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重新回到喜樂門門口的時候,沈放警惕地瞧見,在後視鏡中,不遠處的路邊處有一輛車子跟著自己停瞭下來。
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曼麗摟在懷裡下瞭車,曼麗整個人窩在瞭他的懷裡,兩人擁著朝舞廳內走去。
才進瞭舞廳大門,沈放裝作酒醉一把將曼麗壓到瞭墻角,暗中卻透過窗子瞄著後面跟蹤的那輛車,車窗裡那輛車的車窗緩緩搖瞭下來,裡頭坐著兩個人,正朝著門口張望著。
曼麗以為是沈放要親熱,很是熱情地勾住瞭沈放的脖子,聲音故作柔媚:“剛才你在你傢裡鬧的也太兇瞭。”
沈放一笑:“怎麼,害怕瞭?”
曼麗也笑:“我怕什麼,再說,怕誰也不怕你。”
“為什麼?你不覺得我是個瘋子?”
他將面目往曼麗而邊上湊瞭湊,聲音低沉,這叫曼麗笑意更甚瞭:“瘋子?你倒對自己認識深刻。不過瘋子怎麼瞭,你對我專情就行,日本人在的時候你找我玩,現在日本人走瞭你還找我。”
不管世道怎麼變,對她而言,活下去最重要,有個依靠能更心安些。
沈放瞭然,嘆瞭一口氣:“可惜沒記住你的名字。”
這話一出,曼麗猛地將沈放也擁在懷裡,她一雙眼睛柔媚非常,脂粉叫她更添瞭幾分韻味:“你那是裝的。不過記不記住也無所謂,日本人在的時候,我是舞女,這走瞭,我還是個舞女。”
“那怎麼瞭,我覺得挺好。”
說著沈放又看瞭一眼窗外,接著摟著曼麗往夜總會裡面走去。
舞廳內有客人在跳舞,燈光閃目,音樂籠罩瞭整個空間。
曼麗問沈放:“今天想跟我跳什麼舞,倫巴,還是華爾茲。”
不想剛穿過走廊,沈放突然停下步子,醉醺醺的掏出錢來塞給曼麗:“今天辛苦你瞭,不過我得走瞭。”
曼麗瞧著那一沓錢有些意外:“你要走?可你給的錢夠包夜的瞭。”
這兄弟兩個倒還真是像,出手都如此闊綽。
沈放晃瞭晃腦袋,那痛意隱隱還在,他擺手道:“算瞭,酒喝的有點多人累瞭,現在時間還早,你看著還能陪舞廳裡的人跳幾隻舞,掙點舞票錢。”
這樣的話曼麗還是頭一回聽,見沈放要走,她倒還有些依依不舍起來:“那你想著再來,你這人有意思,跟你在一起,新鮮。”
沈放笑瞭,掙脫瞭曼麗的胳膊:“是麼?”
曼麗挑著眉毛,將手抄在懷間,笑得意味深長:“當然,我還能騙你?不過既然你花瞭錢,我得給你一點有價值的東西。”
“有價值的?”
曼麗點瞭點頭:“嗯,你不知道,你那大哥曾經來舞廳問過你的事兒。”
沈放先是一愣,接著笑得更開懷,這算什麼?意外的收獲麼?
“你能說實話挺好。”
這年頭,一個舞女都能用真心換真心,可他那個爹……
“當然你是我最好的客人。”
沈放捋瞭捋曼麗臉龐邊的頭發:“也許跟你們在一起才真正讓人無牽無掛。好瞭,我真得走瞭。”
他說完,搖搖晃晃地從後門走瞭出去。
隔天,西井胡同浴室浴池裡,沈放帶瞭幾個軍統的人,在浴室兇案的現場勘察。
浴池的水已經放幹瞭,地上隻留下兩個白色的粉筆畫著的屍體形狀。沈放正在四處仔細打量著,這時候江副官走瞭進來,到他跟前回稟道:“沈專員,中統的人來瞭,說要接手這個案子。”
沈放沒有回頭,目光繼續在屋子裡頭搜索,隻冷冷說瞭一句:“讓他們滾蛋。”
江副官得瞭令剛要朝外面走,卻不想中統的人竟已經闖瞭進來。
“你們幹嘛……”
江副官伸手攔著,領隊的人直接推開他走到沈放面前。
“沈專員。”
沈放聞話斜睨瞭那人一眼,來人正是李向輝。
“是你。”說完話他卻沒有太過在意,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
李向輝臉色鐵青,義正言辭表達來意:“這是我們黨政調查處要查的案子,我們處長說瞭……”
隻是話才說到一半,沈放忙打斷他,而且表情十分不屑:“別跟我提沈林,就算他自己來瞭,這案子也一樣輪不到你們。”
如今怕是沈林都不敢這樣和他說話,他又是誰,竟然也敢同自己叫板。
李向輝臉色依舊沒有變:“抱歉,但這事兒我必須接手,這是我的任務。”
“你接手?我是案發現場的第一見證人,這案子軍統一處管定瞭,他沈林憑什麼過來橫插一杠子?”
