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後沒別的事情可忙,為瞭調查暗殺他的那個人,沈放又特地輾轉到瞭靶場。
周圍荒草叢生,耳邊一直回響著“呯呯呯”的槍聲。在靶場的一側有一座簡陋的房子,正前方開著一個大的窗口,可這個窗口並沒有安裝上窗戶。
沈放站在窗口後面,用望遠鏡看著被射擊的靶環,外面的射擊聲連綿不絕傳瞭進來。靶場教官和江副官站在一邊。
靶場教官向他介紹著:“沈副處長,射擊場上都是我們這兒一等一的好手,200米胸靶臥射8環以上百分之百,400米胸靶臥射命中率百分之90以上。”
沈放動作沒變,隻張嘴問著:“如果子彈的藥量減少五分之一,但又要擊中600米以上的距離呢?”
這問題像是難為人一樣。
“這個……”
靶場教官搖瞭搖頭。
沈放聽著沒瞭音兒,這才將望遠鏡挪瞭開來,看向那教官:“怎麼?實現不瞭?”
若是這樣的人根本不存在,那要找出這個兇手,更是一定點的端倪都沒有。
“能,隻是很難,那要對風向和彈道控制的非常準確,除非是36年德國教官訓練的那批狙擊特訓生。”
沈放意外,面前的人竟連目標范圍都幫他鎖定瞭,他當即便來瞭興趣:“是麼?接著說。”
那教官咽瞭咽口水。
“36年作訓處在各部隊甄選出來瞭300名射擊出色的士兵,由德國教官訓練使用毛瑟步槍成為狙擊手,那批人個個都是神搶手,關於他們有種傳聞,說那批射手打的日本軍官會在戰場上不得不撕下肩章來以求活命,隻可惜……”
說到一半,他欲言又止,嘆息瞭一聲。
“可惜什麼?”
“幾次會戰後,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陣亡瞭,而且日本人配備瞭97式狙擊步槍專門對付咱們的狙擊手,那些射擊好手能活到今天的少之又少。”
語氣十分感慨,說著他朝前望瞭一眼,繼續道:“反正軍訓部在冊的射擊好手裡還沒人能做到您的要求。”
沈放聽著,繼續望著射擊場,若有所思。
“看來我運氣不錯。”
沈放暗自喃喃,這樣少之又少的情況也都被他碰上瞭。
靶場教官意外:“您說什麼?”
他清瞭清嗓子後打哈哈:“沒什麼,我是覺得你們作訓部應該再下點功夫,德國人訓練瞭300人制造瞭神話,那就說明這個神話是可以復制的。”
這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
那教官卻畢恭畢敬應瞭一個字:“是。”
晚上再回來時候,白天準備好的一場戲便要登臺瞭。
因為再燈上做瞭手腳的緣故,沈放推開門的時候,屋裡的桌上點著蠟燭,光線十分昏暗。
他照常將衣服、帽子脫下掛在瞭衣帽架上,裡頭正在做飯的姚碧君聽到聲音後從廚房探身出來。。
“我待會兒得去加班,回來給你做點飯,省的你又去外面吃,你的胃打小可就不怎麼樣。”
平常語氣,卻又帶有關心。
沈放曼然一笑:“我胃不好你倒記得挺清楚。”
接話也十分自然:“對瞭,幹嘛不開燈?”
姚碧君臉色為難:“客廳的燈壞瞭,我又不太敢去修。”
“哦?是嗎?”
他故作好奇,從邊上端來椅子,站在上面將故意虛擰的燈泡闔上。
燈絲泛紅,迅速點亮起來,可隨後火花一閃又發出一聲炸裂的響動來。
電線短路,整個屋子的燈火全滅瞭。
沈放好似被電瞭一下從椅子上跳下來,姚碧君嚇瞭一跳,忙伸手將他攬住。
“你沒事吧?”
沈放裝著松瞭一口氣,接著直起身來拍拍手上的灰:“沒事,這公寓線路太舊瞭。”
正說著他意識到手上不對,低頭一瞧,手指被燈泡的碎片劃瞭一道長口子。
姚碧君一驚:“你流血瞭。”
她臉上滿是焦急,回身去老地方將藥箱拿瞭過來。
許是因為身份特殊經常受傷,沈放的藥箱總是準備的滿滿當當的。
好在之前點瞭蠟燭,此刻燭光勉強能夠將周身照亮,她借著燭光給沈放包紮瞭起來。
“口子還挺深的?疼麼?”
