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組織重獲聯,最後的任務

暮色之下的夜色咖啡館,紅霞倒影從店門口的長街上緩緩消失。

咖啡店裡客人寥寥,似乎隻有老板在櫃臺後面查貨單。

沈放再一次走瞭進來,掃視瞭一圈,依舊照例在路過9號桌的時候若無其事放下一個煙盒。

接著他自己則坐在斜對面的7號桌,點瞭一杯威士忌,不動聲色地瞧著那邊。

說不出來是第幾次瞭,他已經沒有迫切,臉上露出一種隨性。

可這一回,在他要走的時候,一位戴著圍巾的男子遮住瞭大半邊臉,坐在瞭九號座上。

沈放警覺地拿起報紙,透過報紙偷瞄著對方。

那人將哈德門香煙盒拿起來,將裡面的煙抽瞭出來,繼而立在瞭煙盒之上。

隻是這樣一個動作之後,他又重新站瞭起來,緩緩向咖啡店外走去。

在7號桌看到瞭這一幕的沈放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隨後跟瞭出去。

出瞭門,那人行動得快,在巷子裡轉來轉去,卻又能夠瞧得出來生怕他跟丟瞭。

最後兩個人進瞭一條死胡同裡,沈放猛地沖瞭進來,卻意外發現空無一人。

在他還狐疑之際,一把槍頂住瞭他的後腰眼。

“別回頭。”

那聲音低沉而又神秘。

沈放有些意外,沒有動作,而是細心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尋思著如何擺脫這突如其來的危險。

正當沈放偷偷的把手伸向後腰,想摸出藏在後腰的手槍時候,那背影開口又說起瞭話。

“先生,大魚擱淺,性命堪憂,想要活命,就得拿東西來換。”

這是暗號。

沈放的手緩緩的放下瞭,他的聲音有些轉驚為喜:“萬源歸海,一條魚,能值多少錢,你想要,拿去便好。”

對上之後,他明顯感覺到腰間頂著的槍放下瞭。

緊接著他慢慢轉過身來,熱淚盈眶地觀察著對面的人。

那人個頭不高,一個長相普通的國字臉,穿著灰佈長衫,眉宇間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是街頭毫不起眼的一類人。

“跟我來。”

那人說道。

沈放一路尾隨,最後到達的地方是一個倉庫。

陽光從倉庫的窗口泄下來,照得塵土飛揚。

拐瞭幾道彎,兩人到瞭一個角落。

僻靜偏遠,說話的好地方。

那人朝他伸手:“這是個臨時的據點,沈放同志,我姓任,組織上派我來與你聯系。”

沈放有些激動:“你終於來瞭,汪洪濤同志,他……”

“汪洪濤的事組織上都清楚瞭。他犧牲前通過秘密渠道向組織匯報瞭你的一切,多虧瞭你找出瞭叛徒郭連生,並保護瞭周達元、錢必良兩位同志。”

任先生搶話道,停頓瞭一下後又接著說道:“你的行動也證明瞭你的身份,我代表組織感謝你這個歸來的敵後英雄。”

既然如此,那麼他轉移後方的事情也該是也不會有問題瞭。

沈放苦笑道:“既然汪洪濤已經向組織匯報過,那麼我的身體狀況你應該也知道瞭。”

這樣說話,意思清楚。

任先生點點頭:“你想離開,我很理解。”

“我離開不隻是身體的原因,國民黨的人已經開始懷疑我瞭,而這個人是我的親哥哥沈林。我的公寓被竊聽,我的行動也被跟蹤瞭。”

免得他誤會自己,沈放忙解釋著。

任先生聽著眉頭忽然皺瞭起來,沉默瞭一陣子才說:“我會盡快想辦法安排你去大後方,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但是你的身份特殊,如果貿然消失,勢必讓中統、軍統的人更加懷疑重視。再耐心一點,組織上會出一個萬全之策,讓你安全的撤離。”

這倒是沒錯,突然的消失畢竟不是完全之策。

沈放眼裡隱隱有失望,但卻又十分無奈:“那就盡快,我不想再這麼呆下去。”

“時間不會很久的。”任先生胸有成竹,接著卻突然轉話道:“不過在你撤離之前,還有一個任務需要你去完成。”

“什麼任務?”沈放有些意外。

“現在國共雙方在美國人的主持下進行軍事調解。但針對各解放區的軍事沖突依舊持續,國民黨內部對和談有各種各樣的聲音,組織上瞭解知道國民黨對軍事調解執行部的真正態度,也要瞭解到美國人的態度。”

政局之事瞬息萬變,他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這邊笑臉底下有沒有藏刀子,直接關系到萬一出事,他們手下會有多麼慘重的損失。

