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鬧鐘已經走到十二點三十分,長根看瞭眼時間:“時間到瞭。”

“到什麼到?再過半小時沈世昌也來不瞭。”金海著急地大喊,苦勸長根:“你沒主子瞭,別軸瞭。”長根躊躇地拿起桌上電話。

沈世昌坐在客廳裡,他對面坐著戴先生和一個軍官,旁邊還有一名專門負責記錄問話的人員。軍官嚴肅地看著沈世昌:“12月21號,華北城工部派兩人到北平西直門與你聯絡,下落不明。1月3號,東北解放軍馬參謀到達北平,同樣在西直門失蹤,1月11號由北平城工部接頭,上海二人到前門火車站即被保密局北平站圍捕,以上三次接觸都和您有關,但都出事瞭。”

沈世昌面無表情,外頭院子裡傳來下人在清掃收拾的聲音,戴先生見沈世昌沉默,打破僵局:“老沈,說明一下就好,要和平改編瞭,中共要求我們這邊做配合。”

“老戴,你怎麼做上肅整瞭呢?”沈世昌一臉不解地看著戴先生。

“我做正好。”戴先生凜然地看著沈世昌。

電話突然響起,但沈世昌沒有理會,繼續說:“天津固守的時候,我和共產黨聯絡你們要肅整,現在和瞭你們還是要肅整,來聯絡的人出事我怎麼知道不是剿總幹的?1月11號出事的是我多年老友田懷中,圍捕的人明明是保密局北平站,黨國要敗瞭,臟水反過來潑到我身上,之前你們在幹什麼?”

電話的聲音停瞭,長根在司法處放下電話,有些不安。金海趁機說服道:“放人吧,我當你沒摻合過這事兒,帶你的兄弟回四川。”

在車裡,華子的腿停止瞭抖動,他下定瞭決心,轉身看著一車獄警,說:“十分鐘過瞭吧,你們回去,我雖然有老婆孩子,但剛才答應老大瞭。”說完華子忐忑地推開車門,提槍下車。

就在此刻,兩輛吉普車開過來,下來鐵林和八個特務,鐵林看瞭看華子又看車裡,向司法處樓裡走,華子隻身跟上去,後面囚車門打開,眾警持槍下來。

鐵林突然停在樓門口,返身下瞭一步臺階,華子停住身子看鐵林。

“金海進去瞭?”

華子點瞭點頭。

鐵林沒好氣地說:“政法處沈世昌沈先生馬上過來,把車開遠一點別讓他看見,對你們不好,把金海也害瞭,這叫造反,軍法論處,金海死定瞭,你們傢裡老小也跟著都完蛋。”

華子聽瞭有點不知所措,辯解道:“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怕老大吃虧。”

“你老大也是我老大,我和他燒過香,剛在先農壇我兄弟都帶著槍,他跟我動手,我還手瞭嗎?”

“沒有。”

“我保證把金海帶出來讓你們看見。”說完鐵林欲往司法處走,華子忍不住又叫鐵林:“二哥……”

鐵林見華子執著,回頭無奈地低聲對華子說:“他已經不是京師監獄獄長瞭,我是,明白嗎?”華子像一時沒聽明白,鐵林見華子的樣子也懶得多說,皺著眉頭,命令道:“都回車裡,把車開遠一點,不要進來,進來就壞事瞭,大傢你死我活誰也沒好處,是不是?”

華子拿不定主意,鐵林盯著華子,華子隻好下臺階進入車裡,眾警也跟隨華子返回車中。不一會兒,囚車開動,鐵林看著車消失在視線裡,轉身走進大樓,特務們跟進去,司法處樓前冷清下來。

客廳裡,沈世昌和戴先生依然僵持著,戴先生眼神凌厲地看著沈世昌,像兩個針鋒相對的敵人在做最後對決。

“老沈我認識三十多年,我瞭解你,你也瞭解我。”

沈世昌面不改色:“什麼意思?”

“你看我,逍遙派,不管時局怎麼變,逍遙派大傢都喜歡,萬一肅整出一兩個共產黨不喜歡的,到新世界我也有功。”沒等沈世昌表態,電話又開始響,這次特別執著,戴先生聽著電話,不耐煩地叩瞭叩桌面,說:“接電話,打得這麼急。”

長根在另一邊緊緊捏著電話,蜂音一直響。金海緊張地一直盯著長根手上的電話,就在長根要放下電話的時候,電話突然通瞭,裡面傳來沈世昌的聲音。

長根聽瞭舒瞭口氣:“先生,半小時到瞭。”

金海在旁聽見,一顆心往下沉,手底下使勁掙著銬子,但徒勞無功。

“我這裡還有點事。”沈世昌聲音陰沉,瞥瞭眼身前的戴先生。

“做掉?”長根在電話裡面問。

“誰啊?”戴先生裝作無意地問,沈世昌沒回答。

“鐵獄長馬上就到。”沈世昌匆匆說瞭一句,隨後掛上電話。戴先生狐疑地看著沈世昌,沈世昌當什麼也沒發生,起身從抽屜裡拿出剛剛收到的田懷中的信,遞給戴先生,戴先生瞥瞭眼沈世昌,“我和老友田懷中的通信,看一看就知道我是不是為和談在做事。”

戴先生接過信,摸出老花鏡,打開來看,沈世昌勝券在握地坐在沙發上。

鐵管被金海掙得搖晃,但依然很結實。金海見長根拿起桌上的鑰匙和槍要離開,瞬間崩潰地大喊:“回來……你給我回來!”金海沖長根大喊,但長根絲毫沒理會,還是走出瞭辦公室。

鐵林和特務們也正向辦公室方向走來,長根撞見鐵林。“人關在哪兒?”鐵林問,長根看瞭眼鐵林,繼續往冷庫方向去。

“喂,問你呢!”鐵林向走過去的長根喊。

“冷庫,到時間瞭。”

“什麼時間?”鐵林立即跟上長根。”

“沈先生吩咐殺人的時間。”鐵林聽後愣瞭一下,下意識地命令道:“站住,別壞沈先生的事!”

