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青幫的弄堂裡頭,中統特別調查處副處長沈林希望得到日軍在華軍事部署和行動情況,交換的好處是,日本戰敗以後,即使站在中國法庭的被告席上,跟他合作也許能夠被優先送回日本。
可加藤卻堅信戰事還未結束,他們越強勢,籌碼就會越多。
日本人戰事越來越吃緊,糧食物資極度缺失。就在這天,加藤又搞瞭一場鴻門宴,召集瞭江浙一帶的商界代表,想要從他們手上搜刮物資錢糧。
古老的南京城夜色並不嫵媚,有雨淅淅瀝瀝落下,濕噠噠的。
中央飯店的門口,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瞭。
一邊副官為其開門,他跨步下地來,正要朝門裡走去,一邊一個孩子沖瞭過來,朝沈放身上扔個什麼東西,沈放沒太註意所以沒來得及躲開,那東西正中他衣領處,炸裂開來後真是還有汁水濺到他的臉上。
沈放鼻子稍微吸瞭一口氣,那味道臭氣熏天,就讓人窒息。
是臭雞蛋。
孩子情緒激動,做著鬼臉罵道:“日本人的狗腿子。”
也不知這話是誰教他的,那孩子一句話說完忙背身跑開,跟著沈放的副官動作迅速要掏槍,卻被沈放白瞭一眼後攔住。
“跟小孩也要這樣麼?”
副官動作一僵,瞪瞭瞪眼有些不知所措,沈放苦笑:“行瞭,收起來吧。”
他又馬上掏出手帕遞過來,沈放一把握住,開始在自己的衣領處蹭著。
還未解決,有另一輛車駛瞭過來停在跟前,是加藤。
加藤下車湊過來與沈放招呼:“沈先生”
沈放忙收起手帕拱手回禮:“加藤兄。”
加藤目光從沈放精神的模樣往下挪著,鼻息間似乎也聞到瞭怪味,一眼便瞧見他衣領處的污漬,接著一笑,面目偽善:“沈先生為帝國的事業受苦瞭,帝國不會忘記你的付出。”
“這沒什麼,加藤兄客氣瞭。”沈放臉色有些尷尬,將那手帕匆忙塞進口袋裡,回頭朝副官使瞭個眼色。
氣氛許是有些尷尬,加藤也不再多言,抬手道:“請。”
中央飯店的宴會廳裡,眾多南京的商界名流紛紛落座,沈放陪同加藤走瞭進來,一陣吵雜即刻歸於安靜。
沈放掃視瞭一下在場的眾多中國商人,發現青幫的六爺果然也在下面坐著,加藤對六爺點瞭點頭,咧著嘴角露出個假笑來,隨後又轉身沖著在做的眾位商人說道:“感謝大傢賞臉來參加今天的宴會,你們都是江浙一帶的商界代表,我代表日本駐南京派遣軍深感榮幸,我想沈主任也是一樣。”
他故意帶著沈放套近乎,沈放便知道今日,沒有什麼好事情。不過加藤轉眼朝他看瞭看,他忙恭謙一笑點頭示意贊同。
底下有人即刻就不高興瞭,小聲說:“日本人請客誰敢不來。”
加藤卻像是有聽到,隻自顧說著:“在座的各位都應該知道,這些年你們的生意都是在帝國的庇護下才得以存在的,帝國給瞭你們很多方便很多機會。”
說完瞭好處,後面便要引出重點來:“為瞭完成大東亞共榮的壯舉,該到瞭你們回報帝國的時候瞭。”
加藤說完話掃視瞭臺下的人,沈放立在邊上皺瞭皺眉頭。
話語頓瞭片刻,加藤繼續說道:“我說的回報很簡單,希望各位能盡自己的力量,提供物資錢糧,幫助帝國戰事度過難關。”
果然,沈放猜的一點也沒錯。臺下突然像是炸開瞭鍋一般,個個都是叫苦不迭。
“這不是還跟我們要錢麼?這麼多年天天的苛捐雜稅,我們哪兒還有錢瞭。”
“就是啊,那次征糧征稅少的瞭我們,這都不知道被扒瞭多少層皮瞭。”
別人都以為做生意的能怎麼,我們也是普通人早就吃不消瞭,一傢老小臉活下去都不容易。”
一幾個人一唱一和的,個個皺著眉頭露出一副厭棄又為難的模樣,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加藤見狀想要阻止,紅著臉高喊一句:“好瞭!”