沈放本是好奇,聽他說著是這樣的事情,卻隻翹著嘴角一陣抽笑。

國民黨這邊能有真心那才是個笑話。

“國民黨真的想談就不會有二月份的較場口事件。”他臉上滿是不屑。

那次政治協商會議閉幕後,國民黨特務沖擊集會,眾多民主人士受到毆打。陽奉陰違,表面一套背地裡可能是另一套,這才是他們的風格。

任先生也不否認,隻點頭:“是,正因為這樣,我們更需要摸清具體情況,擁有主動權才有談判的籌碼。”

這件事情說來事關重大,若是真能解決,指不上多少人少受些罪呢。

沈放自然沒有拒絕的餘地,他也並不想拒絕。現在的他,等著也是等著,做些事情反倒是好的。

“我會盡力,以後我怎麼聯系你?還在這?”

任先生卻搖瞭搖頭:“不,我們的聯絡點不能固定。太不安全。有安排我會主動聯系你,如果有緊急情況,可以到夜色咖啡店,用老辦法找我。”

交代妥當,沈放出門離去。

上次一計效果顯著,回去的路上沈放習慣性地瞧著後視鏡,終於不再有人跟著他,這叫他他神色稍微輕松瞭下。

如今他算是擺脫瞭監視,而且組織的人終於出現,這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他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地方瞭,之前的紛擾、險惡的環境,都不再是他一個人面對。

他甚至想著,或許是時候該準備與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兄長,還有自己的名份上的妻子告個別瞭。

回到傢的沈放端坐著等姚碧君,直到傍晚時候,外頭才有人輕輕轉動瞭門把手。

“今天怎麼這麼早?”

姚碧君走進屋裡問話,有些意外。

尋常時候他都是能晚則晚,似乎很不想面對她那張臉。

“今天處裡安排少。”

姚碧君點瞭點頭,脫下外套掛好走進來,對視一眼之後,沈放繼續道:“裡屋有我給你新買的衣服,去換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樣的待遇從未有過。

姚碧君面色遲疑:“換衣服?你……你這是幹嘛,要帶我去哪兒?”

沈放被她的反應逗樂瞭,淺淺一笑:“放心,我不是人販子。難道不想你改變一下自己麼?”

於是他開始細數:“你的衣服從來都是黑白灰,交際圈永遠都是電話局,要不就是去看你爸,然後再回到這舊公寓,我們的對話就是,你吃瞭麼,我做飯瞭。咱們幹嘛那麼沉悶和晦澀,就不能活躍點?”

機器一般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

他說的激情,可姚碧君臉色卻更難看瞭起來,越是這樣說,她越是覺得無奈。

“活躍又怎麼樣,日子還不是這樣過下去。”

這些年來發生瞭太多的事情瞭,把人生活的鬥志消磨完瞭,隻剩下得過且過。

“我要帶你去舞廳。”

沈放突然說道。

今日的他確實與眾不同。

姚碧君一愣,而後在原地呆住瞭,一動不動地瞧著沈放的眼睛,很想將他看穿。

“你究竟要做什麼?”

沈放不理會她,隻抬起胳膊撩開衣袖,目光垂下去看著手表:“給你五分鐘時間,盡快換衣服,否則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在這兒住,你甭想再見到我。”

他以為,這樣的威脅會作數?

果然,姚碧君立在原地依然沒動。

沈放停瞭停頓,走到姚碧君面前,說的話裡暗藏深意:“我知道你並不在乎我對你好不好,但我也知道,你希望跟我在一起,不管是什麼目的,這樣你才更有價值。”

兩人對峙一會兒,姚碧君這才妥協。

夜色下的喜樂門霓虹閃爍,門外人來人往。

汽車停在瞭喜樂門舞廳門口,沈放下車紳士地為姚碧君開門。

姚碧君走下車,身上已經換好瞭沈放準備的紅色洋裝,氣色被襯得極好,整個人也似乎煥然一新瞭。

接著沈放將手臂伸瞭過去,她姚碧君猶豫瞭一下,最終還是挽著沈放的手臂走進喜樂門。

兩人在卡座找瞭個位置坐下,沈放招呼侍者點瞭一些酒水,照舊轉頭打量四周,意外看到瞭另外一邊的柳如煙和幾個劇場的人。

他想瞭想,側身對姚碧君說:“遇到熟人瞭,來,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

說著他起身拉著姚碧君往那一邊走過去。

“沒想到在這裡碰到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太太,姚碧君。”

