐天躲過跳子揮下來的刀,著地滾向田丹,鐵林向徐天開槍,跳子不管不顧盯著徐天掄刀,刀光閃閃,特務躲避,混戰中,田丹的大衣被特務們拽下來,徐天拉著田丹奔出院子。
鐵林在原地大喊:“追啊!”
特務們追出去,院裡隻剩下鐵林。沈世昌站在客廳門口,緊鎖眉頭:“那些是什麼人?”
“天橋小耳朵的人,來要徐天命的。”鐵林回答。
徐天和隻穿著線衣繞著圍巾的田丹奔出胡同,小耳朵的人尾隨追出,五個特務開動一輛吉普車追出去,另三個特務待在剩下的吉普車邊,胡同靜瞭片刻,又開進來一輛小汽車。
沈世昌看著還在院裡站著的鐵林說:“去司法處,田丹和徐天會過去。”
“都跑瞭還過去?換成是我……”
“他們和你不一樣。”
鐵林噎瞭噎,沈世昌又問:“金海呢?”
“可能回獄裡瞭。”
“馮青波沒死,你的手續明天下到京師監獄,今天晚上把事情收拾幹凈。”
鐵林想瞭想,問:“田丹要是不去司法處呢?”
“天亮前見不到田丹,殺瞭那兩個女人,和長根去珠市口找徐天,所有知道內情的人全部滅口。”沈世昌陰著臉說道。鐵林愣著,這完全超出瞭他的預料。
“有問題嗎?”
“長根是誰?”
“我的人,在司法處。”
鐵林急瞭,跟沈世昌掰扯道理:“沈先生,之前說好瞭的,全滅口可滅不過來……”
“是你上門來出賣的兄弟,現在田丹跑瞭,說好什麼瞭?”
鐵林怔怔看著沈世昌,門口傳來汽車和下車的聲音,戴先生和兩名軍官走瞭進來,戴先生看著一院狼藉,問道:“老沈,傢裡怎麼瞭?”
沈世昌立刻換上平時的老者神色:“剛走瞭一幫粗人。”
“這兩位是肅整小組的。”戴先生向沈世昌介紹,“要問您一些事情,幾句話就好。”
鐵林還怔怔看著沈世昌。
“這位是?”戴先生看著鐵林問沈世昌。
“鄙人鐵林。”鐵林回過神來,忙不迭回答。
“剛剛任命的京師監獄獄長,明天赴任。”沈世昌笑著說。
“京師監獄換獄長瞭?”戴先生疑惑地看沈世昌:“原來是個叫金海的,我見過。”
沈世昌面不改色,還是樂呵呵地說:“查實金獄長破壞和談,無法配合和平改編,撤換瞭。”
戴先生眼看沈世昌,大概猜到發生瞭什麼,他作恍然狀:“這樣?”
沈世昌笑著,若無事般地請客人進屋,沈世昌在後看瞭眼鐵林,意味深長地說:“鐵獄長,把事情辦好。”
“您放心。”鐵林表情復雜。
此時,七姨太戰戰兢兢地從廂房探出身子,沈世昌瞥見,沖七姨太說:“院子收拾一下,沏茶。”
七姨太驚色未消地應著。
小耳朵的人從胡同出來,四處看著街道,又回到胡同。一輛吉普車過來,在街邊停住,五個特務下來,猶豫著是否也進入胡同。小耳朵的人拖著刀在胡同四處搜尋,特務的那輛車還在街邊。
鐵林開著車過來,招呼特務們,說:“上車,全部上車去司法處。”
特務們紛紛上車,兩輛吉普車開走。
田丹和徐天擠在胡同騎樓的雜物裡,騎樓下面就是小耳朵的人。胡同街坊從自傢探頭出來,看見殺氣騰騰的白衣人又縮回去。連虎從騎樓下經過,腦袋幾乎擦到騎樓底座,徐天捏著匕首,隨時準備拼命,田丹肩頭滲血,她抬腕看著夜光手表。
騎樓上徐天脫下自己的大衣,扔給田丹,田丹停瞭半晌,才將徐天的大衣披到身上。
田丹環抱雙腿,小聲問:“這是什麼地方?”
“離宣武門不遠。”
“我說,這是什麼建築?”
徐天反應過來:“北平人叫騎樓。”
“走人嗎?”
“早年間隔著胡同兩院是一戶,現在不過人。”
田丹沉默瞭一會,又問:“知道剛才我想什麼嗎?”
“剛才?”
