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6月,南京城上空又開始飄蕩這個季節常見的蒙蒙細雨,整個城市充滿瞭蕭瑟破敗的氣息。
天空被層層烏雲籠罩著。法式梧桐下的南京街頭上行人稀少,在雨中匆匆而過,偶爾有車輛行駛過去濺起地上的一灘泥水。
一件深灰色的風衣裹著一個消瘦的背影出現在細雨中,頭上的禮帽和豎起的衣領擋住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些許陰鬱的眼神,宛若在這暗夜中隨時會消失的幽靈。。
路過一個街角,沈放敏銳地看瞭看四周,朝著一邊的的街巷內走去。繼而像兜圈子一般在雨中的街巷內左右穿行,意圖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蹤著,最後轉過一個街巷時候,他意料之中地瞧見巷口的隱蔽處躲著兩個身影。
兩個人與他打扮相同,同樣是穿風衣戴禮帽,是汪偽政權南京政治保衛部的特務,此刻正扒著墻角監視巷子裡一間西式洋樓,見到沈放過來,他們馬上直瞭直身子。
其中一個人道:“沈科長。”
沈放點點頭並沒說話,臉上的神色凝重,跟著向街巷裡那個西式洋樓的門口看瞭看,問道:“什麼情況?”
“我們守瞭半天瞭,一直沒人出來。”方才那人繼續回話道。
這公寓的主人是南京城有名的睿華商行方達生,前些日子日本人得知他是共黨的一名情報人員,是以下令抓捕,沈放便是被派來執行抓捕計劃的人。
那人話音兒剛落,另一個一直盯著的眼睛亮堂,瞧著巷子的那一頭忽然有兩個身影一閃,進而躲進角落裡。
是他們的自己人。
他忙抬手示意沈放往邊上靠,說道:“有動靜瞭”
天光不亮,烏雲遮月,墻根之下更是隱蔽的好地方。沈放忙將身子往裡擠瞭擠,視線卻並未離開那洋樓的門口。
隻見沉寂寂的巷子裡頭,突然間有個人探出個腦袋來。十分機警的朝著四下裡瞧瞭瞧,脫身而出之順手衣領高高地豎瞭起來,隻是好似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便向著沈放這邊匆匆走過來。
人影被拉長在路面上,察覺靠近瞭之後沈放忙背身貼著墻面小心隱藏著,那人腳步匆匆而過,也並未發現有人藏在他剛剛經過的街巷轉角。
沈放瞧見那張臉,隱隱記得似乎見過,好像名字叫做陳偉奎。
三個人在暗處對視瞭一眼,沈放點瞭點頭像是再下達命令,緊接著他身邊的兩個黑影即刻閃身出去,暮色下擺著手勢朝著街巷另一頭兒的人示意,瞧著那頭兒的身影腳步匆匆的跑向那棟西式洋樓,隨後忙翻身尾隨著陳偉奎追蹤而去。
沈放將禮帽的沿兒又往下低瞭低,將手往伸進衣裳內兜裡頭,掏出一把槍來給子彈上膛,回身瞧瞭一眼,卻還是追著陳偉奎的方向去瞭。
陰暗的巷子裡能夠聽見蛐蛐的鳴叫,陳偉奎很快便察覺到夾雜在那鳴叫中的腳步聲,登時內心一凌,神色緊張,腳步頻率越來越快,張皇朝前快速逃走。
隻是無奈此刻無奈走瞭一條絕路,剛一轉彎便瞧見這道兒是條一個死胡同,他心上大陡然一慌,繼而忙轉身要沖出巷口,卻見身後那兩名特務已經追瞭過來,將他堵在瞭裡頭。
陳偉奎面色驚恐,正要往前撲的身子又接連往後退瞭兩步,連聲音都抖著:你們想幹什麼?