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個人打瞭岔,桌間頓時安靜瞭下來,柳如煙對沈放的出現十分意外,又瞧瞭瞧他身邊裡的女人,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沈放不顧別的,隻自己繼續說著:“碧君,這位就是風靡南京城的大明星柳如煙。”

柳如煙有些吃驚,但還是掩飾著站起來客氣地握著姚碧君的手,微微一笑:“沈夫人真是漂亮。”

“沒想到跟你們還真有緣分。”沈放依舊笑著。

柳如煙身邊的曾牧之臉色難看:“談不上吧,我們跟你也不是很熟。”

情敵一般的人物,隻是太過於不是對手,沈放也不放在眼裡。

“是麼?我跟柳小姐認識可比你時間長,對吧,柳小姐。”

沈放說著朝著柳如煙使瞭個眼色,隻是這話卻叫在場幾人都有些尷尬,氣氛一度叫人窒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破壞也做瞭,激將法也用瞭。此時一首新的音樂響起,沈放便已經打算告辭:“不打擾各位瞭,我得跟我太太跳舞。”

他倒是笑著,不過姚碧君卻面露難堪。

“怎麼?”

姚碧君小聲地湊到他耳邊,十分窘迫:“我不會。”

瞧起來她很怕給沈放丟臉。

沈放也學著她的動作,往她跟前瞭湊瞭湊,一副恩愛模樣。

“不會怕什麼,我教你。”

那一瞬間,姚碧君有些錯覺,就好像沈放當年並沒有走,他們如今結婚生子,和和睦睦,快快樂樂。

隻是如今,一切都跟想象中不同。

說完這句話,沈放不等她再搭話,直接霸道地下手將她帶到瞭舞池。

燈光與音樂之下,沈放摟著姚碧君晃身。

姚碧君跳的不好,總是踩沈放的腳,且每踩一次,她的臉上就多瞭一份尷尬,可沈放從頭到位臉色輕松,腳上的舞步並沒有停下來。

多次的堆積,在最後一下爆發,姚碧君自己松開瞭手,立在原地臉上有愧疚:“對不起,我不太會。”

沈放一把又將姚碧君拉回懷裡:“沒事,多來幾趟就會瞭,沒有人天生會跳舞。”

她憂心忡忡,十分在意,過瞭一陣子猛然抬頭,卻瞧見沈放雖然身在動著,目光卻從未打那邊卡座上挪開瞭來。

原來這所有的溫柔都不是為瞭她,她頂多算是一個工具罷瞭。

“我有些不舒服,去一下洗手間。”

姚碧君心情復雜,再一次甩開沈放的手轉身離開瞭。

沈放微微一笑,目光從她的背影上移開,走到吧臺邊,看著柳如煙等人。

那邊似乎在爭吵著,音樂聲掩蓋瞭一切。

劇團經歷在呵斥著柳如煙,邊上曾牧之在為他辯解。

矛盾升級,曾牧之氣鼓鼓地轉身走瞭,那劇團經理忙追瞭過去,接著便隻剩下柳如煙一個人一臉愁容坐著。

曾牧之就像個跟屁蟲一樣,逮著個落單的機會不容易。看準時機,沈放從吧臺邊走瞭過去,一屁股坐在瞭柳如煙的身邊。

“怎麼,你的朋友都散瞭?”

方才的戲全是給柳如煙看得,她臉上雖然不在意,但是沈放和姚碧君在自己眼前親熱,這叫她心上到底不是個滋味。

於是她言語冷冰,不想理會:“不用你管。”

說完話,她兀自端起桌子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沈放笑瞭,巴巴地往冷臉上貼:“酒得兩個人一起喝,一個人那叫喝悶酒。”

說著他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酒瓶,自斟瞭一杯,又給柳如煙倒瞭一杯,對著柳如煙的杯子碰瞭一下,跟著品瞭一口酒。

柳如煙卻沒有興致,瞧瞭一眼杯子沒有動,隻是嘆瞭一口氣。

“你知道我是幹嘛的,有麻煩可以找我。”

在這南京城的地界上還有人敢欺負她?沈林且不說,他沈放這個位置可不是吃幹飯的。

柳如煙本就反感他的身份,這會兒他拿著當榮耀說出來,柳如煙更是不屑:“對,你是軍統的,那又怎樣?劇團的劇目要被禁演瞭,這你也能管?”

“你那個話劇?那戲還要禁演,不至於吧?”

“還能騙你不成?剛剛吵的就為瞭這個。”

照禮說來不應該的事,沈放有些好奇:“怎麼回事啊?”

