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中統大樓,沈林去瞭一趟軍統一處,找羅立忠。
辦公室裡,沈林將照相館的資料遞給瞭羅立忠:“這中山路明光照相館的資料,那兒是共黨潛伏在南京的一個據點,我們盯瞭很久,不過這些人似乎是在休眠狀態,沒查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這樣的舉動到底有些奇怪,羅立忠看著資料檔案有些意外:“沈處長,你這麼做我可有點不明白瞭。”
沈林漠然,語氣僵硬:“這個案子應該由你們軍統一處來查,中統是搞內查的,對敵情報你們軍統更有辦法。”
羅立忠坐在原地沒動,訕笑著:“中統可從來沒給我們透露過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你這是給我送禮啊。”
“算是吧。”
“那就更奇怪瞭,這麼大的禮幹嘛送給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林解釋著:“破獲潛伏的共黨地下情報據點是個功勞,執行任務的人都該立功授獎,我弟弟是你的副手,這樣的好事交給你是理所應當的。而且羅處長也該知道這個功勞該給誰,該歸誰,大傢都有面子。”
羅立忠是聰明人,個中弊自然拎的清。他沒有去看沈林,而是低頭翻瞭翻照相館的資料,話裡有話地說:“你這是真的給我面子,還是有別的想法?”
這樣破天荒的事情確實值得懷疑。
沈林不快:“我說出來的沒說出來的,你該都清楚。”
羅立忠裝糊塗,抬手示意:“哎,別介,你沒明說,我怎麼會清楚。”
他怎麼能不清楚呢,如今的局勢,中統的人會做什麼事情,閉著眼睛也都能猜得到。
沈林看他的眼光未變,隻是臉上稍微帶瞭點詭異的笑:“清不清楚看你心情,羅處長不想知道的,即使知道瞭也是不知道。不管你心裡怎麼想,隻要我們能合作就好,對中統軍統都有好處。”
“是啊,這最終結果怎麼樣對你都是百利而無一害。這事兒,你弟弟要辦成瞭,那是查獲共黨地下組織的大功一件,你們沈傢也有光,如果你弟弟沒辦成,或者被證實瞭有通共的嫌疑,你也就把自己也推脫的一幹二凈,也不會讓人說是自己親手對付同胞兄弟。進可攻,退可守啊。”
縝密的分析,個中厲害說得頭頭是道。
沈林笑意更深瞭些,看著羅立忠搖頭:“那麼復雜的關系我倒是真沒想過,看來羅處長看的比我遠。”
“是沈處長的心思縝密,兄弟佩服,佩服。這個事兒我就按照沈處長的意思辦。”
說著羅立忠拍瞭拍手中的檔案。
很快地,那份檔案便已經出現在瞭沈放的辦公桌上。
沈放看完瞭抬頭看著對面的羅立忠,問到:“這是中統的檔案?”
“沒錯,中統的內部人士轉過來的,明光照相館是共產黨的一個情報據點。”羅立忠跟著點頭。
沈放面帶疑惑:“中統什麼時候那麼大方,跟咱們交換情報瞭?”
如今時期特殊,一點點的異樣對他來說都有可能是丟命的陷阱,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羅立忠表現自然,似乎覺得這事情完全在情理之中。
“內部消息自有內部消息的來源,他們啃不下去的骨頭不靠我們還能靠誰。”
沈放聽著雖然心有疑慮,可卻並沒有多問,也卻並沒有表現出來,隻面上輕松果斷答應下來:“好啊,那咱們就讓一處行動隊和偵訊科制定個方案。”
可面前的羅立忠卻隻擺瞭擺手否認瞭他的話:“跟蹤、盯梢那老一套不行,中統也這麼幹,管用還能等到今天?”
“那羅兄想怎麼做?”
“得更接近他們才行。”羅立忠眉眼間忽然若有深意,眼神盯著沈放似乎要將他看穿一樣。
沈放當即便明白瞭他的意思,反問道:“你是想假冒共黨打入他們內部?”
