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2 第九章 對決

那一年,大四的寧宥應邀參加面試,而她現在的上司宋總是面試官之一。

應答完畢,一位人事負責人微笑道:“小寧,今天的面試就這樣。我們為每一位面試生安排瞭住宿,就在附近的招待所,你先回接待處,等會兒與其他面試生統一安排。”

寧宥臉上依然是怯生生的微笑,道:“謝謝,不用瞭。我已經請同學幫忙訂瞭他們學校招待所的床位。想請問今天下午和明天有沒有其他安排?我可以按時趕來。”

人事負責人笑道:“我們通知書上有疏忽,忘瞭提統一安排食宿這一條,害得有幾位同學還買瞭今晚連夜回去的火車票。來也是夜班火車,回又是夜班火車,中間都沒歇一口氣,真辛苦你們。還是女孩子心細,自己提前安排好瞭住宿。”

寧宥依然微笑道:“我沒有工作經驗,不知道能安排食宿。我隻是想,如果萬一因為這麼多人面試,時間不可控,一天時間不夠用,我在這兒住一晚,多打一天餘量會比較保險。而且如果結果出來得快,我下午或者第二天過來問一下,就能盡早知道結果,盡早做出下一步的安排。因此,住一天有必要。”

宋總不禁笑道:“典型的工控人員思維。面試結束之前,我額外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被我們錄取瞭,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麼?”

“我能不能理解為,換句話說,我對貴公司有什麼要求?我希望工作地點在上海。我傢是單親傢庭,我需要留在上海就近照顧弟弟,未來等媽媽年老時,就近照顧媽媽。”

人事負責人公事公辦地道:“我們希望新進員工服從工作安排。”

寧宥臉上雖然掛著柔弱的微笑,嘴巴卻不屈不撓地道:“對不起,我需要為傢庭擔負一份責任。”

一屋子的面試官面對著嬌嫩卻一本正經的臉都想笑,宋總卻當場拍板道:“我要定她瞭。”

寧宥一臉驚訝地鞠躬告退後,年輕的宋總對旁邊同事解釋道:“這位女孩外柔內剛,做事有計劃、有準則、有責任,再加上專業成績優秀,素質極佳,完全可以讓人忽略女生不宜從事工程技術的金科玉律,值得培養。”

外面,簡宏成對原本接受寧宥書信委托的田景野威脅利誘、恩威並舉,各種脅迫,各種霸道,才爭得清早獨自從火車站接寧宥直奔面試考點的機會。他自然是甘之如飴的。但他不會傻傻地等在大門外,他早輕而易舉地混入面試等候者群裡,既能舒舒服服喝著公司提供的茶水坐等,又能第一時間看見從考場出來的寧宥。等待期間,他綜合面試後出來的各位學生的敘述,心裡準備好瞭兩套方案:一套是勸慰,一套是激勵。面試結果應該不會第一時間出來,那麼如果寧宥感覺現場發揮不佳,他就勸慰,反之則激勵。

簡宏成想不到寧宥是笑得都看不見眼睛地走出來。他從未見過笑得如此徹底的寧宥。他不由自主地跳起來沖過去問:“成瞭?”

寧宥不便當著一屋子還不知道結果的面試者直說,可又難以抑制激動,對著簡宏成,兩隻拳頭在胸口直發抖,臉上的表情憋瞭又憋,好生豐富多彩。簡宏成完全讀懂寧宥的表情,簡直比自己成功還興奮。他一把拉起寧宥往外走,雖然被寧宥甩掉手,可兩人心無旁騖,若穿花拂柳,一直走到樓梯間。簡宏成將門一關,壓著嗓門激動地再問:“成瞭?”

“竟然當場拍板,真的,竟然當場拍板。我還以為最起碼也得明天呢。天哪,我竟然找到工作瞭!”

此刻的寧宥高興得完全忘瞭面前的人是仇傢之子,又說又笑又尖叫,還捏著拳頭團團亂轉,直到撞到簡宏成身上,才一愣抬頭,見到笑得嘴巴都豁到耳朵的一張大臉,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怔怔對著簡宏成,一張臉漸漸地從燦爛的笑變為尷尬的僵硬。

簡宏成早習慣寧宥的臭臉,覺得理所應當,反而前面的笑臉是他的大賺特賺!他笑嘻嘻地扭開臉,不讓寧宥覺得他莽撞,小心地道:“走,我們去看看人事還有什麼安排,然後我們住下,再看看田景野有沒有從考場裡鉆出來,一起吃晚飯。”

“你……不忙嗎?”寧宥扭扭捏捏的。

“我不領著,你找不到路怎麼辦?”簡宏成用力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恨不得繞著寧宥轉圈子。

可是,下一刻,在路口,寧宥疑惑地叫住簡宏成,指著路牌道:“你確定你走對路瞭?”

簡宏成抬頭一看路牌,心裡冷汗直冒,不得不收起大尾巴狼的樣子,灰溜溜地從屁股後面的褲兜裡掏出快翻爛瞭的地圖。而且,還在他念著“上北下南”轉著地圖找不到北時,寧宥一指點明方向。簡宏成隻能咧著嘴笑:“我這不一貫堅定不移的就是個路癡嘛。”

因此,當簡宏成一個人扛著大包小包,兩人一起站在四星級酒店門口時,寧宥再也忍不住,即使隻伸出兩根手指,也能精確而有力地一把揪住簡宏成的衣袖卻不觸及皮膚,疑惑地道:“路癡會不會太離譜,確定這是你們學校招待所?”

簡宏成強忍“他有能力為心愛的女孩提供最好環境”的得意,假裝舉重若輕地道:“是這兒。我們系開個國際會議,我是會務之一,今天正好有幾個房間空出來,閑著也是閑著。走,我們進去,房間鑰匙你拿著。”

寧宥完全沒有懷疑,簡宏成這人一向說一不二,她早習慣信任他,唯一焦慮的是:“我們這樣子進去,行嗎?”

簡宏成豪邁地道:“跟著我!”

寧宥深信不疑,深吸一口氣,外強中幹、一步不落地跟著簡宏成朝裡走。她想做出書上拎著耳朵叮囑的高貴的目不斜視,可她這是第一次走進豪華酒店,她忍不住不看。而她越是反應強烈,內心掙紮,簡宏成偷眼看著就越得意。寧宥自然不會知道,簡宏成為瞭她這一晚的住宿,賣身給勤工儉學的公司,簽瞭三年工作合約。而簡宏成為瞭在她面前不露馬腳,大清早先趕來這兒開房,並將大堂到房間的路線走熟三遍才趕去火車站。她完全沒有懷疑,乖乖地跟著簡宏成走出電梯,踏上柔軟得兩腳都快陷進去的地毯,在溫柔的背景音樂中,暈乎乎地走到她的房間門前。門鎖看上去有點兒復雜,但沒關系,寧宥想都不想,將鑰匙啪地拍到簡宏成手上。

屋裡有溫暖的空調,有柔軟的充滿吸引力的床,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此新鮮。這會兒旁邊沒外人瞭,寧宥果斷轉身,對站在她身後傻笑的簡宏成道:“我……我得先睡一覺,行嗎?火車上有一半時間是站著的……”

簡宏成相當不舍,但他有些兒狐疑地看著說話吞吞吐吐的寧宥。寧宥忙沖他假裝鎮定地一笑。簡宏成當即暈乎乎地揮手,聽話地告辭。

而等他一走,寧宥哪有睡意,將礙腳的鞋子一脫,一個人瘋狂地滿屋子上天入地,以一個工科生刻苦鉆研、精益求精的精神,將屋子裡的角角落落研究個遍,直忙碌得披頭散發、氣喘籲籲,這才肯摔到床上,眼睛一閉就睡著瞭——四仰八叉,全無簡宏成印象中的淑女范兒。

也不知睡瞭多久,起來時,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對面的鏡子笑,什麼都開心,今天所有的事都很美好,隻除瞭饑腸轆轆。可再怎麼都不能辜負這麼好的房子。寧宥荒腔走板地唱著越劇洗澡梳頭,試圖整出點兒住這房間人群該有的樣兒來,嘗試半天,覺得還是披著頭發最好。她這才幹咳一聲,打開房間的門,試圖出去買點兒吃的。

不料,門一開,骨碌碌滾進來一個簡宏成。原本倚著門坐著打盹兒的簡宏成一下子失去依傍,慢動作似的倒在寧宥的腳面上,倒下好一會兒,才咂巴著嘴迷迷糊糊地稍微坐起來點兒,往寧宥的小腿上一靠,繼續睡。他才是今天最辛苦的人。

寧宥驚得不敢動,當然,最方便的是順勢踢簡宏成一腳,將他踢醒。可寧宥不忍,彎腰伸手揪住簡宏成的一撮頭發,輕輕地一拉,再輕輕地一拉。

簡宏成終於醒過來。簡宏成長得不好看,醒來的樣子並不千嬌百媚,也不招人憐惜,但他一看見寧宥就展開最由衷的笑。那笑容,簡直有一白遮百醜之功,讓他整個人活靈活現起來。他想都沒想就伸出一隻手去,而寧宥也想都沒想,很哥兒們地伸手拉住,用力將他扯起。可壞就壞在簡宏成才站起一點兒,兩人都意識到天崩地裂。寧宥飛快地臨陣脫逃,簡宏成一個重心不穩,踉蹌後退,摔到對面門板上。