可效果不佳,並沒有人對他這話做出反應。加藤便有些發怒瞭,直接掏出手槍對著天花板放瞭一槍。
因為是在屋中,所以槍響的動靜震耳欲聾,嚇得眾人身子都打瞭個顫子,倏然安靜下來。
加藤面色鐵青,瞧著底下個個縮著身子的狼狽模樣沉默瞭片刻,復又將聲音變得更大,言辭狠歷,說道:“我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今天我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恐怕這頓飯你們隻能一直吃下去瞭。”
他說完隨隨即一揮手,接著門口沖進來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像是早有準備,將這宴會廳團團圍瞭起來。
下面一眾商人臉上的懼色更甚瞭些,沈放卻面無表情地瞧著發生的一切,似乎跟自己沒有關系。。
這時,有一名日本兵上前向加藤耳語幾句,加藤點瞭點頭,隨即又說:“請各位好好用餐,好好的想一下。”
說完話,他朝著沈放使個眼色,是他跟上來,便便轉身出瞭大廳。
身後頭有幾個中國商人想起身說什麼,一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舉槍示意他們回到位置上去,眾人隻得又乖乖坐下。
沈放跟著加藤來到門外頭的走廊,兩個人身後跟著加藤的副官。
加藤看瞭一眼旁邊的沈放,臉上的厲色稍稍溫和瞭些,問他:“沈主任,剛才是不是我有點失態瞭?”
沈放對他這一副假模假式的把戲向來無語,不過也不敢表露出分毫來,趕忙否認:“哪裡哪裡,加藤兄的任何舉動都是合理的。”
加藤這會兒才笑,可笑得似有深意,連話中似乎都有別的意思:“哈哈,要說舉止得體我還是比不上沈主任,永遠都是那麼衣著精致,不像我隻有一身軍裝,古板的很。你的西服是榮昌號定做的麼?”
沈放隱約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不,是九同章的一個裁縫做的。”
加藤點頭:“怪不得,很合適沈主任的身材。”
說著他目光一挪,看到瞭沈放手裡拿著的那副薄薄的羊皮手套。
“這幅手套也不錯,我能看看麼?”
沈放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什麼藥,雖有些意外,但依然將手套遞給瞭加藤看。
加藤看著那副手套微微一笑:“皮質細膩,應該是意大利產的。沈先生真的很有品味。”
“加藤兄過獎瞭。您要喜歡我可以送您一副。”
“不,我就喜歡這幅。”
加藤目光忽然堅決,說完卻並沒有把手套還給沈放,而是把手套交給瞭一邊的副官。
沈放眉頭微微一蹙,對加藤的動作有些詫異。
加藤笑著,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繼續又說著:“沈先生,我非常佩服你,從40年開始,你擔任政治保衛總監部南京直屬區情報科的科長,我們合作到現在,整整五年,你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我們一起破獲瞭很多國民黨和共產黨的情報體系,你的機智讓我不得不嘆服,無論怎樣看似沒有線索的事情,經你抽絲剝繭,最終也會水落石出。”
一陣莫名其妙的誇獎,沈放有些暈頭轉向不知他究竟要做什麼。
“加藤兄謬贊瞭,如果說沈某真的在情報工作上有所突破,那也離不開加藤兄的提點與照顧。”
不過接下來加藤的話叫沈放似乎捉到瞭一絲端倪。
他說著:“沈先生不用客套,能在中國遇到像你這樣的精英,是我的幸運。還記得麼,幾年前我們獲悉在南京潛伏著共產黨地下組織的關鍵人物,代號風鈴。但是這個人我們始終沒有找到,你們政治保衛總監部對這個風鈴也毫無線索,對此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
風鈴,加藤突然提到瞭風鈴。
這個代號沈放再熟悉不過瞭,因為這個人就是他。
“慚愧,慚愧,對這件事我們政治保衛部還得多下點功夫。”
沈放嘴裡說著,心裡卻打瞭個鼓,他不明白加藤說瞭這麼多,底牌究竟是什麼,難道已經懷疑到瞭自己身上不成?