羅立忠點頭:“沒錯,這樣才能挖更多的線索出來。”
“這可不容易,稍有不慎,隻會打草驚蛇。”
算是忠告,但沈放知道,這根本不能改變羅立忠的主意。
羅立忠臉上果然跟他想象一般,是一臉篤然與堅定:“那自然,不過隻要能把共黨的情報網絡挖出來,這是大功一件啊。所以辦案的人選必須非常謹慎,不是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去就行的。”
說著他盯著沈放看。沈放一笑:“看來,羅兄是想讓我去?”
原來是在這兒等他,這個時候讓他去處理關於共產黨的事情,多半沒有什麼好心思。
“我把咱們一處裡的人理瞭一遍,想瞭半天,沒有人比老弟您更合適的瞭。潛伏敵後、偽裝偵查科沒人比的瞭你。”
羅立忠說的真誠,而且是出瞭名的笑面虎,一張面皮瞧著沒有一丁點的惡意,如果不是出瞭田中的事,沈放斷然不會有任何的懷疑。
“那是在日偽,共產黨的做派可完全不一樣。”
“日偽那麼險惡的地方你都趟過來瞭,一個共黨小小的情報戰難不倒老弟吧。”
羅立忠似乎早有準備,而且這樣瞧起來,他似乎很難回絕,羅立忠今日有一種勢在必行的決心。
沈放看著羅立忠那張陰險的臉思索著,沒有搭話,羅立忠也看他,問到:“怎麼,有顧慮?”
且不說這事情的真假,一個真正的國民黨人要打進共產黨內部,那也都是要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的。
隻是如今他似乎無路可退。
沈放臉上僵硬霎時間便消失幹凈,強擠出一絲笑來,表現頗為輕松:“怎麼會,難得羅兄看得起我,你說我行,我自當盡力。”
羅立忠當即大笑,用手拍瞭拍他的肩膀誇贊道:“痛快,痛快,不愧是黨國精英、敵後英雄,多大的事兒,到瞭你這兒都是輕描淡寫,風淡雲輕。”
這話說的著實有些過瞭,聽著叫人有些不大舒服,沈放臉上尷尬地笑著,道:“羅兄這幾句,兄弟汗顏。”
羅立忠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繼續往下說著:“哪兒的話,老弟有信心就好,這次共黨的接頭暗號我們已經掌握瞭,問的是好風憑借力,答的是更上一層樓。跟他們接觸上以後,你就說有重要情報要通過他們傳出去,最好把他們的上線引出來。”
他表情認真,似乎這事情就是這麼說一說,就能夠輕而易舉地辦成一樣。
沈放無奈未散:“我沒問題,就是怕那些共產黨沒那麼傻。”
“放心,不會讓你孤身赴險的,我準備瞭竊聽器,從美國剛進口的,中統都沒這玩意兒。咱們一處的人就在隔壁,萬一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就會現身,力保你安然無恙。”
似乎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卻怎麼聽都像是針對自己下的套子,不光是他那個好哥哥,如今竟連羅立忠都跟他統一戰線瞭。
“好啊,多虧羅兄想的周到。”
沈放臉上依舊陪笑,羅立忠跟著附和:“那當然,咱們是兄弟,對麼?”
相視之間目光都是若有深意,沈放不自覺咧瞭一下嘴角:“沒錯,當然是兄弟。”
他知道,現在的他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一不小心就會被巨浪翻個底朝天。
那個照相館裡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後面自己應該怎麼辦呢?