田丹撥過徐天手裡的匕首尖,引到自己腹腔位置:“還記得位置嗎,這裡,還有這裡,入刀半指……”
徐天抽回匕首,嚇到瞭:“沒事兒吧!殺瞭你,刀姨和纓子也活不瞭。”
徐天的聲音大瞭點,騎樓下面正經過的一名白衣漢子停住瞭身子。
田丹壓低聲音:“對不起,我連累瞭你們。”
徐天將匕首貼到田丹唇上,示意閉嘴,白衣漢子仰望騎樓,田丹屏著息,褲兜裡卻掉出兩個小藥瓶,磕碰有聲,田丹歉疚地朝她笑笑,白衣漢子尋窄梯準備上來。騎樓底部是一扇向上推的活動木板,白衣漢子從下往上頂開,頭探瞭進來。匕首貼地板,尖刃頂住瞭白衣漢子咽喉,徐天手腕向上輕挑,白衣漢子梗著脖子一聲不敢吭被挑入騎樓,胡同裡連虎幾個過來,在他們經過騎樓之前,白衣漢子全身進入瞭騎樓,蓋板也合上瞭。
司法處辦公室桌上的鐘正指向十二點十五分。長根跟手下軍人吩咐:“走廊和樓裡不要留人,六個去冷庫裡面,你們倆鑰匙鎖瞭帶回來。”兩個便衣軍人聽後出去鎖瞭冷庫,不多時回來將冷庫鑰匙交給長根。
“我可以下班嗎?”保梁問。
長根不搭理,看著辦公室桌上的鐘,時間是十二點二十分。
騎樓上,田丹抬腕看表,白衣漢子斜躺在騎樓地板上。
徐天看著白衣漢子低聲說:“兄弟,咱們無冤無仇,別逼我。”
白衣漢子不吭聲,騎樓下紛亂的腳步遠去。田丹揀起兩個藥瓶,說:“如果要死在北平,我願意死在你手上。”
徐天回頭看田丹:“你願意我不願意。”
“像小朵那樣入刀半指,提前吃生川烏洋金花。”田丹示意手上的藥瓶:“一個小時之內就像死人,你再把我救活。”
白衣漢子瞪著兩眼,生怕徐天一走神把自己捅瞭,徐天瞪著田丹說:“想都不要想,等他們走瞭,咱們去司法處救人。”
“離這裡遠嗎?”田丹問。
“出胡同往北,過三條街。”
田丹想瞭下,認真地看徐天說:“可能來得及,但你要聽我的。”
“你有辦法?”
“有。”
徐天點瞭點頭:“聽你的”。
“無論是否找得到小紅襖,都不許生氣,一年五年十年都要好好的對自己,人不能為死去的人活著,你還有那麼多親人……還有我。”田丹說。
徐天沒防備田丹說這個,他有點生氣田丹這麼說:“我不在乎。”
田丹笑著戳破徐天,說:“你嘴上說不在乎,心裡最在乎。”
徐天被田丹說中,有些尷尬:“說怎麼從司法處救人。”
田丹將解下來的發卡遞過去:“發卡太緊瞭,還給你。”
“緊就扔瞭,還我也沒用,怎麼從司法處救人?”徐天要急死瞭。
“不能隻是救出來,之後也要平安,匕首給我。”田丹向徐天伸手要匕首。
“幹嘛?”
“我跑不動,你能跑嗎?”
“一身火氣沒地兒撒。”
田丹看瞭眼騎樓下面:“我看住他,你下去把人引開再回來,留在這裡遲早會被他們找到。”
“你看得住他嗎?”
“他一個沒問題。”
徐天瞪著腳下的男子,警告他:“兄弟,老實點。”
那漢子趕緊點頭,徐天翻蓋板,準備貓腰下去。
田丹看著徐天的背影兩眼紅瞭,徐天突然停下動作,跟田丹說:“等著我。”
“從前你在北平也是這樣嗎?”田丹冷不防問徐天。
徐天不解:“我怎樣?”
田丹笑著說:“一身火。”
“從前不這樣。”
田丹點點頭,笑得溫暖,說:“小心點。”
徐天貓腰下去,合上蓋板,田丹聽著腳步遠去。胡同不遠處傳來漢子的喊聲傳來:“在這兒,在……”
漢子的喊聲戛然而止,徐天的聲音傳來:“告訴你們爺有正事,就不能等會兒!爺在這兒!往哪找呢!”