他臉上不露聲色,眉頭卻抽動瞭一下,很快,加藤沒有察覺。
加藤卻順著他的話說:“是啊,不過你們保衛部好像對我們情報處卻瞭解很多。”
沈放眉頭一皺,意思是不懂,加藤又笑著繼續解釋道:“國民黨的人跟我接觸過,你應該知道瞭。”
沈放一愣,沒想到加藤會突然說這個。可加藤看一眼他的面色後又故作輕松地輕描淡寫:“別擔心,你們的擔心我能理解,日本人如果跟另一個中國政府合作瞭,對你們是不利的。不過國民黨方面隻是想請我們幫助他們摧毀南京的共產黨情報系統。”
沈放本還想著應該如何解釋,可聽加藤既然這樣說,臉上僵意也便松瞭些,隨聲附和著:“加藤兄理解就好,畢竟我們畢竟才是一體的。”
加藤說瞭這麼多也沒見沈放露出什麼端倪來,幹脆直說:“我們是朋友,所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國民黨交給我的情報是他們掌握的共黨在南京地下組織的情況,那份文件就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櫃裡,隻有內部的人才有機會接觸到。而共產黨一定會對這份情報很感興趣。可我就是很好奇誰會接近這份情報。”
沈放頓瞭頓,不想他居然已經有所發覺,這會兒腦子裡快速回憶自己行動的過程,生怕留下什麼痕跡來,嘴上卻緩緩說道:“加藤兄是懷疑情報處有問題?”
他的心裡更加緊張起來,一直垂著的手捏瞭捏,臉上表情帶著一點慎重,卻依舊不動聲色。
加藤皺著眉頭,卻帶著一絲神秘的笑容:“也許,我不能斷定,所以我在我的保險櫃上塗瞭熒光粉,隻要接觸到我保險櫃的人就會留下痕跡。今天走進情報處的人我都調查瞭一遍。”
說完他目光停在沈放身上:“剛剛有人告訴我,沈先生今天也去過情報處,不過我的副官說瞭你並沒有進入我的辦公室,不過為瞭排除嫌疑,沈先生的手套,我也要拿去驗證一下,當然,我相信沈先生一定不會有問題。”
沈放此刻的手握得更緊瞭些,心上咯噔一聲,心想著恐怕自己很快就會暴露,卻又怕是加藤的計謀,想要試探自己。
“加藤兄的主意巧妙的很啊。”他依舊笑著。
加藤也笑:“多瞭沈先生誇贊。”
此時此刻沈放已經能夠想象到那個畫面,黑暗中,加藤依然拿著沈放的手套對著紫外線燈一照,上面全是熒光粉。漸漸地,他額頭上已經隱約出現瞭汗水。
“沈先生怎麼出汗瞭?我覺得六月的南京還是很涼爽的。沈先生不會是緊張吧。”加藤問他。
“加藤兄說笑瞭,我緊張什麼。”
沈放雖這麼說,語氣從容,心裡卻更加緊張凝重起來。
加藤見他終於有瞭些反應,便也不打算放過,又問:“沈先生還記得方達生的案子麼?”
沈放點頭。
“有些事情正著想是一回事兒,反著想就是另外一回事兒,真的隻有可能喬宇坤是共產黨麼?我看未必,你說呢,沈先生?
