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2 第八章 堵門

簡宏圖帶著司機與出納,完全照著簡宏成的吩咐飛快辦完所有挪移,已是日近黃昏。他讓司機將車開走,請朋友用身份證開個套房,他老老實實地躲瞭起來。簡宏圖是個活潑愛玩的人,尋常那是一刻都閑不住的,可此時,也隻能自縛手腳,拔出手機卡,換上新的手機卡,關在房間裡看電視、玩電子遊戲,甚至都不敢叫他的咪咪、喵喵等女友上門。

完全與外界斷絕聯絡,即使電視開得山響,簡宏圖還是覺得煩悶。他滿懷心事,倒有大半時間站在窗前發呆,直到看著夕陽西下,華燈初上。

終於,簡宏成的電話進來。無聊又驚慌到瞭極點的簡宏圖趕緊抓著電話匯報工作:“哥,我把錢都匯到你那兒瞭,現在已經到賬瞭,安全瞭……”

但簡宏成果斷打斷:“嗯,知道瞭。你自己吃飯,叫送餐到房間,不要出門,早點睡覺。”

簡宏圖老實答應:“哥,我朋友怎麼樣瞭?你有沒有跑關系?對瞭,寧恕那賊種到底告瞭些什麼?”

簡宏成道:“你那朋友被監視居住,暫時沒坐牢。安心,有我在。”

“是,是,哥。要不你把寧恕交給我,我盯著,我不信問不出他究竟舉報瞭些什麼內容。”

“稽查已經進入程序,寧恕告的內容已經揭盅,留著他也沒意思瞭,再說,搞不好容易被他反攀非法拘禁……”

“你放瞭他?”簡宏圖跳瞭起來,“該不會你都沒動他一根手指頭吧?嗷!”簡宏圖在屋裡張牙舞爪,憤怒異常,“你怎麼能便宜那賊種?哥,起碼讓我……嗷……罰稅啊!五倍,多厚一刀肉!我又不是真逃稅,錢是容易賺的嗎?起碼給他兩個耳光啊!哥,你怎麼……嗷……”

簡宏成讓弟弟發泄瞭會兒,才道:“行瞭,我有數。罰款是從我腰包掏出去,我比你心疼。再說,事情本身是你先錯。好瞭,你安心躲著,我會處理好。”

“哥!”簡宏圖頓足大喊。

簡宏成隻得正色道:“克制。要不然我隻好請朋友到你房間盯著你瞭。”

簡宏圖無奈,從窗邊躥到門口,捏著鎖頭扭來扭去,可終究不敢出門,憋瞭一肚子的煩躁跳回床上打滾。他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可人在躲禍,什麼都幹不成,隻好嗷嗷叫著打滾出氣。

滾瞭幾圈,忽然,他計上心頭。他記得大姐今天從澳大利亞返回。他不知大姐飛機落地的時間,又不敢亂用新手機,怕暴露身份。思來想去,他決定往大姐的手機裡發短信。他兩手一起打字,激動得忍不住自言自語:“我當然聽話,但大姐不聽話,我可管不瞭大姐。哥,你也管不瞭大姐,哈哈。”

寧宥再度徘徊在急救室外。這回略有不同的是,她一邊關註裡面的媽媽,一邊還得關註手機撥過去總是提示不在服務區的弟弟。寧宥想來想去,寧恕是不可能遵守一個小時報個平安的約定瞭。她很擔心媽媽被救醒過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問寧恕,而如果她答沒消息,估計媽媽會再度一頭暈過去。一把年紀的人,一暈再暈,身體怎麼撐得住?寧宥當然可以騙媽媽,可如果媽媽要與寧恕通話,謊言立刻被戳穿,也不行。而且,壞就壞在她一條短信向簡宏成表明立場,現在可沒法出爾反爾,打簡宏成電話,咨詢寧恕的情況。總之,她無法面對即將蘇醒的媽媽。

無奈之下,寧宥花錢請來一個看護,讓看護照料媽媽,她躲在外面聽匯報,撥寧恕的電話。

而病房裡的寧蕙兒,醒來既不見女兒,更沒兒子的消息,隻有默默垂淚,可好歹沒再度暈厥。

寧宥打門縫兒裡瞧著,心都揪成渣瞭。無奈之下,她終於硬著頭皮給簡宏成打電話。聽到電話裡傳來“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的提示,寧宥不知該焦急還是松口氣才好。她無措得團團亂轉。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寧宥一會兒跟公司同事打招呼,表示今天不會再去上班;一會兒給兒子打電話說明情況,讓他放學自己回傢,外面飯店解決晚飯;一會兒又不放心,讓朋友到傢看看兒子安好否。還有公婆賠小心,來問親傢好不好,最終圖窮匕見,問的還是寧宥能不能再給郝青林請律師。沒地方坐,幾乎是站瞭一下午,她累得筋疲力盡。

終於,夜幕降臨時,簡宏成打完弟弟的電話後,鼓起勇氣給寧宥打電話。

寧宥看見來電顯示,喜極而泣,可又隻能強自鎮定,開口先道歉:“你好。寧恕又給你添麻煩,對不起。可他現在在哪兒?我媽又進急救病房,我急需他的消息。”

“啊,他沒給你打電話?我雖然氣得摔瞭他的手機,可當時就把他放瞭,沒動他一根手指頭。我當時雖然在氣頭上,但也沒動他,我不是那種人。現在領悟過來你的用意,當然更不會動他。他的行李、證件都在我這兒,他逃得匆忙,忘拿走瞭。我估計他哪兒都去不成,應該是在哪兒蹲著生氣,或者謀劃下一步攻擊計劃。本來我還想請你透露一點兒情報給我……”

簡宏成一邊說話,一邊當然側著耳朵關註寧宥的反應,幾乎是每說一句,就稍微頓一頓,等寧宥回話,可好幾句說下來,都沒等到。他唱瞭會兒獨角戲,隻得戳穿真相:“在哭?”

既然被戳穿,寧宥索性放開捂住嘴巴的手,哭著道:“謝謝。”

簡宏成隻是嗯瞭一聲,想說什麼,更想表功,可終究一言不發,默默聽寧宥哭泣。這一年來,他在西三數碼店附近看寧宥哭,但寧宥一隻大墨鏡掩瞭臉;在寧宥公司附近告別時,看寧宥哭,但寧宥要麼是鉆在臂彎裡,要麼一張面紙遮臉;唯獨這次,即使寧宥遠在電話那頭,簡宏成依然能感覺到淚水滴在他的臉上,猶如高考前那個夏天。他另一隻閑置的手精確無誤地摸到當年淚水滴落的那個位置。這麼多年過去瞭,他又胖瞭那麼多,可位置一點兒都不會出錯。

直到寧宥一句話打斷簡宏成的回憶:“寧恕的手機是你摔的?”

簡宏成乖乖地應瞭聲“是”。

“當時你很生氣。”

“你聽見瞭?”

“聽見瞭,還配著飯店背景音樂,有點幽默哈。”

“哈……哈哈哈。”

“你弟的事要緊嗎?需要我做什麼嗎?”

“我弟這兒……盡量不讓他坐牢吧,我情願多繳罰款。我那邊……客人已經到瞭,我得過去招呼,就為我弟的事。你弟如果有消息,你通知我一聲。我隻擔心他喪心病狂、沒完沒瞭。”

寧宥不禁尷尬地幹咳瞭一聲,才說道:“他會沒完沒瞭。真對不起。你去忙吧。”

難得一次心平氣和的對話,簡宏成非常不願結束通話,雖然走廊那頭包廂門口助理已經頻頻打出SOS,簡宏成還是磨蹭瞭會兒,才說瞭“再見”。

於是,助理看到簡宏成走過來的腳步輕快得似乎能跳起來。助理毫不猶豫地想到,與老板通話的,肯定是那個讓老板字字賤兮兮的女人——寧恕的姐姐。他真不能理解,這是什麼世道,什麼復雜關系。

寧宥結束通話後,擦掉淚水,站著平靜瞭好久,臉上緊張瞭一天的肌肉終於松弛下來。她這才走進病房,到媽媽床邊,俯身輕道:“媽,醒著嗎?”

寧蕙兒立刻睜開眼睛,果然,第一句話就是:“弟弟有消息嗎?”

寧宥道:“弟弟沒給我打電話,但我向簡傢老二問來消息,他毫發無傷地把弟弟放瞭。”

寧蕙兒卻是看著女兒,眼睛裡有疑慮:“可能……他在飛機上呢,去北京瞭?”