柳如煙臉色極差:“劇本裡有些內容被文化審查委員會抓出把柄,要求刪改。可是牧之不願意。”

牧之,這名字叫的可真親切。

“是麼,你的那個大導演可真夠犟的。”沈放戲謔著。

“還不是當局見風是雨,一點針砭時弊的東西都嚇成這樣。”

就在這個時候,姚碧君從洗手間走瞭出來,張望一番之後,她發現瞭這邊的A面,想瞭想卻沒聲張,繞開瞭道回到瞭之前坐著的位置上。

這一過程沈放都沒有發現,隻繼續說著:“政府嚴控社會輿論,這很正常,你們改改劇本不就得瞭。”

這麼簡單的事情,何故吵瞭起來,就他曾牧之的事情多。

沈放語氣輕松,柳如煙聽著有些怒瞭:“你說兩句話自然輕巧,阿諛逢迎粉飾太平的戲有人看麼?就是像你這樣的人,無孔不入,杯弓蛇影,才搞的演戲都演不成。”

她硬是把這罪名朝自己頭上扣。

沈放近乎無賴:“別啊,這你怪不到軍統頭上,我們隻看你舞臺上的姑娘好不好看,腿是不是夠長,八成是沈林手底下那幫中統的人看過,這是他們中統的業務。”見柳如煙臉色未變,他停瞭一下,又說著:“要不我把沈林叫來?你罵他一頓。”

這樣一來她神色才稍微有瞭些變化,緊接著鄙夷地看瞭沈放一眼:“你真夠無賴的,懶得跟你說。”

說著她起身要離開,沈放卻一把將她拉住:“你這麼走瞭,就沒意思瞭。”

柳如煙回頭瞧他,他忙改瞭嬉皮笑臉的態度說:“剛才是開玩笑,不過你這事兒找我哥也許真的能行。”

意料之中,面前的人搖瞭搖頭。

“你哥這個人我太清楚瞭,在他眼裡隻有國傢秩序沒有人情。”

“是麼,我倒是覺得他會賣你一個面子。”

這麼多年瞭,沈林對她的意思別人不知道,可他沈放最清楚不過。

柳如煙黯然:“以前一個相熟的記者寫瞭些抨擊政府的話被抓瞭,我求過沈林,可結果換來的還是那記者被關瞭一個月。”

竟是這樣?

沈放嘴都張開瞭,可話還沒說出來,目光卻瞧見羅立忠和美國軍事代表湯姆森少校來到舞廳。

羅立忠抬眼看到沈放,立馬熱情地招呼沈放。

“沈老弟。”

舞廳裡聲音震耳,看著口型勉強可以猜到內容,沈放忙起身:“羅兄。”

走近瞭來,羅立忠對一邊的湯姆森介紹著沈放:“湯姆森,這是我們的沈副處長,他可是我們黨國的英雄呀。”

兩個人握手的功夫,羅立忠看到柳如煙有些意外。

“沈老弟,你身邊這位大美人看著可眼熟啊。”

柳如煙點頭示意,羅立忠馬上小聲:“哎呦,是不是打擾瞭你們瞭?”

沈放陪笑:“別誤會瞭,我是帶著老婆出來透透氣,正巧遇見柳小姐。”

說到這兒,這才想起瞭姚碧君,張望身邊,喃喃自語:“哎,我老婆呢?”

他這邊正找著,身邊的湯姆森卻湊到瞭柳如煙跟前。

“柳小姐的戲,我看過,很不錯,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見到柳小姐,真是我的榮幸,很羨慕沈先生有這樣的紅顏知己。”

“不知柳小姐可否賞臉,與我共舞一曲?”

這個美國佬,臉上寫滿瞭殷勤。

柳如煙不好拒絕,點頭應瞭下來,兩個人才走下舞池,這時一個服務生過來跟沈放說:“沈先生,您夫人說她有點不舒服先走瞭,讓您好好玩。”

沈放抬頭透過人群,剛好看到姚碧君走出瞭舞廳大門。

羅立忠自然也瞧見瞭,拍瞭一下沈放取笑道:“老弟真是厲害,帶著兩個女人一起在舞廳裡玩,不簡單啊。”

接著他目光重新挪向門口,眼光帶有欣賞:“這樣的老婆好,知道給男人面子,老弟你福氣不錯。你是留下來接著喝酒啊,還是回去哄老婆?”