長根一聽,躊躇地站住身子,不明白鐵林話中的意思。

金海聽到鐵林在走廊裡,扯著嗓子喊他。

六個持槍便衣軍人分散在冷庫裡,看管著兩個女人。金海喊鐵林的聲音隱隱從外面傳進來。

“我哥?美蘭!”大纓子聽見金海的聲音高興地喊,便衣軍人呵斥她住口,大纓子反而喊得起勁。

“他在喊鐵林。”刀美蘭也隱約聽見。

“有救瞭,都來瞭!”大纓子大聲說道,心裡的石頭好像一下落瞭地。

走廊裡,鐵林看著一頭霧水的長根,迅速組織思路,說:“把你的人和我的人都收收,在這兒等田丹。”長根想想還是沒搭理他,再次往冷庫走。

“說話聽見沒?”鐵林見長根目中無人,不忿地跟上去。

長根輕蔑地看著他說:“我不用聽你的。”

“嘿,沈先生現在指著我呢,你是誰的人?”鐵林一臉不悅,長根聽鐵林的語氣不像說謊,又想到沈先生剛剛指令,停下腳步,狐疑地看著他:“我剛和沈先生通過電話。”

“我剛從他那來,田丹跑瞭,逮這些人是為瞭田丹,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殺光漏一個女共黨在外面有什麼用?”

長根思索瞭一下:“田丹會來這裡?”

“等到天亮,鑰匙給我。”

鐵林向長根伸出手,長根看著鐵林篤定的樣子不似有假,猶豫著把身上的鑰匙摘下遞給他。鐵林接過鑰匙,稍稍心定瞭些,轉身看向自己的特務,命令道:“別杵在走廊裡,找地方散開。”

幾名特務聽後立即向司法處各個角落散開,鐵林自得地往辦公室走,推開門,一眼看到金海被鎖在鐵桿上,兩人對視,門外站著長根。

“這人是司法處的?”鐵林指瞭指保梁,沒人回答,保梁自己使勁點頭。

“都出去。”鐵林厲聲道。

軍人用眼神詢問長根,長根點瞭點頭,兩個便衣軍人和保梁迅速離開。鐵林隨即關上門,在金海對面坐下來,看瞭看他被銬在鐵管的手:“剛揍我一頓,現在就被銬這兒瞭,還叫一聲大哥,您受著嗎?”

“鐵林,做人不能喪良心。”金海直視鐵林。

“我有良心,這兒呢!別教我,跟沈先生過不去的是你,他要把你們全殺瞭。長根就在門口,不攔著冷庫裡已經多瞭倆死人,我是不是在幫大傢?”鐵林氣得快發瘋,明明是他為所有人打算,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為自己?

“是你把大傢賣瞭。”金海一腔怒火,心裡又百般無奈。

“還提這個有意思嗎?”

金海被嗆瞭一下,想瞭想爭辯這個的確沒什麼意義瞭,“沒意思。”

“從前你們是怎麼對我的?”鐵林憤懣地看著金海,金海看著充滿怨氣的鐵林,五味雜陳,他緩瞭緩語氣,說:“我錯瞭。”

鐵林一愣,沒想到金海跟他說這些,他怨氣更甚,說:“我跟大纓子分開,和寶慧在一起,你心裡有沒有記恨?”

“有。”

“怨我嗎?”

金海緩緩搖頭:“不怨。”

“當時就跟寶慧好上又怎麼瞭?娶二房多的是,再說還是大纓子要死要活非把我踹瞭,寶慧是撿著瞭。”

“是。”

“是兄弟就不分對錯,憑什麼你們老覺得自個兒是對的,你們能教我,我不能教教你們呢?”鐵林心裡也有千萬個不明白,可從沒有人願意聽他說替他答。

“萬事還是分對錯。”金海像從前那樣給鐵林講道理,可如今的鐵林哪裡聽得進去?

鐵林煩亂地抓抓頭發站起來:“啥叫對?你揍我徐天揍我的時候,就都對。我慫,不敢揍你們,我就不對。共產黨要來瞭,你們幫田丹就是對,沈先生就是錯?北平這幾十年朝代換多少茬?我嶽父關老爺子一會黨國一會兒大清一會兒北洋把自己搞糊塗瞭。哪回改朝換代,搖著旗的人不說自己對?做兄弟不論世道,你們就是受不瞭我。”

金海不知道該怎麼把他心裡的結打開,這麼多年他的確沒關註鐵林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以為鐵林是個安於現狀的人,沒想到燕雀也有鴻鵠之志。事到如今,再怎麼跟他說都已經晚瞭,他無力地抬頭看他,說:“鐵林,我隻求你一件事。”

“先別求,把理兒說明白。”

“說明白瞭,你是大佬,我和徐天兩傢子都靠你瞭。”

“你和徐天兩傢子跟我也連著。”

金海咬著腮幫子:“別說大話,我不讓你為難,放我估計也不能夠,大纓子和美蘭是女人,讓她們回傢過日子,徐天不在這事兒裡,都是我幹的,讓我死這兒。”

鐵林沉默瞭半晌,金海犀利地看向鐵林:“你作得瞭主嗎?”