那眉眼裡的東西騙不瞭人。
沈放瞧得仔細,心情復雜,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滋味,隻能裝作漫不經心,抬著頭不看姚碧君。
“要我說,不用包紮,子彈都打不死我,燈泡的碎玻璃算什麼。”
這溫存的場景讓沈放不舒服,他說著想要抽手,卻又被姚碧君一把拽瞭回去。
“還是包起來好,萬一感染瞭可不舒服。”
他沒有再反抗,等姚碧君包好松瞭手,表情又忽然冷瞭下來:“這兩眼一抹黑的,你也別做飯瞭,先去上夜班。我也回局裡,白天一些事兒還沒有做完,正好趁這個空檔,把事兒給補瞭。”
說著他站瞭起來準備去換衣服,卻又突然想到什麼,指瞭指桌子上的三明治,說著:“我回來的時候買瞭份三明治回來,你待會兒帶到單位去,餓瞭就吃。”
姚碧君定定立著,沒有表情,嘴唇動瞭動。
“你好像什麼都算好瞭,早知道我就不回來忙活瞭。”
他自然有他的打算,這一場戲才唱到一半。
沈放十分鎮定:“不做飯還不好麼,省得累著你。”
“女人結婚照顧傢洗衣做飯不是應該的麼?”
這是什麼觀念?
沈放聞話忽然間停下瞭手裡動作,一臉冷靜地看著姚碧君。
“說的自己像個老媽子,如果你不喜歡真的可以不做這些,甚至如果你想走也隨時可以,這又不是牢房。”
他表現得極其隨意。
這一場婚事本就不是他強求的,如果現在姚碧君趁早離開,或許對他們每個人都是好的。
“你是在轟我麼?。”
沈放停頓幾秒鐘:“沒那意思。”
姚碧君也不再多說,將視線一低沉默瞭一陣子。
“好吧,那……我去上班瞭。”
說著她轉身朝門口走過去,沈放又補瞭一句:“我開車送你。”
姚碧君披上衣服想也沒想就拒絕瞭:“不用,我想一個人走走。”
沈放沒有繼續堅持,瞧著她離開,過瞭一陣子也開門走瞭出去。
車子緩緩開動,他最後在公寓不遠處的另一條街停瞭下來,接著進入瞭旁邊的一棟公寓樓。
上到三樓,沈放找到一個房間,開門走瞭進去,隔著一片半掩著的窗簾,正好可以看到他住的公寓門口。
他沒能瞧見有人走進去,不過候瞭一陣子,窗內,手電光忽閃忽滅,影影綽綽。接著便瞧見三個黑影陸續從他的公寓走瞭出來,闔上門之後又進瞭對面的公寓。
不一會,對面公寓二樓一間拉著窗簾的房間屋內的燈光燈亮瞭起來。
沈放眉頭微蹙,如有所思,死死盯著那扇窗戶。
那就是他要找的地方,那個時時刻刻監聽著自己行蹤的地方。
第二日,南京鬧市街頭上,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於耳。
路上各色行人,沈放的車開得緩慢。後方遠遠地,有一輛汽車跟著他。
他在街角靠邊停瞭下來。通過後視鏡瞧見隨行的尾巴與他行動一致,接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推開車門下瞭車。
在路邊的報童手裡買瞭份報紙,借著低頭翻看著的機會,沈放的目光瞄到不遠處的那輛車,車門被打瞭開來,兩個黑衣人走下車緩緩分散。
接著他將報紙收瞭起來,看瞭看四周,註意到街口一邊的小巷,速度非常快,徑直往裡沖進去。
餘光隱隱往後瞧著,加上耳邊的動靜,沈放能夠感受到有個人與他一般疾行著,就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放眼前方是兩個分叉的巷子,變得更加窄瞭一些。沈放篤然拐進瞭其中一條巷子。
身後的杜金平跟瞭進去,卻發現不見瞭沈放的蹤影,他有些意外,前後張望著,顯得有些緊張,有些進退兩難。
“別找瞭,我等你呢。”
突然間,在杜金平身後出現瞭一個聲音。
他嚇瞭一跳,轉身慌張一瞧,發現沈放就站在巷子口瞧著他,目光凜冽。
杜金平臉色尷尬,想逃又不敢逃,站在那裡。
沈放上下打量著杜金平:“你叫杜金平,是從合肥調過來的?”