沈放目光終於挪向李向輝,語氣是質問,噎得李向輝說不出話來。
“你……”
“我什麼?你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沈放把腰上槍套的扣子解開瞭,本是為瞭嚇一嚇他,沒想到看到沈放這個動作,李向輝條件反射地將手按在瞭後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軍統特務跑瞭進來打破瞭僵局。
“沈專員”
“有話直說”沈放十分不耐煩。
那人卻言稱:“方才羅處長來電話瞭,說這案子讓軍統和中統聯合調查。”
“什麼?聯合調查。”沈放有些沒有想到。
“是,電話打到浴室來瞭。”那特務回話道。
沈放倏然將臉沉瞭下來,將手上的手套摘下來往邊上一甩:“那好啊,讓他們查,不過你們幾個看著點他們,別讓這幫隻會搞黨務的破壞瞭現場。”
李向輝跟沈林呆久瞭,向來不擅長應對這種無賴般的人,剛要開口說話:“你……”
才吐出一個字,沈放便將他的話逼瞭回去:
“別你你的瞭,說不出來就想好瞭再說。”
說完沈放轉身離開瞭浴池。
出瞭門上瞭車,江副官坐在瞭駕駛座上正要開車,沈放凝眉,忽然有瞭主意,道:“帶我去停放屍體的醫院。”
從醫院後門口經過一條不深的走廊,能夠隱隱聞到一股特殊的氣味,仿佛有陰風陣陣鉆進脖頸,周圍是一種死亡的沉寂。
那兩具屍體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而且沈林就立在邊上,正對著屍檢報告觀察著,看的十分仔細。
停屍房外面,工作人員推開門,沈放徑直走瞭進去。
聽到門響沈林並沒回頭,而是繼續觀察著屍體,一點也不意外:“你怎麼才來?這個案子在浴室查不出什麼,屍體留下的線索或許更有價值。”
沈放也不往前走,隻是靜靜的在一邊站著,語氣輕松:“哦,是麼?”
“當然。”沈林說著指著屍體的傷口給沈放看,解釋著:“死者喉嚨上的的刀口都從右到左,用的是剃須刀片,兇手是左手持刀也許是左撇子,從傷口看兇手的手法很嫻熟,出手果斷,也許有軍隊的背景。”
他說完這些停瞭一會兒,接著抬起頭看著沈放,微微一笑:“不過這些你都應該知道瞭,當時你在現場,而且參加瞭對死者的搶救,你不會看不出來這些,還來幹嘛?”
沈放沒有表現出一絲對那屍體的興趣,他經手瞭的,再瞭然不過瞭,他來不過是為瞭驗證自己的一個判斷。
“來幹嘛?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來看看,我這聰明的大哥是不是在應該出現的地方出現。”
“你知道我會在這兒?”
“你讓那個秘書去看現場,就說明你對這個案子感興趣,不來這兒不像你的作風。”
沈放緩緩向前走瞭兩步,忽然間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個屍體也沒什麼可查的瞭,兇手選擇的地點很好,在浴室裡動手,留不下什麼痕跡。從作案的時間地點來看,兇手對死者的行蹤很熟悉,你要查最好查查軍隊系統的人,特別是死者身邊的人。”
沈林有些詫異:“你會幫我分析案情?還真沒想到。”
沈放表情輕松,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喜歡推測,而且軍統和軍隊關系太復雜,這個案子要搞清楚還是得靠你們中統的人。”
他大概猜得到,那個羅立忠下令說讓軍統和中統一起調查,還不就是為瞭看他和他這個哥的好戲。
正在這時,有人從外頭將門推瞭開來,兄弟兩個齊齊歪過頭瞧著,見來人是江副官。
江副官走瞭進來,在沈放耳邊小聲說瞭幾句話,緊接著沈放表情微微有一些變化。他低頭思量瞭片刻,抬頭重新看向沈林的時候已經轉身要走:“你繼續琢磨吧,我得告辭瞭。”
出瞭門,上車離開,沈放坐在車後座,江副官開著車,卻已經有些等不及地說著方才他與沈放耳語的事情:“又出來一個案子,是昨晚的事兒,被害者叫董騰,也是軍隊系統的,這裡有他的資料。”
語罷他遞過來一疊資料,沈放皺著眉頭翻開,期間赫然一張照片,那模樣敲上去卻好像在哪裡見過。
“這個人,我是不是認識?”
