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瞭門後沈放直奔咖啡館去,因為坐實瞭身份,之前有的尾巴再一次消失無蹤,他的行蹤也便的輕松瞭不少。
下車徒步靠近,他正準備穿過馬路走進咖啡館。一名賣煙的小販靠近過來問:“先生,要不要煙,有美國的好彩牌兒。”
沈放掏出錢來遞過去:“來一包。”
意料之外,那人卻遞過來兩包煙,也沒有說什麼直接轉身就走瞭。
再低頭時候,沈放發現兩包煙中間夾著紙條。
今晚八點,城外五裡坡見。
驅車如期而至,月光皎潔迷人,沈放下瞭車打量一番周遭,靜謐得幾乎叫人生出耳鳴。
目之所及,一顆大樹地下有一個黑色的剪影迎著黃色的光暈能瞧得見模樣,是任先生。
沈放湊近,任先生說道:“你送出來膠卷很有用,讓我們瞭解瞭很多國民黨在南京的軍事設施的情況。”
本以為是組織對那個神秘的計劃有所察覺,沒想著任先生卻先提瞭這件事。
沈放頹然,語氣沉沉:“這是照相館的同志用生命換來的,也換來瞭我今天能跟你見面。他們才是英雄。”
他總覺得自己這條命如今不是他的,那些人好像都在什麼地方瞧著他,將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叫他壓力很大。
任先生拍瞭拍沈放的肩膀,算是安慰:“是的,他們是英雄,而且他們的血不會白流的。”
這句話之後,兩個人低頭都靜默瞭一會兒。
“現在中統軍統都沒理由懷疑我瞭,都解除瞭對我的監視。”沈放先開口打破沉寂。
任先生跟著應和:“這很好,你可以輕松一點,離開南京也就沒那麼難瞭。”
離開?他原本應該是一具屍首,如今茍且存活,哪還能離開。
“也許我不應該走。”沉思片刻,沈放說瞭這一句話。
任先生有些意外:“為什麼,你不是很想走麼?而且你的身體組織上也很擔心。”
在照相館外面,他的傷再一次被觸動,剩下的時間到底還有多少,誰也不知道。
“我是不適合再潛伏下去,但三位同志的死讓我知道瞭留下來的意義。國民黨有很多針對我們的秘密行動,羅立忠正在執行一個“靈芝計劃”,屬於特級的保密計劃,可我連這個計劃是做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我走瞭,其他同志想弄到這份計劃就更不可能瞭。也許,我應該留下繼續做敵人心臟裡的釘子。”
他的這種想法,已經多次打消瞭他離開的打算。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有他是最好的結果,沒瞭他,事情若是失敗,他恐怕會講責任扣在自己身上。
任先生面色凝重,一再被拒絕後,他已經感覺得到沈放心裡那股視死如歸的決心。
“你想好瞭麼?再潛伏下去你面臨的困難太多瞭。”
沈放苦笑:“那又如何?最多就是跟照相館那幾個同志一樣。”
離開也不見得能多活幾日,留著也好,替他們多活幾日,也算值瞭。
隻是沈放還未從羅立忠處得到什麼信息,不久之後進入八月份,隨著國民黨軍事行動的展開,軍統局卻終於迎來瞭最後的割裂,被改組成為國防部二廳保密局。
國防部所屬陸軍,海軍,空軍等各個司令部及所屬機構都強化瞭自己的情報系統,而原本應由軍統方面主力承擔的軍事情報工作被削弱瞭不少。
勤務人員正在換下軍統的招牌,羅立忠站在辦公室裡瞧著,面色凝重。
門開著,沈放敲瞭敲門框後走進來,羅立忠聞聲回頭,這時候才擠出幾絲微笑:“哦,沈老弟。”
沈放將門掩上,走到羅立忠身邊,羅立忠的目光再度移向瞭窗外。
“羅兄有心事?”
這樣的變化,沒有心事才是假的。
“軍統這塊牌子在政界軍界誰不忌憚三分,今天就這樣沒瞭。”
他話語裡是唏噓,最後帶著點兒嘲諷的笑。
“沒想到羅兄這麼傷感,牌子換瞭人沒換,一切不都一樣麼。”
沈放安慰著。
羅立忠冷笑:“一樣?鄭局長想向上爬,得到瞭國防部二廳廳長的位子,毛副局長也想向上爬可還是副局長,看起來是一樣,可惜他們都不是戴老板。”
這是他的地盤,這個種的利弊關系他一清二楚。沈放卻疑惑:“此話怎講?”