“過河拆橋啊。”簡宏成摸摸撞疼的腦袋。

“疼……疼嗎?”寧宥縮回屋裡,別扭地從半開的門後鉆出半個腦袋。

“沒事。”簡宏成拎起地上的書包,伸長手臂遞給寧宥,“拿著,裡面是餃子。不過,現在是……什麼,都十點瞭?你還真隻能吃餃子瞭,餐廳都關門瞭。真不好意思,讓你吃食堂的餃子,本來要請你吃飯店的,這些本來隻是讓你充饑一下,還以為你睡一兩個小時就能起來。真過意不去,真……”

“謝謝。”寧宥躲在門背後,伸手接瞭書包,“你回吧。害你一天都沒上課呢。”

簡宏成迅速撒瞭個謊:“我們宿舍……晚上十點關門。沒關系,你進去吃餃子睡覺,我門口坐著就行,像剛才那樣,真沒關系,我倒下就睡著。”

寧宥怎麼做得出來?她糾結地看瞭簡宏成好一會兒,將臉縮回門背後,蚊子叫一樣地哼道:“那你……進來,你睡床上,我睡浴缸。那浴缸很大,呵呵,還行。我會把浴室門反鎖,你最好……睡前別喝水……”她看著簡宏成飛躥入門,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但還是很講道義地不阻攔,不過,約法三章是必須的,“廊燈要開著,不許關。你隻能……不不,你不能……算瞭,靠自覺,靠自覺。”

簡宏成哪能讓寧宥睡浴缸,他嗖地躥到床邊,攬起一張床的鋪蓋進瞭浴室,占領浴缸,然後在裡面很自覺地道:“316室旁邊有個公共衛生間,我就在這裡面瞭,你不許進來,不許偷看,不許關燈,不許關通風,OK?”

簡宏成這麼緊張,反倒讓寧宥放心下來。再說,她本來就對簡宏成的人品有莫名的信心。她吃完餃子就洗漱睡覺,免得吵得簡宏成不安寧。她不知道,等她睡著,簡宏成偷偷鉆出衛生間,坐在她床頭邊的地毯上,癡癡看瞭她一夜。

寧宥不知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夢境甜美得讓她恨不得忽視鬧鐘,繼續酣睡,延續這個夢。可她太有自覺,她努力將自己掙出夢境,面對眼前支離破碎的現實。兒子面臨期末考與人生大波折,她必須為兒子建立一道隔離墻,不讓傢庭困擾一再影響兒子。媽媽要出院,出院的媽媽必然與寧恕聯系上,她不知又會被拖入多少雞飛狗跳的糟心事裡去。郝青林的官司她得忍著惡心、反感繼續接著,還得繼續與懷疑她的公婆打交道。還有最可怕的,不知簡敏敏什麼時候打上門來。

可是,夢很甜美,她心情很好。即使睡得不多,寧宥依然恢復瞭精神。

寧宥的好精神襯得沒睡醒的郝聿懷灰頭土臉。寧宥就像個大力女金剛一樣,將兒子從床上拎到浴室,再從浴室拎到衣櫃邊,最後與書包、便當一起拎上車。可到瞭車上,寧宥一說起今天接外婆出院,郝聿懷立刻警惕地梗起瞭脖子:“又得跟我們吵架瞭?”

寧宥一愣,才發現媽媽到來的問題比她想的更嚴重。媽媽不僅會引來寧恕,還會跟她甚至郝聿懷吵架。小孩子看問題更直接。她想瞭好一會兒,才道:“我想辦法隔開你們。”

“我不要去爺爺、奶奶傢住。我對長輩們都很失望。”

“媽媽另想辦法。”

“媽媽,你又不是超人。算瞭,我會忍忍外婆,反正我現在還得忍我們班主任,我忍啊忍啊就變成忍者神龜瞭,就更能忍瞭。”

郝聿懷雖然很體貼,計劃得很周到,可是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無奈,讓寧宥心疼。她雖然心裡沒底氣,但竟然豪氣地道:“走著瞧,你媽行的。”

郝聿懷給個鬼臉,表示不信。寧宥隻好討好地道:“會有辦法,不信,放學就亮給你看。”

“我今天有跆拳道課,我自己會過去,完瞭自己回傢,有地鐵直達的。媽媽,你中午睡一覺吧,你都瘦瞭。”

“好,你安排得很周到。灰灰,雖然最近傢裡接連出事,可你不僅自己應對得很好,還幫瞭我很多,你好像忽然長大瞭好多。媽媽想啊,你一定不會讓這些事故打倒,你會把這些不快和波折當作經歷,成為你成長的基石。爸爸坐牢,外婆和爺爺、奶奶不講情理,老師打壓,都是暫時的,雖然過程會很累,很苦,但隻要有信心,我們就有能力站起來,走出去,往後能走得更好。你要……看開一些。”

郝聿懷點點頭,可隨即還是落寞地道:“可成績不好,什麼都白搭。”

看著無可奈何的兒子,寧宥早上再好的心情也給打得紅消香殘瞭。

簡敏敏睡得很晚,可人到中年,睡眠不佳,即使臥室有遮光簾嚴嚴實實地擋住光線,她還是在平常起床時間準時醒來,再也睡不著瞭。

保姆倒是很體貼地給她煲瞭燕窩,做瞭她最愛吃的豆沙包,而且還很知趣地等她開吃時就退出買菜去瞭。可簡敏敏今天看著保姆的背影竟想挽留。但她終究沒有出聲,她有她的做人準則。於是,她一個人坐在巨大的餐桌旁,聽自己的咀嚼聲,無聊至極。

終於,她忍不住對身邊蹲著的兩條狗說話瞭:“你們知道嗎?我昨天罵我傢老二的時候,我也想明白瞭。本來吧,張立新要是不出事,我雖然在集團掛瞭個名,可什麼都撈不到,張立新連傢用都不給我。現在呢,雖然欠一屁股債,可即使做最壞打算,讓那個大流氓把我老廠地皮帶房子都收瞭,我手裡起碼還有一間集團公司,怎麼著都是個很值錢的殼子,值錢到有年輕帥哥來沖我發嗲,怎麼著我都是賺瞭。我想啊,我一把年紀瞭,沒血性瞭,要是運氣好,能把工廠經營下去,雖然累點兒,但也好歹是門營生。可若是管不瞭,不如賣瞭,賣個好價錢,以後我們一傢搬到大房子住去,有兩個車庫那種,你們倆也有更大院子可以溜達。這麼一想,我什麼顧忌都沒瞭。大不瞭賣掉工廠,那我現在誰的臉色都不用看,隻有他們求我,想從我手指縫裡挖點兒好處去,沒有我求他們的理兒。什麼情況呢?我這輩子到今天,如今是我頭頂沒人,最沒顧忌的時候,也是權勢最大的時候。孩子們,我憋屈瞭一輩子啊,我能不趁今天這時候報仇雪恨嗎?這是我最好的機會啊,怎麼都不能帶著一口黑血進棺材。誰想問我要好處,要麼跪著求我,要麼換,要麼給我賣命,沒二話。對不對,我的寶貝兒?”

兩條狗當然不會說話,隻會用四隻無辜的眼睛看著她。但簡敏敏終於得以把憋在胸口的話說出來瞭,渾身輕松不少,親熱地摸著兩條狗,胃口很好,飯量很大,且,眼睛裡都是輕蔑。

簡敏敏自認是非常體貼的人,她懂得狗狗們天性好動,因此,她即使一個人吃飯好生寂寞,還是拍拍它們的腦袋,讓它們自個兒玩去,不用陪著她,她又不是老太君。可是,一隻狗狗跳走玩瞭會兒又折回來,在簡敏敏腿上蹭瞭幾下,然後趴在她腳面上坐下瞭。狗狗肚子裡的溫暖傳遞過來,讓清涼瞭一早上的簡敏敏鼻子酸酸的,頓時大為感慨:“我兩個親生的都還不如你們懂事啊。這麼多年來,我為瞭他們能有爹、有媽、有個完整傢庭,才會忍著張立新,張立新才有機會步步坐莊,逐漸坐大,把我趕出集團。我做出這麼多的犧牲,他們卻都不領情。甚至這幾天我為瞭他們,辛辛苦苦冒著風險趕過去安排他們的未來,不讓張立新的逃亡影響到他們,他們連我的一句話都不肯聽,還埋怨我脾氣壞,是我趕走張立新。我讓大兒子放棄派對,晚上陪陪我,他臉色臭得跟探監一樣。”

簡敏敏越說越委屈,沒心思吃飯,將筷子扔瞭。她嘆息著對另一隻趕過來凝視著她的狗狗道:“哪像你們啊,你們對我什麼都不圖,隻一味跟我好。本來我還想,我拼瞭老命也要把公司撐住,留給他們兩個。可他們這麼對我,我心冷啊,還拼個什麼啊,誰待見我呢?誰領情呢?”