腦袋裡又有痛意傳來,他甚至有些懷疑,是這疼痛叫他記憶變得模糊不清瞭。
“您上任那一天他來找過羅處長,您應該見過一面。”
江副官回他的話,他腦海裡這才有瞭那一天的情形,緊接著嘆瞭口氣將身往椅背上靠下去。
透過車子的後視鏡,江副官表情似笑非笑,一開口後與沈放四目相對:“大夥兒都說您料事如神,讓咱們盯著警察局辦案,沒想到昨晚就發生瞭一樁命案,這個董騰在東升賓館裡被人一槍打爆瞭頭。”
一槍打爆瞭頭,這樣的手段,怕是兇手也和軍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說著便到瞭地方上,下瞭車進瞭賓館大門,沈放直奔事發地點的包間而去。
屋子裡頭有警察正在現場調查,門口守衛將他攔瞭下來,還未等人問話,沈放出示瞭證件,昂揚闊步擠瞭進去。
這地方空間算不得寬敞,隻是一張偌大的床十分醒目,雪白的床單被染得血跡斑駁,與這素凈的氣氛尤為不搭。
在靠窗的一邊,當即映入眼簾的便是董騰那光溜溜的屍體,他有一半正趴倒在床上,而另一半伏地,是個背對著窗戶的姿勢。後腦上被子彈正中,是致命傷,血流瞭滿脖子都是。
沈放靠近屍身,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惹得他抬手遮瞭遮鼻子,他俯身仔細觀察著屍體的傷口,驀然抬頭又看瞭看窗戶,見窗戶上的一塊玻璃被穿出一個彈孔,窗戶外面正是街道,而街道的對面有樓房,舉槍射擊正正好好。
沈放一雙眼睛還盯著對面,身後頭江副官與他打笑:“您不知道,董騰死的時候,正和自己的姘頭風流,沒想到直接腦袋開花瞭。”
這樣的窘態,想來都覺得有些滑稽,隻是人死瞭,多少有些不大敬重。
沈放忽然轉頭:“那個女的呢?”
江副官回話:“那女人叫香琴,應該正在警察局做筆錄。”
軍方的人多次遇害,時事態越發地嚴重和棘手瞭起來。
到警局的審訊室走瞭一遭,而後沈放回到瞭軍統一處的大樓。
他徑直走到羅立忠辦公室門口,敲瞭門之後得到應答便直接走瞭進去。
辦公室裡羅立忠舉著杯子正喝水,見來人是沈放,忙笑著招呼道:“唉,沈老弟,今天忙的怎麼樣?”
沈放直接走到羅立忠面前,手裡拿著一個文件袋,將手往他桌面上一撐,微微俯身瞧著羅立忠:“浴室的兇殺案有中統的人再查,我懶得跟那幫人打交道。不過,又來瞭一個案子,羅處長可能有點興趣。”
羅立忠擱下茶杯一笑:“哦?什麼事情?”
“昨天來找你的那個姓董的死瞭。”
沈放說著,將手掌下壓著的文件夾朝著對面推瞭過去。那個人當日分明是有事要求羅立忠,現在出瞭這樣的事情,他定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羅立忠,卻見他依舊隻是淡然笑著,卻並沒有翻看的意思,回答的語氣輕松十分:“我已經知道瞭。”
“那你肯定也知道,這個人是從綏靖軍過來的,還曾是保安團的團長。”
沈放補話道,卻沒想到羅立忠點瞭點頭,竟然主動跟他說起:“不光是這些,他還曾帶著手底下的保安團跟在日本人後面無惡不作,一次借用清鄉之名,打死瞭一個鄉紳,還把人傢的姨太太和女兒都給強奸瞭。不過事主有個兒子混到重慶去瞭還進瞭組織部,人傢一直想對付董騰。董騰為瞭平事兒,沒少下功夫。”
隻是這一番話說明,沈放才算是懂瞭他的意圖。
“你覺得他的死是有人尋仇?”沈放問到。
羅立忠似乎察覺到瞭他眼神中一些不大對勁的東西,眼珠子滴溜轉瞭一圈,接著一邊拉開身邊的抽屜,一邊回話道:“是不是尋仇我無所謂,董騰那傢夥也該死,不過現在倒是有一樁事兒得處理一下。”
他緊接著緩緩拿出幾疊鈔票放在沈放面前。
沈放看瞭看,會心一笑,將那錢撈在手裡打量著:“哎喲,還是美金呢。”
這時候事情已經十分明顯瞭,羅立忠要做什麼,沈放心上一清二楚的。
果然,羅立忠開始出言給他自己開脫著:“這是前幾天姓董的給的,他希望我能幫著把這事兒擺平瞭。不過我可是一分沒動,你看,這些錢該怎麼辦?”