紛亂的腳步從騎樓下面經過,田丹掉瞭兩滴眼淚。漢子怔愣地看著梨花帶雨的田丹,隻見田丹斜切向他頸部大動脈一掌,漢子懵瞭懵還睜著眼。田丹倒轉匕首柄,再敲過去,漢子昏暈,田丹脫瞭徐天的大衣,吸瞭口氣,下瞭騎樓。
司法處桌上的鐘指向十二點二十五分。囚車開過來,停到司法處大門口。金海提著手槍下車,隻有華子跟著下瞭車,車門雖打開,一夥獄警都坐在車上沒動。
金海看著自己的一群兄弟,眼神復雜,華子忐忑的跟金海說:“這是司法處,獄警跟司法處怎麼幹?”
金海見華子滿臉糾結,一副要上刀山的模樣,說:“裡面要有人也是沈世昌的人。”
“那更不能老大,政法處是咱們上司。”華子怯怯地說。
“華子。”
華子沒敢正視金海,臉上卻寫滿猶豫。金子暗自嘆瞭口氣,看瞭看臺階上的司法處,停頓瞭兩三秒,表面沒有任何波瀾,心裡卻翻騰得很:“是不太對,來這兒是我私事,咱們有情份嗎?”
華子心裡不是滋味,說:“不管您信不信,情份一直都在。”
“就是不能跟我進去對吧?”金海看著華子問,華子看著一車獄警,大夥都沒說話。
金海冷靜下來,想瞭想:“對不住,沒想到這層,一個我妹妹一個我女人,腦袋懵瞭,都回去吧。”說完金海便提著槍走上臺階。
“老大,把人劫回去,明天怎麼辦?”華子內心也翻江倒海,趕忙向金海喊著問。
華子的問題戳中瞭要害,但金海顧不得這些瞭,此時能不能活到明天,他心裡還一點譜都沒有:“出北平走瞭,你們拖傢帶口為瞭我是犯不上,”金海回頭看著眾獄警,“就這麼著,謝謝大夥兒,在一塊兒這麼多年……”
金海突然說不下去瞭,眾獄警看著金海心裡也難過起來,紛紛下瞭車,但都低下頭,金海幹脆轉身跨上司法處臺階。
華子站在下面,看著孤身一人的金海,又看著黑洞洞的司法處大門,好像要吞噬人的怪獸,他難以接受朝夕相處的老大就這麼去瞭險境,他咬著牙說:“愛誰誰瞭!”然後面色狠戾地從車裡抓過自己的槍,跟著金海往臺階上走。
眾警站在臺階下面面相覷,但依然沒有動身,金海聽見華子的聲音停下身,回頭看一臉決絕的華子和眾警。
金海笑瞭笑,又往下走瞭幾步,問:“十分鐘,有戴表的嗎?”
車裡戴表的土寶趕忙吱聲。金海又看華子,不想他為難,說:“華子……”
華子面色決絕,但心仍是忐忑的說:“老大。”
“這樣,我先進去探探,兄弟們在車裡歇著。十分鐘我要沒出來,那就是平事兒瞭,大夥兒撤,回傢。”
華子僵著。
“回車裡,去。”金海向華子露出最後一個笑容,說完便快步轉身往司法處走去。
華子繼續在臺階上僵著身子,金海迅速上瞭臺階,推開大門。
他謹慎地踏進,眼睛快速掃向周圍,走廊空無一人。金海大步往樓裡走,一間間看過去,隻有辦公室亮著燈。安靜的司法處內,金海的腳步一直響過來,突然在辦公室門口停下,屋裡兩個便衣軍人屏著氣,長根提著槍,坐在門側一張椅子裡。
金海停瞭一會兒,繼續往前走,他一直走到存屍處牌子下,門結結實實地鎖著,六個便衣軍人提著槍,在冷庫裡盯著門,大纓子和刀美蘭被人捂著嘴,金海聽見裡面沒有絲毫響動,躊躇瞭一下,又轉身離開冷庫,重新回到辦公室門口。
他慢慢推開緊閉的屋門,先看到辦公桌後面的保梁,金海站瞭片刻,保梁看著他也沒出聲,金海提著槍走進,長根在後面掩上門,三支槍突然從後對準金海。
金海轉過頭看著長根和他旁邊兩個手下,容色鎮定:“那兩個女的呢?”
“在冷庫,裡面還有六個兄弟,如果不是我進去,她們先被打成蜂窩子。”長根毫無表情地回答。
金海聽著下意識地捏緊槍,他的後背緊繃,目光狠厲地掃過屋裡的每一個人。長根看瞭看金海手中的槍:“你最多打死一個,這裡有三個人,沈先生沒吩咐殺你,丟命不值得,金先生,槍放下走出去我當你沒來過。”
“裡面一個是我女人一個是我妹妹,出去當沒來過,換你行嗎?”