簡敏敏嘆息著離開飯桌:“孩子們啊,你們要是能說話該多好。”可想瞭想,扭頭再看看跟在後面的兩條狗,她又搖頭道:“你們要是能說人話,也會變沒良心的,唉。”

簡敏敏一個人上樓去瞭,背影有點兒蕭索。

程可欣睡瞭個好覺。她不用擔心考勤,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若不是醒來想到樓下還有個寧恕,她還想多賴會兒床呢。她一邊下樓,一邊尋找寧恕,總覺得滿懷心事的寧恕不應該睡得比她久。果然,她很快就看到坐在沙發上埋頭寫著什麼的寧恕。

“早。”程可欣站在樓梯上靜默瞭會兒,壓制住心中許多感慨,才開口很尋常地打聲招呼,繼續往下走。

寧恕抬頭一瞧,臉上才掛出笑容:“早。打攪瞭。”

“客氣。”程可欣走到寧恕面前,見他雖然穿著昨天的衣服,可衣服平整挺括,就像從衣櫃裡新拿出來的。若非襯衣衣袖上有一抹擦來的臟污,程可欣都快懷疑自己傢裡是不是藏有男士襯衣,讓寧恕翻出來給穿瞭。她站在沙發後面,看一眼寧恕前面的紙片,笑道:“寫密電呢?都是數字。”

寧恕眼裡,清晨的程可欣嬌媚如掛著露珠的玫瑰,尤其是程可欣態度輕松自然,與之相處全無心理負擔。因此,他也沒站起來,隻是慵懶地靠著沙發背扭頭道:“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我給我媽打個電話。她前不久換的號,我回憶快一個小時瞭,才優選出這幾個號碼。”

程可欣毫不猶豫地拿手機給寧恕。寧恕稍微呆瞭一下,搖著手裡的手機道:“沒秘密吧?會不會不方便?”

程可欣斜飛著丹鳳眼笑道:“有秘密,但不擔心。你要是對我有想法而對手機有探究欲呢,昨天這麼丟份的時候就不會打電話給我。你腦袋裡記住的,未必隻有我的號碼。你找我,一是因為你可巧記住瞭我的號碼,二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三是因為我是不很相幹的圈外人,對不對啊?不用回答啦,不難為你,免得你心裡感嘆虎落平陽。”

寧恕看著程可欣隻是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也是因為既沒法否定,也沒法肯定。

程可欣扭頭就走瞭:“煮面條去。甜的還是咸的?甜的是紅糖面,咸的是榨菜面,隻有兩種選擇,沒得挑。”

“咸的,謝謝。”說話時候,寧恕急不可待地撥通第一個號碼。他賭氣不想再給寧宥打電話,隻能靠有限的記憶瞭。

可是,所有號碼打下來,都不是,有些號碼還是空號或者不在服務區。寧恕的臉上掛滿鬱悶。他何嘗不擔心媽媽,他隻是自顧不暇而已,寧宥真的非常冤枉他。

程可欣煮完面條,探出腦袋看寧恕一眼:“吃嗎?”

寧恕忙走過去:“謝謝,跑到你這兒又是吃又是住的。你這兒附近有電信營業廳嗎?呃……”

程可欣一愣,過瞭會兒就想瞭起來:“對,你沒帶身份證,沒法辦。而且你昨天沒帶行駛證,幸好昨晚沒遇到交警。今天接下去……你打算怎麼辦?”

寧恕一時舉箸茫然,總不能賴在程可欣香閨不走吧。可是出去,回媽媽傢,或者找圈子裡的朋友,他都很容易再被簡敏敏盯上。

程可欣見此,心軟瞭,道:“我替你去酒店開個房間吧。”

寧恕搖頭:“謝謝,躲不是長遠之計,要是隻知道躲,我當初也不會選擇回傢瞭。等下請你送我去國稅局,再麻煩你一次。”

程可欣不知道寧恕去國稅局幹嗎,但也沒問,伸手從包裡摸出皮夾遞給寧恕:“要多少錢自己拿,不夠我下去取,別客氣,以後連本帶利還我就是。”

寧恕怔怔地看著程可欣,過瞭會兒,別過臉去,才說道:“我真羞愧。”

程可欣抿嘴將錢包拍到寧恕面前,板著臉起身上樓瞭。寧恕這才能回頭看著程可欣的背影,心裡百感交集,但知道說什麼都沒用,這麼聰明的人,騙不到。

簡宏成剛從餐廳吃完早餐出來,就接到國稅局打來的電話。

“簡總,這事我沒法幫你瞭。舉報人寧恕過來說你們昨晚圍攻他,打擊報復他,鬧得警察到他傢把他帶到派出所,他要求我們給他答復,你說怎麼辦?”

簡宏成一聽,跳瞭起來:“他在你們局?”

“對。”

“不是我幹的,這種節骨眼上我安撫他還來不及呢。我立刻過去找他面談。對不起,請幫我穩住他。”

簡宏成不顧剛吃完飯,跑步回自己房間,穿好衣服就出門。他想給寧宥打個電話報備,可一想到她昨晚筋疲力盡地將困難打包托付給他,他也應承瞭下來,怎麼好意思現在一有麻煩就去打攪她?他也想到簡敏敏。不如讓他們兩個麻煩精自己去纏鬥,他坐山觀虎鬥。可想來想去,他打算先與寧恕見個面再說。

等見到助理,簡宏成才想起來,寧恕所有證件、行李都在他手裡,手機又讓他摔瞭,大概是試圖用此手段逼他送回行李。

助理憤慨地道:“這人還有完沒完?昨天放過他,今天又鬧幺蛾子,打量我們拿他沒辦法是不是?也不想想我們為什麼放過他,他還有臉鬧。”

簡宏成聽瞭,訕訕地道:“我要是現在就趕去與他協商,交還行李,他會不會以為我軟弱可欺?”

助理道:“必然。”

簡宏成真是輕不得,重不得,拿著手機在屋裡團團轉瞭會兒,才道:“你把行李給他送過去。隻告訴他一句話,簡敏敏已經趕來。”

助理莫名其妙地領錦囊而去。他身後,簡宏成果斷一個電話打給簡敏敏:“你是不是想找寧恕?他在市國稅局。”

接到電話的簡敏敏正在去公司的路上,立刻掉轉車頭,叫上小沙,趕往市國稅局。

事不湊巧,助理出門沒走一公裡,就遇到交通管制。若換個本地人開車,此路不走,轉個彎總能摸到其他路,可助理不熟悉這個城市,隻能看著導航無計可施,耐心等待管制解除。助理不知道,簡宏成還召喚瞭另一個人趕往國稅局。

同樣是遇到交通管制,簡敏敏卻是笑看小沙開著她的車穿小區,走單行線,堪堪擦著蜂擁的電動車穿過小巷,順利到達國稅局。

車子才剛停下,簡敏敏就急不可待地打開車門。小沙正拉手剎呢,見此,趕緊一把抓住簡敏敏。他手勁大,心一急,手下便少瞭分寸,抓得簡敏敏悶哼一聲,臉都紅瞭。她反應迅速地道:“哎喲,小沙,你別拿我練手。”

小沙一愣,才知自己莽撞瞭,連忙收手。可見到自己一松手,簡敏敏早一腳邁瞭出去,他隻得又抓住簡敏敏,還輕不得,重不得,隻好抓住簡敏敏的衣擺:“簡姐,你別出去。這兒雖然不是公安局派出所,可好歹是衙門。你見瞭那雜種能怎樣呢?反而打草驚蛇,不如耐心等他出來。”

“萬一是我傢老二騙我呢?”

“那也該我進去。雜種不認識我,我在暗,他在明,他不可能躲我,我隨便找他。你進去最多出口惡氣。我盯住他,等他出來,我們幾個問他要說法,要他賠償,隨便你怎麼發落都行。”

小沙說的時候,簡敏敏已經將腿縮瞭回來。她一聽到寧恕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果然莽撞瞭。對小沙,簡敏敏也並不掩飾:“你比我周到。這事,我全聽你的。”

簡敏敏如此器重,小沙開心地扭頭對身後的兄弟道:“你們耐心等,幫我照顧好簡姐,等我出來,照我們昨晚商量的辦。”

簡敏敏滿臉開心地看著小沙出去,那目光,仿佛一個母親看兒子,完全信任,完全放心,還有“我傢孩子好有出息”的驕傲。

好不容易交通管制解除,之後免不瞭路堵,助理千辛萬苦才到瞭國稅局。他沒拿行李,心裡也是有氣,空手找到約定的樓層,在等候室見到瞭寧恕。助理沒好氣地道:“反悔?你什麼意思?”