那兩人互相瞧瞭一眼,然後是笑,有一個回他的話:“我們是政治保衛部的,你被捕瞭。”
這話才正說著,兩個人面色上忽然湧出來一股狠歷,邁步子向前逼近。
陳偉奎渾身都在顫抖著,左右躲閃,被逼到角落時候差不多已經被控制住,可就在他身子一縮將頭埋進懷裡時候,卻聽見兩聲異常的動靜兒,緊接著那束縛便漸漸松開瞭。
他抬頭一瞧,巷口出現個影子,手裡是一把手槍,應該是裝瞭消音器。
巷內光線昏暗,他依稀可以看到沈放目無表情的臉。轉瞬間的突然變化讓陳偉奎呆立在當場,緊張得說不出話。
巷內一片安靜,隻有細細的雨聲。
良久,才聽沈放用低沉的聲音打破這肅靜說道:“離開這兒,我就當你從來沒有出現過。”
說完沈放轉身而去。陳偉奎這才緩過神來,跨過兩個特務的屍體,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解決瞭這一邊,沈放迅速趕瞭回去。他拿著手槍從西式洋樓門口閃身進來,舉著槍一步步走上樓梯。
上瞭兩層,他看見裡頭一個間子的房門虛掩著。房門口的地上躺著兩具屍體,打扮與他相同,該就是方才進來的那兩個。
而且那門縫隙裡頭隱隱露出些許光亮。
沈放頓瞭頓,跨過屍體,另一隻手緊緊握著門把手,忽然間猛地推門而入。
人立在間子裡頭快速掃視面前的一切,一眼便瞧見有個人影。對面那人本是正對著一個火盆燒著文件,聽到開門聲馬上警覺舉槍對著沈放。
“別,是我!”
沈放將手往肩上一舉,身子挺立著。那人定睛一瞧他那張臉後神色倏然緩和瞭下來,接著將持槍的手落下來,語氣十分隨意:“把門關上。”
說完繼續著方才的動作,忙著向火盆裡扔著文件。
房間裡的燈亮著,但不朗照,氣氛有些壓抑。沈放瞧著眼前人的臉,眉頭機緊緊一皺。
眼前這人正是本次抓捕行動的主角方達生,沈放接到消息後早就已經通知瞭他,可他到瞭現在他居然還在南京城裡。
地上火盆裡的火燒得不旺,黃光忽明忽滅的照亮方達生的臉。
沈放擱下槍面色焦急,問他:“你怎麼還在這兒?”
方達生卻是不緊不慢:“那你說我應該在哪?”
說完他抬頭又瞧瞭一眼沈放,見他面色疑惑,亮瞭亮手上正在燒的東西,這才解釋道:“這是必須銷毀的文件,我要處理掉。有人沒有聯絡上,得一個個通知他們,否則他們就會暴露。不該來的是你,我是你的上線,我暴露瞭,對你很危險。”
沈放眉頭微蹙:“我不來,你怎麼辦?你走得掉麼?”
方達生依舊燒著文件沒有理他,心上已經明白瞭他此刻的想法,該是想要掩護自己撤退。
果然,僵持片刻,沈放果然說道:“我都準備好瞭,今晚8點的船,日本人很快就會追到這裡,你必須馬上走。”
方達生卻笑,覺得他這想法太過幼稚,反問道:“你覺得我走的瞭?”