“誰的命也沒自己的命要緊。”
金海聽後露出苦笑:“沈世昌教你的?”
長根看著金海的眼睛沒吭聲,金海不動聲色地從頭打量瞭一下長根:“跟人要跟對,啥時候覺得主子不是東西掉頭都不算晚。”
長根的心像被金海狠狠戳瞭一下,但神色如常地說:“沈先生和你說那幅畫的時候我在,豫讓的事他也和我說過。”
金海冷哼瞭一聲:“合著跟誰都忽悠。”
“我是沈先生從四川撿回來的,一傢老小也是沈先生養的,他捧天子我和他一起捧,他殺皇上我幫他一起殺,金先生您是義氣人,不會不懂。”
金海見長根說的誠懇,竟無法反駁,問道:“你叫什麼?”
“長根。”
金海皺瞭皺頭,認真地看著長根:“長根,田丹自己去槐花胡同瞭,她能耐大,沈世昌過不來,搞不好已經死瞭。”
長根聽著一愣,心提起來,但仍一動不動地看著金海,說:“先生還有三分鐘,沈先生不到,我隻管殺人。
金海輕輕嘆瞭口氣,那嘆息的聲音仿佛隻有自己可以聽見,說:“說不通,也隻能這樣瞭。”
說完金海抬起胳膊準備開槍,兩個便衣軍人見金海細微的動作,立即訓練有素地抬起剛剛放下的手槍又對準金海。“等等!”長根突然叫住金海,“金先生,要麼先打死我,反正你隻能拖一個墊背。”
長根將自己的槍放到桌子上,迎著金海的槍口過去,面無懼色的將腦門頂到金海槍口。“這幫兄弟是我從四川帶出來的,對得起你也要對得起他們。”金海看瞭看眼前的長根,從他的眼神裡沒看出任何遲疑。
“你這人真不錯,可惜瞭……”金海話剛落,長根突然伸手抓住瞭金海的槍身。金海察覺不對,但槍的彈匣已經掉出來,長根反手抓住並順勢扭住金海。兩個便衣軍人見此立即向金海身上撲來,金海努力掙紮,但槍已經被長根拆卸,金海隻握瞭個槍柄。
長根騰出一隻手,從腰後掏出一副銬子,迅速熟練地銬住金海手腕,另一端銬住瞭墻上的鐵管。兩個便衣軍人見金海已被扣住,放開瞭金海,金海喘著粗氣。長根大步走向桌子旁,拖過一張椅子,放到金海身側:“還有兩分鐘,殺完讓你走。”
金海憤怒地看向長根,更恨自己剛剛中瞭長根的圈套,想到刀美蘭和大纓子,他懊悔又絕望。
胡同裡已經空空蕩蕩,徐天氣籲籲跑回騎樓,輕步上窄梯,推開蓋板,快速爬上去,隻見騎樓裡隻剩下一個昏暈著的白衣漢子躺在地上,根本沒有田丹的身影,而自己的大衣掛在樓壁上。焦灼席卷徐天全身,他使勁地抓瞭抓自己頭發,恨自己太掉以輕心。他轉身把掛在樓璧上的大衣拿下,胡亂套在身上,迅速返身下瞭騎樓。
桌上的鐘已將近十二點三十分,金海仍被銬著,沮喪地坐在椅子裡。他此時滿腦子都想著刀美蘭和大纓子,但無計可施。司法處臺階下,一夥獄警仍擠在囚車裡。華子在前座盯著大門,兩手拄著槍,一條腿下意識地不停顫抖。
“多久瞭?”華子著急問向車後的獄警,後面沒人應聲,“剛誰戴瞭手表!”華子聲音更大瞭。“我!”土寶像剛被驚醒似地回答。
“進去多久瞭?”華子又重復一次,土寶將手表縮進衣袖,怯怯地看瞭眼華子:“表停瞭,但沒到十分鐘。”聽後,華子腿抖得更厲害瞭。
寒風凜冽,徐天不管不顧,也不怕招來小耳朵的人,在胡同裡邊跑邊喊田丹的名字,越喊越大聲,越喊越絕望。
在胡同另一端的跳子聽到徐天的喊聲,招呼手下循聲而去。而田丹,正身著單衣在北平的寒夜裡快步行走,她顯得疲憊而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