寧宥順著道:“可能的,飛機上不能打電話。他也不說路上給我們個電話,好讓我們放心。”

寧蕙兒看著女兒,好一會兒,才道:“弟弟有事,否則不會不給我打電話。”

寧宥嚴肅地道:“我問的是簡傢老二,我信他。媽,醫生讓你今晚留醫院觀察,我請阿姨照顧你。我得回傢一趟,安頓好灰灰再過來。”

“啊,灰灰,對,灰灰一個人瞭。你別過來瞭,我這兒有人照顧就行瞭。”可寧蕙兒嘴上這麼說,兩隻手卻一齊伸過來抓住寧宥的手,“可總要聽到弟弟的聲音才能放心啊。”

“我會繼續跟蹤,有消息立刻告訴你。”寧宥狠下心掙脫開來,扔下媽媽回自己的傢。媽媽牽掛媽媽的兒子,她又何嘗不牽掛自己的兒子呢?何況她的兒子還未成年呢。

寧宥走到大樓外面,往媽媽傢的固定電話打瞭一個電話。她不奇怪電話沒人接,可心裡還是有點兒小失望。

而其實,寧恕已經潛入媽媽傢裡有半天瞭。他比同樣自我軟禁在套房的簡宏圖安靜得多,整個下午幾乎都躺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沖天花板發呆,除瞭上廁所,什麼都沒做,腦袋裡翻滾的都是助理給他看的視頻。那視頻令他恐慌至極,無法思考。

電話響瞭。寧恕看看來電顯示,沒接。他現在完全沒心情與任何人交流,隻想讓腦袋空白著。

簡敏敏是看著西方的落日降臨浦東機場的。下飛機時天光還有點兒亮,等辦理好出關,看玻璃窗外天色已經全暗。兒女沒聽她的話,換學校,換電話,換住址,雖然表態站在她這一邊,可顯然持騎墻心態,等他們爸爸聯系他們。簡敏敏心裡很是失望。她畢竟已是中年,又長途飛行十個小時,疲累至極,推著行李車都嫌重,稍不用力就走S形。可她還是打算雇車連夜趕回去,再苦再累都得回去。她不放心剛剛得手的簡明集團。若非為瞭親生兒女,按說她是一分鐘都不敢離開集團的,唯恐被張立新殺瞭回馬槍。

等她推著行李剛走出密集的人群,一隻大手扶在行李車上。簡敏敏一愣,抬頭一瞧,竟是劉之呈的笑臉。簡敏敏開心得如少女一樣地笑瞭:“哎,你怎麼會來?你怎麼會來?”

劉之呈接瞭簡敏敏的行李車,笑道:“我想簡姐一定會不顧勞累趕回傢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晚上打車危險。”

“嗬,是,是啊。本來還想到商店買罐紅牛灌下,省得路上睡著,被出租車拉到不知哪兒去。公司那兒,你離開不要緊吧?”

“放心,我安排好工作才出來,又讓朋友幫我盯著財務部,朋友很專業。再說我下午三點多才出發,再過一個小時銀行關賬,即使有人想出點兒什麼事,也沒路可尋。”

簡敏敏聽瞭點頭,這才放心。

兩人說著話,直奔下停車場的電梯。進瞭電梯,劉之呈稍稍俯身,看著簡敏敏的臉,關切地道:“簡姐的臉色很蒼白。累慘瞭吧?”

劉之呈的話音低沉溫柔,正正兒地戳中對兒女滿心失望的簡敏敏。她苦笑著搖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劉之呈便不再與她說話,隻關心地看著她。等電梯到瞭地下停車場,劉之呈很是紳士地挽起簡敏敏的手臂,溫柔地推著她走,另一隻手繼續有力地推行李車。那種力度用得恰到好處,簡敏敏頓時又輕松不少。可是她驚呆瞭,似乎無數年瞭,她還未曾被如此溫柔地對待過,仿佛她一下子如珠如寶地變得矜貴起來。她心裡酥軟得想哭,可硬是拼盡所有內力忍住,不讓眼淚在眼睛裡打滾,依然一臉強硬。

坐上車子,劉之呈不急著開車,先是從後備廂拿來一雙拖鞋和一隻靠墊,讓簡敏敏坐得更舒服,又拿出一盒水果,讓簡敏敏充饑。驚得簡敏敏連連道:“你這麼周到,這麼周到呀!哎呀,讓你費心瞭。”

劉之呈笑道:“我還以為簡姐十個小時飛機坐下來,得我背著上車呢,還好,除瞭臉色蒼白點兒。回去還好長一段路,簡姐如果覺得累,不妨躺會兒,我會開得很穩。”

“行,勞駕你開夜車。”

劉之呈一笑,退出後座前,又伸手替簡敏敏矯正瞭一下靠墊。那手就在簡敏敏的肩膀旁邊掠過,簡敏敏扭頭就能碰到。她還真扭頭瞭。雖然沒碰到,可那氣氛親密得令她渾身汗毛爆綻。簡敏敏心中不禁一陣蕩漾。她在兒女面前吃癟瞭的心越來越溫柔。

劉之呈照顧好簡敏敏,終於開車瞭。黑暗中,簡敏敏看著前面劉之呈的側臉,思緒萬千。車裡冷空調漸漸將車內溫度降下來,劉之呈暫時忙於找路上高速,沒法說話,簡敏敏的腦袋得以冷靜。一冷靜,簡敏敏就習慣性警惕地想到,劉之呈這個又年輕又有能力,還有不錯傢境的男人,怎麼可能對她有那種好感?除非劉之呈心裡有鬼。想到這兒,簡敏敏躺瞭下去,沉入黑暗裡,不讓前面的劉之呈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的臉。她在黑暗中目光炯炯地盯著劉之呈的後背想——為什麼?

簡敏敏心中無數疑問,越來越擔心她離開時期簡明集團的安危。她忽然想到,下飛機後還沒開過手機,差點兒被劉之呈的迷魂湯給灌暈過去。她趕緊打開手機,試圖尋找點兒蛛絲馬跡。這一瞧,先入眼簾的卻是簡宏圖的十條短信。崔傢人現身?簡敏敏越看越驚,崔傢人已經出手瞭?

簡宏圖瞭解的隻是東鱗西爪,雖然寫瞭十條短信,內容卻是有限。可簡敏敏敏銳地想到前不久簡宏成才對著她否認崔傢人在本市的信息,還說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言之鑿鑿。簡敏敏後悔當時隻顧著警惕簡宏成利用比特屋加盟的噱頭誘騙她的錢財,而沒對崔傢保持警惕,搶來簡宏成桌上的崔傢調查資料看一眼。她不得不想到,最近她傢麻煩事不斷,遠超往年平均水平,最初她懷疑是簡宏成作怪,現在被簡宏圖一提醒才恍然,難道是崔傢有誰出手的緣故?

簡敏敏更是深入一層,將目光進一步瞄向前面的劉之呈。雖然她對此人知根知底,可人心叵測,萬一此人的背後是崔傢人呢?簡敏敏覺得處境如眼下的黑夜,危機四伏。因此,簡敏敏警惕地看瞭劉之呈一會兒之後,起身舒服地靠坐著,給簡宏圖發短信詢問,以免詢問內容被前面的劉之呈聽見。萬一劉之呈對她的財產有企圖,那麼當著劉之呈打電話豈不是打草驚蛇?

簡敏敏的短信很快發瞭出去:“我剛回國,你告訴我崔傢那寧恕的單位、傢庭地址、電話、社會關系和長相。”

百無聊賴的簡宏圖接到大姐短信,歡呼一聲跳躍起來,在床上翻瞭個跟鬥。可惜此人酒色財氣,下盤不穩,一個跟鬥就翻到瞭床底下。好在這兒有厚實的地毯,他隻是稍受驚嚇。既然大姐的手機已經啟用,那麼就能通話。簡宏圖是絕不肯費勁打字的。他撥通瞭簡敏敏的手機。但聽到簡敏敏隻是簡單嚴厲的一句“你說”,他一時驚懼瞭,小心地道:“我說什麼?”

簡敏敏很難回答,隻得裝模作樣地道:“嗯,嗯,你繼續說。”

簡宏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好不容易才醒悟過來,忙道:“旁邊有人?噢,明白瞭。寧恕的工作不是已經被我攪沒瞭嗎?單位沒瞭。傢庭地址我已經發短信給你瞭啊,你再翻翻。他手機被哥砸瞭,聯系電話也沒瞭。沒結婚。長得不錯,帥哥,鼻梁高高的,頭發卷卷的,皮膚白得不像男人,氣質是上海金茂大廈白領那種。”

簡敏敏原本一直“嗯、噢、啊”地表示她在認真聽著,聽到外貌描述,一下子觸動瞭心中最恨的回憶。阿才哥所在公司大樓電梯裡莫名其妙打她一個大耳光的男人,不正是這長相嗎?簡敏敏沒握手機的左手狠狠抓著坐墊。可她心中好多問題,此時卻不能問,隻好道:“見瞭媽跟她說一聲,我後天有空去看她。”

“我哪見得瞭媽啊,我現在讓寧恕害得躲起來呢。全靠哥在對付寧恕。可哥不是地頭蛇啊,下面沒人手替他做臟活兒,抓瞭寧恕也隻能放走,我急得七竅流血啊。”

“什麼,什麼?老二這麼沒用?哪會,故意的!”

遇到這種時候,簡宏圖是立場堅定地為哥哥說話:“故意你個頭!沒法跟你說話,你這人,誰對你好你懷疑誰,活該一個人,拜拜。”

簡敏敏急瞭,可她再“喂喂喂”,那邊簡宏圖還是將電話果斷掛瞭。簡敏敏不肯主動拉下臉打回去,但無所謂,重要信息她已經得到,其他嘛,她自己會做拼圖。

第一塊拼圖是她在阿才哥的辦公樓挨打;第二塊拼圖是就那麼巧,她挨打那天的電梯監控頭據說壞掉,沒有拍到監控;第三塊拼圖是阿才哥手下渣土車堵廠門那晚,她看見躲在陰影中的SUV時心頭異樣的感覺,以後在與阿才哥的接觸中,沒再見到那輛車。簡敏敏轉著眼珠子想瞭半天,潑辣地發短信過去追問簡宏圖:“寧恕的車子是不是越野車,深色?”