沈放往舞池裡柳如煙的方向望瞭一眼。這個美國佬在這兒,趁機認識一下,或是完成任務很好的一條途徑,於是他很玩世不恭地說道:“回傢幹嘛,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羅立忠跟他碰杯,拍瞭拍他的肩膀:“這就對瞭,被女人控制的男人那叫英雄氣短。”

杯中的酒下瞭肚,還笑著,那頭有個商人模樣的男人走過來將羅立忠喚瞭去。

沈放也不在意,隻立在原地,眼神有意無意地看著舞池裡。

一曲舞畢,柳如煙和那個美國佬重新走瞭回來。

美國佬為柳如煙拉瞭椅子讓她先坐下,然後他自己才坐瞭下來,這舉動沈放盡收眼底。

“湯姆森少校很紳士啊。”

那張臉上的神色明顯瞧得出來愛慕的韻味,湯姆森瞧瞭一眼沈放,語氣堅定:“柳小姐這麼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孩子,不管在任何國傢都會非常受歡迎,也該受人尊重的。”

這樣一說,好像反倒是沈放的問題瞭。

難得有個相處起來舒服的人,柳如煙臉上的不快消瞭大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沒那麼好。”

東方的女性到底含蓄,這樣的誇贊也很少有人會說。

湯姆森眼裡全是真誠:“不不,柳小姐是真的很出色,希望有機會柳小姐能到美國演出。”

“那也不錯,如煙可以考慮一下。”

沈放開口,這是真心話。

柳如煙瞧他,眼神犀利,好想像他將自己往火坑裡推一樣。

“我可不想出國,好不容易打贏瞭日本人,幹嘛還要離開自己的國傢。”

本來是漫不經心的談話,她將茬子領到瞭這一步,沈放突然來瞭想法,幹脆順著說:“也是,中國好不容易太平瞭,一切都在恢復。國際局勢看著也算平穩,中國能穩定下來,沒人想走。”

一邊說著,沈放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湯姆森。

“不過還是應該防患於未然,說中國一切都穩定瞭還為時過早。”

套子下好瞭,湯姆森果然往裡鉆著。

沈放接著一笑:“怎麼,湯姆森少校對中國的局面有自己的看法?”

湯姆森看起來還未起任何的戒備:“哪裡哪裡,隻是中國國內的局勢可能不如你們想象的那麼樂觀,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的談判一直都並不順利。”

他晃著腦袋,有些無奈,接著又說:“我們也希望局勢漸漸緩和下來,對於美國來說,沒有什麼比和平更好的。”

話對外總是這樣說的,真假未知,而且多一句話也都不願意說,是個聰明人。

沈放這時候隻能提杯附和:“對於中國人而言亦是如此,來,為和平幹杯。”

酒氣噴薄著鼻子,沈放咂瞭咂舌頭,就在這個時候,音樂再度響起。

沈放笑著對柳如煙說著:“剛剛湯姆森請你跳舞,這次該柳小姐回請瞭吧。”

這可把這美國佬樂壞瞭,忙跟著點點頭:“對啊,中國人有句俗語,叫一回生,二回熟,這第二支舞是一定要跳的。”

柳如煙似乎不好拒絕,應瞭一聲,接著與湯姆森再度走進舞池。

那邊的羅立忠瞧見沈放再度落瞭單,再度走瞭回來,坐到沈放身邊開口第一句就問:“你跟那美國人談的還挺歡?”

他雖說沒在這兒,不過視線卻一直都沒有離開。

沈放隨意地將身往後一仰,解釋他的疑惑:“跟美國人接觸也沒壞處,他們在這兒比咱們中國人做事更方便。”

“看來你有什麼想法瞭?”羅立忠笑著。

沈放轉頭與他目光相對:“還談不上,先鋪好路子,你約湯姆森來不也是這用意麼?”

“有你的,咱們是想到一塊兒去瞭。”

兩個人相視一笑。

送柳如煙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路上沈放開著車,大街上行人已經不多,車子的遠光燈下,前方道路空曠非常。

柳如煙靠在後座車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怎麼,哪裡不舒服?”

沈放透過後視鏡瞧她一眼,關懷地問道。

柳如煙抿瞭抿嘴唇沒瞧他,目光依舊在外:“沒什麼,就是不適應這樣的場合,有點累。”

沈放一笑,又問道:“那個湯姆森沒請你去參加美國代表團的交際會麼?”

柳如煙有些疲倦,面露不耐煩:“請瞭,可我沒有興趣。”

她自己說過,她不想出國。

“不喜歡?也是,這美國佬有點熱情的過頭瞭。”

沈放話裡隱隱有些醋,她顯然與湯姆森相處得很融洽。

不過這話才叫柳如煙轉過瞭頭:“美國人比你們這些人更懂禮貌,再說他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湯姆森誇她的話她倒是全瞭進瞭心瞭。

“行行行。他們懂禮貌。”沈放無奈一笑。

“不是麼?起碼他不像有些男人,連自己老婆都不管,在外面喝酒跳舞還送別的女人回傢。”

含沙射影,倒不如直接說。

沈放倒是理直氣壯:“拐彎抹角的說我?這怎麼瞭?姚碧君不喜歡那種場合,而我需要應酬,很合理對麼?”