沈放看著他:“您覺得怎麼合適?”
羅立忠輕輕舔瞭舔嘴唇,這是頭一回和沈放打交道,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心性。
“按照以前的規矩,交一半,留一半給一處兄弟發獎金,你的那一份我也給你留下瞭,你看這麼適合嗎?”
“咱們自己分瞭?”
羅立忠這樣做事不難預料,沈放刻意表現得十分意外。
“覺得不合規矩?”羅立忠悠哉點瞭根煙,沈放沒說話,他開始拉攏沈放往自己這邊靠:
“知道抗戰期間局裡兄弟們津貼是多少麼?”
“我可是一直在日本人那邊,軍統局的情況我不清楚。”
沈放盡量保持著與他疏遠的感覺。
“大傢是按軍銜發餉。在軍隊裡是上將800士兵10塊,是法幣不是袁大頭。還是戴老板對兄弟們好,在津貼上從不折扣,可抗戰八年物價漲瞭八年,雖說士兵的月響也從10塊漲到瞭50。不過,你也知道,這50塊錢現在夠幹嘛的麼?
沈放知道他的意思,冷冷回話:“不夠下館子吃兩頓飯。”
軍餉多少與他毫無幹系,如今這話倒是有些暴露他,這樣的事情,他似乎常做。
羅立忠很滿意他的回答,有些激動地迎合:“是啊,一年前咱們一處行動隊幾個兄弟去前線執行任務,死瞭兩個殘瞭一個,還是經過戴老板特批,殉職的才拿到瞭20塊大洋。”
說著他還嘆瞭口氣,表現得十分感慨:“20個大洋,一條命就沒瞭,咱們軍統的兄弟這八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為瞭擇清自己,他倒是費心費力的,還給沈放準備瞭這麼一場苦肉計。不過眼下也不好與他多做對,該問的也問瞭,沒叫他拿住自己的把柄便好,沈放終究還是松瞭口:“明白瞭,這些錢就按照羅處長的意思辦,你是給兄弟們謀福利,現在勝利瞭也該有點好日子瞭,也省得他們炒股票的炒股票,賭馬的賭馬。隻是,我的那份就不用瞭,我不缺錢。”
苦肉計裡還下著套子呢,沈放可不想就這麼與他綁在瞭一起。
羅立忠又笑瞭:“難得沈老弟如此大方,那就替兄弟們謝謝你瞭。”
他想著的事情得瞭逞,連面色都輕松瞭下來,卻聽沈放繼續說著:“謝到不用,前幾年在日本人那邊我到是沒怎麼吃虧。不過這姓董的被殺,我還是覺得有問題。”
“你有興趣就繼續查,不過麻煩又不討好的事兒,最好躲著點。”
得瞭便宜,眼下賣他些忠告,也好給以後的相處打個底子。
說到一半停瞭一會兒,羅立忠將聲音壓下瞭一些:“南京城接連死瞭三個,都是軍隊的人而且以前還都跟日本人勾結過,這並不是普通的兇殺案,你想過麼,誰會幹掉他們?”
沈放心間瞭然比他沒有不足:“日本人投降瞭,共產黨是不搞暗殺這一套的,隻可能是軍隊內部出瞭狀況。”
“老弟說的很對,這樣的案子你就算找到真相又能怎麼樣,能比你抓到一個共產黨功勞大?還不知道會得罪什麼人對麼?”
羅立忠面目皺成一團,看得出來,這樣麻煩的事情,他向來都是不願意多管的。沈放該問的也問瞭,該聽的也停瞭。便隻點頭:“有道理,多謝羅處長指點。兄弟不懂的地方太多,日後,還要靠羅處長您多提點瞭。”
羅立忠身為他的上司,說瞭這麼多,他也不好叫人傢失瞭面子。
“都是一傢人,好說好說。”羅立忠滿意一笑。
隔瞭幾天,沈放再一次遇見瞭那個警察局緝私大隊副隊長汪洪濤。
他本開著車行在南京街道上轉悠著,愁緒上心頭,歪著瞅瞭一眼旁邊副駕駛的位置上放著的一張報紙,上面的廣告版面上依舊刊登著修補雙面繡的廣告,也依舊是杳無音訊。
難不成他就這樣成瞭一個脫群的孤鳥麼?