簡宏圖捧著手機開心地說“對對對”,再度開心地在地毯上打個滾,振四肢歡呼:“挑撥成功啦!”他歡呼瞭一會兒,才坐端正瞭,幹咳一聲,回復短信一條:“對,美國產吉普指揮者,就是那種越野車。”

簡敏敏一看,果然。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可她還是克制著,編瞭個謊,問劉之呈:“小劉啊,我兒子想買一種美國車,什麼吉普指揮者,國內有沒有那種車啊?”

“有,挺不實用的,車子重,耗油大,油箱卻隻有四十升,出門路上凈惦記著找加油站。要真越野呢,功率又不夠,才四缸。你等著,這一路上肯定有這種開不快、坐著又不舒服的尷尬車子,我指給你看。”

說來也巧,這種車子路上本來不多的,可他們很快遇到一輛。劉之呈見瞭就哈一聲笑出來:“簡姐看到沒有?前面那輛就是。就是小Polo都能超它的,我開到它右邊去。”

簡敏敏立刻興奮地豎起身,不管高速風大,打開車窗看個仔細。

就是它!簡敏敏一點兒不會認錯。她關上車窗,嘴角冷笑,卻對劉之呈道:“樣子蠻好的啊,難怪我兒子喜歡。原來中看不中用啊。那不行,不能買,買瞭我兒子也中看不中用瞭怎麼成?”她忍不住諷刺一下開這車的寧恕中看不中用。

劉之呈笑道:“孩子還小嘛,不會考慮什麼功率啊、加油站啊之類的瑣碎事,像我們買這種車還得考慮都是進口零部件,買得起修不起什麼的。澳大利亞可能不一樣點兒。”

“是啊,要是活一大把年紀還選這車,就有些奇怪瞭哈。”簡敏敏說著又躺下去,省得費勁在劉之呈面前裝糊塗。躺下之後當然不會睡覺,她在細細考慮寧恕這個人。

但是,此人與阿才哥聯手?簡敏敏在黑暗中眼睛瞪得老大。她怎麼敢惹阿才哥?她再度起身,給簡宏圖發去短信:“你弄掉寧恕的工作,阿才哥沒派人揍你?”

簡宏圖最恨打字,因此隻三個字:“翻臉啦。”

簡敏敏一看,情不自禁地激動得一拍車椅,大聲贊嘆:“好!”

劉之呈忍不住笑道:“什麼事,這麼激動?”

“修理一個小畜生!”簡敏敏不再躺下,興奮地打電話給一個朋友,“嘿,有件事麻煩你。我往你手機上發瞭一個地址和名字,你帶幾個朋友立刻過去。他要是在傢,你立刻通知我。我剛從浦東機場出來,立刻趕過去與你會合。”

“誰啊?”劉之呈在前面問。

簡敏敏放下手機,詭譎地笑:“保密!回頭請你看好戲。”

寧宥回到傢裡,見好友還在傢陪著兒子。她激動得忍不住又眼淚汪汪,拉著好友到主臥,坐在床上訴說最近的辛苦。

好友聽瞭半天,打斷道:“還不離?都已經水到渠成瞭啊。”

寧宥嘆息,輕道:“兒子!我唯一考慮的是兒子能不能接受。”

好友道:“可你不想想,你幾歲啦,還能美幾年?等他坐完牢出來,你再領著小孫子去公園尋第二春嗎?做人啊,前半夜想想自己,後半夜才想想別人呢,可後半夜大多是睡著瞭,明白瞭嗎?”

寧宥雖愁腸百結,但還是一笑:“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可是……”

好友爽氣地道:“別可是啦。找個空閑,頭發去染一下,做一下,有白發瞭。還有啊,你兒子好像有心事,你問問他。我走瞭,老公明天出差。”

寧宥隻得放走好友,回來看兒子做作業。她看著小小的兒子,想想醫院裡的媽媽,怎麼都扔不下兒子再去醫院。而且,兒子還有心事,總得問出來才好,不能留著過夜。

郝聿懷倒是沒啥異常,隻扭頭來問一句:“外婆怎麼會來?不是跟我們吵架瞭嗎?”

“我弟昨晚闖禍,她擔心壞瞭,來找我商量呢,結果一生氣就暈倒瞭。”

“她不是還幫著你弟跟我們吵架嗎?你弟闖禍瞭卻又來找我們,真……”郝聿懷吐舌翻白眼,以示不屑。

“沒辦法,外婆年紀大瞭。你爺爺、奶奶也跟我提不合理要求,好嘛,今天撞南墻瞭,隻好也找我表示他們回頭瞭。有什麼辦法?沈阿姨說你有心事?要不要我替你分擔作業?”

郝聿懷竟老聲老氣地嘆口氣:“老師放學跟我談,希望我放棄下學期的班長競選。她說瞭一堆理由,可我心裡覺得不對味兒,肯定是她覺得一個某某某的兒子做她班裡的班長,說出去不光彩。”

“嘿!怎麼可以?你當時怎麼回答的?”

“我說這理由我不接受。你要麼獨裁,直接指定一個班長。可你既然讓同學們選舉班長,就得聽選票的話。”

“說得好。老師一定很生氣。”

“她臉都憋紅瞭,然後就使勁批評我這幾次考得不好,說是因為我考得不好才不讓我當班長,但又怕說出來傷我自尊,才說其他理由,說我不識抬舉。”郝聿懷又做一個吐舌頭、翻白眼的鬼臉,“跟外婆、爺爺、奶奶一樣,自以為是正確的大人,其實我們看到他們總在犯錯又不承認,真可笑。”

“老師這麼做顯然是錯誤的,而且是一錯再錯。”

“顯然,哼!”

“但既然她是老師,她就自認為有自我豁免權,所以她可能不僅不認錯,還會堅持錯誤。”

“不公平!”

“但是你有個小尾巴被她抓在手裡,成績不好,總是說不響。”

“還沒大考呢,誰說成績不好啦?”

“那就先把成績搞上去,以後說話理直氣壯。”

“行。但是媽媽,離大考的日子不多瞭,要是傢裡總是有事,我會心情不好啊。像今天,我很擔心你,沒心情做作業看書。”

寧宥一下子噎住,無奈地看著兒子:“可是……可以預見,未來半年內都不會很太平。我跟沈阿姨說瞭,以後再遇到今天這樣的事,讓你直接去她傢吃飯、做作業、睡覺。”

郝聿懷皺眉苦思,過瞭會兒才道:“我努力爭取考好,拼瞭,到時候看老師怎麼說。媽媽,你去忙你的,我也忙我的,今晚我晚一小時再睡,拼瞭。”

“好。別擔心晚睡,明早我送你上學,做好早餐讓你車上吃,我們就能多擠出點兒時間睡覺瞭。”她忍不住摸摸兒子的腦袋,才走出書房。

可是寧宥心裡很煩,一天裡發生太多的事,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腦袋已經膨脹到極點。她又累得隻想栽倒睡覺,可她不能睡,隻能熬著、忍著。典型的人到中年啊,上老下小嚴相逼。

寧宥又給媽媽傢裡座機打瞭個電話,依然沒人接,不知寧恕在哪兒。

然後,她隻得給媽媽打電話,硬下心腸告訴媽媽,她晚上不能去醫院照顧瞭。聽著媽媽電話裡的軟弱和依賴,她隻能閉著眼睛,皺著眉頭,當作沒聽見。打完電話,她將面膜刷到臉上,可是那面膜越來越濕。

簡敏敏接到朋友的電話:“簡姐啊,那房子黑燈瞎火,好像沒人,我們敲門也沒人應。但我們一個盯著電表看,一個盯著水表看,電表走走停停,應該是冰箱什麼的在動,水表半小時後大動瞭一次。你想,會不會是有人上瞭個廁所?嘿嘿!”

簡敏敏哈哈大笑:“哎喲,神瞭。難怪天底下沒有你追不到的債。你等我,這件事我連夜就得把它辦妥。”

簡敏敏講完電話,看看前面的劉之呈,再看看已經找到的簡宏圖的電話號碼,但她腦袋裡立刻映出當初簡宏成瞞著她已經找到崔傢姐弟的事實。她不會忘記簡宏成騙她崔傢姐弟已背井離鄉,等她離開,簡宏成又將辦公室門死死關上那一幕。她不知簡宏成為什麼瞞著她,因此,行動絕不能讓簡宏成預知,免得被簡宏成破壞。而她深知,簡宏圖就是個兩頭通風的傳聲筒,跟簡宏圖說,就等於跟簡宏成說。因此,簡敏敏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瞭閃,便將手機收回包裡。她自個兒行動。

門外人獲悉屋裡有人後,就壓根兒沒避著、藏著。門裡面躺在床上的寧恕很快意識到有人摸上他傢瞭。是誰?是前幾天沖著他傢玻璃窗放煙火的阿才哥手下,還是當下正與他作對的簡傢?可簡宏成不是放過他瞭嗎?

屋子裡黑天黑地的,寧恕有些心慌。他悄悄起身,赤腳走到門邊,貼著門板偷聽。他聽到外面人呼出的電話。簡姐?難道是簡敏敏的人?簡敏敏也開始對他動手?寧恕愕然。經過與簡宏成的幾番交手,再加上他將簡敏敏與寧宥的舊事拋給簡宏成,他相信簡宏成會千方百計想辦法隔絕簡敏敏,以免二十多年後,簡敏敏再度對上寧宥。當然,他也將因此受惠,不用與潑婦對手。可外面的人明明喊的是簡姐。

寧恕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臉色大變,驚慌失措。他下意識地摸手機,沒摸到,這才想到手機被簡宏成一怒之下砸瞭。寧恕的兩隻手僵硬地停滯在褲兜邊,小指頭微微發抖,眼前仿佛又看見二十幾年前血流滿面的寧宥。如果屋門外的人闖進來,他是甕中之鱉,躲都沒地兒躲。

屋漏偏逢連陰雨,外面有個聲音肆無忌憚地道:“你們看看哪條是電話線?他媽這種老房子到處都是管子,誰知道哪條管子裡面是電話線?”