沈放沒有接話,隻是微微一笑。從方才一出來開始他每一句話都話裡有話,裝糊塗這活著實有些累。
加藤聲音突然提高瞭一些,試探的語氣也更深瞭一些,像是一早就要準備慶功瞭一樣:“也許今晚我會找到藏在我們身邊的那個鼴鼠?我很希望這個人能出現。其實國民黨給的那份檔案用處並不大,因為他們掌握的情況遠遠沒有我掌握的多,南京中共地下組織隱藏的非常好,變化也非常多,所以國民黨的情報並沒什麼價值。但恰恰獲取這個情報的人的出現,會像一把鑰匙,打開我們需要打開的那扇門,也許南京的共產黨的地下網絡會因此一覽無餘。”
兩人眼神交換,暗波洶湧。
沈放的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內心卻在飛快地思考著。
加藤明明已經懷疑他瞭,他的手套就是明顯證據。他這樣告訴自己就是在等著看他如何行動,如果今晚逃走,那麼加藤便會跟蹤他將組織的人全部挖出來,可如果他不逃,手套的事情敗露,他是否能扛得過那些可怕的刑具,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雨蒙蒙,天色已經不早瞭,飯店門口有一排日偽高官乘坐的汽車。
立在廊間交談完畢,加藤帶著副官與沈放一起走出中央飯店。副官搶先去走到加藤的車旁邊,準備為加藤拉開車門。加藤緊隨其後走瞭兩步,突然又停下,回頭對沈放說:“希望今晚沈先生能睡個好覺,也許明天我們需要再談一談。”
“隨時恭候加藤兄。”
沈放的頭腦飛速地盤算著,如今不管怎麼想似乎自己都已經陷入瞭危局。不過在沒有證據之前他還有機會,因為加藤不會公開對他的懷疑,隻要公開瞭,組織上的人就會知道,跟他聯絡的所有據點和人員都會轉移,那麼加藤的計劃也將落空,加藤那麼精明,怎麼會辦這麼蠢的事情。
可是,他自己應該怎麼辦呢?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加藤微笑著點頭,回身向自己轎車走去,副官握緊把手正要將車門拉開。
沈放視線一直向前掃著,可就在車門被扯開的一剎那,一聲劇烈的響動連帶著地面的震感,眼前便湧出一朵巨大的火浪來。那副官在一瞬間葬身火海。
與此同時四周槍聲大作,街道上賣糖葫蘆的、牽手散步的情侶、賣香煙的,紛紛扔掉手中東西,拿起藏匿的槍支對加藤和門口的日本兵開槍,
突如其來的槍林彈雨,讓日本人猝不及防,中央飯店門口頓時亂作一團。
加藤離著沈放不過兩步距離,沈放忙將他一扯,兩個人迅速躲在旁邊的汽車後面,都掏出手槍來還擊。
對面人不少,火力威猛,加藤剛開瞭一槍,就被射擊過來的子彈擊中肩頭,疼得倒在地上哀嚎著。沈放忙往上湊著,可突然間一顆子彈擦著他臉頰飛過,他連忙俯身,剛要舉槍還擊,隻見街對面有個人影一邊開槍一邊朝著他沖瞭過來。
沈放本可以直接開槍放倒他,卻稍稍槍口一偏,子彈從那刺客頭上飛瞭過去。那人還在向前沖,不過突然腿上挨瞭一槍,身子一歪斜,撲通一下跪在瞭上。沈放目光挪向身邊,發現是旁邊的一個日本憲兵開的槍,下一秒,兩個人持槍對射,雙雙倒地。
沈放松長長松口氣,剛要起身,混亂中突然後肩一陣刺痛,有子彈打瞭進來。他手腕無力,手槍落在地上,回頭一瞧,發現是加藤靠在一旁的車身上,此刻正舉著槍,面色冷峻地看著沈他,剛才那一槍明顯是他開的。
“你做什麼,加藤君。”沈放喊瞭一聲,試圖用另外一隻手去撿槍。
加藤的槍一垂指著沈放的額頭:“不要動。”
一句話後沈放的動作即刻停下瞭,兩人四目相對,似乎周圍空氣都凝滯瞭。
加藤因為受瞭傷喘息有些重,喉間一動咽瞭口唾沫。眼睛死死的盯著沈放。
“這是你安排的?”
沈放快速地搖頭,急於解釋:“不,想讓你死的人很多,還用不著我動手。”
他知道來的人是軍統的人,但這確實不是他安排的。
加藤聞話苦笑:“那你可以告訴我真相瞭,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話尾音忽然間咬牙切齒,沈放看著他反問:“你想知道?”