“戴老板在的時候軍統權利極大,軍統的牌子和咱們的證件就是個象征,可惜得罪的人也太多,國民政府上下沒有一個部門不想消弱軍統的權利,論實權戴老板足可以和任何一個民國大佬平起平坐。如今這牌子倒瞭,鄭局長,毛副局長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國防部二廳下面的一個保密局,你覺得這是往上走還是往下?咱們還和以前一樣麼?”
隻是從前的自己人沒變罷瞭,沒變的自己人,如今全都被人踩在瞭腳底下,一路滑坡。
沈放看著羅立忠,感覺無法言喻。
“羅兄今天太多愁善感瞭,這話也就是咱們關著門說,要是別人聽見瞭恐怕不好。”
羅立忠聞話也看他,打量得尤為仔細,忽然笑瞭起來,接著又拍拍他的肩膀:“一起做瞭生意就是不一樣,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不管軍統保密局是往哪兒走,你我得往上走。”
人一旦失意起來,會特別害怕一個人,這時候幫手尤為重要。
往後的事情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一切都像是在冥冥中前進著,靜悄悄的,有個故人再一次重新向沈放靠近。
現在的軍統就像是個被架空的殼子一樣,事情越發少瞭起來,沈放從羅立忠辦公室裡離開,百無聊賴便告瞭假。
到門口停車下地時候,他視線裡瞧見一個熟悉身影與他擦肩而過。
沈放追瞭過去,拍瞭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回頭,那張臉屬於陸文章。
方才已經大約認出,沈放並沒有太多意外,笑著的時候十分隨意:“你怎麼到這兒來瞭,來找我?”
陸文章面色不自然,說話也是掩飾:“隻是路過。”
“金陵兵工廠離這兒可不近,你路過?”
沈放一笑,戳穿他的謊言。
陸文章沒有接話,兩人對視。沈放知他並無惡意,便也沒有繼續這個問題,轉而說著:“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找你並不難。”
陸文章依舊惜字如金,像是害怕暴露一樣,那樣子將沈放逗樂瞭。
“既然都到傢門口瞭就上去坐坐。”沈放表現熱情。
陸文章卻顯得有些不安:“我看還是……改天吧。”
說完他正要離開,沈放卻堅定地拽著他的胳膊,四目相對時候,語氣篤然:“我在南京沒什麼朋友,我想你也一樣。”
同樣可憐的樣子,應該是個不錯的相聚理由。
聽瞭這話,陸文章不說話瞭。沈放扯著他往門口走,開瞭門將他又拽上瞭樓。
日光正好,溫暖和煦地從窗外面照進屋子裡面。
窗口邊上,桌子上泡瞭一壺普洱。沈放在為陸文章斟瞭一杯。
“這是一個商人送的,藏瞭十五年的生普洱,我一直沒有舍得喝,今天你來,特意拿出來招待你。”
陸文章看著沈放公寓裡的一切,還是顯得有些拘束,顯然滿屋子的舒適讓他有些不能適應。
他的臉上帶著一點自卑且失落的神色,怯怯的,有些窘迫。
沈放一眼看穿,笑著安撫:“放松點兒,在我這兒沒必要這麼拘謹。”
陸文章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你這兒太舒服瞭,這樣的地方都讓我不自在。”
從他的模樣和著裝便能夠看的出來他素日的生活,這樣的境況,對如今的他來說,著實奢侈。
沈放點頭:“我明白。”
陸文章聞話卻突然激動:“你是公子哥,你不明白,我的房間隻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床毛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瞭。”
長久的沉寂之後,終於有的一絲生氣和自然,沈放滿意地笑瞭。
陸文章挑瞭一下眉認真地看著他:“你不相信?”
茶香濃鬱,他也很少嘗,有些新鮮滋味,喝上一口擱下茶杯,看著陸文章的臉沈放說話語重心長。
“你說的感受不是身體,而是心理。”
“怎麼說?”