有人應道:“這條,這條,我傢門口的電話線也是從這種管子裡伸出來。你看我手機光照著的地方就是接頭。”

“看到瞭,我抱你上去,你拔掉它。簡姐可能還得過個把小時才能到,拔掉它,省得裡面的人惹事。”

寧恕聽著,冷汗嗞嗞地從額頭冒出來,兩眼不由自主地看向電視櫃上的電話座機。剛才那電話時不時地響,他還嫌它煩,不去接。可現在……外面明明有人在說:“拔瞭,會不會拔錯?要不要我打電話找個電工?”另有人說:“不會錯,粗的是有線電視線。再不行把這條也剪瞭唄。”

可在屋裡,寧恕聽見的是自己的呼吸聲一浪高過一浪,幾乎掩蓋外面的人聲。他盡力屏息,怕外面的人聽到,可他做不到。此時,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連滾帶爬地撲向電話座機,希望聽到座機裡傳出聲頻,證明外面的人拔錯線。可寧恕拎起話筒貼到耳邊,話筒裡卻是死寂。

簡敏敏即將打上門,他卻與外界斷絕瞭聯絡。寧恕面如死灰,腦袋裡一片空白,攤開雙手在屋裡茫然地轉圈,仿佛答案就在屋裡,他這麼轉就可以看到。

轉瞭會兒,寧恕來到陽臺窗前。而前幾天差點兒燒起來的窗簾還沒來得及換下,正好飄蕩在他面前。

對!天無絕人之路,沒有通信設備,還可以用最原始的辦法呼救。寧恕打開窗戶,才剛試圖有所作為,下面就有兩個男子對著這窗戶指指戳戳。當有路人經過時,一個男子上前攔住,讓路人另找道路。寧恕呆住瞭。他原本還想拿晾衣竿敲隔壁鄰居的窗戶,讓鄰居報警呢,這麼一來,誰還敢幫他呢?果然是簡敏敏的出手,野蠻兇殘,一舉切斷他所有的外聯渠道。一如二十幾年前,他們一傢三口在簡敏敏的打壓之下,如蟑螂一樣地逃竄,居無定所,甚至改名換姓。寧恕原本不想面對簡敏敏,可簡敏敏打上門來瞭。

寧恕站在窗前,不由自主地發抖,心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恐懼,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現在,他為什麼還如此怕簡敏敏?

寧恕逼迫自己回想那個夜晚,阿才哥的渣土車堵住瞭簡敏敏公司的大門,那一夜,簡敏敏形如崩潰,軟弱無力地從他的車邊走過,隔著貼膜的車窗,目光閃爍地與他對視。對,她非常沒用。她不過是個尋常的中年婦女,一個隻要三輛翻鬥車就能嚇倒的中年婦女。寧恕還逼迫自己回想在電梯裡與簡敏敏的偶遇。那一次,強弱易勢,那個從他幼年起就在他記憶裡張牙舞爪的簡敏敏,從他的手掌底下飛出去,像紙紮的風箏一樣,相當脆弱。可怕?哪來的可怕?

寧恕壓迫著自己平靜下來,立刻平靜。他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可以想辦法。外面的人在等簡敏敏,這就意味著等簡敏敏一來,他們就會有行動。而落到簡敏敏手裡會遭遇什麼,他清楚得很。最起碼,他打簡敏敏的那個耳光將獲十倍奉還。他必須立刻想辦法自救。

簡宏圖向簡敏敏打瞭小報告之後,才心平氣和瞭點兒,總算能坐在床上看完一集電視劇。

等廣告一放,千頭萬緒便又沖著簡宏圖襲來。他會坐牢嗎?哥哥處理得怎麼樣瞭?

正想著呢,簡宏成的電話進來瞭:“晚飯吃瞭沒?屋裡吃的?”

簡宏圖忙捧起手機點頭,仿佛哥哥就在他面前:“吃瞭,吃瞭,隨便吃瞭點。哥,有眉目瞭嗎?”

“有點兒眉目。但你得給我乖乖的,完全照著我說的做,這節骨眼兒,別再給我節外生枝。”

“是,是。”簡宏圖對來自哥哥的要求向來態度極好地答應,但隨即想到問題瞭,有些兒忐忑地問,“大姐今夜回來瞭,你知道嗎?”

簡宏成顯然很吃驚。他想瞭會兒,才道:“大姐一向喜歡對你我兩個落井下石,你的事別讓她接觸,能拖多久就多久,誰知道她會怎麼搞你。呃,你怎麼知道她回來瞭?你不是關機著嗎?”

簡宏圖被問得啞瞭,可又不敢將手機扔掉,愣瞭會兒,才傻笑著道:“我……我……哥,你得先說好不揍我。”

簡宏成開始眉頭打結瞭。他讓司機先去門口取車,自己走到角落,厲聲問:“你又幹瞭什麼好事?”

“哥,那啥,我不是氣不過你放過寧恕那壞小子嗎?我把他交給大姐瞭。剛打電話時,大姐還在回來的路上,現在可能打上寧恕傢瞭……”

“渾蛋!”簡宏成氣得很想掐瞭電話,果然又節外生枝瞭。可他不得不耐心將簡宏圖的解釋聽完,以免誤事。簡敏敏會拆瞭寧傢,對此,簡宏成深信不疑。簡宏成立刻想到正在上海焦頭爛額的寧宥,一個人帶著孩子,有繁重的工作,還得照料倒下的媽媽,如果得知老娘傢即將被簡敏敏拆瞭,她會怎樣?

可簡宏成完全無法抽身處理寧恕眼下面對的困境,他正要奔赴下一個局,要不然他的弟弟得受重創。無奈之下,他隻得招呼男助理過來,萬分艱難地道:“你去寧恕傢阻止我姐簡敏敏的一切暴力行為。”

男助理聳聳肩,表示不以為然,可還是應瞭聲“是”,因他下午剛見識過老板解釋寧恕他姐那個電話時,字字句句的賤兮兮。

簡宏成看瞭助理一會兒,又覺得無法解釋,跟誰都無法解釋這麼復雜的一段關系,唯有嘆息道:“你即使心裡再有抵觸,也必須全力以赴,別讓兩邊打起來。”

助理不得不提醒:“簡總,您這麼做,實際在鼓勵寧恕為所欲為,爛攤子會越來越大。”

簡宏成沉默瞭會兒,還是什麼都沒說,點點頭走瞭。他何嘗不知?

助理看著老板的背影,大惑不解。

寧恕心知,隻要走出這房門,便是皮肉之苦。而這皮肉之苦的程度,寧恕更是從小體會,絕不可能是簡宏圖那種帶有玩鬧性質的捆綁侮辱,而是他姐姐曾經遭受過的血流滿面。他無法想象自己承受那種傷害,因此,他絕不能走出房門一步。當然,也不能讓外面的人突破房門一步。可是,外面既然有那麼多壯漢在,房門的突破隻是時間問題。他必須呼救,而且必須是有效呼救。

寧恕困獸一般在屋裡打轉,尋找有效辦法。忽然,他想到一段往事。

那還是他小學時,那天是星期天,媽媽在上班,姐姐要去參加初中學校組織的歡迎領導指導工作的活動。寧宥不放心讓弟弟一個人在傢,出門前抓著弟弟叮囑:“誰來敲門你都別開。我們在這兒沒熟人,除瞭簡傢的人又找上來,沒人會來敲我們的門,千萬記得。”

寧恕懂事地點頭,卻指著窗戶道:“可他們會踢門,也會砸碎玻璃從窗戶爬進來。隔壁叔叔聽到聲音會來救我嗎?”

寧宥比寧恕大三歲,卻已隱約懂得世態炎涼,遇到暴力襲擊什麼的,鄰居一般采取的態度是做縮頭烏龜。當年老傢邊上的老鄰居都能束手看著簡傢砸爛她傢呢,何況現在的鄰居,幾乎都不認識,更不會幫她傢。寧宥擰眉想瞭會兒,道:“有辦法瞭。如果敲門的人敲敲就走,你在裡面別吱聲,讓他走。如果敲個沒完,越敲越兇,你打開西窗大喊‘著火啦,救火啊’,隻能喊著火,鄰居擔心燒到他們傢,才會跑出來管閑事。明白我的意思嗎?”

想到這兒,已經長大成人的寧恕不禁一拍腦袋,又沖回陽臺,將窗簾扯下,大力撕成一塊一塊。他拉開窗戶,拿打火機點燃第一塊窗簾佈,冷笑扔瞭下去。

火光裊裊地往地面飛去,映紅一樓一片茂密的綠植。

很快,第一個驚詫的聲音從樓下不知哪個窗口後面傳來:“哪個神經病?”