鐵林被金海的話問住,他沒想金海竟會為田丹一個無親無故的外人豁出性命,而更要命的是,金海似乎看出瞭自己其實在沈先生那無足輕重,鐵林梗著脖子給自己打氣,說:“沈先生說田丹肯定要來,當著大夥兒的面,你把她殺瞭,我就保大傢回去過日子。”

“為啥?”

“殺共產黨瞭,從前幹過啥都不算,解放軍來大傢誰也別說誰,都閉嘴。”

“我說,我為啥要殺田丹?”金海這下真生氣瞭。

鐵林也著急地直嚷嚷:“你不殺她,大纓子和美蘭還有你都得死,徐天和徐叔也牽累!”

金海鎮定瞭一下:“田丹要不來呢?”

“您得盼著她來。”

“我不盼著她來。”

鐵林見金海執拗,嘆瞭口氣,說:“那就等天亮,到天亮瞭我再想。”

“別想瞭,現在就告訴我。”

鐵林沉默著。

“鐵林,我都懶得罵你瞭,做大哥當大拿得有擔待,你什麼都應不下來,跟這兒裝半天,不是慫貨是什麼!”金海情緒激動,房間的燈突然熄滅,走廊上立即傳來混亂的聲音。鐵林沒理會,漆黑中也能感受到他的憤怒,說:“還說我慫!”

特務們在黑暗的走廊內,不知所措。

“冰櫃斷電,屍體存不住。”保梁提醒身旁的長根。

“電閘在哪兒?”

“後面。”

長根看向身旁的兩名手下,示意跟保梁去。保梁從櫃子裡翻出幾個手電筒,兩名便衣軍人拿一個手電帶著保梁出去,長根也拿瞭兩支手電出辦公室。鐵林從辦公室出來,光柱裡都是驚慌的特務,鐵林見保梁和兩名便衣軍人要離開,問:“你們去哪兒?”

“到後面送電。”保梁回答。

鐵林奪過便衣軍人的一支手電:“走廊兩頭堵著,不要亂開槍傷到自己人。”周圍的特務們聽後立即往走廊兩頭跑去。冷庫裡的燈也黑瞭,存屍冰櫃發出嗞嗞的響聲。大纓子還從未在停屍處待過這麼久,此時周圍陰森森的,心裡恐懼極瞭。鐵林安排完嘈亂的走廊,又持著手電筒返回辦公室。他關上門,將手電光照到金海臉上。金海迎著光,不躲不避,語重心長:“出頭的路有很多,不一定非要對不起兄弟,回頭吧,還來得及。”

走廊裡又傳來混亂的聲音,鐵林一臉不耐煩,但他還是走到金海身旁:“咱倆接著聊,我慫是吧?承認,慫才要這麼幹。有些事兒要得到過,才有資格不在乎。你沒有權利指責我,除非你也做過慫貨,而且是真的慫,不然怎麼知道我的感受?”

“人跟人不一樣,強求不瞭,我們三個的脾氣各不一樣。”

“田丹是徐天招上的,一開始你也覺得他上瞭田丹的道不對,現在怎麼反過來我不對瞭?”

“徐天跟誰都不一樣,他天生不慫,也從來不顧別人的感受,他隻在乎賈小朵。上田丹的道對不對不論,但就算要他命,他也不會賣兄弟親人的命。”

“我也不會,真的。我隻是讓你們殺田丹,順便我出息一把,大傢都太平,為什麼就不行呢?

金海在手電光裡看著鐵林,鐵林繼續說:“來這兒的路上我就想好瞭,等一宿田丹要不來司法處,我跟沈先生翻臉,你們對我再不好,也沒不好到我要你們命的份上,但天亮前我得搏一搏,搏贏以後就出頭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為己沒人為我。這樓裡電沒瞭,你覺得是田丹幹的嗎?”

寒風在胡同裡呼嘯著,徐天迎著風在奔跑,他累瞭,慢下來喘著氣。小耳朵的人從鄰近胡同奔出來,看見瞭他。徐天不得不再次奔跑,跑入曲裡拐彎的胡同,但身後小耳朵的人不依不饒地追著。

鐵林又從辦公室出來,看瞭看嘈雜的走廊,手電兩頭晃,特務們在走廊兩頭戒備著,鐵林的手電光劃到長根:“有幾個人在冷庫裡?”

“六個。”長根回答。

“你也到後面去看看。”長根沒動,鐵林煩躁地說:“搞不好是那女共黨來瞭,她邪性得很!”