“要回我的行李而已。要不然我該怎麼辦?手機讓你們摔瞭,我又不會記住你們這些人的號碼。”寧恕坐著沒動,隻淡淡看著助理。從助理一個人進門起,他就放下心來瞭。

“玩兒我們是不是?昨天我們就沒攔著你拿行李,今天你多的是辦法聯系到我們,何必玩最損的……”

寧恕不耐煩,打斷助理的牢騷,左手指戳桌面,簡單直接地問:“行李呢?”

助理沒好氣地道:“在我車上,你跟我去拿。”

寧恕依然一動不動,冷笑道:“你去拿,我等著,拿到行李我就走。我隻跟你們在這裡交接。”

助理輕蔑地哼一聲,卻也隻能忍氣吞聲地回去拿行李。可實在氣得忍不住,走出幾步後,他又旋回身,想刺激寧恕幾句,想瞭又想,深呼吸三下,才忍下來。

走廊轉角處,小沙吸著香煙看著這一幕,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他認識簡宏成的男助理,昨晚見過。但簡宏成的男助理懶得辨識這麼一個民工樣的人,目光一掃便過,無論進去還是出來,都沒有留意。

等男助理一走,寧恕大大松瞭一口氣,收回放在桌上的左手,放到腿上,那手不由自主地小小痙攣著。寧恕想克制都沒用,就伸過同樣痙攣的右手握在一起,算是負負得正。然而,寧恕的臉上露出放松的一笑。

他想起早上乘程可欣的車出門,程可欣坐上駕駛座,扣上安全帶就隨口說瞭句:“你都焦頭爛額瞭,還去國稅局辦事?”

寧恕也是隨口回答瞭一句:“找個朋友。”

但程可欣特意扭頭看他一眼,這一眼很是特殊,滿是疑問。寧恕現在終於有空閑回想程可欣那一眼是什麼意思。寧恕記性不錯,很快回憶起初遇蔡凌霄那夜,他刻意裝作隨口問一下有沒有校友在國稅局工作,顯然,那時候他在國稅局還沒朋友。想到這兒,寧恕無奈地一笑。都落到這地步,昨晚最落魄的時候都讓程可欣見到瞭,隨口一個小謊話實在沒法計較瞭。他又不是看不出程可欣昨晚至今一直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反正……沒以後的。

這麼想著“閑事”,寧恕的手漸漸安靜下來,不再輕輕痙攣。於是,他手指交叉放到胸口,看向正好拎行李進來的男助理,他還能微微一笑道:“謝謝,辛苦你。”

助理面無表情,心裡自然是相當不快,行動粗暴地將行李往地上一蹾,道:“行李在這兒,你可以走瞭。”

助理越是憤怒,寧恕心裡越是開心:“OK,你放那兒。我歇會兒,該走的時候自然會走。”

助理道:“不是說拿到行李就走嗎?”

寧恕戲謔地道:“我不能試探一下你們老板的態度嗎?”

“你行!好在我也料到你會跟我玩這招。不好意思,我老板不知看誰的面上能對你網開一面,但我不耐煩伺候小人。剛剛等下樓電梯的時候閑得慌,給老板大姐打瞭個通風電話。您慢坐,我遠離是非。”助理說完,就真的走瞭,一絲戀戰的意思都沒有,勝券在握的樣子。

老板大姐,簡敏敏?寧恕一下子跳瞭起來,立刻提起行李往外走。即便是拎著大包小包,他還是能趕超瞭助理,率先奔向電梯。很幸運,電梯就在這個樓層。寧恕飛奔進瞭電梯,立刻按關門鍵。助理隨後便到,但看一眼電梯,背手站住,不願同乘。就在電梯即將關門時,一個人嗖地飛入電梯,差點撞到寧恕。寧恕見是一個民工一樣的男子,便一拖行李,靠邊點兒站住。他不知這男子正是從昨晚開始盯著他的小沙。

小沙走進電梯後,便給哥兒們發短信,讓他們開始嚴陣以待。寧恕渾然不知。他與簡宏成的男助理一樣,視線對不同階層的人自動忽略。

簡敏敏一行根據小沙的指點,等候到國稅局荒僻的邊門。他們的車子還沒找到停車落腳的地方,簡敏敏已經看到寧恕拖著大箱子從邊門出來,到路邊招出租車。隔著馬路一看見寧恕,簡敏敏就想到那天她被打飛出電梯,反倒是寧恕害她損失九千萬元的事都不如這個巴掌來得直接,來得深仇大恨。她正握著方向盤,腦袋一充血,手底下不由自主地扭瞭個角度,車子沖過雙實線,朝著寧恕直沖過去。寧恕正朝著另一方向的出租車招手,完全沒看見有車子撞過來。

站在寧恕身後的小沙一看這要出人命,趕緊一個箭步上去將寧恕抓開。他力氣使大瞭,腳下收不住,和寧恕一起狠狠摔倒在地上。

寧恕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扭頭,卻見沖他而來的車子嘎的一聲剎住瞭車,卻還是撞上路邊垃圾桶。這要是撞到人身上,真是不堪設想。不隻是他,小沙也嚇壞瞭,想不到平日裡對他那麼好的簡姐會來這麼一出,這是直接殺人啊。他一時猶豫要怎麼辦,都忘瞭要站起來。

車子裡的簡敏敏這會兒也嚇到瞭。即使車子停住,她還是死死踩著剎車,趴在方向盤上不敢動彈。一想到差點兒殺人,她不禁一個顫抖。她一顫抖,腳下便是一松,那車頭又哐地撞一下垃圾桶。那垃圾桶也是奇跡,竟然屹立不倒,隻是在一下一下的撞擊中慢慢傾斜。

反而後座小沙的兩個小兄弟很快清醒過來,伸手幫簡敏敏拉住手剎,止住她一次次撞垃圾桶,然後立刻跳下車,扶起寧恕,嘴裡嚷嚷著:“哦喲,你後背有血,趕緊去醫院看看。痛不痛?輕點兒,輕點兒,別使勁。上車,趕緊去醫院。行李是你的?我們替你拿上。”趁寧恕還沒清醒過來,手腳飛快地將寧恕塞進車裡,行李扔到後備廂。寧恕喘息甫定,才剛看清前面駕車的果然是個女人,小沙的那倆小兄弟就一左一右上車,將他夾在中間。寧恕心中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沒人扶小沙,小沙自己站起,拉開駕駛室門一看,簡敏敏還趴在方向盤上發抖。小沙本來猶豫要不要接著幹下去——他擔心簡敏敏殺人,他不能跟著簡敏敏殺人,可一看簡敏敏嚇得不輕,才放下心來,扶簡敏敏起來,道:“簡姐,你坐旁邊,我開車。”

寧恕本來感覺不好,一看小沙開車門,就急道:“朋友,幫忙,我沒受傷,我也不追究車主的責任,我下車自己……”話還沒說完,他聽到“簡姐”兩個字,立刻回憶起昨晚在傢隔著門聽到門外的人也是喊“簡姐”,這才想起,聲音是一樣的。他知道自己落到簡敏敏的陷阱裡瞭。

簡敏敏被扶著坐直瞭,往後看向寧恕:“崔傢的……小雜種!”

簡敏敏用力鉆出車門,小沙幾乎是半抱著她趕緊轉過車頭,塞進副駕駛座,然後他飛快鉆進車子,嫻熟地將車倒出,趕在交警與其他好事者圍觀之前,溜之乎也。

寧恕看著又轉回頭看向他的簡敏敏,腦袋裡空白一片,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恐懼彌漫全身。

寧宥送瞭兒子之後便轉往醫院,好像她不用工作似的。可人到中年,上老下小,即使都不出事,夾心階層猶然忙不過來呢,何況眼下郝青林進瞭監獄,不能替她分擔不說,還百上加斤。寧宥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即使三頭六臂,都無法將各方面照顧到,即使黑下一顆良心,將傢裡親人分成三六九等,誰主要,誰次要,她依然分身乏術。

關鍵時刻,還是她平日裡積攢的人品起瞭作用。女友打電話來問:“送走老公瞭,有沒有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求我,丁克傢庭閑得很。”

寧宥一聽,立刻眉開眼笑瞭:“吃瞭顆定心丸。我現在去醫院,不知道我媽能不能出院,出院之後,她怎麼定去留,如果留下又不知會怎麼開口煩我,到時候看需要再決定怎麼求你,預估會程度嚴重,我三跪九叩逃不過。”

女友爽快地道:“行。不過還是那句話,工作是身傢性命,別落下瞭。”

寧宥嘆道:“我算是看明白瞭,趁年輕掙下來的人品啊、地位啊、財物啊,就是為瞭中年困境時一股腦兒拿出來用。唉,暫時逃幾天考勤還不會拿我怎樣,但心裡沒意思得很,很累很倦,煩死那些拎不清的。”

女友道:“擔不住就倒下唄,你又不是神仙。這話是你教我的,今天我原裝奉還。”

寧宥一愣,咬牙切齒地道:“必須的,除瞭兒子的事。”

急診處熱鬧得像集市一樣。寧宥先找護士問老媽的情況。護士抬頭打量一眼衣光頸靚的寧宥,明知故問:“昨晚傢屬沒陪床?”