寧恕一笑,冷靜地點燃下一塊窗簾。

簡敏敏完全忘瞭旅途的疲勞。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奔,她咬牙切齒地恨不得在車上飛奔,咻的一聲站到崔傢門前。

等車子到瞭高速出口處,簡敏敏看著前面排隊付費的車子,急切地道:“回頭裝個ETC,省得等。”

劉之呈道:“好,好像工行做個卡就可以裝,捆綁。”

但簡敏敏根本沒心思聽劉之呈說話,她急忙翻出手機,準備給堵著寧恕的人打電話,可才掏出手機,那人的電話就進來瞭。

“簡姐,不好,你讓我堵的那個人發瞭瘋一樣往小區綠化帶裡放火,保安已經趕過來,我懷疑警察也很快就到。簡姐,我這幫朋友都是正正經經的木匠,我得讓他們先撤瞭。”

簡敏敏臉色大變,喃喃地道:“我都已經出高速瞭,再十分鐘就到瞭……”

對方無奈地道:“那我讓朋友再堅持一下,等簡姐過來。”

簡敏敏忙道:“迅速讓你朋友散開,各自回傢,你留著,小心別讓人看見你。我立刻到。”

簡敏敏收瞭手機,咬緊嘴唇。她心裡浮現出電梯裡遇見過的寧恕的臉。她感覺,對付這個男人,她有硬仗要打。於是,簡敏敏一個電話打給簡宏成:“我有事要跟你面談。”

不久後,寧宥接到簡宏成的電話。她來不及地搶著問:“寧恕有消息?”

簡宏成被噎瞭一下,才道:“寧恕在你媽傢裡待著,完好無損。你在傢?”

“啊,好,謝謝。我在傢。”

簡宏成卻又小心地問一句:“傢裡除瞭你,隻有你兒子?你媽在嗎?”

寧宥一愣,吊起瞭眉毛:“別婆婆媽媽,有什麼事盡管說,我受得起。”

簡宏成憂心忡忡地道:“我先處理一下,回頭跟你面談,順便把你弟扔在我車上的行李交給你。”

“你弟……也沒事吧?”

簡宏成搖搖頭:“很難沒事。我已經讓田景野盡快飛回來幫我找關系。”

寧宥尷尬地沉默瞭會兒,可還是忍不住請教:“不好意思,雖然知道你忙,可這事還得請教你這個萬年班長。我兒子的班主任今天找他談話,建議他下學期退出班長競選,給的理由都是借口……”

簡宏成聽著聽著,臉上露出今天第二個歡暢的笑容:“不退,當然不退,班主任的理由不成立。但不退需要有實力做保障,一方面是成績保持前三,另一方面是保持在同學裡面的權威。不過,也可能這些都做到瞭,萬一他的班主任是個腦袋不清爽的,他還是會碰壁。你需要隨時跟進,觀察疏導。”

“萬一碰壁,怎麼處理?哦,不用回答瞭,你忙,我知道怎麼處理。”

簡宏成莫名其妙瞭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大笑起來,卻更是溫柔地回答:“我在碰壁方面不是好榜樣。你應該教你兒子權衡利弊,要有拼勁,能全力以赴,也要有心胸,退一步海闊天空。”

寧宥不由得笑瞭,今天總算能笑一笑瞭:“知道瞭。然後,可以告訴我需要面談的事瞭嗎?”

簡宏成頓瞭頓,道:“沒什麼,我會處理好。”

兩人都不說瞭,各自在電話一頭微笑,過瞭會兒,才說再見,掛斷電話。

簡敏敏讓劉之呈送她到寧蕙兒傢所在小區。見小區門裡門外密密麻麻地停滿私傢車,她計上心頭,對劉之呈道:“呃,你看這麼多車,裡面恐怕是沒停車位瞭……”

簡敏敏話還沒說完,一輛警車哇啦哇啦叫著擦過他們的車子,跑入小區。於是,簡敏敏更加果斷地道:“看來警車出動瞭。小劉,你回吧,我一女人傢,再打滾撒潑都沒問題,有警察在,我保贏不輸。可警察捉起你們男人來,一點兒不會手軟。你還年輕,不能耽誤前程。”

劉之呈仗義地道:“這怎麼行?又是沖突又是晚上的,我這保鏢是做定瞭。唉,哪兒找個車位呢?這麼晚,不知警察會不會來抄牌?”

簡敏敏在後座歪嘴一笑,趁車子停住,自說自話瞭,道:“小劉,委屈你把我行李送回傢,跟保姆說一聲,燉鍋咸粥。按說我不該對朋友提這麼不合理的要求,可今天隻好委屈你啦。明天我請客賠罪。”

簡敏敏一邊說,一邊大步瀟灑地往小區裡面走,揮手之間,渾然不見旅途勞累。劉之呈趴在車窗上激烈地叫瞭幾聲“簡姐別走,等等我”,見沒獲得響應,便掉轉車頭走瞭。簡敏敏說得沒錯,人多勢眾,他也跟去的話,在警察眼裡就有仗勢欺人的不良印象瞭。他還有前程呢。

簡敏敏當然聽得見身後的動靜。她回頭看看,瞭然地呵呵一笑,繼續往前走。她絕不能讓劉之呈跟著,萬一劉之呈有壞心眼,那她真是遞刀子給劉之呈,送機會給那崔傢後人寧恕與劉之呈相遇。可又不能太明顯地拒絕劉之呈,人傢還現管著簡明集團呢。

隨著人流朝著熱鬧的地方走,很快,她就看到她委托的朋友小沙。小沙看見她,也立刻小跑過來,拉她到僻靜處道:“簡姐,警察剛上去。上面人還在,我們隻要在這兒盯著,他就走不瞭。”

簡敏敏冷笑:“小沙,你別上去,我去!我一定要見見這雜種。”

“簡姐,別上去,我們有時間,不一定非要今天。”小沙攔在簡敏敏面前,輕聲道,“別去,這個人我一定幫你盯住,不會讓他跑掉。”

簡敏敏完全不顧小沙的阻攔,一邊直奔樓道而去,一邊有意大聲道:“小沙,你別攔我,我倒要看看,這個二十幾年前殺人犯的兒子,現在變成怎麼樣一個雜種!”

簡敏敏的話立刻如石破天驚,在樓道口圍觀人群中激起巨大漣漪。人們紛紛交頭接耳,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簡敏敏早昂然走進瞭黑暗的樓道。

寧恕見圍堵他的人從樓道出來,又湮沒於黑暗之中,便不再扔點燃的窗簾佈,回到客廳,如打坐一樣坐在沙發上,等候警察到來。他不知道警察會如何處置他,但他必須進一步壓迫自己的神經,讓自己冷靜再冷靜,以博取警察的好感。

果然,等沒多久,敲門聲響起。寧恕沒有打開屋裡的燈,而是將門外的廊燈打開。看清外面站著的果然一位是警察,一位是協警,他才放心將門打開,以微笑面對警察。

警察疑惑地看著寧恕,問道:“我們接到報警,說有人從這間屋裡扔火球燒公共綠地,你可知情?”

寧恕還沒回答,隻聽得樓梯裡咚咚咚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甚至還能聽見急促的呼吸聲。步點如此急躁,令門裡門外三個人的註意力都不由自主地挪向樓梯。很快,一顆發絲凌亂的頭出現在樓梯拐角,並冉冉上升。借著廊燈的光,大傢逐漸看清頭發下一張中年婦女的臉。而那中年婦女也在此時抬起頭,看向人群,並進一步迅速而敏捷地看向門裡的寧恕。兩個人的目光在門裡門外緊緊地凝住。

警察很快便察覺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但令警察驚訝的是,這門裡門外兩個人的目光竟是如此相似,屋裡這個,一改剛才的儒雅,兩眼仿佛一匹看見羚羊的野狼,興奮、專註、狠毒。而兩個當事人則仿佛周圍人等不存在,眼裡隻有對方,恨不得即刻將對方吞噬下去。

“果然是你,雜種!”還是簡敏敏首先開口說話。

寧恕則是收回目光,恢復儒雅,並未回應,隻是哼瞭一聲,目光真誠地看向警察,將簡敏敏擱置一邊。

警察這才有機會問瞭句“屋裡還有沒有其他人”,簡敏敏又搶在瞭前頭:“這個雜種原名崔啟明,他爸殺人被槍斃,他改名寧恕,像老鼠一樣躲瞭起來。殺人犯的兒子是放火犯,證據確鑿啊,領導。”

寧恕攤開手,道:“這個女人叫簡敏敏,她的打手圍堵我,拉掉我的電話線;她的弟弟搶瞭我的行李,砸碎我的手機。所以,我在萬分危急之下,隻能用曲線救國的辦法報警。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縱火。警官,請調查周圍鄰居,剛才是不是有幾個青壯年男人圍在我門口和樓下。也請查看,我的電話線是不是斷瞭。還有我的身份證,也在她弟弟手上,請原諒我無法出示。”

簡敏敏不再言語,抱臂靜靜地盯住寧恕,上上下下地打量,將寧恕看得渾身發涼,持著一口真氣才將一串話跟警察說完。

可是,原本在做記錄的警察抬頭一查,道:“電話線……沒問題啊。你再試試你的電話。”

說話間,協警先擠進門去,將屋裡的燈打開,尋找到電話座機,拿起話筒一聽,道:“電話沒問題啊。”

剛點亮的客廳燈光照出寧恕的驚愕。

外面的簡敏敏看得大笑:“二十多年前,你爸大清早頭腦一發熱,拿把刀子去單位殺人,現如今,做兒子的大晚上也是頭腦一發熱,放火燒小區綠化,敢情你們父子都是腦子有病啊!你們傢怎麼都沒人監護你啊?不怕你闖禍嗎?”

寧恕在屋裡臉色大變,可他沒再申辯,而是盯住簡敏敏,盯著她大聲笑,大聲說話,直到盯得她心中寒意上升,不由自主地摸摸曾經被打耳光的那一側面孔。

即便是警察,也很是不滿地扭臉看向簡敏敏,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你怎麼會來這兒?”