長根躊躇著離開。

司法處配電室,裡面水管開著,水汩汩小流漏得地上一片。兩名便衣軍人的手電劃過來,大電閘箱門開著。便衣軍人立即戒備,持槍闖入屋內,剛一踏進,一人先踩入水裡,觸電倒地。電閘箱冒出藍火,然後是片刻安靜。後面的軍人手電光照過去,看到倒地的軍人已昏暈,但不再抽搐。後面的便衣軍人將一根搭在水裡的電線挑起來,試著一腳踩入水裡,沒有事,他就走到電閘邊,然後手電照向保梁。

保梁戰戰兢兢走瞭兩步便停住瞭,開著的電閘門大力合過來,拍向便衣軍人。便衣軍人敏捷抽身,田丹在電閘箱後面。手電落地,田丹身手敏捷地把便衣軍人制服。田丹一隻手去撿起手電,軍人已坐靠在墻上,捂著咽喉,窒息著上不來氣。

保梁目睹一切,驚懼著卻不敢妄動,田丹關瞭水籠頭,把因為丟瞭發卡而掉落的鬢發別回耳後。田丹向保梁問清人質現在正在冷庫,又問保梁:“冷庫外面有多少人?”

保梁哆嗦著搖頭,田丹語氣加重,問:“大概多少?”

保梁見田丹身手不凡,目光凌厲,又看瞭下地上正緩著氣的便衣軍人,神色懼恐,不敢撒謊,說:“走廊裡可能有七八九十個……”

“什麼樣的冷庫?”田丹繼續追問。

“存屍體的,大冰櫃,一格一格。”保梁咽瞭下口水,戰戰兢兢地回答。

“冷庫應該有散熱口,在哪裡?”

“外面。”

“斷電可以進去嗎?”

“有個大鐵扇在外面,散熱口沒進過人。”

田丹指著墻角一根鐵撬棍,讓保梁拿著它帶自己去散熱口。

金海還被銬在原地,鐵林不一會劃著手電筒又返瞭回來:“沈先生料事如神,應該是田丹來瞭。”金海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但語氣逼人地問:“換你,你會來嗎?”

鐵林沒吭聲。

“換我和徐天都來,你不會。”

金海如今還這麼瞧不起自己,鐵林心有不甘:“知道你要說什麼,我怎麼沒來?在這兒呢!咱們都得謝謝她,剛在沈先生傢她就把刀子遞給徐天瞭,共產黨不惜命,不服不行,一會兒逮到人您千萬別下不瞭手,剛說過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下不瞭手是沒逼到那份上。”

長根摸到配電室,驚訝地發現大門敞著,手電光先劃到地上觸電的軍人,再劃到靠在墻上喘氣的軍人,軍人咳著說:“往外面去瞭,從散熱口進冷庫……”

“幾個人?”

“一個,女的。”

長根不敢置信:“一女的就把你們倆收拾瞭?”

軍人沒敢再回答,搖晃著站起來。長根無奈拍拍地上那個觸電的,那人也緩過神。長根看著倆人厲聲道:“你倆找散熱口,我到裡頭叫人。”

樓頂平臺上,散熱口的大鐵扇在緩緩轉動。田丹將鐵棍插上去,卡停鐵扇,田丹問旁邊的保梁:“離冷庫多遠?”

“得爬一會兒。”

田丹看瞭眼大鐵扇,讓保梁用鐵棍撬下來。保梁看瞭眼田丹,又看看四周,拔腿要跑,但還沒等他邁步子就被田丹揪住衣領,兜著他的身子劃瞭半個弧,借力將他凌空砸到平臺地面上,保梁七葷八素地躺在地上,一臉狼狽。

田丹亮出匕首,看向地上的保梁:“撬!”

長根從配電室跑回辦公室的走廊,打著手電向站在四處的特務喊:“是女共黨,往外面去瞭,跟我來!”

但特務們沒有動。正在長根要發怒時,鐵林推開門從辦公室走出,見焦急的長根便問:“保密局不聽你調遣,怎麼回事?”

長根看著此時還裝大尾巴狼的鐵林,恨不得揍他,但礙於情勢不好發作,隻能據實以告:“來瞭!電是她斷的,從散熱口進冷庫瞭!庫裡有人,正好兩邊堵。”

鐵林轉著眼珠子,喊向周圍的特務們:“都去吧。”特務們跟長根往散熱口奔,走廊瞬間安靜下來。

保梁從地上爬起來,用鐵棍使勁撬大鐵扇,終於撬落。田丹用匕首示意保梁先爬進去,保梁猶豫著往裡探。

“帶路到冷庫。”

保梁看著黑漆漆的通風管道,苦著臉跟田丹說:“我也沒進去過。”

“快點。”田丹厲聲道,保梁見田丹的匕首就在自己腰邊,隻好硬著頭皮往裡爬。散熱口裡漆黑一片,空間狹窄,保梁艱難地蠕動前行。不知過瞭多久,他從驚慌中察覺到身後沒有半點聲音,他回頭看,空無一人,隻有他一人在爬。保梁怔瞭一下,又迅速恢復理智,折身往回爬。此時管道裡爬動的聲音傳向冷庫,幾個人聽著頭頂咚咚的聲音都感到納悶。

“美蘭?”大纓子害怕地靠著刀美蘭,刀美蘭也抬頭四處張望,咚咚的聲音又響起來。天臺上,大鐵扇歪在一邊,露出散熱口,裡面咚咚有聲。長根帶著特務跑到散熱口前,隨即讓身旁的特務進去。特務和軍人們看看散熱口,都沒敢往裡進。但裡面咚咚聲越來越近,長根探身疑惑地用手電光打進去,突然照到往外爬的保梁,保梁見是長根,手腳並用爬出來。

“那女的呢?”長根吃驚地問保梁。

“不知道……”保梁驚恐未消地回答。

“她沒進去?”