那日做過威脅,這樣的話說出來嚇得杜金平當即慌瞭。
杜金平有些膽怯,低著頭不敢與沈放對視,說話都開始顫抖瞭起來:“沈,沈副處長,我也是沒辦法,不是我想找你麻煩。這總得聽上面的發話。再說我也盡量給您方便瞭。”
沈放被他的反應逗笑瞭,句子言簡意賅:“知道,我不怪你。”
“那……要不,還……還跟上次一樣,咱們……就當啥事兒也沒發生?”
杜金平一邊抖著一邊想要緩緩離開,沈放冷冷一笑,將他又拽瞭回來。
“甭急,既然現在沒有外人,咱們聊會。”
“聊,聊什麼?”杜金平詫異道。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你沒把我識破你的事兒說出來,也算你仗義,我就喜歡跟仗義的人交朋友。”
沈放上前一步湊近杜金平。杜金平有點怕,身體稍稍後傾。
“跟蹤這差事太苦瞭吧?想不想調到南京來?”
沈放突然說道。
杜金平的詫異更重瞭,雖然不知他是個什麼意思,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但眼神裡明顯帶有些期盼。
還未成精的雛兒,這樣的修為,沈放一眼就看出瞭他的心思,接著談心似地問道:“怎麼老是你跑腿兒,跟蹤小組裡有人跟你不對付是吧?”
本事猜度,可接著杜金平面露不平之色。
沈放看在眼裡,再度冷笑瞭一聲。
步步試探,功夫愈來愈足。
“我有個法子,也許能讓跟你不對付的人滾蛋,沒準還真能讓你進南京的中統。”
沈放的生意忽然低瞭下來,語氣神秘,不由地讓人覺得可信。
“能,能成麼?”
“是不是能成,就看你願不願意賭一把。”沈放蹙眉的同時又笑著。
杜金平咬瞭咬牙,沉思片刻,最終鄭重的點點頭:“我聽您的。”
沈放便直接交代著:“你要做的就是這兩天接著跟蹤我,不過不隻是我,最好讓軍統一處的其他人也能看到你。這並不難,對吧?”
正說著,這時有腳步聲傳來,是杜金平的同伴。
“我會給你暗示的,去吧。”
沈放示意他離開,他點瞭頭,擦肩越過沈放,拐瞭一個彎兒走瞭出去
中統局。
樓前停著幾輛汽車,中統的人員三三兩兩的在中統大樓門口穿行,今日有全體議會。
會議室橢圓的會議桌前坐滿瞭人,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葉局長坐在中央位置,講話已經到瞭尾聲。
“如今,黨國需要人才,特別是中統,我們要不拘一格,隻要能為我所用者,都要敞開心胸去接納。一切對我們有利的力量我們都應該爭取,對我們不利的勢必要清除,繼續在各方面發掘人才,發展內線,南京城內所有的情況,我們都要掌握!”
眾人無聲,葉局長掃視全場後出瞭一口長氣,接著道:“好,那如果沒什麼事兒,今天的會就到這兒。”
坐席間的人準備起身離開,沈林卻像是已經等瞭許久,突然開口道:“葉局長,我有事需要匯報。”
葉局長看向他:“講。”
沈林早有準備,張口便來:“共黨分子汪洪濤一案當中,我們策反的中共線人,浦口碼頭經理郭連生前幾日被軍統一處羅立忠抓獲並擊斃瞭。郭連生被殺有很多的疑點,我申請對羅立忠進行調查。”
他雖然懷疑沈放,但在這個還不確定的時候將他牽扯進來,勢必會叫他們兄弟兩個的關系越發緊張起來。
葉局長眉頭皺瞭皺,卻好似不大高興他在這時候提起這件事。
“這個事情以後再議。”
沈林張嘴還想在說什麼,葉局長冷言打斷他:“好瞭,散會。”
這算是碰瞭釘子,不過以沈林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善罷甘休。
會議散瞭之後,他單獨去找瞭一趟葉局長。
敲門聲起,沈林走進屋裡來,葉局長正擦拭蘭花,回頭瞥見他那張臉,隱隱出瞭一口氣,擦瞭擦瞭手回到辦公桌前。
“就知道你會來。”
沈林二話不說,先將一疊資料遞給葉局長,那上面是郭連生被殺現場照片以及郭連生屍體的照片等資料。
翻開資料,他才解釋道:“等著郭連生的死疑問很大,羅立忠行動太突然而且反應也很失常,我覺得這是有人害怕郭連生活著,我們不該終止調查。”
葉局長坐著,視線比沈林低,抬起目光瞧著沈林。
“你懷疑羅立忠通共?”