“是啊。”寧宥隻能老著臉皮不解釋。

護士將一張單子扔過來:“去辦一下出院,交好錢再來找我。”

寧宥沒法計較,估計自己額頭上有“不孝子女”四個字。她拿著單子去結瞭賬,回來再看護士臉色。護士果然道:“病人雖然各方面已經穩定下來,但回去後不能動氣,不能勞累,不能餓著、困著,吃流質,多喝水,按時吃藥。”

寧宥老老實實地聽著,等護士說完,她才微笑著道謝離開。

不相幹的人再誤解也不會傷到她什麼,可她頭痛的是怎麼見媽媽,怎麼應付媽媽。相比之下,護士的臭臉算什麼。

穿過一屋子的呻吟聲、哭喊聲,寧宥才到媽媽床前,看護就道:“昨晚你媽醒來找你,一直睜著眼睛等到快天亮才又睡瞭會兒。”

寧宥隻能又尷尬地笑。她看著靠坐床頭不知睡著沒有的媽媽,道:“是啊,可我也是真沒辦法。昨晚我都忙得沒時間給公婆打電話說郝青林的事,公婆他們一定大聲埋怨,當然不會像親媽一樣體貼。”

說完,她才俯身下去,貼著媽媽耳朵道:“媽,好點兒瞭嗎?醫生說你可以出院瞭。”

寧蕙兒自然是沒睡著,可聽瞭寧宥前面說的話,又不好再撒怨氣,隻好裝作給叫醒,眨巴眨巴眼睛道:“嗬,你來瞭?我手機壞瞭,弟弟有沒有聯系你?”

“可能還早,他沒聯系我。昨晚灰灰一個人跑過來看你,我看你睡瞭,不讓他吵你。”

“灰灰真是好孩子。”寧蕙兒心不在焉地贊一句,隨即繼續追問,“你打傢裡電話沒有?一晚上睡下來,弟弟該肯接電話瞭。”

“傢裡電話依然沒人接。我們出院吧,回傢再說。”

“不,不,你電話給我用一下。”

寧宥當著媽媽的面將傢裡的號碼提出來撥通,交給媽媽,自己給護工結賬。她心裡非常不滿,灰灰半夜一個人打車來醫院,多麼危險,可做外婆的問也不問一句,滿心隻牽掛一個兒子,讓她心寒。

電話當然是沒人接。寧蕙兒坐不住,拉住寧宥道:“怎麼還不接?會不會又出什麼事?宥宥,你再問問……那誰。”

“不方便。那誰是簡傢的兒子。”

“這都什麼時候瞭……”可寧蕙兒也不好再強迫,她拍著床頭幹著急,等護工收錢告辭,她又拉回女兒道,“我身體吃得消,我要立刻回傢。”

寧宥驚訝:“回哪個傢?”

“我自己的傢。”寧蕙兒很沒好氣,可一邊說一邊又撥打傢裡的電話,指望兒子被電話鈴吵得煩死,終於來接。

“你怎麼能回?”

寧蕙兒道:“寧可累死。要不然叫天天不應的,不是急死就是怕死。”

寧宥沉默瞭會兒,伸手拿回手機:“好吧,我叫司機把你的車開過來。”

寧蕙兒噎住瞭,想不到女兒真答應她,不顧她的死活。可話是她說的,要求是她提的,她沒臉立刻改口。

寧宥看著老娘,玩著手機,也是默不作聲。

過瞭會兒,寧蕙兒氣憤地道:“你連我一句氣話都不能忍嗎?”

寧宥隻是道:“走吧。”

寧蕙兒被女兒攙扶著起來,看著女兒給她穿鞋,眼淚忍不住滴落下來,落到寧宥的耳朵上。寧宥渾身一震,知道那是什麼,可又隻能硬下心腸裝不知。但她覺得頭皮都快被媽媽的眼淚砸成月球表面。她終究得起身面對媽媽,可她還是無法說什麼,唯恐言多必失,把心中的恐懼流露出來。

寧蕙兒不笨,終於意識到瞭問題,她顫抖瞭:“是不是……弟弟又怎麼瞭?”

寧宥心想,這事兒遲早瞞不住。寧恕到瞭白天,很容易脫身,找到朋友買到手機,而她媽媽到瞭她傢就會守在電話旁,比她更早一步接到寧恕的電話。以寧恕現在的喪心病狂,自然是什麼都會跟媽媽說,攔都攔不住。那麼,與其到時候又叫急救,還不如趁醫生就在觸手可及處,將牌攤開給媽媽看。她將媽媽按回病床坐下,才道:“老二現在在派出所,警察叔叔保護著他。昨晚簡傢老大帶人打上門瞭,他報瞭警,就是這麼回事。”

“簡——敏敏?”聽到簡敏敏的名字,沒人臉色不煞白。

“嗯。他安全,但你肯定回不瞭傢,傢讓簡敏敏盯上瞭。你還能走嗎?”

“能走,能走。”寧蕙兒伸手搭上寧宥的手臂,試圖借力站起,可手上的顫抖帶著寧宥的手臂也跟著顫抖起來,怎麼站得住?即便如此,寧蕙兒依然堅決地道:“我不是說氣話,我得回去。簡傢老大來就來吧,大不瞭讓她把我殺瞭,她就能坐牢,你們兩個都能逃過一劫。以前我早想過跟簡敏敏拼瞭,省得她陰魂不散追著害你們。可那時候你們都那麼小,我死瞭,你們怎麼辦?再躲躲閃閃,也好過你們兩個變孤兒。現在我反正一把年紀瞭,隻要你們安全,我什麼都不怕。我去傢裡守著,等她簡敏敏上門。我這年紀,正適合碰瓷。”

寧宥看著顫抖得不成樣兒的媽媽,看著媽媽這回再激動也不暈倒,眼睛裡滿是激烈的光亮,不知說什麼才好。她無奈之下,伸出一根手指將紙膜輕輕戳破:“媽,這年頭吧,有錢人做壞事都是出錢讓專業人士做,自己躲幕後,出事後沒她什麼事。你還是躲我這兒,回頭你讓寧恕也收拾收拾趕緊離開。對於歇斯底裡的人,我們隻能躲著。”

寧宥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媽媽,嘆瞭聲氣,道:“我按呼叫吧,讓醫生過來看著你。”

寧蕙兒搖頭:“不用,這回沒暈,我自己明白。隻要弟弟安全就好。回吧,回吧。”

寧宥搖頭:“媽,你坐,再坐會兒。讓我躺一下,我不行瞭,一聽到簡敏敏就心慌。”

寧蕙兒忙一屁股坐下,不敢再堅持,看女兒蒼白著臉躺下,這才發現,女兒臉上掛著兩隻碩大的黑眼圈:“宥宥,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叫醫生?”

“不用,我躺會兒就好。”

寧蕙兒咬著牙,用勁拖過被子替女兒蓋上,一手搭在女兒身上,又落下瞭眼淚。寧宥耐心躺著,時不時偷偷瞄老娘一眼,等著老娘不再激動,也不再作天作地要求回老傢瞭,才起身攙扶著一起回傢。

到瞭傢裡,寧宥當著老娘的面,二話不說拔瞭電話線。寧蕙兒隻是看著,欲言又止,可終究沒再反對。但等寧宥設定各種煮粥、煲湯、烤魚完畢,進來客臥陪媽媽躺在同一屋的另一張床上,寧蕙兒忍不住充滿歉意地道:“宥宥,你上班去吧,不能再耽誤你工作瞭。”

寧宥閉著眼睛嘆道:“老二看來是打算一意孤行到底的,往後我們的日子不會好過。但不管下刀子還是下石頭,我都得有命來挨啊。”

寧蕙兒聽瞭也是嘆息,久久無語。過瞭好一會子,她才道:“你有好多天沒叫他‘弟弟’瞭,不是連名帶姓叫他‘寧恕’,就是叫他‘老二’。”

寧宥呵呵瞭一聲,懶得回答,換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可寧蕙兒睡不著,她擔心兒子。她閉目躺著,心裡一直想著該怎麼聯絡兒子。她想讓鄰居幫忙去敲門看看寧恕在不在傢,可電話線讓寧宥拔瞭,她的手機不工作,寧宥的手機壓在枕頭下。她輾轉瞭會兒,試圖問寧宥要手機,卻聽到旁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睜眼一看,果然女兒眉目松弛,似乎睡著瞭。寧蕙兒愣住,這麼快就睡著瞭?可見女兒有多累、多困。想到這兒,寧蕙兒鼻子酸酸的,畢竟是親生的,怎麼可能不心疼?