“一扭頭不見瞭。”

長根緊鎖眉頭,向一名手下命令去把電送上,又留下兩個特務在原地看著,剩下的人跟他回樓裡。

鐵林試瞭試金海的手銬,還很結實,他拿著槍打著手電,小心翼翼拉開辦公室的門,他把手電光往一頭晃,沒有人,等他再往另一頭晃,手電不亮瞭,鐵林低頭拍手電,突然咽喉上吃瞭一拳。

鐵林頓時感覺窒息,隨即手裡槍被卸走瞭,手電也沒瞭,鐵林捂著脖子,看黑暗裡有人和他一樣也拍著手電,等手電光重新亮起,鐵林才看清,來人正是田丹。隻穿瞭線衣的田丹面色蒼白,肩頭滲著大片的血。

“冷庫在哪裡?”田丹冷冷地問鐵林,鐵林艱難地靠在墻上喘氣,指瞭指走廊一側。

“你有鑰匙?”

鐵林點頭,田丹將手電劃到辦公室裡,照到金海身上,電光再劃回到鐵林臉上:“手銬鑰匙有嗎?”此時鐵林才緩過氣,向田丹搖頭。

“田丹,你走吧,別管我們。”金海說。

鐵林聽瞭金海的話心急:“就為咱們來的……”

田丹推瞭鐵林一把:“去冷庫。”鐵林往冷庫方向去,田丹的手電光再次劃向金海,說:“我馬上回來。”金海五味雜陳地看著田丹的手電光離開,兩人的腳步聲沿走廊而去,金海在屋裡大喊:“冷庫裡藏瞭他們的人!”

田丹聽見在走廊中間停下來看鐵林:“幾個人?”

鐵林含含糊糊地說:“沒幾個。”

“刀阿姨和纓子在裡面?”

“在。”

田丹快速打開從鐵林那裡奪下的左輪槍擊鍾,催促道:“走快點!”

鐵林依言朝冷庫走去,鎖芯轉動,鐵林打開瞭存屍處的門。六個軍人在大纓子和刀美蘭身後,門打開,手電照瞭進來。

手電後面,田丹抵著鐵林進來,隨即用手槍逼著鐵林下令給軍人,讓他們放瞭大纓子和刀美蘭。

“田丹!”大纓子見來人是田丹,驚呼道。

“快走!”田丹對大纓子和刀美蘭喊,大纓子和刀美蘭剛一動身,就被軍人拖摁回去。

田丹扣動扳機指著鐵林,威脅道:“我開槍瞭!”

鐵林縮著脖子回應:“他們不是我的人,打死我也不會聽你的。”

田丹在鐵林耳邊開瞭一槍,鐵林嚇瞭一激靈,不再敢說話瞭。六個軍人抬槍指向田丹,依然沒有放人的意思,樓裡的燈光隨著田丹一槍亮起來,冷庫冰櫃恢復嗡嗡的聲音。走廊裡傳來紛亂的腳步,長根的聲音傳瞭過來:“人在冷庫,已經進冷庫瞭。”

田丹知道自己已經丟失瞭最好的機會,她怔瞭片刻,松瞭鐵林,倒轉左輪槍交給鐵林手裡:“你們隻是要我死,讓她們回去。”

鐵林迅速握緊手槍,痛快地說:“沒問題。”

刀美蘭看著眼前的田丹身上都是血,著急又心疼:“姑娘啊,怎麼成這樣瞭?”沒等田丹回答,鐵林先插瞭嘴,說:“匕首也給我,看著瘆人。”田丹交出手上匕首,刀美蘭眼眶都紅瞭。

長根和特務們也趕到冷庫門口,鐵林向長根展示瞭下手上的槍:“人逮住瞭,幸虧你往裡頭放六個人。”

“動手!”長根向手下軍人大聲命令。六個軍人的槍同時指向大纓子和刀美蘭,大纓子驚叫著,鐵林見狀立即握著左輪槍迅速指向長根:“別動別動先別動,聽誰的?把他槍下瞭,趕緊。”

門口八個特務控制瞭長根和隨著的一個便衣軍人,鐵林心臟砰砰跳,定定心神繼續說:“今天我做大,替沈先生辦事,知道你打頭看不上我,隻要咳嗽一聲就弄死你,你們槍都抬高點,沈先生要殺的是這個女共黨,扣著人是為瞭她殺她。”

大纓子見鐵林似乎還護著自己,不明所以,大著膽子問:“鐵林,這怎麼回事啊!”

“一會兒說,手銬鑰匙呢?”

長根不吭聲,鐵林看向身旁的特務手下,命令道:“帶他去辦公室,解瞭金海手銬,人送這兒來!”

四個特務押著長根往辦公室去,鐵林見他們出去瞭,扭頭問田丹:“徐天呢,不是跟你一起嗎?”

“快點殺我,讓金海和她們走。”

鐵林不高興都這個時候瞭田丹還要安排自己:“你倒痛快是吧?”

“鐵林你幹的這是什麼事?”刀美蘭見鐵林要殺田丹,憤怒地質問。

“救你們的事!”