“合理?你怎麼那麼不尊重身邊的人?”

柳如煙本是疲態,忽然來瞭精神。

男女的相處,千古的難題。

沈放隻好搖搖頭:“你們女人真是奇怪,這麼晚我送你,你卻說我不尊重女人?要是男人天天黏在女人褲腰帶上,那女人又該看不起男的瞭吧?站在任何立場上都能指責男人一番,你真是女權的沒譜。”

柳如煙也不再於他爭執,重新將頭擺回去:“你說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看法。”

她還是從前一樣,倔勁十足。

方才沒問出來什麼,沈放這會兒還揣著心思,他的計劃還需要柳如煙配合。

沈放面表現無所謂:“隨便。”

說完話又有些遲疑,表情突變:“不過我送你,你總得給我點感謝吧。”

柳如煙知道,他這是趁機跟自己耍賴皮,不過心裡卻實實在在不想欠他的,既然他說瞭出老,她想瞭一會便直接回答著:“我可以付你車費。”

他看看起來是差那點錢的樣子麼?

透過後視鏡,他瞧見柳如煙皺著眉頭,瞧上去似乎覺得自己有什麼非分之想一樣,這把沈放逗樂瞭。

“車費不用瞭,幫個忙。陪我去湯姆森那個什麼交際宴會。”

柳如煙先是松瞭松眉頭,有些沒想到,而後又是詫異:“你不是有老婆麼,幹嘛帶我去?”

“怎麼,我結婚這麼久瞭,你醋還沒吃夠?”

沈放想也沒想就同她說笑,見她臉色一變,接著才將目光挪瞭回去看路,認真解釋著:“她不喜歡跳舞也不喜歡熱鬧,我自己一個人去又沒什麼意思,再說美國人的宴會都要跳舞,我怎麼也得找個舞伴。”

那個湯姆森明顯對她有興趣,帶著她去自然有方便之處。

“想找舞伴,隨便去夜總會大把的女人,你是把我當什麼瞭?”

柳如煙也不知道有沒有理解他的意圖,隻冷笑著說。

“當什麼?把你當朋友。”

“朋友?是我需要你這樣的朋友,還是你需要我這樣的朋友?那宴會我不想參加,當然你大可以用你軍統的身份逼迫我。你不就喜歡這麼幹嗎?”

用這樣的方式,算是要挾,不幫她的忙還顯得是自己的不是,跟土匪一般行徑。

方才在舞廳時候就被湯姆森教訓瞭一頓,這會兒聽瞭這樣的話,沈放眉頭皺起:“敬愛的柳小姐,我之前是逼過你,可我從沒冒犯過你。我隻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請你,宴會你愛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這點風度,我沈放還是有的。而且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女人我有的是,不缺你一個。”

他不解風情的很,柳如煙想著,明明兩句話就能哄好的事情,他非要粗著脖子要他所謂的面子。

“你!”柳如煙氣壞瞭。

沈放瞧著她的模樣,隨後猛地一腳剎車,繼續煽風點火:“生氣瞭,不高興可以下車,我不攔著。不過我要提醒你,宴會美國使館的文化參贊夫妻兩也會去,如果能邀請到文化參贊去看你的戲,沒準你劇團的危機就解決瞭。反正我話說完瞭,想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怎麼,他本意為自己好瞭?

聽瞭這話柳如煙愣住瞭。

沈放面色鐵青,看著柳如煙:“怎麼,還不下車?”

“你轟我?”

沈放回頭瞧他,眼色認真:“不,是你到傢瞭。”

瞧瞧這德行。

回到公寓時候已經是第二日凌晨,沈放輕手輕腳的進門,屋裡黑著燈,他剛要回自己房間,猝不及防,突然燈被打開瞭,姚碧君穿著睡衣出現在她的房門口。

“你居然還回來瞭?”

“還不睡?你在等我?”

沈放調侃一般的語氣,姚碧君臉有點紅隨即冷冷的說:“你需要我等麼,不是有人陪你玩,陪你喝酒麼?”

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可真累。

“生氣瞭?沒必要吧,我隻是遇到幾個朋友。對瞭,明晚湯姆森請你同我一起去中央飯店,參加他們美國代表團的交際宴會。”

柳如煙拒絕瞭他,他似乎還缺一個舞伴。

意料之外的,姚碧君卻搖瞭搖頭:“我想我是不會再去瞭。”

她眼神伶俐,盡是責怪:“今晚就是你說的帶我體會不同的生活?我倒是覺得這不同的生活裡,你根本不需要我。”

“你不該這樣理解,那些應酬是必要的,而且如果你主動點可能就不是現在這樣。

“是麼?跟那女演員跳舞喝酒也是必要的。”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需要討論這些瞭。

沈放突然笑瞭,這叫姚碧君對他怒目而視:“你笑什麼?”