到瞭現在這個時間瞭,南京城四處對他來說都是危機四伏,要想逃出去,除非插上翅膀能飛天,否則怎麼都是籠中困獸。
沈放無奈,他一向對這種倔強的人無計可施:“可無論如何也要試試,我總不能看著你被他們抓住吧。”
他如今已經是而立之年,可在方達生這個歷經瞭滄桑的人面前,卻一星半點的力氣也都用不上。方達生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嘆瞭一口氣:“抓捕我的情報泄露,日本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走瞭,你就完瞭。而且我現在也走不瞭瞭。”
兩個人將話來回翻著說,就在沈放的忍耐力就要被耗盡的時候,外頭忽然間傳來一陣整齊的軍靴落地聲。
沈放小心翼翼持槍在手貼在窗戶邊上朝底下望著。視線中是一層銀灰色的地面,一群日本憲兵快步湧入街巷,在一個約莫是少佐軍銜的人指揮下將這棟樓給團團圍住,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都對準瞭過來。
隨後有一輛黑色轎車緩緩的開瞭過來。有人立在外頭開門,即便是這樣的小雨,也還是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雨傘之下,一個帶著眼鏡的小個子日本軍官下瞭車來。
是日本中國派遣軍司令部情報處高級情報課長田中賢二。
田中拉親自開後座的車門,一個高鼻梁、臉頰消瘦男子隨後跟瞭下來。是田中的上司,情報處處長加藤毅一。
沈放的目光從窗邊移開,看著方達生,強忍著心中的不解和憤怒:“這就是你想要的?現在我隻能親手把你抓起來,可在日本人手裡你必死無疑。”
方達生從頭到尾都是十分篤定,此刻依舊是沒有畏懼,語氣淡然:“我知道,所以我就沒想走。”
沈放目光充滿疑惑,不知他究竟還有什麼打算,見他燒掉手中最後一份文件後便站起身來,手握著背後一大門的把手往下按著。
他打開的同時說道:“我之所以留下來,就是為瞭做一個局,為你做的局。”
為瞭他做一個局?如今他們兩個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兩塊肥肉,就算再怎麼做局,今天也都是插翅難逃瞭,沈放想著。
不過沈放還是好奇,他從窗戶邊上往前走瞭兩步,視線隨著門內漸漸寬廣的視野瞧進去,隻見門內有一個男子被綁五花大綁在一把椅子上,嘴裡被棉佈緊緊塞住,此刻正恐懼萬分地看著他和方達生。
沈放有些意外,驚道:“喬主任。”
沈放是南京軍事委會政治保衛總監部南京直屬區情報科科長,而裡頭這人是他的上級,是南京直屬區的主任喬宇坤。
他越來越不明白方達生究竟想要做什麼,方達生知道如今時間甚是寶貴,也便不再與他兜圈子,直接說明:“原先我打算清除好一切,與他同歸於盡,然後給你留下消息,讓你去查喬宇坤的住所,你一定會找到他通共的證據。你來瞭,那這個局隻好變一變。”
“你什麼意思?”
“很簡單,喬宇坤是共產黨在政治保衛部的臥底,也是給我送情報讓我撤離的人,而你發現瞭我們……”
這是個什麼局,還不是將他自己往死路上逼。沈放正要說話,桌子上的電話忽然響瞭起來。
屋中一下子寂靜瞭下來,方才燒瞭東西留下些煙氣兒這會兒才覺得有瞭不舒服,他們兩個人都瞧一眼電話,接著又對視一眼,都是不明所以的神色。。
方達生接過電話,那頭兒自爆瞭名姓,是加藤毅一。他有些意外,看瞭看沈放,沒有說話。
他眼珠子滴溜一轉,又瞧一眼那內屋裡的人,嘴角噙著一絲笑回話:“知道瞭又能怎麼樣,那你可清楚你們的人在我手上麼?”
這個時候倒是像在比誰先著急一樣,沈放湊近瞭一點兒,隱隱聽見加藤在電話那端語氣松弛的聲音:“哦?那方先生的手段到真的讓我出乎意料。”
方達生表現出一些不耐煩,厲聲道:“少廢話,讓你的人撤走,要不你見到隻能是死人。”
“這個可以考慮,但首先我得確認我的人是安全的。”
那頭提瞭要求,方達生將電話遞給瞭沈放。
沈放接過電話來,回答加藤兩個問題,加藤知道瞭方達生劫持的人並非是沈放而是喬宇坤。他示意沈放盡快勸說方達生投降,並說道:“請你轉告方達生,如果不放下武器,五分鐘後,我會帶著憲兵隊發動強攻。”
加藤語氣沖沖,說完便從那頭兒掛瞭電話。
沈放目光一直盯著方達生,其實覺得用喬宇坤來做籌碼有些不大可靠,不過見著方達生不再準備犧牲自己來保他周全,他到底覺得可以一試。
方達生一聽那頭沒瞭音,便邁步子朝著裡屋走去。
“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我都想過瞭。現在這樣未嘗不是一個更好的辦法。”
他一邊走一邊說著,裡屋中喬宇坤看見他是滿臉的驚恐,沈放緊跟著一同進來,情緒比方達生激動:“好辦法?這房子就是個死地,誰也走不去出。”
方達生能做打算,自然是已經想好瞭法子,他立在喬宇坤面前,忽然轉身看向沈放說:“不一定。”
“組織被破壞,必須盡快查清楚。你跟我說過抓捕我的行動隻有你和喬宇坤知道,如果我走瞭那泄密的不是你就是喬宇坤,隻要……”
“隻要你和喬宇坤永遠閉嘴?”