徐天從胡同裡奔跑瞭出來。剛才為瞭躲避小耳朵的人,他蒙頭亂跑,以至於現在距原定的方向偏離瞭不少。街面上行人隻有三兩,尚有正在收的茶水鋪,徐天似乎已經甩掉瞭小耳朵的人,他往茶水鋪過去,不由分說喝瞭兩大碗茶水,抓起一個窩頭大口吃瞭起來,夥計看著臉上掛彩的徐天,也不敢吭聲。徐天索性啃著窩頭站起來,他判斷瞭下方向,繼續快走。

特務帶著長根回到辦公室,示意長根把鎖著金海的鑰匙交出來,但長根理都沒理,拿起桌上的電話。

“鑰匙!”特務不滿地高喊一遍。

“我給沈先生打電話。”長根面無表情地說。

沈世昌傢中,戴先生的問話已經接近尾聲,他站起來試圖緩和關系:“老沈,信我帶走,肅整也不是針對你一個人的……”

沈世昌打斷戴先生,不悅地說:“枉我們多年朋友。”

此時電話再度傳來響聲,但雙方對話沒有因此停止。

“要說朋友,和柳小姐還近一些,你城府有多深我還不知道。”

沈世昌聽見神色更加陰沉,說:“問半天瞭還說這種話,什麼意思?”

“去接電話吧。”戴先生笑著說。

“肅整算過關瞭嗎?”

“說實話,這種肅整在我們這邊隻是走程序,主要還是共產黨那邊,一樣的事情一樣的問題他們來瞭還要再找你。”

沈世昌聽瞭一臉怔愣。那邊長根沒有接通電話,猶豫地掏出手銬鑰匙,讓特務去解開金海的手銬。

臘月的北平寒夜,砭人肌膚的朔風席卷著灰塵,吹得人縮頭縮腦,徐天已經能看見司法處的樓,他將剩下的窩頭塞進嘴裡,還沒咽下去,便看見對面連虎當先堵過來,小耳朵的人四面包圍瞭徐天。徐天在街中間站住,指瞭指自己的嘴,他試圖要一次將窩頭都咽下去。

長根和特務將金海帶進冷庫,大纓子看到金海進來,大喊:“哥!”

刀美蘭見金海也忙問:“金海,怎麼回事兒?”

金海朝她們搖瞭搖頭,鐵林看瞭眼兩個女人:“兩句話的事兒,大哥和徐天幫這女共黨,上面不樂意瞭,本來要把大傢夥都殺瞭,我作保咱們殺她事兒就算平瞭。”刀美蘭和大纓子怔愣著。

“誰來下手都行,就我不行。”鐵林又補充道。

刀美蘭吃驚地看著金海,走廊辦公室那頭電話響起來,鐵林看著長根回身去辦公室。

鐵林見狀催促金海:“大哥,這兒隻有一半人是我的,別耽誤工夫,省得沈先生改主意。”

“我替她!”刀美蘭突然大聲喊道。

鐵林看瞭眼刀美蘭一臉無奈:“替不瞭,平淵胡同珠市口咱們的人全替沒瞭,她一樣得死。”

刀美蘭聽瞭,本來就被嚇住的臉色愈發變白,她無助地看向金海,淚水漣漣。

“金海,來吧。”田丹笑著,像是在鼓勵金海。

“槍還是刀,選一樣。”鐵林說著用手指瞭指案子上的東西,金海朝案子上看去,一把匕首和一把左輪槍端正地放在中間。隨後,他扭頭又看瞭看槍口下的大纓子和美蘭。

司法處大樓不遠處有條窄街,囚車在裡面停著,土寶和大劉踱到窄街口點火吸煙。土寶點著煙吸瞭一口,一隻手給腕上的手表上弦,大劉看瞭一眼說:“停瞭?”

“剛才表是停瞭。”

“停瞭好,這叫什麼事兒啊。”土寶將大劉往窄街裡拉瞭拉。拐角看出去,遠遠是司法處大樓。兩輛軍用吉普車旁,一夥精壯漢子簇擁著。土寶說:“啥也沒看見,不是咱的一畝三分地兒……”

一柄刀一根鐵棍扔到徐天面前,跳子看著徐天說:“刀還是棍,選一樣。”

“讓我捅自己?”徐天難以置信地問。

“公平,我們都有傢夥。”跳子說著把一桿刀放在瞭肩上,抬著下巴看徐天。

徐天見這些人的陣勢,心裡惦記著孤身犯險的田丹,心裡焦灼地快要燃燒瞭,他故意說:“我不殺人。”跳子哼瞭一聲,明顯沒把徐天放在眼裡,說:“沒辦法,我們要殺你.”

徐天見跳子跟自己杠上瞭,知道現在靠蒙騙過不瞭關,語氣開始變地誠懇:“那樓是司法處,我進去辦點事還出來。”漢子們不理會徐天,將他圍得密不透風。徐天見說不通,隻好從地上挑瞭一根鐵棍,拿起來在手裡掂瞭掂,漢子們見狀圍過來。

“等會兒!”徐天見這麼多人要打自己一個,趕忙用鐵棍隨便指向其中一個:“一群人打我一個公平嗎?一個一個來。”

跳子聽瞭面不改色:“行。”

“打贏三個還站著,讓我走。”

“一個。”跳子回答地頗為自信。

徐天聽後露出喜色,他握著鐵棍,心裡盤算著如何能快點結束戰鬥,反問道:“你說的?”