寧宥也沒想到她能一沾到枕頭就睡著,蒙矓間,似乎看見媽媽下床走過來。她想阻止媽媽起身,想問媽媽需要什麼,她會起身拿。可她完全無力動彈。她又感覺媽媽輕輕坐到她的床沿,輕輕拍撫她的肩背,就像她在灰灰幼時拍著灰灰睡覺,手底下全是愛意。她想睜眼,可越發沒瞭力氣,睡得更深、更沉。

寧蕙兒看見熟睡的女兒眼角滑出淚水。寧蕙兒哽咽瞭。

田景野趕著在一天內將出差的活兒辦完,對朋友萬千道歉。大清早西北的天都還沒亮呢,他就打車直奔機場,回老傢幫簡宏成的忙。當然,下飛機第一件事是打開手機向簡宏成報備一聲,與簡宏成商量一天的行程安排。

不料,才剛打開電話,一個陌生的電話就打瞭進來。田景野接起一聽,是陳昕兒,已經沒法掛斷瞭。他隻好笑著道:“這麼巧?我才剛下飛機呢,你是不是一直在撥我的電話?”

陳昕兒都沒理會田景野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輕松語氣,直奔主題:“田景野,我請教你一件事。我本來打算去深圳,可那邊女助理說已經打包瞭我的衣物托運過來,收件人不寫我,寫的卻是簡宏成的那個小流氓弟弟。按說貨應該到瞭,小流氓卻一直不聯系我,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你有他的電話嗎?能不能叫他把東西交給你?”

田景野聽得滿臉驚愕,腦袋裡反復交替的不是當年剛考上一中時微揚著小下巴的陳昕兒,就是那天同學聚會上連反擊都找不準點,以致誤傷自己的陳昕兒。他耐心聽陳昕兒舌頭不靈活地說完,小心地道:“我知道瞭,我會過問一下。簡宏圖那兒不是故意,他最近有些事走開瞭。你還好吧?”

可能是“你還好吧”這個問題太大,陳昕兒回答不上來,沉默瞭許久,害得田景野問她還在不在,才實事求是地道:“不好。所有的人都忽然跟我斷瞭聯絡,我甚至找不到人幫我要回小地瓜。田景野,你能看在同學面上幫我一次嗎?就一次,以後我再不麻煩你。”

田景野皺起瞭眉頭。“因為這種事是傢務事……”他說到這兒時,抬眼看見接機的簡宏成,見簡宏成已經張嘴說話,他來不及瞭,隻好將行李一扔,騰出手捂住簡宏成的嘴,才敢接著說,“別人都不好過問,何況班長又是個霸道的人,我也隻好愛莫能助瞭,對不起。”

陳昕兒又沉默瞭會兒,道:“是啊,也是啊。我隻能找曹老師去,曹老師的話他不能不聽。”

田景野隻好嘿嘿哈哈地應著。等他掛斷電話,旁邊簡宏成還不待見,道:“拉黑名單啊,你再心軟,當心走我老路,她每天在你面前割腕。”

田景野卻是皺著眉頭道:“是不是太久不與社會接觸瞭?高中還頂大方的一個人,現在怎麼話都不會說?寒暄客套什麼都不會。”

“別這麼看我,我沒折磨她,我不是變態。除瞭不讓她去我公司,她去哪兒我從來不管。她自己要把路走絕,不讓走的話,就是跟我要死要活,我拿她沒辦法,躲都來不及。你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你別風聲鶴唳,她問我要她的衣物。”

簡宏成這才想起還有這茬事:“哦,都忙昏頭瞭,很快給她,等我弟弟自由瞭,我讓他立刻送過去。”

田景野一針見血:“這安排不懷好意。”

“置之死地而後生。”

“少來,你這麼做她直接就死瞭,再吃血都沒用,她不是你。”

“東西給你,你交給她?”

田景野渾身一個寒戰,可還是硬著頭皮道:“拉到我店裡去,我想辦法。”

簡宏成搖頭:“這事不讓你插手,否則是害你。走吧,別臭著臉,我替你拎包還不行嗎?”

田景野將行李往簡宏成懷裡一塞,昂然揚首前面帶路瞭。簡宏成拎包跟上,好奇地問:“吃血是什麼?”

田景野鄙夷地問:“玩過電子遊戲嗎?”

“玩過啊,還自己編過程序呢。”

“386時代的遊戲,是吧?”

“誰說的,586的也玩過。”

“比如俄羅斯方塊、泡泡堂?土豪!整個一土豪!”田景野說著,將手機遞給簡宏成,“你說拉黑陳昕兒,你幫我拉,她有幾個號,你拉幾個。吹大氣呢,就知道你肯定讓助理操作,我再坐三年牢也比你先進。”

“刪呢。”簡宏成隻得下黑手給瞭田景野一腳,“行瞭,言歸正傳。這幾個人你找不找得到關系?”

“一看名單就知道你摸對路瞭,但有瑕疵。這兩人背地裡針尖對麥芒的,要找隻能偷偷找一個,兩個一起找,準出事。後面你就聽我的。我隻問你一件事,你今天救瞭宏圖,回頭寧恕再擺你一道,你還這麼繼續被動應戰?有完沒完?”

“我已經征求過寧宥意見瞭……”

“嗤?”

簡宏成臉紅到脖子,完全沒有反駁,灰溜溜的跟在田景野後面。

寧恕被兩個平日裡幹體力活的壯漢緊緊夾在中間,毫無逃脫可能。他不知車子往哪兒開,簡敏敏將如何發落他,但他這回肯定要受皮肉之苦瞭。他等著簡敏敏說話,可簡敏敏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除瞭最開始回頭看他一下,後來一直什麼都不說,也不回頭。簡敏敏越是如此,寧恕越是擔心,擔心得他都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寧恕怎麼都不會知道,簡敏敏現在腦袋裡一片空白,被剛才差點兒出的車禍嚇傻瞭。她想著,若是她踩錯油門,橫穿雙實線時,不巧有車逆向全速撞過來,她的命還在嗎?若是油門稍微踩大點兒撞到墻上,她的命還在嗎?還有,差點兒撞死別人。她不敢回頭,免得讓寧恕看見她的臉色。

然而在寧恕看來,靜默是一顆不知什麼時候被引爆的定時炸彈。時間流逝,離爆炸越來越近。巨大的心理壓力壓迫得寧恕心跳越來越快。眼看著車子往城外的道路跑,地廣人稀的農村處處是戰場啊,比城裡危險得多,他終於忍不住瞭,開口道:“你們在犯法,知道嗎?”

小沙抬眼從後視鏡看寧恕一眼,沒理他。夾著他的兩個人則是看西洋鏡似的打量寧恕,笑道:“動你一根毫毛瞭?”

小沙在前面低沉地一聲喝:“閉嘴。”於是後面那兩個也不響瞭。

寧恕深吸一口氣,道:“開車的都知道那條路上有高清攝像頭。我無論因何種原因失蹤,我最後出現的地方、被劫持的方式和劫持我的車牌號,都已經有影像記錄瞭。有三撥親朋好友知道我造訪國稅局,最終總會有人通過錄像找上你們。也或許,如果你們讓我受傷,我正好問警察要攝像記錄,證據確鑿,直指你們。大白天大馬路上玩劫持,你們以為跟大半夜一樣容易嗎?不想坐牢,就把我毫發無傷地放下。”

兩邊夾著寧恕的人這下子收起瞭臉上的嘲笑,一起看向帶頭大哥小沙。小沙則是再從鏡子裡看寧恕一眼,冷冷地道:“嚇尿沒?要不要尿不濕?”

簡敏敏聽瞭差點兒擊掌叫好。她被寧恕的威脅拉回現實,一下子人也坐直瞭,伸手抹一把臉,終於扭頭看向寧恕:“小子,我今天浪費一天時間,陪你玩。”

田景野見簡宏成接電話,就立刻跳進旁邊一傢店裡買來兩個面包和一盒牛奶。他速戰速決,才用一分鐘時間就又出現在簡宏成身邊。見簡宏成神色凝重,嘴裡吐出“查清楚沒有”,他便提醒一句:“別急著下結論,我們商議瞭再說。”簡宏成沖他擺擺手,繼續聽電話。於是,田景野沖著一棵樹啃面包去瞭。

簡宏成打完電話,捏著手機發呆。田景野斜眼看著他,奇道:“想吃面包就直說唄,當街裝楚楚可憐也不摸摸臉上皺紋。”

簡宏成笑不出來,皺眉道:“我助理來電,雖然事情還沒最終確定,但我估計很麻煩,寧恕似乎被我姐強拉上車瞭。”

田景野也愣住:“你姐……前陣子不是在阿才哥那兒吃過寧恕一個大耳光?”

“是,而且宏圖把寧恕勾結阿才哥的事也大嘴巴說給我姐聽。我姐心狠手辣,害得我畢業後好幾年不能回傢。我不知道她會怎麼對付寧恕,雖然狗咬狗是理想狀態,可寧宥……”

“你限制你姐,隻要寧恕不殘疾、不丟命,讓他吃虧去,活該。寧宥那兒我替你解釋。”

“關鍵那兩隻都是瘋狗,你知道嗎?我姐見我限制她,必然反手挾寧恕要挾我。寧恕要是知道我救他,回頭必然對我更有恃無恐。最恐怖的,還是這兩個瘋子可能為瞭一個共同的目標神奇地聯手,他們做得出來。讓我想想該怎麼辦。”

“警告你姐不要犯法……呃,算我沒說,好像我很純潔,不懂擦邊球似的。你回車裡坐著想招,我替你進去找人。不礙事,你在不在一個樣。”

“不對勁啊,我弟的事扔給你,我卻閑著去管寧宥的弟弟,什麼意思?”