誰都都明白死無對證這道理,也明白保守秘密,最好的便是死人。
沈放順著說出他要說的話,方達生看向沈放一笑,是個孺子可教的意思,說:“所以,你可以開槍瞭。”
“你讓我打死你和喬宇坤?”沈放被他這念頭一驚。
外頭如今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動靜,方達生深知,一會若是有人沖上來,那一切就都晚瞭。
“是的,隻有這樣,日本人才不會懷疑你,你才能像釘子一樣紮下來。”他撈過沈放的手攥著。沈放卻揚臂將他擺脫開。
“不行,這不可能。”
方達生耐心與他解釋:“這是唯一的辦法,別忘瞭,隻有利用你的身份才能接觸到日本人所掌握的情報,這個喬宇坤說過。重慶方面的人潛伏到瞭南京,我懷疑是國民黨和日本人在串通對我們的組織進行滲透破壞。而且在你踏進這個房間的時候,就已經別無選擇瞭,你比我重要,為瞭保護你,我的死是值得的。
方達生的這段話比較長,沈放一邊聽著一邊使勁地晃著腦袋,有些慌張:“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方達生見他軟話不進耳,幹脆也不再指著他,突然舉起槍對著喬宇坤。
“我就知道你下不瞭手。”
一句話說完,兩聲槍響震得人耳膜微痛,順著黑夜向四周蔓延。
沈放身子一顫,親眼瞧著那子彈嵌入喬宇坤前額,血水快速地順著那痕跡淌出來,流成兩道痕跡。
“你幹什麼,這是你唯一的籌碼,外面的日本人隨時會沖進來!”
沈放本以為還有商量的餘地,卻不想方達生如此堅決。他不理沈放,解開對喬宇坤的捆綁,也拿出來喬宇坤嘴裡塞的佈條,隨後對著沈放又說:“你退後。”
沈放焦急的看著方達生:“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已經有些害怕瞭,眼前這個人此刻像是瘋癲瞭一樣,可看上去卻是十分冷靜的模樣。
“退後!”說著方達生舉起槍對著沈放腳邊放瞭一響,接著是厲聲大叫:退後!
“你是瘋瞭麼?”
沈放無奈隻得在他一聲聲命令裡退瞭又退。
這時樓裡傳來一陣踩在樓梯上吱吱呀呀的聲音,聽聲音有不少人。
方達生語氣急促,刻不容緩,說話太多嘴唇已經幹裂起皮,喉嚨一動咽瞭一口唾沫後,聲音這才低瞭下來:“他們沖進來瞭,記住我的話,喬宇坤是共產黨在政治保衛總監部的臥底,也是給我送情報讓我撤離的人,所謂的劫持不過是個假象,被你發現瞭後喬宇坤要殺瞭你,你沒辦法隻能幹掉瞭我和喬宇坤,隨後你會在喬宇坤傢裡發現他通共的證據,這些就是你寫在這次行動報告上的內容。”
沈放看著方達生,突然瞳孔放大瞭……
他不知方達生從何處掏出瞭一枚手雷已經拿在瞭手中,他驚得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方達生一字一頓竟有些平靜地的說:“同志,再見瞭,你還有事情要做。”
他一松手,手雷落下,掉在喬宇坤與自己中間。沈放想要沖上去做什麼已經開不及瞭,方達生將他一把推出去已經關上瞭房門。