陸文章看著沈放,像是等待沈放的解釋。
“我在日本人那邊的時候公寓比這還豪華,可是一樣每分每秒都不自在。”
這話一語雙關,還有意思是,如今他依舊不自在。
陸文章瞭然,像是被說服瞭一樣點瞭點頭,接著終於有些放松下來,將那杯茶拿到手上,先品茶湯,再品茶香,最後喝瞭下去,整個過程很是熟練。
經驗老道,是個茶客。
“看得出,你很喜歡喝茶,我這兒好茶有的是。以後有空多來這裡坐一坐。”
話還沒說完,門被從外面打開瞭,兩個人目光斜視,外面進來的人是姚碧君。
看到陸文章,姚碧君有些意外:“有客人?”
真是出奇的事情,她還從未見過沈放帶人回傢。
陸文章蹭地站瞭起來,剛才的放松煙消雲散,又有些拘謹。
“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陸文章”他說完反轉過來:“這是我的妻子。”
姚碧君十分有禮貌:“您好。”
難得遇見沈放的朋友,姚碧君其實有些說不出的新鮮,可下一秒陸文章轉過臉,她定睛一瞧,笑容隨即煙消雲散,那可怖的半張臉將她嚇瞭一跳。
不同的是,瞧見姚碧君的那一瞬間,陸文章被她深深地吸引瞭,溫文爾雅,一顰一笑都那麼撩撥人。但見姚碧君十分明顯的反應後,陸文章隨即而來的是尷尬,甚至還有些許失落。
美人在他眼中,卻好似跟他招手說再見。
沈放見氣氛微妙,忙跟著調解:“別害怕,他不是怪物,相反他救過我的命。”
姚碧君有些錯愕,為自己的失禮感到有些不安,忙及時補救:“真是非常抱歉。”
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正巧看見桌上的茶壺,忙將自己解救:“茶有些涼瞭,我去給換一泡來。”
不一會兒,人端著茶重新走瞭出來。方才的事情像是已經翻瞭篇,沒人再提。
姚碧君幫他們斟茶,陸文章喝瞭一口忽然皺眉看著沈放。
“這茶換過瞭,這才是15年的生普洱,你剛才泡的年份不夠。”
美人面前獻醜,博眼球的絕活。
沈放有些意外,自己喝瞭一口,卻還是沒有嘗出什麼不同來,剛要說話,旁邊的電話響瞭起來。
是羅立忠打來的,說是有任務要去清涼山南麓,那兒發現瞭一個共產黨窩點。
沈放放下電話直接走到門口衣架上拿衣服。
“我得出去一下。”
這種狀況,陸文章略顯得有些尷尬。
“那……那我也告辭瞭。”
他不想走,但似乎有些不妥。
沈放立在門口卻沖他擺手,示意他坐下:“把茶喝完瞭再走吧,我很快就回來瞭。”
正和他意,再加上姚碧君一句話:“是啊,陸先生,再坐一會兒吧。”
陸文章沒有堅持的意思,復又坐瞭下來。
沈放開門離去,姚碧君為陸文章填茶,順便找話題打破尷尬:“你怎麼知道他把茶葉換瞭?”
陸文章一笑:“我父親就是種茶的,也是小茶葉商販,我從小耳濡目染,對茶葉略知一二。”
看起來這是唯一的話題,姚碧君忽然來瞭主意,說著:“你等等我給你再泡一些其他的茶嘗嘗。”
大紅袍,正山小種,喝瞭有幾杯後姚碧君嘆服:“你的確是個行傢。”
陸文章羞澀一笑,也誇她:“夫人對茶道也算是頗為精通。”
“我哥哥喜歡茶道,我跟著看,也就學會瞭,隻是沈放完全不懂,隻知道什麼貴喝什麼,剛才那個所謂的十五年的生普洱完全是蒙人的。”
她說著便已經笑瞭起來,陸文章更是被他逗樂瞭,而後看著姚碧君一張笑臉發起瞭楞。
四目相對,姚碧君笑意僵在臉上,他忙將目光收瞭回來,進而又拘束起來,突然起身要走。
“沈夫人,我走瞭。”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姚碧君有些意外:“怎麼不多坐會兒。”
“不瞭,謝謝你的茶,讓我想起傢的感覺。”
說著陸文章走到瞭門口卻又忽然停下步子,像是想起瞭什麼,回身說著:“你過的不好,你不該這樣。”
姚碧君有些震驚,仿佛聽錯瞭什麼,但回答他的語氣依然清淡地:“你說什麼?”