“我說的。”跳子直視徐天。徐天掃視瞭一圈把自己包圍的白衣漢子們,魁梧的連虎顯得格外凸出,徐天趕緊補充一句:“連虎不算。”

跳子聽後,隨手將刀遞給身側兄弟,也拿瞭根鐵棍走向徐天。徐天捏緊鐵棍道又突然喊道:“等會兒!”

徐天透過林林漢子的遮擋向司法處大樓看瞭看,沒多遠。隨後看向眼前的漢子:“跑一天,稍微喘口氣跟你拼命,不過份吧?”

精壯漢子們沉默著擁成圈子,徐天站在中間被他們包圍著,徐天看跳子問:“還有別的辦法解決嗎?”

“沒有,爺要你死。”跳子回答。

徐天長吸一口氣,拿起鐵棍,說:“他要我死我就死,吹牛呢!”說完,徐天將棍子揮向跳子。

沈世昌在客廳舉著電話,長根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先生。”

“做幹凈瞭嗎?”

“還沒有,鐵林不讓動扣住的兩個女人,要讓金海殺田丹。”沈世昌心臟沉瞭沉,他沒想到鐵林去瞭會這樣。

“金海和田丹都在?”

“在。”

沈世昌神情嚴肅:“控制住瞭?”

“是。”

沈世昌不敢掉以輕心,他還不敢完全信任鐵林,他叮囑道:“不要讓金海走,保證田丹死,不然就殺他們的人,讓車回來接我。另外,叫鐵林來接電話。”

長根把聽筒放到桌上往外走,安排旁邊便衣軍人開車回去接沈先生,又命令保梁和另一名軍人在辦公室看守,然後隻身提著槍向冷庫走去。

大纓子看著鐵林火冒三丈:“鐵林你個王八蛋,這樣的壞事兒也幹得出來,早看出你不是個東西,幸虧沒跟你過一輩子,哥別搭理他,給他們一膽兒也不敢動咱們!”

“閉嘴!”沒等大纓子說完,鐵林沒好氣地呵斥她,然後又催促金海道:“大哥,女人不明白事兒,你別糊塗。”金海橫著雙眼看鐵林,眼神裡都是鄙視。鐵林心裡也火起來,同時又有點驕傲,因為自己這麼一個被誤解的壞人現在要去救他們瞭,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他想象到金海徐天給自己道歉的樣子,感覺有點得意,得讓他們看看自己沒那麼笨沒那麼慫,自己也是能當大哥的:“我他媽這是在救你們,讓你們殺女共黨保太平,我一槍打死她,看你們能不能活著回傢!”

正在鐵林激動地要舉槍時,長根站在門口高聲喊鐵林,說:“沈先生叫你聽電話。”

“現在沒工夫。”鐵林被激怒地正不耐煩。

長根面無表情,語氣不容拒絕:“先生在等。”

“等一會兒!”鐵林將聲音抬高瞭,眼神沒有離開過金海。

依然冷靜的田丹見金海不動,主動勸道:“金海拿槍吧。”

金海糾結地看著田丹,田丹面無懼色地說:“對不起,讓你陷入這種境地。刀阿姨,我的命並不比你們重要,隻能這麼解決。我生在南方,長在南方,第一次來北平,來之前做好瞭死的準備,因此做瞭很多功課,熟悉北平的建築小吃街道古跡,讓自己對北平有感情,以免不知道為什麼而死,但我不能提前熟悉北平的人……”

樓外,徐天與跳子正在單挑,失去小朵之後積攢的怨怒全部發泄到打鬥裡。田丹繼續說:“認識你們就完美瞭,刀阿姨,什麼也不要做,平安活著最重要,我來是為瞭這座城市解放不犧牲生命,如果你們因我而不安寧,我即使死瞭也毫無意義。”

徐天拼力格檔,亂棍如雨點般落在身上,完全不是跳子對手,徐天放棄打鬥,往臺階上奔,隨即被人拖下臺階,徐天翻身坐起,勉強躲過攻擊,看到機會就往臺階上跑,跑五步,又被人扯下兩步,反反復復。徐天盯著臺階盡處的那個大門,他感覺這是他死都要去的地方。跳子攔住兩個想要圍攻徐天的同伴:“沒聽到我跟她說的話嗎?一個一個來!”

田丹面色平靜,一點看不出恐懼,反而是她在安慰大傢:“忘掉我,壞人會受懲罰,可能稍晚一點,你們一定要去看新世界的樣子。金海,不如用槍?這樣快一點。”

金海看著田丹,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他緩緩走向案前躊躇地拿起瞭槍。此時屋裡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金海身上,刀美蘭見狀哭著喊著金海,田丹沒有被刀美蘭歇斯底裡的喊聲影響,她抿瞭抿嘴繼續說:“有一點點遺憾,不能見到徐天,找到兇手,我把你們連累瞭。”

徐天此時已沖入司法處大廳,腦袋突然從後挨瞭一棍,他暈乎乎踉蹌,努力站定,眾漢子圍上來看著他。徐天視線都是重影,甚至出現瞭幻象,他看到小朵在冷庫裡看著他微笑,徐天口齒不清地說:“我女人在裡面,讓我進去看她死沒死。”

“你女人不是已經死瞭?”跳子詫異地問。

“聽岔瞭,我意思是別攔著我。”徐天用僅有的力氣喊,跳子面無表情,徐天看著跳子,嘟囔著:“行嗎?”