沈林並不否認:“也許。但我更懷疑有中共的人潛伏在南京情報系統內部。”
葉局長將文件放下,拿起茶杯喝茶,眼角表情卻是忽然間明顯慎重起來,鎮定道:“繼續說。”
這下沈林像是得到瞭肯定,更加滔滔不絕起來:“汪洪濤和郭連生的案子是我們情報部門在調查,可線索都意外中斷瞭,如果有問題,那就是情報要害部門出瞭問題。為瞭杜絕隱患,我建議從情報系統內部查起,中統這邊要查,軍統那邊更不能放過。”
葉局長輕輕吹著杯邊的茶葉,依舊慢悠悠地喝著茶。
沈林停瞭一會繼續說道:“我想知道您的指示。”
“你要調查沒有錯,但要註意方法。”
葉局長說著放下茶杯,從辦公桌前站起來,走向兩張椅子處坐下,指著另一張椅子讓沈林坐。
視線相平,隔著不過方寸,沈林能看到葉局長眉間的擔憂。
“軍統是經國先生在負責,而中統這邊是立夫、果夫兩位先生在支持。系統內部自查沒人說你,但我們去查軍統太敏感!兩邊的摩擦已經不少瞭,弄不好會產生更大的變局,甚至牽動上面,你要明白我的意思。沒有確鑿證據,就不能公開針對對軍統。”
話雖這樣說,可他那顆死腦筋根本拐不過彎兒來,反倒質問起瞭葉局長來:“您不是讓我成立特別行動小組、調查內部可疑的人,而且會全力支持麼?”
葉局長淺笑,用手順瞭一下一邊架子上的蘭花。
“一件事的起因、發展如同蘭花的生長,一切都有緣由,蘭花長得好,光照、養分、濕度都要恰當,否則便會適得其反,想知道究竟發生瞭什麼,是需要證據的。”
“我調查就是為瞭找到證據。”
孺子不可教也。
葉局長面目忽然嚴肅:“那就先找到!否則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沈林這邊不如意,沈放那邊卻繼續著他的計劃。
開車行駛在街巷,通過後視鏡,沈放看著那輛一直跟在後面的車,故意說道:“後面那車怎麼回事兒,好像一直跟著。”
今日比往日跟的都要近,他知道,那是杜金平故意暴露。
他的計劃也可以開始瞭。
江副官坐在一邊,也歪頭跟著一瞧,眉頭微皺:“哎,是啊,剛才在國府路,這輛車就跟著,該不是有人跟蹤咱們吧。”
兩個人對視,心有疑慮。
沈放故作淡然:“在南京城誰敢跟咱們?”
江副官又看瞭一眼,卻見那影蹤緩緩又遠瞭,撇瞭撇嘴也沒太在意。
“也許吧,不過那車是有點怪。”
他說完話又繼續專註開車,沈放瞧著那車子捂嘴暗暗一笑。
幾天之後,喜樂門招牌尤為閃亮,門前人群絡繹不絕,裡面人頭攢動,鶯歌燕舞。
沈放在舞廳招呼幾個軍統軍官喝酒,一邊曼麗帶著幾名小姐妹走瞭過來,沈放上前擁住曼麗,其他的舞女小姐也分別陪著其他軍官。
推杯換盞中,沈放的眼角餘光看到幾名黑衣人在舞廳的角落裡註意著他,其中有杜金平。
觥籌交錯,笑聲四起,好一陣子過去之後,沈放突然間推開曼麗。
“我去方便一下。”
曼麗整個身子就像黏住他瞭一般,好不容易才挪開,打情罵俏地拍瞭他一下:“快點回來,下一支舞,我還等著和你跳呢。”
柔情嬌媚,絕代嬌人。
沈放一笑,搖搖晃晃地走開瞭。
一邊幾名黑衣人對杜金平點頭示意,杜金平緊跟著尾隨過去。
走廊裡,還未走到洗手間,沈放突然站住瞭步子,從一邊桌子上撈起一個酒瓶迅速回身,狠狠地砸向身後杜金平的頭。
杜金平躲閃不及,正中腦門,酒瓶應聲碎裂,這樣的動靜叫喧鬧的場子頓時安靜瞭下來。
血水順著前額往下淌著,杜金平還愣著沒有反應過來,沈放接著又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前一把將他按住,惡狠狠地說:“你小子敢跟蹤軍統的人,活膩歪瞭麼?”