田景野笑嘻嘻地念白:“I have a dream,寧宥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寧宥的,哈哈。你慢慢想辦法救寧恕,我上去瞭。”

“救什麼啊,隨他去。寧恕這草包,我還以為隻是給他制造點兒麻煩,讓兩人見個面,鬧個矛盾,打幾個耳光,我順便出口氣,沒想到竟然被簡敏敏綁架,白長一副好身板。”簡宏成下定決心,硬下心腸,不管寧恕死活,推田景野往裡走。

這回反而田景野不動彈瞭:“你姐那瘋子,弄不好真出人命。我找阿才哥,你姐怕阿才哥。”

簡宏成搖頭:“阿才哥那種江湖人……你別為我去欠他人情。我們再想辦法。”

寧蕙兒不知自己為什麼一直心慌,別提睡不著瞭,她連坐都坐不住。若不是怕吵到甜睡的女兒,她最想做的事是扶著桌子不要老命地滿屋子打轉。但她現在隻能坐在床頭,盯著女兒的手機,等兒子的消息。

寧宥的手機調到靜音,一直電話不斷。每次屏幕亮一下,寧蕙兒就立刻拿起手機看個沒完。可來電顯示的都不是寧恕,而且也不是寧蕙兒聽說過的人。她想,大概是寧宥的同事來電吧。每次失望,寧蕙兒放回手機時,總是更接近自己。後來,她索性將手機抓在手裡對著看,好像在看電子書。

終於,來瞭個顯示是熟人的電話。可是,那是寧宥的公婆。寧蕙兒看看女兒,一邊將手機翻個身不看,讓那邊自己掛斷,一邊氣急敗壞地想到郝青林惹的那些事。現在郝青林出事瞭,那邊還有臉來找寧宥為郝青林辦事,想著就來氣,於是氣上加氣。

這個電話,卻是郝父、郝母鼓起勇氣打的。他們自知無顏見寧宥,更無立場要求寧宥辦事,可兒子的事迫在眉睫,非辦不可。兩人磨蹭瞭一早上,先是覺得太早打電話,寧宥母子兩個正忙著吃飯、上班、上課什麼的,他們年輕人起得晚,早上的時間爭分奪秒,老人還是別在這個時候不看眼色瞭;然後又想到親傢昨天送急診,可能寧宥一大早得趕去醫院,即使去上班瞭,領導早上都是最忙,什麼早會啊,檢查工作啊,也不好去打攪。

可兩人真焦急,兒子的大事不定下來,兩人全無心思做別的。拖到近中飯時,兩人終於熬不住瞭,彼此打著氣,想這時段該是放下工作歇口氣等吃飯瞭,這會兒打電話過去不會惹惱寧宥。兩顆花白腦袋忐忑地湊一起,才打出這個巨艱難的電話。

電話是接通瞭,可是響瞭又響,寧宥一直不接,直到電話裡傳來女聲提示。郝傢父母的眼睛都失去瞭光彩。

郝母輕道:“應該。要換作是我,脾氣更大呢。”

郝父嘆道:“何嘗不是?又不信任,又要她做事,換誰都氣不順。不過,也可能她忙呢,過十分鐘再打一個。”

兩人都沒想過寧宥竟是大白天在傢睡覺。他們盯著掛鐘的秒針走瞭十圈,立刻小心翼翼地重撥電話。當然,還是無人接聽。兩人黯然相對,話都說不出來。兒媳這是表明態度瞭。

寧恕一直頭朝外看著路,看簡敏敏領他往哪兒走。出城後,一路向西,寧恕回憶著本市地圖,腦袋嗡的一聲,意識到簡敏敏他們的意圖瞭。城市向西,有一片崇山峻嶺,那一帶山連著山,舉目看不到邊。曾經有朋友找他談過一個項目,因為退耕還林的需要,也因為山區生活貧瘠,政府將整個村子的人口搬遷到平原地區,留下荒蕪的村子漸漸被雜草湮沒。但朋友說,有些村子幾乎原封不動地保存著原生態的美,有合抱的大樹,有鵝卵石的地,還有保存基本完好的舊屋,再加上清澈的溪流、清新的空氣,他想開發成度假村,那必是最佳度假勝地。

寧恕驚恐地想到,隻要把他拎到那種無人的村子,往一間老房子裡一扔,最後一把火燒瞭房子,那完全是神不知鬼不覺。難道簡敏敏就是這個打算?

寧恕嚇得毛骨悚然。不,他不能坐以待斃。簡敏敏才是真的瘋子,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寧恕強迫自己冷靜,必須想辦法逃脫。他想瞭會兒,一邊裝作閑適地閉上眼睛,渾身松弛地靠到車椅背上打盹兒,一邊密切關註旁邊倆壯漢挽著他手臂的力度的細微變化。

當寧恕冷靜下來時,前面的簡敏敏也差不多時間冷靜下來,可以定心思量對策,如何發落寧恕。簡敏敏一向不怕對峙。她恨死傢裡的重男輕女,一直下意識地培養自己如男人一般行事,比如,面對面強硬地對峙。她想逼視著寧恕想辦法,可那得扭頭費勁地看,既費勁,又覺得有點兒丟份。但她有辦法。她拉下化妝鏡,調好角度,正好讓她目光灼灼地對準寧恕。頓時,小小的車廂裡刀光劍影起來。寧恕如何忍得住隻讓簡敏敏單方面地逼視,他也狠狠地瞪瞭回去。一時間,兩個人激動地想著各種新仇舊恨,惡毒地盤算著燃眉之急,誰都不肯怯場。

小沙在邊上也感覺到瞭。他偷空看瞭看對峙的兩個人,摸出平時做木工戴的平光眼鏡遞向後面,口氣平淡地吩咐後面倆朋友:“眼鏡片貼上黑膠佈,給雜種戴。對瞭,先拿黑膠佈把雜種兩隻手綁後面去,做得仔細點兒,別讓車窗外的看出紕漏。”

寧恕一聽不妙,他正試圖麻痹車裡的人,以出奇制勝逃出生天呢,不料小沙先下手為強瞭。時不我待,眼看著左邊的那個漢子開始彎腰從手頭工具袋裡掏東西,寧恕深吸一口氣,猛然使勁掙脫束縛,撲向前座,試圖抓住方向盤。

寧恕還沒開始有動作,時刻提防著寧恕的簡敏敏已經看清寧恕眼神、臉色的劇變,她幾乎與寧恕行動的同時,一邊喊出“小心”,一邊迅速摸出抽屜裡的破窗錘狠狠砸瞭過去。

寧恕掙脫猝不及防的兩個人用瞭些時間,簡敏敏後發制人,比寧恕稍微晚瞭點兒啟動,兩下裡各有遲滯,最終幾乎同時到達目標:方向盤前。寧恕的手剛觸及方向盤,簡敏敏的錘子隨即狠狠地砸在他的手臂上。破窗錘設計特殊,簡敏敏這一錘子下去,眼看著深入骨肉,一朵血花在襯衫洞口開放。簡敏敏原以為寧恕吃痛必然縮手,不料,寧恕仿佛神經系統暫時關閉,反而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搶奪方向盤。簡敏敏也是絕不心軟,手起錘落,一錘一錘砸向寧恕的手臂。

搶奪突如其來,小沙完全沒有防備,車子頓時走起S步,迅速沖向右側車道,又直直地往非機動車道的電動車道撞去。

被寧恕掙脫的兩人跟著撲上來,試圖將寧恕往回拉。可寧恕兩隻手死死抓住方向盤,後面兩人反而幫瞭寧恕的忙,變成三個人一起使力,將方向盤往順時針方向大力扭轉。小沙一人難敵三個,完全控制不住方向盤,隻好踩瞭剎車。可事發突然,旁邊的車倒是呼嘯著躲過後,後面的車剎不住,即使已經慢下來,還是一頭撞向五人所乘車子的右側。撞擊力沖擊而來,簡敏敏首當其沖,手中錘子飛瞭出去,人若不是安全帶系著,也必然飛瞭出去。其他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松瞭手,隻有小沙還是本能地踩緊剎車不肯放。車子裡頓時一片狼藉。寧恕應聲倒下,夾在兩個座椅中間,那兩個人都收不住手,疊樂高似的撞壓到寧恕身上,壓得寧恕眼珠子凸出,差點兒吐血。

一車五個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簡敏敏一眼瞥見撞上來的那車子的司機在打電話。她急著想打開車門出去,可她那側的車門被撞得畸形,打不開。她急得尖叫道:“小沙!小沙!跟那輛車說私瞭,所有修車費我出!”