突然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頓時熱浪四起,那扇房門被炸飛瞭,沈放被爆炸的氣浪掀翻重重地砸到身後的墻壁上。
翌日,細雨已經暫時停歇,天還是灰蒙蒙的不放晴。
喬宇坤的公寓樓外拉起瞭警戒線,一群人在公寓裡進進出出地搜查著東西,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門口的長街上,沈放就坐在車上。
他完完全全按照方達生的主意交代瞭整件事情始末原由,今日便是來找方達生口中那留在喬宇坤傢裡的通共證據。
昨日在那場爆炸之中留下的細碎傷痕已經全都結成瞭疤痕,直到現在他耳朵裡依舊嗡嗡作響。
車子後視鏡中,他目不斜視打量自己如今的這張臉,左右晃動瞭兩下,沒一會兒便有人湊瞭上來,從車窗外頭遞進來一堆東西。
“沈科長,這是在喬主任傢壁爐裡發現的文件和密碼本。”
沈放轉過頭來接下,應付地瞧瞭兩眼,語氣深沉低悶:“送到情報科去。”
那人應下,轉身剛走,沈放邊上駕車的司機小聲怯怯地說道:“真沒想到,這喬主任還真的通共。”
沈放面無表情,繼續將目光移向鏡中:“共產黨的滲透本來就很厲害。”
邊上人吸瞭一口氣晃晃腦袋,若有所思,復又說道:“我說這喬主任最近可有點奇怪呢。”
沈放聽瞭這話動作一僵,做情報的人就是這麼敏感,一點點風吹草動在這緊要關頭都可能成為扭轉局面的關鍵。
他將頭扭過去看向那人,忙問:“怎麼,你聽到瞭什麼?”
那人撓撓後腦一笑:“也沒啥,是前幾天喬主任撤掉瞭幾個對重慶方面潛伏據點的監視,那些據點我們都盯瞭好久。”
“是麼?我怎麼不知道。”
“喬主任說有特殊情況不讓聲張。哎,喬主任都搞這麼多小動作,看來這仗是真的打不下去瞭。”
如今喬宇坤已死,手下的人說話都沒瞭顧忌。沈放淡淡提點他兩句:“有些事說太多,沒有好處。”
那人諂媚一笑道:“是,是。”
沈放回頭瞧瞭一眼喬宇坤的別墅,如今證據也尋到瞭,嫌疑也擺脫瞭,在這兒白耗著光陰終究是浪費,不如去瞧一瞧這個喬宇坤究竟在搞什麼鬼,隻說:“開車!”
“去哪兒?”
沈放一笑:“哪兒的監視被撤銷瞭,就去哪兒。”
車子飛速,最後停在瞭青幫的一個堂口。面上是這樣說,其實也就是中統在南京的一個秘密據點。
今兒青幫六爺做東,下帖子請加藤吃酒,實則是安排瞭中統特別調查處處長沈林與加藤見面,意在依靠日本人的力量將共產黨在南京地下情報系統盡數破獲,以及得到日軍在華的軍事部署和行動情況。
沈放到的時候加藤沉著臉正好從別墅裡出來,副官開門,他上瞭一輛車後揚長而去。
開車那人見著加藤十分驚詫,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那棟樓,加藤長官怎麼會……”
沈放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沒想到的事兒太多瞭,是麼?日本,重慶政府,南京政府,三國演義啊。”
那人凝眉緊蹙,有些擔心地問:“可如果加藤長官跟重慶方面的人接觸,那我們……”
沈放瞥他一眼,覺得他並沒有聽進去自己方才的話,聲音更加陰冷下來:“我們是南京政府的人,更需要掌握這樣的情況,不過你不能亂講,明白麼?”