陸文章回頭看看兩個臥室,算是示意,再將目光挪回去,算是解釋:“你跟沈放沒有真的住在一起。”
這樣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多少算是不光彩,姚碧君顯示愕然,隨即有點臉紅地低下瞭頭,稍稍不安。
愛慕讓人頭腦發昏,這會兒陸文章才註意到自己十裡瞭,忙點頭道歉:“對不起,是我說太多瞭。”
語罷他焦急出門,嘭地醫生將門給闔上瞭。
沈放到達說定的地點時候,隻見羅立忠親自帶隊已經將一個住宅圍下。
“怎麼樣?”他問著。
羅立忠目光挪過來看他一眼,面色上有些不耐煩:“一處行動隊的人喊瞭幾遍讓他們投降,不過裡面沒啥動靜。”
等到此刻,羅立忠也算是耐不住瞭,說完話他又對身邊的吳隊長點頭示意,意思是進去瞧瞧。
吳隊長下瞭令,兩個特務輕手輕腳地朝著摸索著進瞭門去,沒多久兩聲槍響意外地吸引瞭所有的人的註意。
全體防備,等著燃起戰火,可隨後屋裡又沒有瞭動靜,重新恢復瞭沉寂。
沈放立在一旁看熱鬧,見羅立忠皺著眉頭說道:“還挺難纏。吳隊長,讓你的兄弟們動手吧,這麼耗著沒完瞭。”
他的耐心幾乎被耗幹瞭。
接著吳隊長一揮手,整隊的軍統特務便從宅子四面八方的缺口湧瞭進去。
沈放跟著幾個特務走的大門,還沒挪上幾步便已經看到瞭方才進來的兩個特務的屍體。
身前的人想也沒想便要上前準備掀開。沈放腦袋裡蹦瞭一根線,即刻喊著:“不要動。”
那人手已經碰到地上屍身的胳膊,卻戛然而止愣在瞭原地,隨即一臉莫名回神看著沈放。
沈放越過他,身後探進屍體下面,結果摸到瞭一個拔瞭安全栓的手雷。
隨著扔出窗外的瞬間,那手雷爆炸掀起瞭巨大的聲響。
這時,在窗口有個特務喊:“人在那邊。”
眾人聞聲又重新沖出瞭住宅。
在縱橫交錯的灌木林中,最後那人被密集的彈雨打中,隨後被捕。
審訊室裡再見,好好地一個人已經被血跡佈滿,那張臉被染污瞧不清楚模樣,但依然嘴硬。
沈放進來後立在一旁瞧著,羅立忠走上前去卻皺著眉頭,有些呵責。
“我說瞭多少次瞭,不要這樣用刑,特別是他的頭,打壞瞭可不好。”
說完後他從旁邊抽出瞭一個小榔頭拿在手上,那張臉上重新出現笑顏,不過瞧上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按住他。”
鏗鏘的命令,特務把那人的手死死的按在刑椅的扶手,沈放可以想見接下來的一幕,緩緩歪過頭去,接著羅立忠上一言不發,沉默片刻後驟然抬手,揮起榔頭猛地砸瞭下去。
隨著一聲慘叫,被擊中的指頭幾乎被敲得粉碎,接著連續幾回,一個手掌上的手指盡數被瞧斷,那變形的手掌一時間血肉模糊。
椅子上的人慘叫著疼暈瞭過去,一盆水潑醒,羅立忠臉上還是帶著陰森的微笑看著他。
“疼麼?你的右手沒有一個骨頭是完整的瞭,我想這應該能讓你想來起什麼。你可以不用現在說,我給你時間,而且我會找醫生給你治療,但是明天我會把你另一隻手的手指敲斷,我會再給你治療,還不說,接著就是你的雙腳,雙臂,雙腿,隻要你頭腦沒壞,嘴能說話就行。我不急,有的是時間,我可以慢慢地等。”
他說起話來語氣輕松,是一股你要等我陪著你等的架勢,絲毫不輸,叫人膽怯。
沈放歪過視線瞧瞭一眼,皺瞭皺眉,接著又聽羅立忠說著:“以後這個人都是我來審問,你們把他看好,別讓他死瞭。”
出瞭審訊室,羅立忠和沈放並肩往外走。
方才就瞧見沈放表情不大對勁,這會兒羅立忠問瞭出來:“老弟是覺得我下手太狠瞭?”