緊接著他的眼神裡流出失落的神情,嘆瞭口氣在一傢元宵店門口停瞭車。
他下車準備買炸元宵,一隻腳剛剛落地,身後頭便有隻手拍在瞭他的肩膀上。
沈放回頭,汪洪濤依舊穿著制服,不過臉上依舊是那股子痞氣:“沈專員。”
沈放當即便將他認瞭出來:“是你?”
“對啊,我這不巡邏麼?又遇上瞭。”
“你不是緝私隊的隊長麼,你還巡邏?”
沈放將身子完全翻轉瞭過來,有些疑惑地問到。
汪洪濤嗤笑一聲:“嗨,我不過是芝麻粒大的一個小官,這壓馬路的活兒我不幹誰幹。”
他身子晃著,沈放瞧著他,不知他究竟意欲何為。話說到這兒似乎多少有些尷尬,汪洪濤抿瞭抿嘴唇,幹脆直奔主題:“對瞭,上次就說要請你吃飯,今兒是巧瞭,擇日不如撞日,怎麼著咱們下館子撮一頓,沈專員你怎麼也得給我一個面子吧。”
沈放有些猶豫,他也不顧,直接上手將他扯著:“哎喲,沈專員,不就一頓飯麼,行瞭跟我來吧。”
說著兩個人推推搡搡地進瞭路邊的一傢飯館兒。
飯館內,兩人坐定。
服務員上前問話:“二位先生用點什麼?”
汪洪濤表現得像是經常來一般,十分的輕車熟路:“店裡的招牌菜來上三五個,再給我溫點紹興花雕。”
沈放本是有些不甘願,不過眼下瞧著面前這人,皺眉一笑,覺得好像還有點意思。
“你還挺大方。”
他說著一邊張望瞭一番店裡的情況,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時候,汪洪濤表情誇張道:“那是,難得和黨國的大英雄能吃一頓飯,我高興。”
沈放心裡本就不舒暢,有個人陪著倒也是好的,他才安下心,酒已經端瞭上來。
汪洪濤舉杯道:“我先敬你一杯。”
沈放應付著喝瞭,他卻好似在這兒等著呢:“咱喝過酒就算有交情瞭,沈先生有啥用的上的盡管跟小弟我說。”
“我能用上你?”沈放好似聽到一個笑話一般。
汪洪濤模樣正經,一副被蔑視後的不服氣:“唉,別小看人啊,我可是緝私隊的,南京這地面我人頭可熟。”
“是麼?那你應該知道最近的幾個案子吧。”
他本不過是隨口一說,為瞭看他笑話罷瞭,可汪洪濤卻意料之外答瞭句:“你說的是東升賓館和西井胡同浴室的案子吧?連著死瞭三個呢。”
“你還真知道?”
汪洪濤從皺眉轉為笑臉:“那當然,不是我吹牛,這金陵地界上的大事兒小事兒,隻要我汪洪濤想知道的,一個都不會落下。”
他一副證明瞭自己的的一模樣,完瞭還不忘問一句:“你們是不是覺得軍隊內部相互整事兒呢?”
“你怎麼看?”
沈放來瞭些興致,這些事情往往當局者迷,他眼珠子盯著汪洪濤,開始夾著桌上的菜送進嘴裡。
“我覺得不像。”
沈放微微瞪眼,表示疑惑,他便又解釋著:“你想,死的那三個剛花瞭大把的銀子把自己的官位搞定瞭,趕上委員長要還都南京,就算有天大的仇,軍隊裡的人也不會在這時候惹事兒,除非吃飽瞭撐的。而且從這三人的死法上看,像是動私刑,所以一定不是軍界在位的人幹的。”
這話分析得頭頭是道,有些見解,沈放對汪洪濤更來瞭興趣。
“以前幹過刑事案?”
汪洪濤卻完全像個街頭混混一般,滿身的匪氣,坐著還要將一條腿抬起來,腳後跟搭在板凳上,模樣不屑:“在兇案科幹過幾年,沒啥油水不幹瞭。我勸你也別管,這樣的案子就是無頭案,最難破。”
“唉,對瞭,中統黨政調查處的沈林沈處長是不是你哥?”