這樣的一個點名,叫屋子裡頭軍統的人全都聞聲沖瞭過來。這樣的局勢讓其他幾個中統特務慌瞭,可誰又都沒敢動。
圍觀的一圈又一圈看熱鬧,沈放眼神凌厲又憤然,向手下擺瞭擺手:“把人帶回去再說。”
熱鬧結束,喜樂門老板看準時機忙出來圓場:“沒事,沒事,大傢繼續,大傢繼續,樂隊開始啊。”
沈放與滿臉是血的杜金平對視一眼,接著跟手下的跟人一同從人群裡躋身出去,將杜金平押送回瞭審訊室。
在把杜金平按到椅子上的時候,沈放低聲在杜金平耳邊說:“忍著點,我那老哥喜歡扛得住事兒的人。”
說完這個,他又轉身對一邊的審訊人員說道:“我要盡快得到這個人的身份,監視我們的原因,我就在辦公室裡等著,聽明白瞭麼?”
審訊人員應聲,沈放對杜金平冷冷一笑,接著轉身走出瞭審訊室。
上瞭走廊還沒走兩步,耳邊已經傳來瞭杜金平被打的慘叫聲。
回到辦公室,沈放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杜金平堅持得比想象得久,等有人敲門的時候,沈放都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瞭。
“進來。”
他動作沒變,視線掃向門口,又跟著江副官的步子重新挪瞭回來。
瞧著江副官面色有些為難,他問話道:“怎麼瞭?慌什麼,那人招瞭?”
江副官抿瞭抿嘴唇,似乎很緊張:“招是沒招,不過我們這回可真是惹瞭麻煩。”
“怎麼說?”
沈放這才直起腰身來。
接著江副官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證件遞給瞭沈放。
“這人是中統的。”
沈放接過證件一瞧,是杜金平的,然後他故作吃驚道:“中統的?這傢夥瘋瞭麼,沒事跟著我們幹嘛?人怎麼樣?你們可別下手太重。”
江副官咽瞭一口唾沫,神色有些猶豫,說話開始斷斷續續起來:“事先……不知道他是中統的,可能手重瞭點。”
是他之前吩咐的,要快,不下狠手的話,嘴沒有那麼容易開。
他說完有些緊張地看著沈放,沈放已經有瞭主意的樣子,站起身來朝外走,並且說著:“那還真麻煩瞭,去叫羅處長來吧。”
沈放先到瞭審訊室觀察室,羅立忠跟著江副官隨後而來。
外面天已經黑得徹底,裡面兩個人隔著張單向玻璃看著裡面,此刻的杜金平早已經鼻青臉腫,頭破血流,而且似乎昏迷過去瞭。
沈放將杜金平的證件遞給羅立忠,羅立忠看瞭一眼,眼神復雜地瞧他:“從外地調來的人跟蹤咱們?有多久瞭?”
“手下的兄弟說應該有幾天瞭。”
那是杜金平故意的結果。
“他跟蹤的是誰?”羅立忠繼續問著。
“也許是跟蹤我,也有可能是……”
沈放說到一半,看著羅立忠卻並沒說下去,意思明顯。
羅立忠自然不傻,清楚瞭他的意思,也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換瞭個問題:“這是你哥的人?”
沈放看瞭一眼江副官,接著搖頭:“不知道,這傢夥挺硬氣,聽說一句話沒說,不管是不是我哥的人,反正我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再用刑就不太合適瞭。”
羅立忠聞話若有所思,繼而看瞭看旁邊的手下,囑咐道:“都出去。”
眾人離開瞭,將門闔上。羅立忠這才問起沈放:“這事,你怎麼看?”
羅立忠這樣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沈林這個人,如今得到消息沈林居然在跟蹤自己,那豈不是說明他對自己有瞭懷疑,加上一次郭連生的事情,神放不信他心不慌。
“羅兄是不是擔心中統盯上瞭咱們的生意?”
羅立忠果然點頭:“生意是必須要安全的。”
“郭連生事件以後中統這麼搞,咱們不能不提防。不過我覺得還沒那麼嚴重,如果他們有證據,直接興師問罪就好瞭,也許隻是想找到咱們的破綻。”
羅立忠想瞭想,繼而冷笑著說:“想折騰我倒是不怕,真鬧大瞭,看看是誰交代的過去,誰又交代不過去。”
沒有證據空口無憑,擅自調查卻有些說不過去。他深諳這一點,不過這是最後沒有辦法的辦法,羅立忠是賭氣的話。
沈放一早就有安排,這會兒隻順著說:“唉,鬧大瞭就不是咱們幾個人的事瞭,過不瞭兩個月軍統就變保密局瞭,我可還還得指望羅兄你在處長的位子安安穩穩的坐著呢。”
這樣一說,羅立忠馬上轉頭看向他。
“看來你有主意?”