沈放先是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一笑:“羅兄有羅兄的辦法,這是我該學習的地方。”
他已經盡量保證一句話都沒有多說,表情這種東西,有時候不大受控制。
羅立忠表情有些無奈,嘆瞭口氣:“我也不想這麼狠,但是對付共產黨有時候不這樣是不行的。如果你都學會瞭,我可就省心瞭。”
沈放神情自然,可心裡在盤算著。
照著這個這樣下去,審訊室裡的那個同志抗不瞭多久,可自己又顯然不可能將他救下,那可就這樣眼看著自己的同志被這樣折磨下去麼?
羅立忠看出沈放的異樣剛打算再問話。突然有特務的大喊從審訊室傳瞭出來:“把他嘴撬開!”
審訊室裡接著變得嘈雜起來。
沈放回頭對上羅立忠的視線,羅立忠話到嘴邊又咽瞭下去,兩個人忙轉身朝審訊室沖過去。
一進門便看見那共產黨人滿嘴鮮血,身子已經不再掙紮。
跟意料的一樣,那人咬舌自盡瞭。
羅立忠嘆瞭口氣搖搖頭。而沈放強忍著內心的酸楚,表面上依然冷靜異常。
方才的顧慮頃刻煙消雲散。
晚上回到公寓的沈放臉色蒼白,非常疲倦。
他摘下帽子脫下外套,放在瞭衣架上,繼而用手捏瞭捏眉心,試圖緩解不適。
姚碧君正在屋裡看書,見他那模樣忙將書放下,起身走過來幫沈放脫掉大衣。
“怎麼回來這麼晚。”
如今的問候更親切,更親近。
沈放搖瞭搖頭說話,兀自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瞭杯酒,而後一飲而盡。
“遇到麻煩瞭?”姚碧君追問。
沈放又倒瞭一杯,這回面孔仿佛有瞭點活力,許是不想她擔心,終於蹦出瞭幾個字:“沒什麼。”
姚碧君遲疑片刻,也不打算糾纏下去,隻緩緩說道:“別太累瞭,別忘瞭你頭上的傷。”
或許是因為對方的體諒,沈放卻又忽然固執地想要說明。
他看著姚碧君,蹙著眉毛沉默瞭一陣子,最後還是開瞭口:“今天有行動,抓捕共產黨,活捉瞭一個,不過最後還是死在刑訊室裡瞭。”
這樣的事情似乎並不新鮮,姚碧君沒有多驚奇,似乎明白瞭沈放情緒的由來,跟著嘆瞭口氣。
“戰爭結束瞭,為什麼還總這樣?”
“以前是外族侵略,現在是政治,普通人是不會明白的。”
明明是一國之下,黨派之爭叫人爭紅瞭眼,恨不得你死我活。
“我也不想明白,但我知道戰爭是可恨的,戰爭造成瞭太多痛苦。比如你那個朋友陸文章,如果沒有戰爭,他也許是另一個人,有另一種生活。”
姚碧君的語氣像是暢想,也像是為陸文章唏噓。沈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被她察覺。
“怎麼瞭?”
沈放挑著眉毛:“你很欣賞他?”
姚碧君一笑:“不是欣賞,是同情。”
後面的日子過得很快,平靜的湖水流淌著,很快便到瞭初冬的時節。
十月國民黨軍攻占張傢口,達到瞭向解放區全面進攻的頂點。蔣介石悍然下令召開由國民黨一黨包辦的“國民大會”。
金陵中學門口,喬治其走出來站在街頭,張望一番四周後小心翼翼地走進茶樓。
二樓包廂裡,沈林在等他。
桌子上擺瞭兩杯茶和一些點心,他走上來打瞭招呼,得瞭沈林應允之後拿起來吃著,卻看上去心事重重。
沈林看著報紙,抬頭發現喬治皺著的眉頭。
“怎麼,有心事?”
喬治其聲音很小,像是知道說的話會惹沈林不高興,有些不大敢說。
“我最近參加瞭一些激進分子的聚會,我覺得那些搞民主的人說得很多也是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沈林聞話後直接將報紙擱在瞭一邊上,隨即嚴厲瞭起來:“你說什麼呢?”