他這話茬子倒是轉得十分的快。
“知道你還問?你查戶口?”沈放撂下筷子不吃瞭。
汪洪濤笑嘻嘻:“這不是你們沈傢厲害麼?你爸你哥加上你,一門三傑啊。好多人想跟你拉關系還拉不上呢,今天咱能在這兒喝酒,我多大的榮幸。”
沈放歪著臉:“你不會是因為我哥才跟我這兒攀關系吧。”
“嗨,哪能呢,咱沒到那個級別,攀上你傢也沒用。”
沈放這下笑瞭,倒瞭酒要主動敬他,心裡的想法也不藏著噎著瞭:“你這人還挺有意思。”
汪洪濤舉杯與他碰瞭後一飲而盡,咋著舌頭品瞭品酒味道,又道:“交朋友,交朋友。指不定以後誰能幫上誰呢。你這人好,沒架子,不像那些軍統的科長、股長什麼的,一個個鼻孔沖天。”
“鼻孔朝天我怕閃瞭脖子。”
與這樣的人說話,連他自己也被染上瞭這樣的調調。
汪洪濤聞話大笑:“哈哈,有道理,對瞭,我得瞭兩張著名話劇《笑與淚》抗戰勝利後首演的票,明天晚上,女主演是當下最紅的女明星,怎麼樣,有空咱們去看一場。”
“好啊。”
許是每日都過得太沒勁透瞭,沈放鬼使神差應瞭下來。
天光一點點的暗下去,華燈初上。
光明戲院裡,沈放跟汪洪濤走進瞭劇場找位置坐下,張望一眼周遭,發現看戲的人很多各界人士都有出席。
隨著劇場開場鐘聲響起,喧鬧聲一瞬間便安靜瞭下來。
臺上幕佈緊接著緩緩拉瞭開來,可當演員出現在舞臺上那一刻,沈放瞪著眼睛看著舞臺上的人物,卻突然間有些呆住瞭。
舞臺中央,一個美貌端莊的女演員躍然於眼前,沈放仔細打量著,眼睛裡隻有那身子在臺上來回動彈著,隻有那張臉溫柔的笑著,但是她在說什麼,做什麼,都被沈放忽略掉瞭。
汪洪濤似乎感覺到瞭沈放神態不對,輕輕推瞭推他,擺頭問到:“怎麼?這個女人你認識?”
沈放點瞭點頭:“很早以前的同學,叫柳如萍。”
“現在改名瞭,她可是當紅明星叫柳如煙。”汪洪濤向他解釋著。
沈放沒有說話,目光也從未挪移開來過,這會兒汪洪濤笑瞭:“好像你們有一段故事?”
沈放亦是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他。
演出結束後,大幕重新拉開,柳如煙等人謝幕,不斷有人上臺獻給她鮮花,其中有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很是顯眼。
看到那花,沈放自言自語:“果然他也來瞭。”
汪洪濤不懂他什麼意思,皺著眉問著:“你說什麼?”
沈放終於擺頭看向瞭他,抿瞭抿嘴,動瞭動已經有些僵硬的脖頸:“沒什麼,也許一會兒就能見到熟人。”
他話音剛落,劇場裡忽然間有一聲槍響,緊接著觀眾席間的一個軍官被一槍斃命,倒睡在地上。
這一聲動靜之後,眾人一哄而散地往外逃著,場面變得十分混亂。
此時此刻,沈林就在二樓的包廂中就坐,事發突然,他迅速掏出槍來沖處包廂,向著槍手隱藏的方向追瞭過去。
沈放目光流轉瞧見瞭,緊接著便跟瞭上去。
在劇場二樓的走廊裡。沈林看到一個黑影,那人身後背著一個長長的帆佈包。
兄弟兩個人很默契地分頭追蹤著。經過一番追逐,終於將那黑衣人堵在劇場走廊盡頭。
那是條死路,後面隻有一扇窗戶。
那黑衣人帶著面具,看著兄弟二人追過來,定瞭定神,轉身疾跑猛地縱身一躍,居然直接破窗而出。
人往那窗前一湊,隻見窗外是個窄巷,那人跳到對面的房頂上去,然後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林和沈放皺著眉頭相互對視瞭一眼。這時,汪洪濤氣喘籲籲地趕過來,咋咋呼呼地問:“人呢?人呢?”
一抬頭汪洪濤看到沈林。
汪洪濤很是殷勤:“喲,您是中統的沈林處長吧,久仰,久仰。”
說著他掏出名片遞瞭過來:“鄙人,警察廳緝私隊汪洪濤。”
沈林方才在二樓上瞧見瞭他和沈放在一起,這會兒也沒有駁他的面子,接瞭過來,卻並沒有正眼看他。
沈放倒是打量瞭一下汪洪濤:“我說你這警察也該減減肥瞭,跑這麼點就累成這樣。”
汪洪濤隻笑著,氣息還是沒有調整過來:“我又不是偵緝隊的,再說有你們中統軍統在,哪兒輪的上我啊。”
這話才說到沈放的意思上瞭,沈放朝他使眼色:“知道沒你什麼事兒還跟這兒呆著?”