他都不知道。
這樣的情況,他很需要聯系任先生。
當晚的喜樂門,舞池裡眾人合著爵士樂在縱情的跳著搖擺舞。
不遠處連個黑衣衛特務一直在靜靜直立著,目光所及,是酒意沉醉,摟著舞女曼麗跳得放浪的沈放。
酒喝瞭不少,舞也跳瞭許久,等一曲完畢,他還忙著去搶托盤裡的香檳,一飲而盡之後音樂再度響起,他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又摟著曼麗跳瞭起來。
反復幾回,他跳舞的時候腳步開始踉蹌起來,跟周圍的人糾纏在一起,終於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不過他躺在地上卻是瘋瞭一般哈哈大笑,引得周圍的人一陣側目。
“你這傢夥,今天也喝太多瞭。”
曼麗在眾目之下尷尬地笑著,將沈放勉強拽瞭起來。
沈放醉醺醺,一頭倒在她懷裡糾纏著,面目湊近她的脖頸:“那怎麼瞭,你還能把我給吃瞭。”
“我還怕你吃不瞭我呢。”
沈放笑瞭,湊過去要親吻曼麗。曼麗卻推瞭一下沈放。
“你悠著點,現在時間還早呢。走,我帶你去歇會兒。”
沈放突然一把把曼麗摟得更緊瞭,耳鬢廝磨,聲音細軟:“歇會可以,不過今天要去包間。”
說著沈放摸瞭下曼麗的臉蛋。
曼麗身形妖嬈,笑起來風情萬種:“行啊,今天讓你好好放松放松。”
說完話她徑直架著沈放離開瞭舞池。
角落裡那倆黑衣人看到,相互對視一眼也起身跟瞭過去。
走廊間,兩個人歪歪斜斜地走著,沈放不時地跟曼麗打情罵俏,掐一下腰,摸下屁股。路過的客人都看出來沈放喝醉瞭,盡數躲著走。
一直到走廊深處的一個包間門前,曼麗開門走瞭進去。。
進瞭包間一關上門,沈放的醉態一下便醒瞭,放開曼麗冷靜道:“我約的人來瞭麼?”
“在隔間裡等著呢。”
曼麗語氣淡然,這裡幾乎每天都有些神秘的客人,何況沈放已經是熟人。
“隔間有後門麼?”沈放繼續問著。
“有,裡面的窗戶對著防火樓梯。以前是為那些官老爺們提防老婆找上門來,好溜的快準備的,外人都不知道。”
真是個見面的好地方。
沈放點頭:“那你幫我看著點,有什麼事兒喊我。”
說完,他找到包廂裡木板墻壁上的暗門,推門走瞭進去。
屋子裡佈置的很有桃色情調,一扇小窗微微開著,屋裡任先生在等著沈放,顯然也覺得這個地方有些意外。
“沒想到你會選這麼個地方。”
沈放看瞭看屋裡的佈置,是奇怪瞭點,但也沒有更好地地方瞭。
“事情緊急也顧不瞭那麼多瞭。”
說著他凝眉,刻不容緩:“有個問題,中山路明光照相館是我們的據點嗎?”
沒想到對面任先生臉色頃刻凝重下來:“你瞭解到瞭什麼?”
這似乎已經有瞭答案。
“如果是自己人,那他們已經被軍統、中統的人盯上瞭,而且羅立忠正在利用他們試探我。”沈放解釋道。
任先生的眉頭皺的更厲害,似乎沒想到這一切變得越來越糟糕瞭。
“明光照相館的暴露組織知道瞭,也試過讓他們撤離,但那幾個同志一直被監視的很嚴密,設計瞭幾個方案都沒成功,為瞭不讓組織承受更大損失,三位同志決定留下觀察對方的用意,隻是……”
任先生欲言又止。
沈放直言道破:“你擔心他們?”
時間過去瞭這麼久,誰又能夠保證那幾個人的忠誠。
“對你的試探很明顯這是個圈套,但沒人能確定這套裡的人還是不是自己人。”
一次又一次,他總是陷入這樣的僵局,可九死一生的幸運,誰有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沈放苦笑:“我哥可真厲害,能設計這麼個法子對付我,居然還叫上瞭羅立忠。”
他還是一點也沒有變,大義滅親這種事情,他到底還是能做的出來。
“你躲不開麼?”