“不行。”

徐天咬牙又撲上去,出棍全無章法,頓時後腦又挨瞭一棍,徐天索性在地上爬。一個漢子揀起地上的鐵棍,照著徐天腦袋砸下去。咣的一聲,火星飛濺,是跳子用刀格開瞭同伴砸向徐天的鐵棍,徐天翻瞭個身,重新起來。

他沒瞭武器,赤手空拳。他向一堆漢子握起自己的拳頭,提刀的跳子沒有動,徐天抓住機會擰身往裡踉蹌。漢子們越過跳子,跟著徐天往裡,徐天揮拳擊打離他最近的漢子,且戰且往裡走。跳子提著刀,落在最後面,看著頑強的徐天,眼睛裡浮上瞭猶豫。

金海打開左輪槍彈匣,裡面有五顆子彈,長根在一邊看著金海將彈匣推回去。刀美蘭看著金海哭地泣不成聲:“金海,咱不能這樣。”

金海不敢看刀美蘭,他痛苦地說:“田丹說得沒錯。”

“靠這麼活著還有啥意思!”刀美蘭哭著大喊。

金海心裡雜亂紛繁,他轉頭看向大纓子:“纓子你覺得呢!”

大纓子也淚眼汪汪六神無主地看金海:“聽你的哥!”

金海將槍舉向田丹,神情復雜。

漫長的走廊裡,徐天且戰且退,跳子和連虎落在最後,連虎看著跳子。跳子提著刀,一聲不吭,隻是跟著。

金海神情凝重地對鐵林說:“鐵林,大哥就算有千般不是,也不算外人吧?”

鐵林被金海突然的謙卑姿態弄得心裡有些難受,他強迫自己把心硬起來說:“我裡外分得清。”

“掉頭行嗎?”金海哀哀地看著鐵林,“我要死這兒,你看得下去嗎?”

“不是,怎麼是您死這兒呢,是田丹死這兒啊!羊架在樹上,掉不過來瞭。”鐵林避開金海的目光。

“其實你沒那麼壞,你看不下去。”金海知道鐵林想聽什麼,鐵林果然躊躇瞭,但還是強硬地說:“手指頭動一動,事兒就瞭啦。”

金海見鐵林鐵瞭心,突然調轉槍口,向美蘭和大纓子身後的六個軍人射擊,一個軍人中彈。鐵林張大瞭嘴徹底傻眼,早有防備的長根抄起手邊重物猛擊金海,金海撲地暈倒。長根向鐵林喊:“去接沈先生電話。”

鐵林見原本就要成功的事功虧一簣,火氣一下竄上來,揀起地上的槍對長根喊:“這兒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可沒等鐵林看清,槍就被長根下瞭。長根將鐵林放倒一頓揍。特務們要上前幫忙,長根喊:“都給我站著!”

特務灰溜溜地站著,從他們的神色中能看出,其實他們本來也不想幫忙。長根將鐵林扯起來罵:“龜兒子,去接沈先生電話。”

鐵林被長根搡出冷庫,地上的金海被軍人帶到辦公室銬上。這時走廊另一端有打鬥聲。鐵林站在走廊中間,氣急敗壞地看著並不親近的幾個特務吩咐道:“看看去!”

徐天一頭血,視線模糊,扶著墻往裡走,不時回身格鬥。兩個特務從走廊裡面出來,見狀後退。眾漢子已不忍繼續擊打,徐天一拳揮出去,卻把自己揮倒在地上。跳子推開同伴上前,提著雪亮的刀走到徐天身邊,看著徐天說:“不要怨我,來世當你兄弟。”

“滾蛋!”

跳子瞇著眼準備揮刀,突然聽見身後的漢子喊:“跳哥!”

跳子回頭,徐天趁機晃著腦袋從地上摸到一根鐵棍,他站起來一棍揮出,但跳子已不在原地。徐天定睛看,跳子已經離開走廊,半走廊的漢子也正往外退去。徐天搖搖晃晃地看著眾漢子們喊:“孫子們別走……怕瞭?”可沒人再理會徐天,走廊空瞭,隻剩下徐天扶墻喘息著。

司法處大樓前拐角處,土寶和大劉抽完煙回到車內。華子裹著大衣回身問:“讓你們看著老大出沒出來。”

土寶搖頭說:“沒出來。”

此時,跳子和一眾漢子從樓裡陸續出來。樓前兩輛軍用吉普車旁邊停著監獄的囚車。後廂門開著,小耳朵戴著銬子在裡頭。跳子見小耳朵吃驚,趕緊低下頭說:“爺。”

小耳朵看眼跳子,面色平靜地說:“回瞭趟傢,差點來晚瞭,徐天的賬金海替他瞭。”

跳子點瞭下頭,又看到小耳朵手上還戴著銬子,問:“那您怎麼還銬著。”跳子沖獄警二勇喊:“打開。”二勇和獄警看著眾人沒說話。小耳朵笑瞭下,揮瞭下手說:“跳子上車。”

“啊?”跳子看著獄警車不解。“兩天就饞瞭,找點肉吃。”小耳朵說道。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