“也是,也是,那我就不打攪兩位辦案,先告辭瞭,告辭瞭。”
說著汪洪濤又氣喘籲籲地走瞭。
沈林看瞭看汪洪濤的背影,眼神復雜:“他是你朋友?”
“剛認識沒幾天。”沈放看著沈林說到,畢瞭又問:“怎麼瞭?”
“這人不簡單。”沈林說話沒有語氣,一本正經的樣子。
沈放拍瞭拍身上的土,也隨著看瞭一眼,沒看出什麼稀奇,揚瞭揚眉毛問:“怎麼說?”
“他氣喘籲籲是裝的,額頭上就沒有汗,對我的殷勤也是裝的,他的眼睛一直在轉,要麼是他心虛,要麼就是他心裡藏著別的事兒。”
沈放笑瞭:“一個小警察見著你這黨政調查處的處長,能不心虛麼?我是沒想到今晚的演出你會來。”
沈林將頭轉瞭回來,對汪洪濤的猜疑也就此打住:“我也沒想到你能出現。”
“以前那柳小姐可來過咱們傢。”
他們兩個人曾經都對著個柳如煙有過心思,說上去,倒像是情敵一般的關系。
沈林卻沒有眼色:“對,還被父親罵瞭。”
說到這裡,兩個人都停住瞭。
沈放臉上漾起些不滿:“你就像是父親的奴隸,什麼都聽他的。要不是父親,你不會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要不是父親,母親也不會那麼早就病故。”
小的時候沈伯年對他造成的陰影實在是太大瞭,他索性將所有的過錯全都歸咎到他那個封建的爹身上。
沈林卻冷然,就是那副德行:“一個傢要有一個傢的秩序,這是規則,而且父親有父親的原因。”
“狗屁,這都是什麼狗屁規則!別跟我說那老頭有病,對,他是有病,他心裡有病!”
看著狂躁的沈放,沈林有些無奈,一說起沈伯年他就是這個樣子。
“你怎麼瞭?你這樣性子怎麼可能在日本人那兒潛伏那麼久?”
沈放苦笑:“現在的我是不可能。”
說著沈放指瞭指額頭:“如果你這兒也有彈片,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是這個性子瞭!”
這樣的爭吵總是毫無意義卻又無可厚非的。
往後幾天,董騰的化驗結果出來的時候,沈放到軍統大樓去瞭一趟。
走進瞭技術科,科長正在整理著化驗報告,一抬頭看到沈放,畢恭畢敬道:“沈專員。”
說著科長便拿出一份資料和一個托盤來。
沈放接過資料,順便瞧瞭一眼,托盤裡是一顆彈頭。低頭一邊翻看著資料,那科長一邊向他解釋著:“我們對死者體內的彈頭和傷痕做瞭化驗,通過彈道的痕跡和彈頭的分析,作案的應該是一個經過改裝的步槍。”
“改裝的?”沈放有些驚奇。
“沒錯,擊發的子彈是制式步槍的子彈,也可以用在狙擊步槍上,不過軍工廠出來的制式步槍和狙擊步槍在那種距離下子彈的威力會穿透死者傷到後面的人。”
說著他用鑷子拿起托盤的彈頭展示給沈放看:“可這個彈頭隻停留在瞭死者身體裡,隻有對子彈的含藥量和槍管進行改裝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
竟有這樣的細節,沈放哼笑一聲,瞧著彈頭若有所思。
“看來槍手算的很準,而且對槍械很熟悉。”
那科長也迎合他,且給瞭他另一句判斷的話:“您說的沒錯,我覺得隻有上過前線的狙擊手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沈放聽著挑瞭挑眉,忽然又皺瞭起來。
出瞭技術科,沿著樓梯上瞭二樓,便是軍情一處的辦公區。
沈放剛上樓梯就看到一處公共辦公區熱熱鬧鬧的,軍官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扯著閑篇。
有人拿著報紙談著黃金價格,有人談論著買什麼股票,有人說著昨天晚上夜總會裡的姑娘,還有賭場上的誰輸瞭誰贏瞭……
他從期中路過,有軍官看到沈放過來,馬上把報紙、馬經收起來,而有個軍官可能是昨天晚上贏瞭錢,還在興致勃勃的說著,完全不知道沈放已經在他身後。
沈放也不著急,就站在他後面不出聲,隻是聽著。
“昨天,我可是手氣不錯,連贏好幾把,一路天牌,我可都趕上瞭。”
他一邊說著一邊大笑,對面的人給他使眼色,他沒明白過來,依舊還在接著說。
“怎麼,你不信?真的,連開瞭十幾把莊,我把前一陣輸的都贏回來瞭。”
對面的人實在沒轍瞭,咳嗽一聲:“沈專員好。”
那人臉色一僵,連忙回頭,看到沈放,一臉的尷尬:“沈……沈專員。”
沈放一笑沒有說話,直奔羅立忠的辦公室去瞭。
推門而入時候,屋內聚集瞭好幾個人,像是在給羅立忠匯報工作。沈放定神一看,那些站在一邊的都是一處情報科、外勤科的幾個科長和行動隊的吳隊長。
沈放語氣意外,道:“喲,這是……”
這聲音引起瞭羅立忠的主意,他抬頭看到沈放,臉上一笑:“沈專員來瞭。”
隨後又出言打發眼前眾人:“你們加派人手各自去準備,具體情況再向我匯報,去吧。”
幾個人也不是沒有眼色,點瞭點頭便都走瞭出去。
門被從外面闔上,一聲悶響,羅立忠整理完瞭手上的文件,從辦公桌裡頭走瞭過來招呼沈放:“坐,坐。”
沈放坐到瞭一邊的沙發上,那日的事情叫他如今不得不在沈放面前表現得親近有禮一些,他幹脆就就擠在沈放身邊。
沈放擺頭問他:“怎麼,一處有行動?”