沈放搖搖頭:“恐怕我現在連南京城都出不去,天天有人跟著我,包括現在。”
無計可施,兩人繼而都沉默瞭。
過瞭一會,沈放先開瞭口:“看來,我隻能接觸他們跟他們表明身份瞭。”
“你什麼意思?”任先生其實已經預感到瞭,但還是問瞭出來。
沈放咽瞭口唾沫,忽然揚起眼眸來:“告訴照相館的同志我的真實身份。如果他們出賣我,那就證明他們叛變瞭。”
這似乎是這個僵局唯一的破口,但不是對他來說。
任先生訝異:“你瘋瞭麼?”
如果他被出賣,就證明那兩個人可以放棄,不過,他若是被證實瞭身份,恐怕也是難有生路可走。
沈放眼眶紅紅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窘境:“那我能怎麼辦,把他們抓起來送進審訊室麼?如果他們沒有叛變,還是自己的同志,就再也出不去瞭,會死在我手裡!”
沈方幾乎咆哮著。
“可如果有問題你怎麼脫身?”
“我現在就能脫身麼?我必須接觸他們,這是軍統給我的任務!現在不僅是我哥在對付我,旁邊還有羅立忠,呂步青也在虎視眈眈,不管照相館的人有沒有叛變,我稍微走錯一步,所有人都一起完蛋。”
這樣的局面,任誰也都得放下唯一的那股希望。
與此同時在外面的走廊裡,兩個黑衣人依舊在盡頭處立著,雙眼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
其中有一個人有些不耐煩:“怎麼這麼久還沒出來,幹嘛呢?”
另一個倒是悠然自然,笑得若有深意:“帶個妞進去還能幹嘛?”
醉成那個樣子,而且還是這兒的女人,結果不言自喻。
這話有說服力,前面的那個人表示贊同地點瞭點頭,卻隻是稍微沉默瞭一陣子,覺得依舊不妥當,過一會又問:“這包間你檢查過麼?”
“廢話,我跟你一起來的,我怎麼檢查。”
“那裡面要是除瞭那姑娘還有別人呢?”
這話才是說到瞭點子上,另一個隨即來瞭精神,細思恐極。
“不會吧?”
“萬一呢,他要是見瞭什麼人咱們不知道,出瞭事兒可交代不過去。”
“那再等三分鐘,如果沒動靜,想辦法進去看看。”
三分鐘,裡面的人不知情,爭執依舊在繼續。
“我在想辦法安排你的撤離,照相館的事兒我不同意你這樣冒險的行動。我會請示老傢派專門的同志來處理。”
單反有一星半點別的可能,任先生也不想沈放再去冒險,他已經疲憊不堪瞭,他做瞭那麼多,是時候該歇一歇瞭,萬不可在這個時候再出什麼狀況。
可沈放搖瞭搖頭,跟那晚一般倔強地出言拒絕瞭他:“這事兒沒完之前我走不瞭!國民黨的人就是等著看我是不是要走,如果被他們牽著鼻子就等於落進瞭更大的圈套,會連累更多人。況且現在除我之外,任何接近明光照相館的人都很危險,我不想讓其他同志冒險。”
熟悉的說辭,熟悉的無可奈何。
任先生有些急瞭,聲音忽然嚴厲起來:“不行!真有問題我完全幫不瞭你!你怎麼辦?讓我眼看著你犧牲掉麼?”
“是的,有危險馬上放棄我!再找機會處理叛徒。”
沈放語氣和眼神都盡是篤然。
“我不同意!”