那人忙點頭:“是。”
沈放盯著那棟小樓,眼睛微微一瞇,一聲嗤笑,覺得這遊戲越發地好玩起來瞭,小聲自言自語道:“這天,是說變就要變瞭。”
遞交瞭關於喬宇坤的證據,沈放徹底洗脫瞭所有的嫌疑。不僅如此,這件事情上他算是有功之人,雖說政治保衛總監部的人為瞭面子,對外稱喬宇坤是因公殉職,但拉下瞭喬宇坤,如今這位子自然是由他來坐。
晉升儀式就在幾天之後。
這一天陽光普照,立在高處望上一眼,整個南京城都籠罩在清早的晨曦之下,給那份古樸憑空添瞭幾絲金碧輝煌的模樣。政治保衛總監部南京直屬區所屬別墅正廳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高級情報官,眾人面朝一側,臺站著的兩個人,一個是政治保衛總監部部長,還有一個便是沈放。
那部長聲音洪亮大方,宣讀著委任狀:“現宣佈,沈放晉升為南京軍事委會政治保衛總監部南京直屬區代理主任,兼任情報科科長。”
聲音過後,在場的人紛紛鼓掌,接過委任狀,沈放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高升的喜悅,從頭至尾依舊面無表情。
他仍舊在想著,中統的人約加藤見面究竟所謂何事。
如今德軍已經投降,戰爭的局勢不可逆轉,日本人和南京政府已經不成氣候,那麼能夠這次的見面,恐怕是針對共產黨的才是。
“恭喜沈主任高升……”
“是啊,以後還得靠沈主任多多關照……”
幾個同僚湊上來祝賀,沈放折騰瞭這一陣已經有些意興闌珊,忙擺手示意他們停下:“行瞭,祝賀的話我心領瞭,希望大傢精誠團結,繼承汪主席的遺志為國民政府效力。”
這邊沈放跟一眾人寒暄著,坐在下面幾個人也嘴也不停歇,開始議論著。
一個人說:“這沈科長成瞭代理主任瞭怎麼看著不大高興啊?”
另一個人撲哧一笑,一臉的輕蔑,嘲笑他沒眼色看不清局勢:“高興什麼,這主任是好當的麼?目前的戰局日本人節節敗退,咱們的日子自然更不好過。”
還有人似乎有些不服氣,語氣酸溜溜的:“要說這沈放也真是可以,從情報科長一下成為代理主任,聽行動科潘科長也沒少活動,給日本人的好處那可不少。”
第二人又是老態十分地答他:“你以為當上這主任這麼容易啊,人傢沈放可是差點命都沒瞭,別忘瞭上一任主任是怎麼死的。”
幾人身後,墻上掛著的政治保衛總監部主要成員的照片,原來的主任喬宇坤遺像還在墻上掛著,正被人用沈放的替換下來。
方才說話的人停瞭一會,聲音故意變得小瞭些,繼續說著:“哎,聽說瞭沒有,喬主任私底下可是跟重慶方面的人接觸過啊。日本人就要不行瞭,他這是給自己找後路呢。”
這一言畢,身後頭忽然有兩聲咳嗽,幾個人一回頭瞧見沈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立在瞭身後頭,忙尷尬一笑:“沈科長,哦不,沈主任好。”
沈放瞇瞭瞇眼皮兒,模樣嚴肅道:“不管你們現在怎麼想,對時局怎麼看,隻要一天是政治保衛總監部的人就給我盡忠職守。”
眾人異口同聲答著:“是,是,一定一定。”
喬宇坤如今已經死瞭,當初活著的時候同重慶方面究竟有過什麼交易已經不得而知,如今最要緊的便是搞清楚青幫弄堂裡頭,加藤究竟得到瞭中統的什麼東西,可重慶方面也不得不防著。
於是他幹脆回身對著在場的所有放話說道:“從現在開始,我要求所有部門加強對重慶方面情報的偵查工作,任何線索都不可以放過,重慶方面潛入的人做瞭什麼,接觸瞭誰我都要知道。”
說完瞭話他抿瞭抿嘴,皺著沒有頗有心事地大步向著大廳外走去,經過一處玄關後便出瞭大樓。
一直到傍晚時候,沈放才駕車去瞭一趟日本派遣軍的司令部大樓。
車子停在門口,他推開車門下地立定,十分自然地抬頭望瞭一下,瞧見二樓的一間辦公室的窗戶半掩著,並沒有關嚴。
隨即他便收回目光,邁步走向司令部大樓門口,腦袋都不曾歪一下,直接掏出證件來向門口的日本憲兵守衛出示,腳步不停地邁進大門。
天光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頭頂上一輪月亮早已經在瞭,沈放左右瞧瞭一眼沒發現人,哪想著剛上瞭走廊後頭又有個聲音喊他:“沈先生。”
沈放回頭,瞧見身後頭走過來個日本副官,忙笑著寒暄道:“井上君,是你值班啊!”