沈放一笑:“中統那傢夥不是正好給羅兄一個機會,去會會我那個古板的大哥嗎?”
沈林這樣的事情定然是暗中行事,中統那邊定是不會公然默許他這樣的行為,如今證據在手裡,要說事情弄大瞭,這頭兒也該是他們呢挑才是。
羅立忠似乎這才明白過來,點頭一笑,接著便招手著人去請沈林。
中央飯店中餐廳裡,羅立忠點瞭一桌子菜就坐著,把手裡的煙盒翻過來倒過去地玩著,在等人。
就在這時,服務員推開瞭門,沈林走瞭進來。
羅立忠站起來迎瞭迎:“貴客真是難請,沈兄真給我面子。”
沈林沒有搭手,眼神冰冷,進來看著一桌子的菜,有些不高興。
“黨國正是艱難時期,羅處長如此破費,不太合適吧。”
還真是個一絲不茍的主兒,恨不得到哪腦門上都掛著個錦旗表彰自己。
羅立忠陪笑:“放心,這頓飯是我個人付賬,決不花黨國的一分錢。坐、坐。”
沈林暗暗出瞭一口氣,沒再追究下去,兩個人雙雙坐下,羅立忠也不等時機,直接開口便說:“這次請沈處長來,是你們中統有個兄弟落在我們手裡。”
說著他把杜金平的證件扔到桌上。
沈林目光移過去,看到證件後卻沒說話。
羅立忠見他不動聲色,繼續說道:“中統的人無緣無故跟蹤軍統的人,這事兒傳出去,恐怕你們葉局長在我們毛老板那兒也不好交代,沈兄你是黨政調查處的,這人我不管是你們中統誰派來的,希望老兄能在中統那邊處理好。”
沈林仍不動聲色:“羅處長希望我怎麼處理?”
羅立忠面露狡黠:“這層窗戶紙就不用我捅破瞭吧,軍統一處的偵訊組也不是吃素的,我也不信你那些中統的同僚沒點把柄,隻要沈處長答應解除跟蹤,我們一處就把那個弟兄送回去,這事兒就算瞭瞭。”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隻能讓我們毛老板和你們葉局長談談瞭,要不,讓我們軍統的人也去盯著你們中統的人?或許我可以直接把這傢夥送到內政部去,鬧大瞭我倒是不怕什麼。就是擔心你們中統不好收場!”
羅立忠說話一直帶著笑,不過沈林卻臉色鐵青,沒說一句話,直接起身離開餐廳。
沒什麼好繼續說下的,這樣的動作表示默許。
他臉色嚴峻,一路直到中統大樓的辦公室裡。
進瞭屋後李向輝也跟著進來。
他徑直走到瞭辦公桌前,停頓片刻,狠狠的用拳砸瞭一下桌面。
“通知沈放的跟蹤小組撤離。”
李向輝明顯有些意外:“為什麼……”
一句話還沒說完,沈林聲色俱厲打斷他:“撤掉跟蹤小組,沒聽明白?”
這下李向輝不敢說話瞭,身子隨即一顫。
沈林瞧一眼他,許是覺得自己太過激動瞭,接著口氣才緩瞭下來:“跟蹤小組被軍統那邊識破瞭,這樣跟蹤就沒有意義瞭。而且被軍統抓瞭小辮子,真鬧起來,保不準會上升到中統與軍統的沖突。”
他自己明白後果,不過之前就是抱著一種僥幸罷瞭。
李向輝這才明白,悶聲答瞭一句:“是。”
等他走瞭,沈林坐在瞭椅子上,眉頭又皺瞭起來。。
今天這個局會否是沈放設計的呢?他為什麼會與羅立忠走得這麼近?
沈林覺得自己陷入瞭一個又一個謎團。
這邊的監視停止瞭,沈林對沈放的打探就隻剩下瞭姚碧君一條道兒。
他將姚碧君約瞭出來,準備打聽一番消息,並且重新交代她。
姚碧君到西餐廳的時候,拐角的一桌上,用屏風隔開,隻能看到一個男士的身影穿著的西裝,看不真切。
她繞過屏風,走瞭過去。
“坐。”裡面的沈林說道。
剛一屈身,沈林沒有間歇的意思,直接問著:“有什麼發現?”