“我們現在真像兩口子打架。”

他笑聲依舊沒停。

這是什麼意思?

姚碧君終於有點受不瞭瞭。

“好瞭,沈放,我真的不喜歡你這樣玩世不恭調侃一切的樣子,我隻想讓你尊重我一點。”

這一句話,幾乎是嘶吼,忍耐到瞭極限,觸底反彈的結果。

這讓沈放意外,一個是因為她說的話和柳如煙竟一般,一個便是她突如其來的怒火。

他們本就是帶著目的相互靠近而已,他們之間都十分清楚。

姚碧君接著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如果今晚你真的是為我安排的,那麼我希望你能專心一點。”

說完他回身進瞭自己的臥室,碰的一聲關上房門。

沈放愣愣的站在客廳裡。

他想不通,姚碧君這是假戲真做瞭?

雖然被兩面拒絕,不過交際宴會如期舉行,沈放也需要去如期參加。

地點在中央飯店西餐廳內,他西裝革履,打扮得十分上心。意料之外的,才剛一下車,有一個身影朝著他走瞭過來。

定睛一瞧,沈放面色即刻歡愉起來。

“看來今晚我不會因為沒有舞伴而擔心瞭。”

面前的人顯然精心打扮過一番,比之前更加大放異彩,是柳如煙。

柳如煙也笑著,不過卻還是強裝倔強:“我來不是為瞭你,我是為瞭的劇團。”

是那日沈放最後的一番話打動瞭她。

“隻要對我有利,我不介意你為什麼來。”

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柳如煙將手抄在胸前,隨即用另一種眼光打量他:“你真是一個隻求結果不問原因的人。”

此刻的太陽光正對面打過來,沈放咧嘴一笑,有些瞧不清柳如煙的神色,隻說著:“那怎麼瞭?你是個演員,既然來瞭,演戲就要演的逼真一點。”

接著他紳士地伸出胳膊,柳如煙挽瞭過去,兩人一起走進餐廳。

西餐廳裡,人們穿著西服,拿著酒杯,滿場交際。

沈放端著一盤法式鵝肝吃著,柳如煙似乎沒有胃口,端著一杯酒悄然抵到嘴邊小口抿著,眼神一直在人群裡打量著,像是在等著誰。

沒有一會兒之後兩個人的目光都停在瞭湯姆森身上。

他正在和幾名政界要人寒暄。

“我不喜歡這個湯姆森,這個人看著熱情,但骨子裡看不起中國人。”

沈放嘴裡嚼著東西,聲音不太清楚,柳如煙擺過頭瞧他,輕蔑一笑:“你們男人真是虛偽,既然不喜歡,那你為什麼還要來?”

交際場合不都是裝來裝去麼?既然躲不瞭,那為什麼不去接受。

沈放剛要開口,那邊湯姆森看到瞭柳如煙,面帶著熱情走瞭過來打招呼:“嗨,沈先生,柳小姐,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沈放聽見也招呼他過去,忙將手裡的瓷碟子放下瞭,剛湊上去,湯姆森便向那一夥美國佬說著:“這位是著名話劇演員柳如煙小姐,這位是軍統沈放先生。”

說完又介紹另一邊:“這位是美國使館文化參贊克裡姆先生,這位是他的夫人瑪格麗特。”

文化參贊,是她要找的人。

柳如煙搶沈放一步說道:“非常榮幸。”

沈放瞧瞭一眼她,有些被驚到瞭,不過隨即也知道跟著附和:“幸會幸會。”

女人相視,美貌相對。

瑪格麗特目光沒挪開,誇瞭她一句:“如煙姑娘真是漂亮。”

那目光是一種欣賞,瞞不住的真誠,加上湯姆森還要蜜裡調油:“柳如煙小姐不但人長得漂亮,演戲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瑪格麗特更加好奇:“是麼?希望哪天可以去看你的戲,好一飽眼福。

柳如煙隨即露出一臉的為難來,卻還是帶著尷尬地笑:“劇團隨時歡迎你們來看戲,隻是,最近可能不太方便。”

沈放在邊上打著配合,像是要賣她一個人情:“對瞭,聽說你們新排的話劇最近不能演瞭,事兒解決瞭麼?”