加藤沒有說話,一直舉著槍,看著沈放。
“可惜,你沒有機會瞭,你的副官和我的手套都已經成灰燼。你永遠沒辦法證明我的身份。”
肩上的傷口一直在淌著血,胳膊微微一動便有痛意傳來,沈放反手捂著肩膀的傷口,聲音低沉,強忍疼痛道。
加藤聽瞭話後面目忽然猙獰起來。
“不能證明也沒關系。”
這話有些嚇到瞭沈放,他閉口沉默,目光直愣愣朝前看著,此刻那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他的眉心。
加藤獰笑著:“我相信我的懷疑是對的,不管你是不是那個風鈴,我都得讓你死。”
沈放眼瞧著他說完話後扣在扳機上手便要用力。隻是還來不及躲著,突然間一顆手雷扔瞭過來就在兩人旁邊爆炸瞭。向之前一樣的場面,掀起的巨大熱浪將他和加藤都掀瞭開來。
沈放摔在地上,除瞭之前的傷口以及骨頭在墜落之後的痛意之外,額間的那股感覺似乎更加猛烈,有什麼東西深深地嵌瞭進去,他耳邊全是嘯音,視線模糊,幾欲昏死。
光暈沖重疊的場景裡面,沈放瞧見一個身穿日本軍官服裝的人走到加藤身邊。
加藤以為來瞭救兵往上湊著,而看到那軍官的臉一瞬間又開始往後退。
那身影沈放再熟悉不過瞭,是他的哥哥沈林。
沈林看著血肉模糊的加藤,垂手輕輕拖著他此刻已經佈滿鮮血的臉。他說:“你讓我很失望,因為你的不合作,我也很遺憾不能在戰犯審判時看到你。”
加藤嘴角流出鮮血,用顫抖著手指向沈放的方向。沈林卻未曾察覺,隻瞧著他狼狽的模樣輕輕咂舌頭:“嘖嘖,我提醒過你,讓你想想我為什麼敢到南京來,你說你怎麼就這麼蠢呢。”
加藤還努力的想說什麼,沈林這時候才察覺到他手上的動作,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沈林瞧見瞭沈放。
加藤終究支撐不住,手落瞭下去,咽下最後一口氣。
瞧見沈放的那一霎那沈林表情僵住瞭,他不由自主的把手裡的槍舉瞭起來對著沈放……
滿臉是血的沈放看著沈林,視線越來越模糊,隨後脖頸間失力,徹底暈死瞭過去……
這時,有個同沈林一樣扮成日本軍官的人跑過來提醒沈林:“憲兵隊的人來瞭,咱們得趕快撤。”
沈林看瞭看沈放,收起槍。
“走。”
離開現場的沈林要去見一個人。
他的車子停在瞭一座日式洋樓的外面,方才提醒他撤離的他的秘書李向輝下車為他打開車門,兩個人快步跨進瞭大門。
正廳裡面,田中坐在一旁的桌子邊上,微閉著眼睛,一邊站著兩個日本軍官。
桌子上擺著一張通行證,是沈林此行要來拿的。
敲門上鐺鐺想瞭幾聲,田中驚覺後睜開眼睛,先是對一邊的副官去開門,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
沈林和隨從走瞭進來,徑直走到田中面前。
“沈先生,你很準時。”田中說道。
沈林在他面前坐下,沖他禮貌鞠瞭個躬:“當然,做任何事我都不想耽誤時間。”
“這次行動已經如你所願瞭,我也希望你能兌現你的承諾。”
說著田中將桌子上的通行證推給沈林:“這是你要的東西,你拿到它,就可以出城瞭,城關的哨卡都是我安排的人,不會有任何問題。”
沈林看瞭看那通行證卻沒動,對面田中顯得有些意外。他身子往後一靠,一臉的老謀深算,繼而說道:“我估計根本等不到我出現在城門口,在門外的這條街道裡,我就可能會被你安排的狙擊手打死。”
目光中,田中臉色變瞭隨即恢復正常。
沈林隨之一笑,沈林沖旁邊的李向輝點頭,與此同時說道:“幸好你沒提前動手,否則你就看不到我給你準備的東西瞭。”
說完後李向輝從包裡抽出一疊照片交給瞭他,他又那些照片扔在桌子上。
“這些是不是可以保證我的安全?”
田中有些驚奇,神色凝重,拿起來一看,發現居然是沈林與自己接頭的照片。
且還不止這些,沈林隨後又將一份錄音帶扔在瞭桌子上,再一次向他試壓:“這是我們接頭的內容,隻要我今晚出不瞭城,這些東西會出現在你們總參謀長小林淺三郎中將的辦公桌上。”
田中臉色鐵青,一雙眼睛靜靜望著沈林,沈林卻是悠然:“你既然會出賣加藤,就可以出賣我,所以我必須留這麼一手,保證我自己的安全。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殺瞭我,我們同歸於盡。”
田中依舊面無表情,隻是有事情他想不大通:“沈先生厲害,是我小看瞭你。隻是,你怎麼能拍到這些?”