簡敏敏手指直指裡面的寧恕:“二十多年前,他爸殺的人正是我爸,所以,隻要聽說他發瘋,我隨時都會趕來圍觀。這是我的護照,我剛剛從澳大利亞回來,我是很積極的。”

警察更加驚訝,看看這兩個人。

簡敏敏緊跟著又熱切地道:“我傢裡沒事,等下跟你們去公安局配合調查他。”

警察忍無可忍,抄下簡敏敏的護照,拎著她下樓,逼使她離開現場。但簡敏敏豈是這麼容易打發的?她在樓下幾乎是發表演講,一口一個“瘋子”,還仰頭大聲提醒樓上正在處理的警察:“那瘋子監護人在哪兒?要找人管住他啊,要不然他再放火可怎麼辦?前半夜人來人往,還能有人發現他放火,後半夜沒人看見,可不得燒起來啊?領導,要我幫你找瘋子親戚嗎?一句話啊。”

簡敏敏知情太多,因此,隻要她開口,周圍立刻肅靜。圍觀的好事者唯恐錯過一個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映襯得簡敏敏的聲音越發傲然獨立,縷縷裊裊地直上雲霄,不斷騷擾警察的耳根,更是直穿寧恕的耳膜。寧恕一臉肅殺,卻無法發作,腦袋裡早已嗡嗡作響。他不由得再度想到機場裡簡宏成助理給他看的他失態打滾的錄像。他怕再度失態,便什麼都不敢說,抱頭坐在沙發上,任憑警察處理。

但警察很負責地敲開對面房間的門,一問便知,當然是有一群人圍堵寧傢的門。

問題是警察回來,卻是關切地問寧恕:“你有沒有在本市的親朋好友的電話?我們……”

寧恕立刻抬頭,不由自主地打斷警察的提問:“你以為我真是需要有人監護的瘋子?啊,對不起,無意冒犯。”

警察道:“你多心瞭。你換件衣服,跟我們去所裡走一趟程序,還有燒壞綠化之類的問題需要處理。”

寧恕道:“我會賠償一切損失。但我所有的證件,甚至包括衣服,都被扣在剛才那瘋婆子的弟弟手裡。走程序起碼需要身份證吧?”

警察問:“你知道她弟弟的聯系方式嗎?”

寧恕被問住,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在他的手機上。這年頭,手機儲存號碼太方便,人類幾乎已經忘記背號碼這回事。

寧宥接到醫院護工的電話,告訴她,她媽怎麼都不肯睡。寧宥心裡哀嘆,即使她已經打電話告訴她媽寧恕的消息,可隻要她不是讓媽媽看著她的眼睛說這個消息,她媽媽還是不會放心。她隻能認命,與做作業的兒子說一聲,趕緊去一趟醫院。好在,現在她的心情不錯。

寧蕙兒果然是不放心。自打兒子回老傢工作後,平日裡兒子應酬回來晚瞭,她都無法入睡呢,何況在明知兒子出事的情況下,一個報平安的電話怎麼夠?她仔仔細細地看著女兒的眼睛,觀察女兒臉上最細微的神色,聽女兒對她復述剛剛電話裡已經告訴過她的內容。

“雖然老二不肯接電話,可已經有人幫我確認瞭,他在傢待著。可能他心裡不舒服,不想讓人打擾吧。”

寧蕙兒還沒放松,抓著寧宥的手問:“幫你的人可靠嗎?”

“可靠。”

“是簡傢二兒子?”

寧宥微笑,但不答,隻是道:“媽,你睡吧,我看著你睡著。”

話音未落,她的手機響起。寧宥一看是陌生號碼,不想接,反而是寧蕙兒急著道:“接吧,接吧,萬一是弟弟的電話呢?”

寧宥無奈地接起。她想不到,電話裡傳來的果真是寧恕的聲音。老媽的直覺真靈。但她不動聲色,起身道:“嗯,晚瞭,長話短說……”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指旁邊床已經睡覺的病友,兩隻腳飛快往門外走。

“好吧。我要簡宏成的手機號碼。”

寧宥爽快地回答:“沒有。”

“你手機上存著,你查查,發條短信給我。”

“我沒存,也忘瞭。你怎麼不問問媽媽好不好?媽媽又進醫院,晚上沒法回去瞭,在醫院裡過夜。”

“啊。”寧恕沉默瞭,看看桌子對面的警察,對開著免提的警察的手機道,“媽媽有你在。或者,你把手機交給媽媽,我跟她說一聲,我沒事。”

寧宥呵呵冷笑:“然後讓媽媽用再度暈倒逼我要簡宏成的電話?你算盤子太精。晚瞭,你也早點兒睡。”

“別……別掛。我在派出所,我需要問簡宏成拿行李,我身份證什麼的,都在他那兒。”

“哈,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媽媽兩度進急診,你沒個電話不說,還不接我的電話,讓媽媽睜著眼睛擔心到現在。現在自己遇到事瞭,倒是想到我還有電話瞭?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對面的警察抬眼看看寧恕,不以為意。

寧恕咬緊嘴唇,臉色鐵青:“因為我的手機讓簡宏成摔瞭,傢門讓人堵瞭,傢裡電話讓人拔瞭線。堵我們傢門的人在門外喊‘簡姐,簡姐’,是不是簡敏敏?簡敏敏打上門來瞭。”

寧宥的腦袋裂瞭。她驚得兩腿發軟,搖搖晃晃地靠到護士站大櫃臺才得站定。她不知說什麼才好,手機扔在櫃臺上。她愣愣地看著手機,聽到有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可她不想聽,逃避聽。她緩緩抬起手,將通話按掉,然後無力地趴在櫃臺上喘氣。

寧蕙兒久等女兒不回來,讓護工出去叫一聲兒。面對護工的催促,寧宥呆呆地看瞭護工半晌,打起精神,大步走進媽媽的病房:“媽,公司整流器爆炸,我得立刻趕去現場……”話未說完,她又裝作對手機喊:“打開泄壓閥,必須打開……”一邊說,一邊抓住媽媽的手臂握一下,然後匆匆飛一樣地走瞭,頭也不回,似乎真有十萬火急的大事等著她。

寧蕙兒不疑有他,再說以為兒子的事已經塵埃落定,她側個身就睡著瞭。

寧宥卻是直著眼睛坐在轉角的椅子上發呆。簡敏敏打上門來瞭?簡敏敏來瞭?寧宥甚至都沒聽見包裡的手機響瞭又響。

郝聿懷快做好作業,看手表已經很晚,就打電話給媽媽,問什麼時候回。可連打三次都沒人接,他覺得大事不好瞭。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看電量足夠,便揣上一把鈔票,趕赴醫院找媽媽。

郝聿懷挖出記憶中的節點,第二醫院——急診——急診觀察室……他循著這些路線找過去。很容易,他才跑到第二個節點,就一眼看見抱頭坐著的媽媽。他迅速跑過去,搖著媽媽的肩膀喊:“媽媽,媽媽!”

寧宥被搖醒,抬頭見是兒子,嚇得驚叫出來:“你怎麼會來?”

郝聿懷將手表伸到媽媽眼前:“你看,都半夜十一點半瞭。”

寧宥又是一聲尖叫:“對不起!對不起,媽媽累慘瞭。對瞭,外婆沒事,你不用來的。啊,你一個人來的?”

寧宥試圖起身,卻被郝聿懷推回座椅上。郝聿懷趴在媽媽膝蓋上,關切地道:“媽媽,我請醫生來給你看看?你臉色太可怕瞭,全是汗,是哭的?”

寧宥卻伸手將兒子轉瞭個360度,查看兒子全身無恙,才放下心來,可又大大地後怕起來。一個才上初一的孩子,大半夜一個人從傢趕來醫院,還得找媽媽,這要有個萬一呢?寧宥緊緊抓著兒子的肩膀,眼淚奪眶而出。

郝聿懷反而沒覺得什麼,還安慰媽媽道:“別怕,我真沒事,出門打個車就來瞭,你看我還要瞭出租車發票呢。進瞭醫院就更方便瞭。本來還想問保安急診在哪兒,可進門就一眼看見燈光最亮的地方就是‘急診’兩個字,真的,一點兒都不難,可順利瞭。媽媽別哭瞭,我又沒丟。你不是說外婆也沒事嗎?更別擔心啦。”

寧宥緊緊抱住兒子,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拉起兒子離開:“走吧,回傢去。有隻魔鬼被我弟放出來瞭,看來我們是必須移民瞭。”

“誰?”

“一隻魔鬼。就是我曾經跟你提起過的你外公刺傷的那個廠長的女兒,那個人非常兇,非常兇……”

覺得自己已經是男子漢的郝聿懷,這回沒有掙脫媽媽的手,讓媽媽拉著,一起走出醫院打車。而寧宥心知,兒子這學期的成績必然泡湯瞭。她對不起兒子,她恨死瞭寧恕。

可即便腦子裡亂成一團,寧宥還是想到一個問題。她立刻拉著睡眼蒙矓的兒子往回走,一路解釋:“我想到一件要命的事。外婆為瞭一個老人優惠套餐,剛換瞭手機號碼,我弟大概記不住這麼長的號。但我擔心他終於想起來,狗急跳墻,打外婆電話呼救,外婆又得昏迷急救一次。我得回去神不知鬼不覺地破壞外婆的手機,讓我弟的電話打不進,外婆的電話也打不出。”

郝聿懷一聽就來瞭精神:“怎麼破?化學破,還是物理破?”