從未有過的激烈反應,喬治其被嚇得身子一抖,有些呆愣地看著沈林,沒敢再說話。
沈林很快察覺到語氣的不大對勁,忙跟著溫柔一笑:“這些邪說本來就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你還年輕,千萬不要陷進去,社會動蕩,對個人、國傢都不會有好處,要知道我是在幫你,也是在幫你的同學。明白嗎?”
喬治其乖巧地點瞭點頭。
沈放抿瞭抿嘴:“把你發現的情況告訴我。”
“哦。是有些搞民主的人在學校發展動員學生參加他們的集會。”
“說下去。”
“今晚在光明戲院有一個秘密會議,他們似乎要籌劃在國民大會期間搞什麼反政府的行動……”
說到這裡,喬治其又停住瞭。
“你怎麼瞭?”
喬治其臉上有些為難,也有些怕,後面的話說得慢吞吞的:“他們讓我參加,但我在猶豫,也有些怕,因為這次這幫人幹的事兒可能太出格瞭。”
對面沈林眼神一直堅定,聽瞭這話卻並沒有呵責,意料之外地說:“你應該去。”
喬治其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他接著上言講:“而且要把所有參加的人都記住。”
那副表情從容而富有正義感,仿佛交代著一種使命。
喬治其小聲問著:“是不是這些人都會被抓起來?”
沈林點頭:“他們都是擾亂社會秩序的人,是應該受到懲罰的。”
“可是……”
話說到一半,沈林根本不給他幾回再反駁,打斷他的話道:“沒有可是,記住,國傢沒有秩序一切都無從談起,懂麼?”
一句話解決瞭所有的問題,喬治其沒有再敢爭辯,點瞭點頭。
沈林滿意地笑瞭,眼神中有著一絲溫柔,似乎看著的是自己年幼的弟弟一般,說著掏出瞭幾塊銀元給他,關切地說著:“這些錢你拿著,別苦瞭自己。有情況隨時找我。”
喬治其應瞭聲,他繼而拿起禮帽,掀開簾子走出瞭包間。
路邊停的車子在等他,開門坐定,沈放對李向輝吩咐著:“讓負責跟喬治其接觸的人員盯緊點,看他今晚到底要參加什麼活動,參與的都是些什麼人。”
“需不需要通知行動科?”
“暫時不用,先弄清楚幕後的人。”
沈林搖瞭搖頭。
近黃昏的時候,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南京城顯得有些隱晦。
羅立忠召喚,沈放驅車到瞭中央飯店時候,羅立忠正和幾名商人模樣的人聊天。
屋裡音樂正響,十分悠閑,羅立忠瞧見沈放後與正說話的中年男子頷首示意,接著便朝沈放走過來。
“老弟怎麼才來?”
羅立忠熱絡地搭肩。沈放模樣輕松,微微一笑,看不出有什麼心事。
“去醫院復查瞭一下。”他就提瞭一嘴,畢瞭忙轉移話題,一臉好奇地問著:“今天這又是什麼局?”
“商務部的人辦的,想讓工商界的人出面支持這次選舉。”
“談選舉?那我們來幹嘛?”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難不成為瞭吃一頓飯?
得到答案,沈放更加好奇。
羅立中咂瞭砸舌頭,用手輕輕敲瞭敲他額頭,身子有意湊近瞭一些:“去一趟醫院你就糊塗瞭?今晚來的可都是南京城內有頭有臉的商業精英,這些人和政界軍界都有密切的關系,咱們早晚用得上這些人。”
他聲音很低,目光還打量著四周,像是再說什麼秘密,不過這解釋顯然沒有得到沈放的理解。
沈放眉頭皺的更緊瞭些,有些難以置信:“現在國共局面越來越緊張,都說生意不好做,這些生意人還有心思摻乎政府的事兒?”