沈林冷冷一笑:“我們見面的地點是你選的,時間是你選的,你還搜過我的身,但我還是得到瞭這些東西,很奇怪是麼?”
田中沒有說話,似乎在等著答案。
“你可以被我買通,別人就不會麼?”
田中聞話先是反應瞭幾秒,接著抬頭看瞭看自己的副官,兩名副官均沒有任何表情。
他像是心領神會瞭一般:“佩服佩服,這一局我甘拜下風,希望沈先生以後能記得我們今天的合作。”
“那要看你瞭。說完沈林拿起桌上的通行證:我想,現在我可以安全的出城瞭。”
沈林拿起桌上的通行證,轉身帶著李向輝離開。走到門口,他又想起瞭沈放,於是停下步子回頭說道:“對瞭,那個政治保衛部的代理主任沈放,你要保證他活著,如果他死瞭,也許你不想出現的東西會再次出現。”
加藤到死也都不知道,是田中出賣瞭他,沈林口中那個敢叫他來南京的原因,便是田中。
加藤不願意投降硬撐著,可田中卻認清瞭日軍已無回旋之地,繼續頑抗隻有死路一條。
加藤一死,又得到瞭田中的幫忙,日軍的潰敗速度日益遞增。
終於1945年10月,抗日戰爭全面勝利。
南京回到瞭國民黨政府的控制之下,而日偽任職人員等疑似叛國人士鋃鐺入獄,在身份的確認後,等待他們的將是軍事法庭。
六個月後,在南京老虎橋監獄牢房中,有獄警打開瞭一扇監獄的門朝著裡面喊道:“1563號,接受審訊。”
監獄內陳設簡潔卻有窗和有桌椅,裡面關押的犯人較為高級。陳設兩張床,但隻有一個人坐在那裡。
那人站瞭起來,光線落在他的臉上。雖然身陷牢獄,身穿病號服,但精神依舊尚好,面部胡子拉碴,略顯消瘦,額頭上多瞭一道很深的疤痕。
他正是沈放。
1563便如同“風鈴”一般,如今是沈放新的代號。
他聞訊跟著獄警走瞭出來。穿過走廊,走進瞭審訊室。
審訊他的叫李向輝,是沈林的秘書。在李向輝的身邊坐著軍統、中統其他陪審人員。
“據我們獲得的情況,加藤毅一一直和你稱兄道弟,關系非常不錯,你是哪一年進入汪精衛政府特務委員會的?你說你的真實身份是軍統的潛伏人員,有什麼證據?”
他停下來若有所思,接著問:“如果你是軍統的人,你的上線是誰?你的聯系方式是什麼?”
李向輝瞧著他,似乎已經並非是第一次提審,面色上有些不耐煩。沈放抬著目光看著他卻是沉默。
沒錯,他是中共的情報人員“風鈴”,但他卻是在軍校期間秘密加入,後來學業出眾被國民黨軍統吸收,他變成瞭軍統特工,盧溝橋事變之後,他是以軍統特工的身份潛進汪偽南京政府的。
“自從開始對你審訊,你就隻說自己的軍統潛伏人員,其他一概不談,你是不是覺得我隻會這樣問你?”
說著李向輝走到一邊的刑具面前,隨手拿起一件刑具把玩著,像是作以威脅:“這些刑具我一直沒有想過用在你的身上,但這並不代表不會用,明白嗎?”