羅立忠笑道:“老弟真是明察秋毫啊。”
明察秋毫?這還用查麼,招集處裡這麼多人有事兒沒事兒的,傻子也看得出來。
“也沒什麼大不瞭的,軍統局要加強內外安保,為委員長還都做準備。繁瑣的很,不過這事兒你就甭操心瞭。現在局勢還算太平。”
沈放趁機套話:“是不是真太平可難說,共產黨在蘇北的根據地是一天天的在壯大。”
羅立忠十分不屑:“國軍八百萬加上美國人的支持,共產黨那百來萬人能怎麼樣?”
說話間,他從沙發上站瞭起來,似乎不想多談,忙將話題轉開:“你來的正好,前幾天,有個朋友給我帶瞭瓶茶葉,上好的碧螺春,正好給你嘗嘗。”
翻開桌子的抽屜,羅立忠將一罐茶葉找瞭出來遞給瞭沈放。
沈放接瞭過來。
“這可不好意思瞭。”
羅立忠重新坐瞭回來,不想繼續方才的話題,又轉而問他別的。
“跟我還客氣,對瞭你查的那幾個命案,有進展麼?”
沈放眉頭一皺,搖搖頭跟他匯報著:“浴室死的那兩個找不出最近得罪過什麼人,而且他們倆是從偽軍晉綏軍投誠過來的,也不會在南京有什麼仇傢。董騰的案子我也問過,他得罪的那幫人應該也隻是想治他的罪,想買兇殺人何必還走官道。”
他調查得這樣仔細,羅立忠似乎有些驚詫,不過這結果卻沒有一點新奇的地方。
“跟我想的差不多,隻是沒想到老弟對這案子還挺有耐心的。”
耐心?沈放接瞭一聲哼笑,覺得他這話說得著實輕松。
他看著手中的茶葉罐子,來回翻轉著,用有些抱怨的語氣說著:“光我一個人有耐心有什麼用,案子毫無頭緒,一處的兄弟好像也沒什麼心思,該炒股的炒股,該買黃金的買黃金……”
這是事實,他親耳聽到的。
“羅處長不過問一下麼?”沈放問著。
羅立忠嘆瞭口氣,一臉的無奈,倒像是自己受瞭委屈一般:“管是該管的,不過上頭老吵吵讓軍統改組,以後人員編制什麼樣大傢心裡都沒底,懶散點也有情可原。”
“那也不能案子都不管瞭。”
“慢慢來吧,聽說中統那邊對這事兒也有動作,倒不如就讓他們去查好瞭,咱們何必必操之過急。”
沈放本還想說什麼,不過看到羅立忠悠閑的樣子又忍住瞭。隻禮貌一笑:“羅處長說的也是,人還是該清凈點好,那沒什麼事兒我先走瞭。”
他拿起茶葉罐,走到辦公室門口又回頭,揚瞭揚手裡的茶葉罐:“謝瞭。”
羅立忠回話:“先喝著,喜歡,我再讓朋友弄點兒。”
沈放拿著茶葉罐走進走廊,一邊有江副官遞過一疊資料,走瞭過來:“沈專員,這是您要的退伍狙擊手的調查報告。”
沈放接瞭過來,隨便翻瞭翻,點瞭點頭,又將茶葉和調查報告一並遞給瞭江副官。
“送我辦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