羅立忠一笑,那意思或許覺得沈放到底還是年輕。
“又想錯瞭吧,局面越亂越得跟著軍隊混,軍需處、槍械局、戰備物資署哪個不是最來錢的地方,連現在的財政部和經管會都得圍著國防部轉,這些商人聰明的很。這叫各取所需,相互得利。”
薑畢竟還是老的辣,聞著油腥氣的老鼠太能知道自己要的東西在哪裡。
沈放隨即釋然,展瞭展眉頭:“也對啊,這樣我們賺錢的機會就更多瞭。”
說著,兩人都笑瞭。
一邊有侍應生走過,羅立忠從托盤上拿下兩杯酒來和沈放對碰。就在這時,有人來向羅立忠微微耳語瞭幾句。
羅立忠皺瞭皺眉頭,接著目光在人群裡尋找一番。
沈放有些疑惑,但卻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停留對象是吳隊長,羅立忠招手示意他過來,接著與他耳語。
“回局裡帶人去,目標是光明戲院……”
沈放微笑地喝著酒,裝作似乎沒有註意到這一切,但心裡不免疑惑。
那是柳如煙演出的戲院,難道是柳如煙出事兒瞭?
羅立忠與吳隊長說完正要走,沈放忙順手拿過一杯酒湊上將吳隊長拉住:“來,老吳,喝一杯。”
吳隊長面露難色,向羅立忠求助,羅立忠拍瞭拍沈放勸著:“今兒就算瞭,吳隊長還有事兒。”
沈放不依:“什麼事比喝酒重要的?”
羅立忠聲音很低,湊近跟他解釋:“有些民運分子可能在今晚有非法聚會,老吳得處理一下。”
“這種民運的小事兒還用得著咱們,讓咱們南京站的人帶上幾個警察不就辦瞭麼。”
沈放有些意外,什麼時候這種事情也得羅立忠親自操心瞭。
羅立忠聞話卻隻搖頭:“國民大會就要召開瞭,這可是蔣總裁極為看重的事兒,不能出岔子,現在各個情報機關都下瞭命令瞭,不上心可不行。”
多說耽誤事情,羅立忠語罷有些唏噓,反應過來忙吩咐著:“趕緊去吧。”
吳隊長點頭離開,沈放還有些不大安心,追問羅立忠,看似關切:“那麼重要的事兒,吳隊長那幾個行動隊的人行麼?”
他倒不是擔心事能不能成,他更多的是擔心柳如煙會出事。
羅立忠臉上有些不耐煩:“幾個民運分子能折騰出什麼來,這事兒辦起來不費勁,又能讓上面開心,運氣好還能找到共黨的地下組織,何樂不為?”
到底還是扯到共產單頭上。
沈放搖頭:“市面上這些活動很多,也不一定都跟共黨有關。”
羅立忠笑瞭:“那得看情報是從哪兒來的,這可是中統盯著的案子,沒點分量中統花那麼大力氣幹嘛?”
中統?事情到底是沒有那麼簡單。
見沈放面露意外,羅立忠也並不避嫌,直言道:“那邊有眼線咱們的眼線,中統的人自以為很有辦法,而實際上隻要我想,他們幹什麼我都可以知道。”
在沈放面前說出來,這話似乎更讓他得意。
接著沈放眼光贊嘆,表露仰慕:“大哥這是螳螂捕蟬啊,不過吳隊長這一去別跟中統的沖突起來。”
羅立忠嘆瞭口氣:“中統還沒有行動,想放長線釣大魚,我可不想等,這次得在他們行動之前,把人給抓瞭,功勞抓到手裡才是真的。”
正說著兩個人正說著,一邊有幾位老板走瞭過來。
老套的寒暄之後,其中一個人說道:“羅處長,我這邊有幾個商業上的夥伴,一直很仰慕羅處長,期望羅處長能見一見。”
羅立忠點頭:“好說好說。”
接著目光橋向沈放:“沈老弟,一起吧。”
沈放跟著走瞭兩步,思量再三忽然間停瞭下來。
“不行,我還是有點不舒服,先去車裡拿點藥。”
還沒等羅立忠說話,他徑直轉身離開。
如果真的有人在劇院集會,那麼他現在必須馬上聯系柳如煙,柳如煙可以立馬通知他們離開。
走到大廳前臺,問服務員要瞭電話,焦急的等待之後,電話那端依舊是無人接聽的信號聲。
試瞭好幾回,他將電話掛瞭,想瞭想繼而對服務生說道:“跟羅長官說一聲,就說我喝多瞭,有點頭昏先回去瞭。”
來不及瞭,他得馬上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