“劇本的內容可能有些敏感要被禁演,很遺憾,我們這出新戲大傢可能看不上瞭。”

柳如煙像是一早就猜到瞭,臉色沒有疑似驚奇,十分自然地搭著話。

不愧是演員,一等一的演技。

那頭兩個人還未說話,湯姆森倒是先急瞭:“這樣的事不應該發生,藝術是沒有政治與國界的,這樣很不好。”

“湯姆森這是在中國,你得理解。”沈放對他笑著,隨後又看向柳如煙:“如煙,請參贊夫婦看一下彩排沒關系吧?”

話都遞到這份上瞭,柳如煙忙接著,臉上有些不大好意思。

“這……參贊先生如果能賞臉當然好瞭。”

克裡姆跟身邊的夫人對視一眼,像是得到瞭認同一樣,隨即一笑:“好啊,我很想看到柳小姐的新作。”

服務生端著酒杯正好經過,沈放跟柳如煙對視,將那托盤接瞭過來,幾隻酒杯隨即交錯在一起。

宴會中燈紅酒綠,一派歌舞升平。

這邊的事情算是勉強解決瞭,隨後便是沈放的事情。

坐間,沈放與湯姆森聊得正熱火朝天。羅立忠打大門口走進來,一眼瞧見,隨即便邁步沖沈放徑直走過來。

“那這次就全仰仗湯姆森少校瞭。”

“相信我的眼光,我也期待沈先生的好消息。”

兩句話落,有個別的聲音接瞭一句:“聊什麼呢?談的那麼開心。”

湯姆森狡黠地對沈放一笑,回頭搭話:“我們在談藝術。”

“對,對,藝術。”沈放也笑著迎合,十分開心。話畢又凝眉瞧著羅立忠:“羅兄怎麼來的這麼晚?”

羅立忠面色無奈,隨意地在他身邊坐下,一杯酒入喉才算是氣兒舒暢瞭。

“沒辦法,毛老板突然要開會,就說軍統改組的事兒呢,以後這樣的會讓你去,無聊的很。”

這樣的玩笑可開不得,上下顛倒瞭,是大忌。

沈放忙將身往後一閃:“唉,千萬別,我是副手,那麼重要的會議可輪不上我。”

羅立忠這樣說是跟他近乎,他可不能亂瞭規矩,想著踩人帽簷子。

隨即音樂響起,沈放目光一轉的功夫,再瞧向柳如煙,發現湯姆森已經跑過去拉著柳如煙跳起瞭舞。

羅立忠一笑,隨著他目光瞧過去,對方才的事情仍十分好奇,便問著:“剛才你跟那個洋鬼子談什麼合作呢?”

沈放一笑,回神看著羅立忠,繼續抬酒與他碰杯:“羅兄真是明眼人,一下就看穿瞭啊。”

他暗暗打探消息倒是容易,不過在羅立忠面前,他得有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怎麼?你們還真的在談生意?”

這話說的,搞得前面的話像在試探一般。

沈放擱下酒杯模樣突然間嚴肅瞭起來:“聽說黨國內部對軍調的意見不一,目前主戰之聲意見越過瞭談判之聲,所以美國暫停瞭對黨國的援助。”

羅立忠冷笑:“美國佬在給我們壓力,他們真以為自己是上帝麼?”

“不過,有些美國人也不好受。”

這就是他這主意的來頭。

“誰?”

沈放微微一笑,不急不緩:“美國軍方的物資供應商。過去的幾年美國可沒少生產軍用物資,罐頭,被子,糧食,武器。如今德國、小日本都投降瞭,這些東西援助給我們是最好的出路,可惜援助暫停瞭。那些物資堆在倉庫裡太長時間,再不出手,沒準都得成瞭廢品扔到大海裡。美國很多軍方供貨商對此頭疼不已,在他們那兒是用不瞭,在咱們這兒可都是緊俏貨。”

一大段話一氣呵成。

沈放臉上稍微有些得意的神色:“我跟湯姆森談的就是這事兒。”

交流之間偶然所得。

羅立忠突然間就來瞭興趣,他自然知道這其中有多大的利益,兩眼甚至都放起光瞭:“湯姆森有辦法?”

沈放點瞭點頭:“他一個同學就是幹這個的,羅兄和那些商號那麼熟,我們可以通過湯姆森,把那些美國物資用很低的價格買下來。”

軍方物資,倒手一趟,賣出去隻能是民用。

“包裝一換,誰還能看得出來?海關、船運咱們都有人,再聯系商號出手,這就等於是空手套白狼,是美國人把錢硬塞到咱們手裡。”

安排的毫無破綻可言,實在是難得的好幫手。

“看來,老弟這幾天沒白聊啊。”

羅立忠和沈放相視一笑。

《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