“輪不上我們同不同意瞭,軍統、中統的人都準備好瞭,這一關是留著給我的,我必須得過。”
那一份篤定裡有瞭一絲慌張。
“可……”
任先生一句話到瞭喉嚨,沈放回頭看瞭一眼門口,許是察覺瞭不妥當的地方,打斷他的話說著:“不用勸瞭,咱們進來時間太長瞭,外面的尾巴該忍不住瞭。”
這個時候,外面的人看瞭看時間開始走過去敲包廂的門。
“開門,開門。”
門裡面的曼麗被忽然一驚,隨即有些慌瞭,開始輕輕敲打密室的暗門嘴裡壓低聲音喊著:“沈先生,快點,外面有人來瞭。”
包廂的門敲的越來越急,外面黑衣人的喊聲也越來越大。
突如其來的應驗,讓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時間,沈放語氣堅定:“就這樣。”
任先生雖然不同意,卻也無奈:“那你記住,跟他們的接頭暗號已經作廢瞭,新的暗號是:天氣越來越冷瞭,照相的人不多啊。對方回答,生意不好做,全靠老客戶。如果接頭成功。你要多小心,盡量保全自己。”
隻兩句話的功夫,外面的人已經有些熬不住,雙目相視之後開始合力撞起門來,一下兩下還沒撞開,再猛地一下,隨著一聲響動,兩個人沒留神跟著門扇一傾,身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隻聽裡面曼麗一聲尖叫,兩個人一抬頭,突然對上一把槍口。
屋子裡面,沈放抱著曼麗坐在沙發上,臉上全是唇印,再瞧曼麗,露著半拉豐滿的胸脯,畫面香甜可口,還有輕微的喘息聲。
“你們想幹嘛?”
這樣的局面,他們還不忘用眼神在屋中打量一番,隨即說著:“有人舉報這有不法分子,我們來例行檢查。”
“檢查個屁,知道我是誰麼?”
沈放咬牙切齒,恨不得即刻便開槍。
其中一個人先是點頭,覺得不對又開始搖頭。
“我是軍統一處的沈放,老子泡妞要你們來檢!老子他媽給錢瞭!”
另一個連忙打圓場:“哦,那誤會瞭,誤會瞭。”
沈放佯怒,用手一輪,手中的手槍帶著旁邊桌上的酒杯被揮瞭出去,正中一個人的腦袋上,酒水灑瞭一身,不過看不大出來。
“誤會還他媽的看,這是老子的女人。”
他語氣囂張跋扈,兩個人自然明白他的身份,如今不過是懷疑罷瞭,確實沒有得罪沈放的必要,於是連滾帶爬地向後退。
“您別生氣,別生氣。”
說著剛走到門口,手還沒將門闔上的時候,另一隻酒杯又飛瞭出來砸在門框上,讓他快速地拽上瞭門扇。。
屋裡頭曼麗還賴在沈放懷裡,長發妖嬈,酥肩半露,模樣嬌媚,笑嘻嘻地說:“剛才你的樣子可真是個男人。”
沈放嚴厲的臉上隨即溫柔一笑,輕輕撫著曼麗的臉:“還不把衣服穿上,別凍著。”
“我不,我就想讓你看。”
柔情似水,事情到瞭一半,怎麼收得住。
沈放卻並不在意,隻掏出一疊鈔票塞進曼麗的內衣裡。
“今天的事兒,你可從來不知道,對吧?”
曼麗笑瞭:“當然,在這包廂裡我除瞭跟沈先生打瞭好幾個“波”兒,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一夜,沈林一個人靜靜靠在床上。他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眼睛也沒有閉上過。
屋子裡燈光微弱看不清楚他的臉,等著外米娜天色緩緩亮瞭起來。他的疲憊與憔悴在那細密的胡茬上暴露無遺。
這個時候電話響瞭,他慵懶地接通,那邊通知他道:“軍統那邊已經開始對照相館行動瞭。”
“知道瞭。”
沈林掛瞭點頭,長長地嘆瞭一口氣,一時間有些悵然與不知所措。
這個局裡,沈放究竟會怎麼做?而他自己又該怎麼辦?