沈放動作沒變,依舊還是沒說話,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
李向輝見他態度輕蔑,癟瞭癟嘴,把一個錘子扔在他面前的桌上,將聲音壓瞭壓:“難不成你真希望我換個方式問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放看看李向輝又看看眼前的錘子。這樣永無止境地浪費時間實在對他是一種折磨。他身子緩緩前傾著,在李向輝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拿起來錘子,一咬牙將心一橫,猛的地向自己的手指上敲瞭下去。
審訊室裡十分安靜,錘子打擊到桌面的時候,能聽見夾著清晰的骨頭碎裂聲,沈放悶著叫瞭一聲,挪開錘子再看那左手,小拇指已經應聲斷瞭,血肉模糊。
李向輝被他這舉動嚇瞭一跳,一下呆住瞭,雙眼怔怔地看著沈放,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你……”
沈放扔瞭錘子,緩緩將左手舉起來對著李向輝,皺著眉頭忍著疼痛說道:“這就是你說的方式?省省吧,這是我玩剩下的,你審不瞭我,找你上司來。”
這話說完,他明顯看見李向輝的臉色變瞭,緊接著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旁邊審訊室的一個大玻璃窗。
沈放冷笑,也轉頭跟著他望過去,他痛苦的臉上忽然一陣陰笑,是胸有成竹的模樣:“我知道你在這塊玻璃的後面一直盯著我,我也知道你找瞭我很久,但一直不肯跟我正面接觸,你怕什麼?想知道真相,沒必要站在幕後看著這一切。
他說完話十分恣意地兀自退瞭出去,等再被召進來的時候,裡頭隻坐著一個人。
他得逞瞭,沈林決定親自審他。
審訊室裡,沈放已經處理瞭左手的傷口,他緩步走進來和沈林坐瞭個對面,四下安靜極瞭,他們卻就那樣互相盯著對方,兩人死死盯著對方似乎要把對方看穿。
卒後還是沈放先開瞭口:“你終於出現瞭?”
沈林點頭,瞧著這張已經有些陌生的臉,解釋著他不露面的原因:“八年沒見瞭,我怕我不能清醒地判斷你說的每一句話。”
沈放輕笑,糾正他:“不,不是八年,六個月前,我們曾經見過一次。”
那天在中央飯店門口,他雖然意識已經有些不大清醒,但他還是篤信,那一天,他確實看到瞭沈林。
沈林遲疑瞭片刻,也不否認:“是,隻是那一次,我們並沒有說話。”
“你應該希望殺掉加藤的那次我也死瞭才好。那時候在你的眼裡,我就是一個漢奸吧?”
沈放冷笑著,如今的沈林瞧上去風光無限,卻還是像以前一樣,沉默寡言,沉悶無趣,卻又心思極密。
他是一個原則秩序至上的人,他心裡認定瞭任何人都不應該危機國傢秩序,就算是身邊至親之人犯瞭錯,他也都一定會秉公執法。
這是他的信條,也是職業操守。
可沈林卻回他:“你錯瞭,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尤其是你。”到這兒頓瞭頓,他目光存疑:“你說你的軍統派過去的潛伏人員。”
“當然。”
“你說瞭不算,必須通過甄別。”
沈林依舊冷冰冰的。
沈放臉色一僵,忽然間暴跳如雷,開始咆哮:“甄別?你知道我在那邊是怎麼過來的麼?我他媽根本不想在日本人那兒待下去,好不容易熬過來瞭,還要被甄別?”
火發完瞭後又沉靜下來,將目光往沈林湊近瞭些:“甄別什麼?甄別我身上這些傷口是在哪兒留下的麼?
沈林不為所動,鐵面無私“你是日偽部門的情報官,你說你是潛伏人員,但時間太長瞭,你必須證明自己。而且共產黨的滲透是無孔不入的,你的身份太值得懷疑。”
“你懷疑我是共產黨?”
“有可能。”
“那你幹嘛不直接打死我?你手裡不是有槍麼?別告訴我,你們文職的槍裡是沒有子彈的。”
一陣對話後兩個人表情嚴肅對視著,屋子裡頭靜得能聽見心跳,以及隔壁用刑後的慘叫聲。
沈林目光一沉,復又抬起來:“你的情緒太激動,我需要你冷靜下來再跟我說話。”
“冷靜?我沒辦法面對著你冷靜,別忘瞭你不隻是中統的處長,我也不隻是你甄別的犯人。”
沈放面目猙獰,接下來的話一字一字徐徐說道:“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哥!”
沈林說話依舊沒有溫度:“所以我才希望你還是黨國的人,那麼一切都沒有變。”
“不可能不變,當年我決定離開南京的時候一切就都已經不一樣瞭。”
沈放根本不敢想那一年,就是在那一年,她母親病逝瞭。
沈林輕輕咳嗽兩聲,許是也有些不適,過瞭一會才說:“那就把你身上發生的一切全部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