井上晃瞭晃腦袋又皺瞭一下眉,模樣很不快道:“沒辦法,石川病瞭我給他帶兩天班。”
說完瞭忽然又露出些喜色:“聽說沈先生榮升政治保衛部的代理主任瞭,恭喜啊。”
沈放點頭一笑:“哎呦,我今天剛接到委任狀你就知道瞭,你們司令部的消息夠快的。”
井上走過來攬塔沈放的肩,與此同時回話說:“那是,你們政府的情報我們必須掌握。隻是沈先生,高升瞭是不是應該喝酒慶祝一下?”
“隨時可以,跟井上君喝酒我是求之不得。”沈放也學他,回瞭個禮將手也往他肩膀上一搭,以示親昵,不過這一遭前來乃是奔著加藤來的,忙又問著:“對瞭,加藤處長在不在?”
井上思量瞭一下好似才想起來:“加藤處長去司令長官的官邸開會去瞭。”
人不在司令部,那眼下倒是個好時機。
沈放佯裝出一幅意外的樣子來,忙交代這一趟的來意:“可加藤君約我這兩天來做我們情報科的工作匯報。”
“這樣,要不要我打電話幫你問問?”
井上倒是十分熱情,沈放卻忙推卻著:“不必瞭,我等會兒他,他跟司令長官開會打攪他不太好。”
說著兩個人已經走到瞭樓梯口,司令部情報處在三樓,沈放脫身要邁步上樓,井上與他話別說:“也好,那就辛苦沈先生瞭,別忘瞭請我喝酒啊。”
沈放一笑:“放心,忘不瞭。”
沈放轉身上瞭樓,穿過走廊,在靠近走廊一側的一個門前停瞭停步子,推門走瞭進去。
這是個套間辦公室,外面是公共辦公區,有幾個日本情報官在處理著文件。
一個情報副官看到沈放進來向沈放敬禮。
“我來找加藤長官。”
“對不起,加藤長官不在。”那人如是說。
沈放點點頭:“我知道,不在沒關系,我可以等一會兒。”
說完他就隨身在屋子邊的木長椅上坐下,一雙目光看向套間的房門,瞧見門上懸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部長室”。
這時候另一個日軍情報官推門走進來遞送文件:“這是司令部轉給加藤長官的文件。”
沈放目不轉睛,瞧著那情報副官接瞭文件後直接推開部長室的門走進去,把文件放到裡面的辦公桌上,旁的什麼也都沒做,進而走出來再次把門關上。
正正好好,就在那副官開門關門的那時刻,沈放透過這扣工資瞧見部長室裡的一扇窗戶半掩著,這跟他在樓下觀察的一致。
就那麼幹坐瞭一會兒,實在是不宜拖得太久,沈放開始決定動手,便起身向那副官說著:“抱歉,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
那副官點頭,沈放隨即出瞭情報處。
三樓的洗手間內,沈放打開每一扇門,確定瞭每個隔斷間都沒有人,隨即進入最靠窗的隔斷間。他把隔斷門鎖上,繼而一早準備好的薄羊皮手套,打開瞭隔斷間裡的一扇窗,翻瞭出去。
從衛生間的窗口到那扇半掩著的窗戶之間有一處正好腳掌寬窄的墻沿能夠容人通過,距離並不算長,可偏偏其間夾著另一間辦公室,裡頭燈亮著,該是有日本軍官在辦公。
且還不僅如此,司令部的院落裡,不時有日本軍官巡邏路過,一旦不小發出什麼動靜引得矚目,恐是片刻時間他身子便會被亂槍射成一個蜂窩。
沈放神經緊繃,一顆心臟在胸膛裡噗通直跳,將身子緊緊地貼在墻面上一寸一寸換換挪動著,到中間那辦公室時候他歪著身子超裡面瞧一眼,趁著裡頭那人抬起杯子喝水的空隙快步穿過那間辦公室。
因為動作猛烈,他險些沒有站穩,身子晃動瞭兩下,忙拽住那扇半掩的窗戶才穩住重心,回身時候喘息已經有些粗重,腦袋裡一根弦已經繃到瞭極限,忙扯開另外半扇子翻瞭進去。
此刻的沈放並不知道,加藤並非是去瞭什麼司令長官的府邸,今夜他有一處好戲要演,而沈放就是他這一出戲至關緊要的一個角色。
他立在加藤的部長室裡平息瞭呼吸,張望瞭一番後發現屋中的保險櫃,忙掏出聽診器對著保險櫃的門,一邊聽著一邊旋轉著保險櫃的密碼鎖。