沈林沒有答案,他不知道這件事會進展到什麼樣,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結局是他希望的。
另一邊,行動開始。
沈放在照相館的門口頓瞭頓,看瞭看四周,繼而走瞭進去。
就在明光照相館附近的公寓裡,有一間屋子被拉上瞭窗簾,桌上擺放著監聽的儀器設備。羅立忠戴上瞭耳機,在沈放進入的同時,指揮手下軍統的監聽人員開始進行監聽。
照相館內陳設簡單,沒有什麼異樣。
陌生的環境總要盡快熟悉,他可不想輕而易舉就喪命在這裡。隻是目光還正挪移這,照相館的老板看見他,繼而走瞭過來問到:“先生,您是要照相?”
沈放點點頭:“是。”
“那是要照證件照,還是相親照、生活照?有什麼要求?”
那張臉一直笑著,禮貌而又溫暖。
沈放有些難為:“相親照?可我結婚瞭,反正就是隨便拍兩張照片紀念一下。”
說著他還轉話題:“哎,外面門外口海報上面的姑娘可夠漂亮的。”
老板一笑:“哦,那是演員柳如煙柳小姐,南京城知道她的人可多瞭。”
沈放點瞭點頭沒有繼續接話,再度環顧四周,發現墻上有張水墨畫。
他走瞭過去,仔細端詳片刻,接著點頭稱贊:“這畫兒,不錯啊,就是少瞭點字。”
老板跟瞭過來,一邊擦拭著後面的佈景一邊說:“朋友送的,不是什麼知名玩意兒。”
“別啊,配上我說的這行字就好多瞭。”
“是麼?您說該寫啥好。”
沈放接話自然,眼神瞧著老板,等著他的反應。
“要我說就該寫好風憑借力,後面那句話您會接吧?”
他說瞭羅立忠的那個暗號,因為羅立忠對他進行瞭監聽。
不過也好,如果這裡的人真的叛變瞭,那麼定然會接受這個暗號,如果沒有接受,或許也就證明瞭他們的同志依舊堅守著。
對面的老板怔怔地看著沈放,繼而緩緩回答道:“更上一層樓。”
沈放卻並沒有說別的,隻神情放松地打哈哈,好像隻是無意間提到一樣:“可以啊,你這老板還會對對子。”
那老板臉上僵硬的表情也隨即緩和瞭下來:“讓您見笑瞭,這對著玩的,對瞭你說拍照紀念,那您想要什麼佈景?”
“隨便,山山水水,花鳥魚蟲,什麼都可以,隻要知道我在南京拍的就好。”
“好好,我這兒有樣板,您要不要看一下。”
說著,老板拿出一個圖冊,遞給沈放。
沈放隨意地翻看瞭幾頁,隨便選瞭一個佈景,然後小聲說:“我手裡有要緊東西,需要立刻送出去。”
這是一個暫停的聯絡點,這樣的消息,叫人詫異。
老板臉色變瞭一下,稍有尷尬:“我不明白先生在說什麼,我這是照相館,可送不瞭東西。”
“是麼?”
“當然。”
沈放笑著:“往老傢帶東西呢?難不成你跟老傢不來往瞭?聽你口音不想本地人。”
老板這回倒是沒有什麼奇怪,跟著十分順暢地接話道:“老傢在河南新鄉,您要想送東西去河南沒準我還能幫上忙,不過就是老傢的親戚也不多瞭。”
說著他不打算繼續下去,又故意把話頭岔開:“唉,您選的這個佈景好,來,我先給您拍照。”
接著他指引著沈放坐在瞭佈景裡。
拍照結束後,老板又問:“您要配什麼圖什麼字兒麼?我可以給您配上。”
“是麼,都能寫什麼?”