“傻辦法,電池裝反一下,外婆反正看不出來。”寧宥拿來郝聿懷那稍微簡陋的手機,打開後蓋,給兒子講解,“你瞧這電池,正極、負極必須正對著指定的銅觸點才能發揮作用,但如果翻個身呢?最大可能是什麼觸點都碰不到,電池裝瞭白裝,也有可能是電池短路。以後你學物理的時候會學到。等會兒到瞭急診觀察室,我們配合行動,你身手靈活,替媽媽把外婆枕頭下的手機取出來,我們到外面操作,然後再由你放回去,行嗎?”

“OK。”

母子倆深更半夜的合作默契,一個望風清場,一個探囊取物,飛快解決心頭大患,這才又手拉手輕松回傢。

出租車上,郝聿懷很快靠著媽媽睡著瞭。寧宥伸手擁抱這個半大的兒子,眼睛裡滿是堅決。

派出所大門外,簡敏敏有些沒精打采地坐在小沙的長安面包車上,兩眼半開半閉地瞄著大門,偶爾回頭看一眼小沙,見小沙還是神氣活現的,不禁感嘆:“年歲不饒人,我有點兒吃不消瞭。”

“我送你回去,這兒我盯著,看那雜種下一步去哪兒。”

簡敏敏嘆息搖頭:“再等等。哎,電話線是你插回去的吧?”

“是啊。幸好他們門口的線路很老,還有插拔口,要用的是現在的光纖線路,剪斷瞭都接不上。”

簡敏敏扭頭看向小沙:“最先呢,你看水表推測那雜種在屋裡,後來你靈活果斷地處理電話線,你做得太完美瞭。小沙,你得告訴我,你有沒有走歪路?除瞭包工做木匠,平時問大包工頭討債要用到這些技巧,你有沒有混江湖?”

小沙急瞭:“沒有,簡姐,我真沒走歪路。因為是簡姐的事,我就更用心點兒,絲毫不敢耽誤。”

“嗯,那就好。你媽命苦,她拼死拼活養大你,你要識數,最起碼你要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得平平安安的,別讓你媽再操心。做女人不容易啊,幸好你是好孩子。我真眼紅你媽。我那兩個孩子……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瞭。”

小沙真誠地道:“等他們長大點兒,他們會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別擔心。簡姐,出來的是那雜種嗎?”

簡敏敏一下子來瞭精神,坐直瞭往外看:“對,是那雜種。警察怎麼放瞭那放火犯啊?看他往哪兒去。”

寧恕小心翼翼地走出派出所大門,深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氣,這才警惕地環視一下四周,小心地往一輛不遠處停著的出租車走去。上瞭出租車,他一邊告訴司機傢的地址,一邊繼續觀察四周的動靜。果不其然,他坐的出租車才剛啟動,不遠處一輛小面包車也亮瞭大燈。他心裡一凜,立刻讓司機停車。他打開車門,沖瞭出去,跑回派出所。進瞭派出所大門,他才敢松一口氣,轉回頭再找那輛小面包車。果然,那車點火瞭卻沒挪窩。他看看黑暗的天空,不敢回傢,隻好厚著臉皮往回走。

走出幾步,他感覺到又有車子亮著大燈過來,一看,是早上簡宏成助理開的那輛白色SUV,他的行李應該就在那輛車裡。可他一想到面包車裡的是簡敏敏,行李再要緊他也不要,趕緊躲開是正經。

SUV裡坐著的是簡宏成。他順著簡敏敏的目光也看見寧恕瞭,見寧恕往派出所走,奇道:“怎麼回事?”

簡敏敏板著臉道:“那傢夥膽小,都已經上出租瞭,發現我盯梢,做縮頭烏龜瞭。你怎麼回事,崔傢的事為什麼瞞我?我那九千萬元到底問誰要公道?”

簡宏成驚訝,看著寧恕的背影在門口消失,想說又忍住瞭,隻是道:“剛才他傢的事,助理跟我說瞭。你打算怎麼辦?”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瞞我?你要是早點兒告訴我,我既不會白白飛掉九千萬元,也不會白挨一個耳光。”

“九千萬元是張立新幹的好事,錢也在張立新身上,其他人最多是推波助瀾,你別找不到重點。至於那個耳光,你得好好回憶一下你做過的好事。崔傢人現在也長大瞭,富裕瞭,你會花錢繼續追打他們,他們也會花錢報仇。如今你傢大業大,公司招的人工隨時都有可能是崔傢買通的打手,你想過沒有?”

簡敏敏冷笑:“我怕他?崔傢那雜種才一個回合,就縮頭烏龜瞭,啐!你告訴我崔傢那女兒在哪兒,我們妥妥地合作,來日方長。你頑抗也可以,我隻要盯住那雜種,就不信找不到雜種的姐姐。這一回我得先下手為強,免得又遭暗算。”

簡宏成若無其事地道:“你啊,一貫正經事擱一邊,時間全花在打蒼蠅、老鼠上。你隻有不到半年時間,九千萬元,還有利息,還不出的話,你想過什麼後果?”

“什麼後果?最壞結果不過是丟瞭老廠地皮。我心疼,我當然割肉一樣地心疼,但隻要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心疼的,我怕什麼?天塌瞭,讓簡傢的兒子頂著。你別打岔,告訴我,崔傢女兒在哪兒?”

“你……”簡宏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簡敏敏哈哈大笑:“你以為我找你是跟我親弟弟半夜談心?你以為我看不出你不安好心?我就是來告訴你,半年時間,我收拾裡面那小雜種,你給我想辦法把簡明集團搞上去,搞出利潤,還掉那九千萬元。要不然,我沒別的辦法,我首先賣老廠地皮,讓你們爹從墳裡跳出來。”

“混賬!怎麼說爸爸的?你眾叛親離,身邊父母、兄弟、老公、兒女一個都不要你,你孤傢寡人一個,你有沒有反省?”

簡宏成給氣得不願交流,回身去白色SUV,卻不料才走幾步,就被猛躥上來的小沙一把揪住脖子。小沙狠狠地警告道:“你向簡姐道歉!”

助理忙從駕駛室跳出來:“幹什麼?這兒是派出所,放手!”

小沙看一眼派出所大門,猛地將簡宏成摔到車門上,依舊兇橫地道:“簡姐是我傢的救命恩人,你們要敢對她怎樣,別怪我拼命!”

簡宏成摸摸痛得熱辣辣的脖子,悻悻地坐進車裡,摔上車門。助理趕緊將車開走。但簡宏成還是探出腦袋,抓緊時間罵一句:“看錯你。你再抄一百遍《心經》也改不瞭性,沒人性的東西。”

簡敏敏笑瞇瞇地看著。等車子轉彎不見,她才對小沙道:“幹得好,幹得好啊!幹得……啊?他怎麼知道我抄《金剛經》與《心經》?弘一法師的《心經》我隻臨過一次,才一次……果然有鬼,果然,無事獻殷勤,果然有鬼。”

小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要不要追上去?可能還追得上。”

簡敏敏搖頭,一臉沉重:“我臨的《心經》隻有小小一幅,送給我新聘用的總經理。這麼私人的事,老二怎麼知道的?”

“那總經理與你弟弟串通瞭,還是他們以前就認識?”

“他們以前不認識!僥幸啊,老二氣急敗壞,泄露天機,果然趁我不在傢他們勾結上瞭。難怪劉之呈在機場跟我勾三搭四,我就猜他有鬼。小沙,盯雜種的事交給你,我回傢去瞭,我得想辦法處理我的總經理。”

“簡姐,你放心。還有啊,你傢老二不是個好東西,他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你性格剛烈,好打不平,得罪的人自然是多,但敬重你的人一樣很多。”

“小沙……”簡敏敏鼻子一酸,這個幾乎不哭的女人竟然掉下眼淚,“我親生父母拿我換錢財,我兩個親弟弟隻想著過河拆橋,我老公娶我是為瞭錢財,我兩個孩子除瞭問我要錢,跟我沒別的話說。不是我做人失敗,你知道,不是我做人失敗,是他們不拿我當人,我才十幾歲的時候,他們就不拿我當人,他們才不是人啊!”

小沙被簡敏敏哭得手腳不知怎麼放才好,慌亂地勸道:“我懂,簡姐,我懂,我媽也是讓重男輕女的一傢人逼得跳河,被你救下才有瞭活路。我們不哭,跟那些人沒道理可講,以後不理他們。我打電話叫我老鄉來盯著,我送你回傢,你該好好休息一晚上。”

“行,行,都聽你的,小沙,幸好還有你。”簡敏敏淚眼婆娑地又看向派出所大門,看瞭會兒,堅決地道,“小沙,幫我盯住寧恕。我一要你找寧恕連本帶利討回公道,二要你挖出他姓崔的一窩大小老鼠,免得以後又遭他崔傢黑手。我雖然平時跟你嘻嘻哈哈,不許你叫簡姨,逼著你叫我簡姐,可這回我是認真的。我除瞭你,誰都不敢信。你必須幫我。”

“是,簡姐……簡姨,這麼大的事,我一定盡心盡力做到。”

簡敏敏拍拍小沙的肩膀,讓小沙扶著下車,然後上瞭出租車。

派出所裡躲著不敢出來的寧恕看著外面人來人往,卻不知演的是哪一出。但他臉色凝重地想到,他與簡傢全面開戰瞭。

簡宏成到賓館住下,洗完澡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卻不想睡,腦袋裡吱吱地亂叫。他皺眉四仰八叉地躺瞭會兒,忍不住給寧宥發去一條短信。他需要平靜。“如果沒睡,請給我條短信。”

寧宥剛將幾乎閉著眼睛做夢遊狀的兒子拖上床,隨即端瞭盆溫水,擰瞭熱毛巾,給兒子洗臉、洗腳,而郝聿懷早睡得魂兒都不知飛哪兒去瞭。寧宥睡不著,而且不願開動腦筋想事兒,怕想到簡敏敏。她試圖借著忙碌將自己的身體拖垮,求得昏睡。她幫兒子洗完,接著收拾客房,預備明天媽媽入住。

聽到短信提示,正擦地的寧宥似有心電感應,立刻從地上躍起。她看瞭短信,立刻撥打電話給簡宏成。

簡宏成一看樂瞭:“你也沒睡?明天不用上班?”