姚碧君先是一怔,接著隻搖瞭搖頭。
她心裡明白,沈放如今許是對她已經有瞭防備的心思瞭,不過她還是很努力地去幫沈林打探消息。
很可惜,並沒有得到什麼,不過這也怨不得她。
“那他有跟什麼不明身份的人來往麼?”
語氣冰冷,隻有質問。
“一切正常。或者是他表現得一切正常。”姚碧君依舊是搖頭。
對面的沈林聽到這樣回答後顯得有些失望,接著嘆瞭口氣:“希望他正如你所說一切正常,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瞭。”
這樣的話,有幾分對她的不信任。
姚碧君自然聽得清楚,雖然心上不大歡快,但也不打算解釋,冷著臉準備起身:“如果沒有什麼要交代的,我想我該先走瞭。”
她一直對沈林懷著感恩的心思,也一直覺得自己對沈放的情已經斷瞭,可如今這樣子跟沈林說話,而且說得是這樣的話,這叫她覺得十分不舒服。
賭氣一樣,不過她剛站起身來卻就被沈林按住瞭。
“做什麼?”
雙手碰觸的時候,姚碧君臉色有些泛紅,微微覺得有些尷尬,低著頭不敢對沈林對視,十分艱難地將手抽瞭出來。
沈林在邊上咽瞭口唾沫,許是也察覺到瞭氣氛的不對,將身往後退瞭一小步,卻還是不忘說著:“現在還不是停止監視他的時候,你要繼續下去,註意到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他的夢話你都要記錄下來,我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姚碧君窘迫十分,又有些不耐煩,聲音很小,不註意根本聽不清楚:“知道瞭。”
“如果他沒有問題,那你們的婚事就圓滿瞭。”
想一個立在高處的人向下俯瞰,掌握全局的感覺。
姚碧君笑著些許諷刺地說:“圓滿麼?如果他有問題呢?”
沈林冷著臉說:“那你就是黨國的英雄,我會上報為你請功。”
“是麼?可我不想當這樣的英雄。”
說完,姚碧君起身離去,餐桌邊隻剩下沈林一人。
她不知道的是,在對面街巷的角落裡,尾隨她而來的沈放將這一切都瞧在瞭眼裡。
羅立忠見沈林的時候雖然悄然進行,不過很快葉局長似乎就得到瞭消息。
辦公室裡,等著沈林走進來,葉局長指瞭指辦公桌前的椅子讓他坐下。
“是你派人跟蹤軍統的人?”
前些日子他已經說過瞭的話,手底下的人不遵紀律,像是毫不將他放在眼裡。
沈林有些遲疑,但還是點瞭點頭,忙解釋:“是,不過已經撤銷瞭。”
葉局長一早知道,如今肯定,有些微怒:“我已經提醒過很多次瞭,調查隻能暗中進行,挑明瞭一定會惹麻煩,軍統的招牌就要變成國防部保密局瞭,他們和軍隊的關系會更緊密,我們受到的限制會更多。”
這些東西他都知道,所以他才會受羅立忠的牽制。
“局長放心,我已經處理好瞭。”
葉局長表情舒緩下來,接著點瞭點頭:“你的調查我支持,但鬧大瞭我也怕兜不住你。所以內部調查該變個思路。”
感情這不是質問他,這是要給他提供新法子。
“您的意思是?”
沈林仰頭看葉局長,把端起的茶杯放下,直視著沈林:“我給你找瞭一個幫手,現在回到辦公室你就可以見到他。我想他也許會幫你想出更好的辦法。
接著他笑得很有深意,將頭往沈林跟前一湊。
“記住,這人身份特殊,我不希望再出亂子。去吧”
沈林點頭,起身離開。快走出辦公室時,葉局長又突然想起什麼,叫住他。
“對瞭,聽說你的跟蹤小組裡有個人表現不錯。”
“您說的是?”
他不記得有那麼個人出名到連自己的上司都聽說瞭。
羅立忠想瞭一會才記起來:“被抓的那個叫杜金平是吧?看來他能經得住事兒,沒有亂說話。”
沈林點頭:“他是不錯,但不算是最突出的。”
葉局長搖頭表示不贊成:“選人首先要選能管住嘴的。”
頓瞭頓他又說:“我會跟他說是你推薦他留在南京,這個人情你還是該要的。”
沈林沒有說話再說話,見葉局長擺手,便繼續回神走瞭出去。
上瞭走廊,他闔上門停步,腦袋裡想著,葉局長說給他安排瞭個幫手,這個幫手會是誰呢?