“一般寫萬事如意,升官發財什麼都有。”
沈放裝作猶豫:“行啊,我想想。”
他再度環顧四周,凝眉臉上湧出瞭好奇,忽然岔開話問著:“天氣越來越冷瞭,照相的人不多啊。”
老板原本已經回身收拾東西,可聽瞭這話之後動作卻慢下來瞭,緩緩回身看著沈放,表情淡定,繼而緩緩說道:“生意不好做,全靠老客戶瞭。”
這才算是對瞭上。
老板說完走到櫃臺邊,拿過紙筆一邊寫著一邊說:“這樣,今天您來,我也開張瞭,給您寫點吉利話怎麼樣,印在照片上不收錢?”
說完沈放低頭一瞧,紙上躍然一行字:“我們暴露瞭,你不應該來,這裡很危險。”
如今的境況,被監聽是常事。
“行啊,就寫鵬程萬裡,飛黃騰達。”
沈放也學著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筆在紙上繼續寫著:“你們是很危險,中統,軍統的人都在監視你們。”
老板呆住瞭。
“別忘瞭把今天的年月日寫上,寫陰歷的啊,別寫陽歷。”
不能沉默,沉默便又蹊蹺的嫌疑。於是他一邊說著繼續在紙上寫道:“我會安排,靜候消息。”
寫完沈放把那張紙扯下來,一邊點煙一邊說:“給老傢送東西可以麼?”
老板笑語:“別人不行,您可以例外,就是我得想想,看哪個夥計最近能回老傢一趟。”
接著他用火機把那寫過字的紙燒瞭,嘴上說:“好啊,過幾天我取照片的時候咱們再聊。”
目前看來情況似乎沒有那麼糟糕,不過確切的還要等。
如果照相館的人已經叛變,這三天裡必定會有人對他動手。如果他能在這三天內安然無恙,那麼他就該想辦法營救這裡的同志。
回到軍統,羅立忠在辦公室等他。
他走進來坐在羅立忠對面,羅立忠依舊面帶笑意,隻是看上去平常多瞭一份讓人厭惡的感覺。
“辛苦瞭。”
敷衍一般的問候,沈放並沒有在意,隻匯報著:“對方挺謹慎的,沒有明著接茬,我也沒太著急,怕打草驚蛇,不過說好瞭過幾天再去一趟,到時候再看他們什麼反應。”
這一切都在羅立忠的監控之中,他一副把握全局的模樣看著沈放。
“沒事,慢慢來,有老弟出馬,我放心的很。”
羅立忠動作算快,監聽的錄音資料在他離開那間公寓的時候,便已經同步送往瞭沈林處。
中統局裡,沈林聽完錄音摘下耳機直接扔到桌上,隨即眉頭緊鎖。
這樣的對話讓他心裡越來越不安起來,這不安是因為什麼他卻也說不清楚。
接著到下午的時候,又有監視的資料送來。。
敲門走進來,李向輝瞧著有些憔悴,一邊將文件夾遞給沈林一邊說著:“沈處長,這是軍統羅立忠送過來的明光路照相館的監視資料。”
沈林接過文件夾掃瞭一眼,裡面是幾張照相館的照片還有文字說明。
“他們送過來的東西,你核對瞭麼?”
“核對瞭。”
“好,那對沈放的監視記錄呢?”
他問得十分自然,不過李向輝卻明顯一愣。
“監視記錄?”
沈林將眼皮閉瞭片刻,接著仰頭看著李向輝,面色認真極瞭:“你的意思,這案子交給軍統我們就不管瞭麼?你在想什麼?”
李向輝有些詫異,不過算起來也是他的疏忽,於是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沈處長,我這就去行動科。”
沈林隱隱嘆瞭一口氣,再揚起頭的時候仔細打量,才發現瞭李向輝的不對勁。
“你怎麼瞭?這幾天眼圈黑黑的,精神也不好。”
最近麻煩事一大堆,他倒是沒有問過李向輝的事情,這會兒突然記瞭起來,便提瞭一嘴:“對瞭你跟我說過你要結婚,難不成是在準備婚禮累著瞭?”