寧宥在沙發上坐下,兩腿往沙發凳上一擱,幾乎與簡宏成一樣地躺在沙發上:“顧不得上班瞭,明天還得接我媽出院。反正自打我公開宣稱不競爭總工位置之後,隻要我把自己的工作收拾妥當,誰都不會來一句閑話,都忽然對我變得特別友好,我考不考勤無所謂啦。我弟現在的處境和你姐出手的事兒我都知道瞭,也正打算找你。怎麼辦?”

簡宏成聽瞭信息量這麼大的一段話,好生激動,兩腳朝天一蹬,從沙發上彈起坐直瞭:“我也正為這些事睡不著。前面一個電話本來想告訴你我姐終於知道寧恕對她做瞭些什麼,而且是雷厲風行地動手瞭。可是怕說瞭你害怕,我原本想悄悄處理瞭作罷。可我姐找人圍瞭你媽傢……”

簡宏成詳詳細細地介紹寧傢門口剛發生的事,寧宥坐不住瞭,也是盤著腿坐直瞭,仔仔細細地聽。聽著聽著,握手機的手開始顫抖,她隻覺得這隻手越來越費勁,抓不住手機,不得不換隻手握手機。如此輪流三次,終於,簡宏成講完瞭事情經過。寧宥難得沒耍花腔,還是直愣愣地三個字:“怎麼辦?”

簡宏成一時回答不上來:“正在傷腦筋。要不,我出資請你們母子出國遊學一陣子,或者幹脆趁機坐移民監吧,等我把兩邊都摁住瞭,你再回來。隻要不用顧慮你,我比較容易施展手腳。”

寧宥嘆道:“我第一反應也是逃走,逃出國去。可泥人也有土性子,我怎麼甘心?我不主動惹事,也在為長輩的過失擔負罪責,可我不能總被追著打啊。問題是我如果反制,必然隻能與我弟聯手。可如果與我弟聯手……”

簡宏成沒讓寧宥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打斷瞭道:“我懂。”

寧宥一時無語,沉默瞭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懂。”

簡宏成卻肯定地道:“我懂。”

寧宥沒堅持,岔開話題道:“我過段時間有個去美國進修的機會,我會帶兒子一起去,兒子正好放暑假。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提議。簡宏成……”

簡宏成一聽見叫他,就條件反射似的,脆生生地立刻應瞭個“哎”。

寧宥一愣,糾結瞭會兒,吐瞭口長氣,道:“還是你幫我解決吧。”

簡宏成的脖子一下子伸長一倍,驚訝得結巴瞭起來:“我……我當……然,我保證,我保證。”

放下簡宏成的電話,寧宥仿佛放下一件大心事,立刻一個大哈欠襲來,仿佛有人在耳邊喊“倒也,倒也”。她很自覺地將手機一關,以最短路徑躥入臥室,倒下睡覺。

簡宏成卻更睡不著瞭。

深夜,即使夜店門口也已門可羅雀,卻因為一輛警車的到來變得歡騰。程可欣揉著雙眼坐在她的奧迪TT上,看寧恕東張西望地從這輛警車上跳下來,急匆匆地躥上她的車。而兩名警察則是直奔夜店裡面而去。而且程可欣還看到,寧恕上瞭車後急急嘿瞭一聲,依然是警惕地查看四周動靜。她二話沒說,先把車開瞭出去:“最近犯煞神瞭?”

寧恕嘆瞭聲氣:“是,今晚被圍堵,被盯梢,手機也沒瞭,幸虧警察幫忙,趁接警用警車把我‘偷渡’出來。不好意思,手機沒瞭,很多電話號碼記不住,隻記住你的,大晚上的隻好麻煩你。”

程可欣沒追問,隻是打個哈欠問:“要不要上高速溜達一圈,甩掉跟蹤?”

寧恕伸出頭朝後面再看一眼,空空蕩蕩的大街,很難見到車輛,更別說有跟蹤車輛瞭。

“好像已經沒事瞭。謝謝你。”

“不客氣。是送你去哪兒呢,還是找地方喝一杯壓壓驚?”

“最近很狼狽,不敢喝酒。我今晚無法回傢,隨身物品都不在身上,能不能再請你幫個忙,拿你的證件替我開個房?天亮後我就可以還錢瞭。”寧恕說話時,又不時看看自己一側的倒車鏡,似乎真的沒有跟蹤的車子瞭。

“不巧,這忙幫不上,我半夢半醒出來的,沒帶身份證。如果你不怕信譽被我玷污,我傢客廳沙發可以將就一夜,我沒力氣幫你想其他辦法瞭。放心,沒有什麼伯父、伯母需要你應酬。”程可欣一邊說,一邊繼續打哈欠。

“謝謝。但這對你不好。我來開車吧,你指路。”

“就等著你這句話呢。”程可欣迅速將車子停到路邊,與寧恕交換位置。坐下來後,她還是打著哈欠道:“我傢,我傢,你挖掘記憶吧,我困死瞭。”

寧恕看向程可欣,見她果然抱臂閉目打瞌睡,既不大驚小怪,也不表示嚴重關切,甚至沒說一句多餘的話,仿佛隻是從車站順道接一個老友,好生傢常。寧恕緊張地繃瞭半天的神經不由得松弛下來,臉皮稍有些僵硬地開瞭個玩笑:“今天真是衰到傢瞭哈,坐旁邊的美女竟然能睡著。”

“去死!要是敢找不到我傢,我讓你深刻體會什麼才叫真正的衰到傢。”程可欣說完,稍側個身,背著寧恕繼續睡她的。

寧恕又看瞭程可欣一眼,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停瞭會兒,才將車子啟動。他當然不會開錯路。

路上很靜,整個城市都很安靜,車裡更靜。寧恕不知道程可欣是不是真睡,他估計程可欣是怕他尷尬,假裝睡著,免得兩人還得對話。但他還是對著似乎睡著的程可欣道:“我虛歲六歲那年,我爸殺人後伏法。他那一生是個典型的時代悲劇,先是因公致殘,成為勞模,名至而實不歸,而後改革瞭,他因殘下崗,憤而殺瞭逼他下崗的人。而無論他身前、身後,我們一傢其他三個都跟著他受罪。我們被苦主一傢追打,打得隱姓埋名,客居異鄉。大學畢業後,我被我媽媽勒令不許回傢發展。我是傢中唯一男丁,我不信邪,回來瞭,然後,你都看到瞭。”

寧恕說完後,看向程可欣。程可欣卻是過瞭會兒,才睜開眼看一眼寧恕,道:“咦,沒開錯路。進大門直接下地庫,B2-32,我的車位。”

寧恕不由得又看一眼若無其事的程可欣,呵呵瞭一聲。

程可欣道:“剛才我睡著的時候好像聽到什麼在叫。你?”

“蚊子。呵呵,想不到今年蚊子出來得這麼早。”

“啊,開車時候它咬我可怎麼辦啊?”

“烈日下曝曬唄,人都受不瞭車裡的高溫,還能殺不死蚊子?”寧恕一邊小心翼翼地下地庫,一邊也隻能若無其事地尋開心。

“好主意,天才啊。”

寧恕又忍不住看程可欣一眼,找到車位將車子倒進去。可他出來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四周看瞭下。寂靜無聲的車庫令他安心。

程可欣出來斜睨寧恕一眼,指點寧恕一起去電梯,一路什麼人都沒遇到,很是順暢地直接進入程可欣的傢門。

程可欣將門一關,對站在客廳中央打量的寧恕道:“餓嗎?”

“不餓。”

“OK,那是客房。現在開始,樓下歸你,樓上歸我。大寶,明天見。”

寧恕如釋重負,沖程可欣的背影道:“謝謝。”

程可欣忽然站住,扭頭道:“要不你報答我一下,蔡凌霄的號碼是多少?我前陣子賭氣刪瞭她的號。”

“她的是1380……抱歉,好像尾號是2。”

程可欣拿她的丹鳳眼斜飛向寧恕:“我的號碼更不容易記。哼,看在你背得出我號碼的份兒上,哀傢對你既往不咎。晚安。”

寧恕驚訝地看著程可欣在樓梯後消失,不知道她是什麼想法,他現在腦子裡很亂,心裡很煩,沒精力挖掘。他很感謝程可欣什麼都不問,讓他不用糾結該怎麼說以及解釋些什麼。今天一天,他衰到極點,他倦瞭,他隻想一個人待著。好在,程可欣讓他一個人待著。

可寧恕都沒來得及發呆,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堆棉織品打中。他撿起一看,是毛巾、浴巾什麼的,抬頭,程可欣早不見瞭。寧恕真有些無所適從,可又覺得輕松。

《落花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