接著神色凝重,腳步加快瞭。
回到辦公室時候一把推開門,沈林看到瞭一個背影,穿著一身舊西裝坐在那裡。
那人聽到推門聲轉過身來,那張臉,是田中。
沈林很是意外:“是你?”
田中禮貌的起身行日本的點頭禮,說瞭一句日語,不過沈林明白,簡單一句問好罷瞭。
“你怎麼在這兒?”
“我受葉局長的委托,來協助調查南京潛伏下來的共黨分子,現在我是你的下屬,所以希望沈處長多多關照。”
那張臉上依舊是那個笑意,叫人毛骨悚然。
這樣難以把控的人,葉局長竟也敢用。
沈林不悅:“怎麼關照。”
那語氣十分冰冷。
田中卻毫不在意,隻兀自說著:“請你手下的人配合我,關鍵的時候,希望他們能聽從我的命令。另外,我要求可以隨時查閱你們特別調查組的所有檔案。”
這算什麼,給支雞毛就耍開瞭?
“這麼說,你可以自由行動瞭?”
沈林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葉局長的意思。”
“你不覺得自己要得有點多嗎?別忘瞭你的身份。”
沈林毫無縫隙地接話,冷冷地看著田中,表情越發緊皺起來,田中那囂張的模樣叫人實在火大。
“我已經加入中統瞭。”
似乎有一種總算解脫的快感,又有一種重新成為人上人的優越感。
沈林嗤之以鼻:“但你是日本人,你能在南京自由活動麼?別忘瞭你們日本人在南京幹瞭什麼!”
從前的事情怕是民眾怎麼也都過不去心裡那個坎。
“看來沈處長擔心我。”田中戲謔道。
說著他隨即笑瞭:“我想沈處長你誤會瞭,我現在是南洋來的商人,在國民政府中任職,叫馬子睿,我的國語說得不好,是因為我很小就離開中國,在南洋生活太久瞭,這一點,希望沈處長能夠理解。”
田中說著張開雙臂展示他的身段,這是他新的身份,用來偽裝的身份。
沈林聽他說完,卻並沒有接話。
田中訕笑著,反問他說道:“現在,還有人會懷疑我是日本人嗎?”
模樣並無多少差異,而且像田中這樣的高層,民眾一般見著的時候少,有瞭這樣合理的借口,其實並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你能給我們帶來什麼?”
沈林看瞭看他,就算他能行動自如,可他又能做什麼呢?
“現在我還不知道,不過一部分的內部資料我已經看過瞭,就在十多天前共黨分子汪洪濤被殺,而揭露汪洪濤身份的線人郭連生也已經死瞭,你們掌握的線索全斷瞭。”
田中微微一笑。
沈林臉色越發青瞭起來:“說這些我都清楚的事有用麼?”
“有沒有用在於怎麼分析,郭連生的死很奇怪,從共產黨那邊策反過來的那麼重要的線人,隨便被人殺瞭,這不能不讓人疑惑。更讓人疑惑的是殺死郭連生的人是軍統的羅立忠,而羅立忠的下屬正是沈放。”
他又提到瞭沈放。
“你在暗示我?”沈林目光凜冽。
之前他就懷疑過沈放的身份,如今加上這些,似乎更有瞭依據。不過這事情到底關系到他的親弟弟,他還是須得慎之又慎。
田中臉上接著又露出瞭那難以捉摸的笑容:“我以前的上司加藤君跟我說過,沈放這個人看起來沒有問題,但是隻要跟他牽連上的事情都會朝不好的方向發展。”
他這樣的人太過精明瞭,想要的證據怎麼都會找過來。到時候隻怕沈放會受不少的苦。
“我不需要毫無證據的推測。”沈林從頭到尾都是冰涼。
“這就是我的用處,我會找到證據的。我希望有一天找到證據瞭,沈處長這一次能兌現自己上次沒有兌現的承諾。”
蹬鼻子上臉越發慣出來瞭,沈放微怒,不想與他繼續交談下去。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你能做的隻有自己盡力。”
田中總算是點瞭點頭:“沈處長說的是,我自當盡力,為瞭你也為瞭我自己。”
說著他臉上又出現瞭那讓人討厭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