這話算是問到瞭點上,李向輝的臉明顯更難看瞭些,緊接著嘆瞭口氣道:“這婚結不結得成還不一定呢。”
當初雖然因為茹萍的事情,他不建議李向輝結婚,不過他知道那到底是沒用的。如今李向輝會說出這樣的話,也沒在他意料之中。
沈林意外道:“幹嘛這麼說?你可不是拿婚姻當兒戲的人。”
李向輝稍微有些激動,看著沈林的眼光也有些變化,明顯不是他的問題。
“不是我當兒戲,前段時間,我未婚妻一傢被咱們中統局的人軟禁瞭。”
這樣的結果,始料未及。
沈林更加不明白瞭:“軟禁?為什麼?”
李向輝低著頭有些無奈:“她父親是金管局的一個處長,被人舉報有通共嫌疑,一傢人都在被調查,我想盡瞭一切辦法也沒有見到她一面,都關瞭快一個月瞭。”
“哦?怎麼我一點消息也沒聽見”
這樣大的動靜,還是自己身邊人的事情,可他卻全然不知。
李向輝這會兒面色才又平靜瞭下來,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是經濟調查處的人幹的,他們拿到瞭葉局長的命令可以完全不通過我們。”
“連你的面子也不給?”
李向輝點點頭,像是忍耐瞭許久,皺著的眉頭緊緊巴巴扯不開:“不是我非說不敬的話,現在黨國做事兒太荒唐瞭,就算她爸爸的真的通共,也不能株連九族吧,幹嘛把一個姑娘抓起來。我的未婚妻我瞭解,她就是一個不問世事的美術老師,怎麼可能通共?”
這話也就是和沈林說說。擱別人哪敢提半個字。
沈林撇瞭撇嘴,隻安慰著他:“別太擔心,要是沒嫌疑遲早會放出來。”
“可眼下連我都沒有辦法見她一面,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瞭。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瞭,我真是……”
本是看他也是窘境才沒太在意,可他說起話越發沒譜瞭,於是沈林出言打斷瞭他的話:“這樣話出瞭這個門就不要再說瞭。”
李向輝接著沒敢繼續說下去。
他情緒有些激動,但也是為瞭李向輝好,說完話平靜下來,目光投向桌子上自己和沈放小時候的照片,繼而語氣緩和不少,突然有興致跟李向輝討論起來。
“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她並不是無辜的,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困擾沈林許久瞭。
李向輝不知是沒有考慮過,還是面對沈林有些不敢說,目光躲閃,有些遲疑:“我……”
“隻有我們倆,直接說。”沈林斬釘截鐵。
李向輝也算是吃瞭定心丸,出瞭一口長氣,抬眼認真地看著沈林。
“以前我一直以為信仰可以超越一切,可以讓一個人強大到沒有任何阻礙,可以放手去追求而毫不妥協,但現在我不這麼想瞭……”
他停瞭下來,面上忽然帶笑,沈林用眼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接著開口道“如果信仰和傢人當中必須選擇一個,我會選擇後者,越經歷的多,就越會發現親情、愛情、友情比什麼都大,我做不到那麼冷血……”
這話倒像是拿針戳他一樣,沈林似乎並不想聽到這樣的答案,因為那個他的信仰背道而馳,所以他煩躁地打斷:“好瞭,夠瞭。”
李向輝被他嚇瞭一跳,怔在原地,他直接岔開話題:“去吧,把正確的資料拿來。”
接過他手裡的資料,李向輝準備離開,又被他從身後叫住。
“向輝。”
李向輝站住回頭,他接著說道:“把你未婚妻傢裡的情況寫下來,我會想辦法,在適當的時候安排你跟你的未婚妻見面。”
“謝謝處長。”
李向輝多少有些意外,不過也沒再多說別的,直接走出門去。屋子裡沈林的目光再度投向桌子上,那張自己和弟弟沈放的照片。
瞧瞭一會,他將照片扳倒扣在桌子上,長嘆瞭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