在幾次輕微的滴答聲之後他總算將那櫃門給打瞭開來,繼而從裡面取出瞭一份文件來忙翻閱兩眼,發現竟真的是關於共產黨南京地下組織的消息。
沈放拿出微縮相機,將其拍下。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聲傳來。
“請問加藤長官在不在。”
方才在門口辦公的那個人回話:“加藤長官出去瞭。”
“這是軍部傳來的電文。”
緊接著三兩聲腳步,便聽見門把砰一聲響,沈放忙將身鉆進身邊的辦公桌下面。
日本副官推門進來,此刻窗外已經完全黑瞭,屋內光線黯淡空無一人,隻聽得砰的一聲,那人將什麼東西甩在瞭辦公桌上,而此時此刻,沈放就在他腿邊上。
外頭巡邏的燈光此時正好灑進來,沈放瞧著那人本已經轉身要出去瞭,卻又好似發現瞭什麼將步子重新停瞭下來,猛地屏住瞭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手掌漸漸出瞭不少的虛汗,將那微縮相機緊緊握住。
可那日本副官又往前邁瞭幾大步,朝著那大開著的窗戶而去,傾身出去將窗扇扯瞭回來關嚴實,便退身出去重新將門闔上瞭。
沈放長出一口氣,悄然起身出來,把那份剛來的電文用微縮相機拍瞭下來,隨後走到那扇窗戶邊,打開窗戶又翻瞭出去。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佯裝又等待瞭一會,低頭看看腕上的表,立起身來準備走。正在辦公的那副官問他:“怎麼瞭,沈科長,有什麼可以幫你?”
沈放看著那人笑著:“看來加藤長官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就不等瞭,政治保衛部還有會議。”
說完他轉身出瞭門,走出大樓上瞭自己的車,將車開出瞭派遣軍司令部。
夜色如漆,天上的星子若隱若現,沈放這時候才敢大口喘息著。手裡的東西越攥越緊,幾乎都開始顫抖瞭起來。
事情緊急,天黑路上又寬敞,他幹脆一腳油門踩到底,最後將車停在瞭一條街巷邊上,然後下車走進瞭一條巷子裡去。
從這頭穿進,一路健步如飛,後打那頭又穿出來,在巷子口他瞧見街對面停著一輛黃包車。
他對那招手示意:“黃包車。”
路上還算沉寂,稀稀拉拉能瞧見幾個人影子,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之後那人拉著車到瞭沈放跟前。
沈放與那人對視一眼,接著點瞭點頭便直接坐上瞭車:“去獅子橋。”
“好吶。”
車夫答一句話,拉著黃包車開始飛奔著。
沈放坐在黃包車上,神色自如,一隻手搭在車扶手上,緩緩擰下扶手的前端,原來就在那扶手的地方藏著一個暗格。
他將在加藤辦公室中拍下資料的微型交卷放瞭進去,接著又悄無聲息將扶手前端擰瞭上去。一面擰,他一面身子向前傾著,故意壓低聲音低聲那對車夫說道:“這份情報很重要,盡快傳遞出去。”
車夫小蔡低聲:“知道瞭。”
沈放正起身來,忽然間大聲說道:“師傅,快點,我趕時間。“”
“好嘞,您坐穩瞭。”
那一聲吆喝幾乎穿透瞭整個南京城一般,之後那車夫忽然加速奔向前方。
沈放掏出懷表看瞭看,已是八點半,他身子往後靠著,目光往天上一瞧,想著這份情報是急迫的,是組織上需要的,也是方達生臨終遺命。
做瞭這一切之後,他整個人似乎都舒瞭一口氣。
可惜他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加藤的一出空城計,他更不知道,他自己竟會因為這一件事險些丟瞭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