小沙急忙跳下去交涉。

而小沙的朋友紛紛起身,也將寧恕抓瞭坐起。簡敏敏氣急攻心,回頭毫不猶豫給瞭寧恕兩個耳光。

寧恕忍痛,卻硬是擠出笑,道:“這種車禍,沒人會跟你私瞭。先是交警來,隨後刑警來。我雖然被你戳出無數血窟窿,但值,這回終於把你送去坐牢。你這人渣!我早等著這一天。我從小想到大,一直想拼瞭我的命,也要把你繩之以法,很好,我做到瞭。簡敏敏,你罪有應得。”而後,頭一扭,對身邊兩個道:“你們想當幫兇一起坐牢?”

抓著寧恕的那兩個人感覺越來越不好,臉上已經出現極大的猶豫。

而在簡敏敏的眼裡,寧恕的笑,那就叫獰笑,配著寧恕血糊糊的兩條手臂,猙獰至極。而寧恕刻毒的言語更是刺激得簡敏敏發狂。她激動地道:“坐牢是吧?我坐牢就會放過你嗎?坐一年牢跟坐兩年牢有什麼區別?”她一邊說,一邊用顫抖的手摸索著撿起剛才飛走的破窗錘,“我拼著牢底坐穿……”簡敏敏嘶吼著,又是抬起身,舉錘撲向後座。這回,她瞄準的方向是寧恕的眼睛。

寧恕完全沒想到簡敏敏能兇狠如此,他唯有閉上眼睛。

但挾持寧恕的兩位起身托住瞭簡敏敏的手臂,不讓她行兇。他們畢竟不是兇徒,怕出人命。

簡敏敏怒喝:“放手!與你們無關,你們下車。我收拾雜種!”

小沙與後車車主交涉無果,後車車主執意報瞭警,他隻得回來自己車子。見此,他趕緊抱住簡敏敏,將她拉回來:“簡姐,別沖動,別沖動。”

寧恕聽到響動,睜開眼睛,果然見簡敏敏被大傢抓住。他忍痛強笑:“本市規定出警時間不得超過五分鐘,你們慢慢聊,呵呵,等警察過來一網打盡。”

簡敏敏被提醒,反推小沙,大叫:“你快走!這兒有我,與你無關,你快走,快走!”

而夾住寧恕的兩個人早已感覺不妙,各自開門欲走,但都還記得叫走小沙。

小沙焦急地道:“簡姐,你趕緊先走,回去處理公司,這麼大的傢產要托付給誰,千萬好好處理。我沒犯大錯,我留著,沒事。你快走。”

另外兩個人等不及瞭,沖過車流,消失在對面馬路。

而這邊,寧恕扶著手臂,也不知掩住哪個血窟窿才好,可他還是陰陽怪氣地道:“逃離車禍現場,罪加一等。”寧恕隻覺得此時心裡無比暢快,比獲知張立新卷走九千萬元更暢快。

簡敏敏道:“我錢多,誰都願意替我管。你老娘隻有你一個兒子,你趕緊安排你媽。快走,再不走來不及瞭。這兒我兜著。”

寧恕冷笑:“等你一跑掉,簡敏敏把所有罪責推你頭上,你等著全國通緝吧。”

小沙轉身給瞭寧恕一巴掌:“多嘴!”

小沙力氣大,這一巴掌的效果恰如寧恕的巴掌將簡敏敏打飛出電梯,直打得寧恕腦袋裡一片空白,很久才如霹靂一聲炸開混沌,熱辣辣的痛感席卷而來。

小沙則對簡敏敏道:“我們並無大錯,我走後,你少一個證人,我留著給你做證,省得被後面雜種誣陷。”

簡敏敏再推,流著眼淚使勁推,卻根本推不走小沙。

那邊,簡宏成走出電梯,忽然想到高招,立刻打電話給深深潛伏在簡明集團的人,仔細吩咐:“我有件要緊事必須調開簡敏敏,讓她立刻回公司。你馬上打電話給簡敏敏,告訴她,有個做土方車的包工頭過來,與劉之呈閉門談話。你就說,你想到前幾天公司大門被土方車堵死,所以決定越級,冒死通知簡敏敏。其他你什麼都不用說,一問三不知。立刻,立刻!”

田景野等簡宏成掛斷電話,道:“這招管用?”

簡宏成胸有成竹地道:“管用。我通過內線瞭解到劉之呈辦公室裡的幾處私密裝飾,昨天故意生氣的時候裝失口說瞭出去,已經觸發我姐懷疑劉之呈背後做小手。現在加重劉之呈私晤阿才哥手下的嫌疑推波助瀾,我姐那性子,疑神疑鬼至極,必然一急之下中套。她不在,其他人對寧恕不會太失分寸,這叫圍魏救趙。”

“你可真夠盡心。”

現場雖然忙亂,簡敏敏看見公司來的電話,還是接瞭。她此刻幾乎沒多餘腦容量想得太深入,完全是撲通一聲,順順當當地掉入簡宏成設的圈套。

一邊是劉之呈圖謀不軌,一邊是警察很快趕到,她可能入罪坐牢,那麼就沒法控制疑似有異心的劉之呈瞭,怎麼辦?關鍵時刻,簡敏敏一個電話飛向簡宏成:“老二,你聽著,我現在口頭委托你接管簡明集團,回頭我出正式授權給你。你立刻去,撤換劉之呈,全面接管。”

這個電話完全出乎簡宏成的意料,他不知簡敏敏是什麼意思,怕中圈套,隻是小心地道:“你如果不滿劉之呈,我可以立刻過去架空他。但逼他完成交接、吐出重要資料這等事,還得你來,而且我也不願管工廠,麻煩,分身乏術。”

簡敏敏似乎聽到有警車聲傳來,她大吼道:“你少磨嘰!趕緊去,聽我吩咐。我可能坐牢,沒工夫跟你多說,回頭警察問起來,我指定你做代理人。你要是不幹,我就搬出老娘。”

“什麼?你犯瞭什麼法?”

簡敏敏沒時間解釋,警車果然風馳電掣趕來瞭。她切段手機電源,催小沙下車:“走,自首去,坦白從寬。”

那一頭,簡宏成看著手機抓狂瞭。簡敏敏此刻正與寧恕在一起,那麼簡敏敏自稱犯法瞭,重大到都舍得把公司托付給他,還能犯什麼法?毫無疑問,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寧恕嚴重遭殃瞭。兩個瘋子相遇,果然碰撞出血花來。可是他再撥打簡敏敏的手機,已是關機。

田景野寬慰與自我寬慰:“起碼警察到瞭,對兩個瘋子闖禍的擔心可以告一段落。其他我們無能為力,等警察通知吧,我們該做什麼繼續做。”

簡宏成嘆道:“兩傢人沒完沒瞭,舊恨又疊加新仇。走,做我們的事去,我的能力隻夠保障不自作孽的親人的安全。”

看見警察,即使是不管刑事的交警,寧恕的膽氣也平地壯瞭三分,立刻掙紮著鉆出車門,沖交警大喊:“警察同志,救命!他們故意殺人未遂、非法拘禁、故意傷害,對我連犯三罪,請別放過他們。”交警問他要不要緊,要不要攔車送他去醫院,寧恕卻放棄瞭,趕緊說能堅持,等巡警來。他不想走,他要直面簡敏敏,進一步打擊簡敏敏。

小沙試圖在警察面前表明清白,但他才剛走前一步,壓抑著憤怒和慌張的簡敏敏一把按住瞭他,克制地道:“放心,警察不會聽信一面之詞,我們安心配合調查,實事求是說明一切真相。”

雖然簡敏敏多有歷練,已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能盡量做到最好,但早心驚肉跳瞭。怎麼還有故意殺人未遂罪?對瞭,國稅局門口開車差點兒撞死寧恕,當時車裡隻有她一個人在,這是真的無法說清楚瞭。路上的高清攝像拍得到她直直地撞向寧恕,可拍不到她心裡究竟怎麼想啊,那是真的證據確鑿。殺人未遂得是什麼罪?會判多少年?會不會下半輩子再也見不到天日?想到這兒,簡敏敏腿都軟瞭,臉色更是煞白,不顧臉面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起不來瞭。

寧恕卻不會放過簡敏敏,忍著疼痛冷笑道:“別裝瞭,我這一身傷都是你行兇的結果,早在二十幾年前,你同樣行兇把我姐打成腦震蕩,頭骨骨折,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你會怕?別裝,再裝也沒用瞭,人證、物證都有,我這回控告到底,即使傾傢蕩產,也絕不放棄。”

簡敏敏雖然兩腿無力,兩眼依然碧油油地盯住寧恕,但她不禁想到,誰能傾傢蕩產幫她打官司?不,她傢財豐厚,不需要傾傢蕩產,可誰能傾力幫她打官司?弄不好都傾力趁火打劫吧。誰都靠不住啊。簡敏敏開始絕望起來,連兒女都靠不住啊。

小沙想扶起簡敏敏,可簡敏敏不想起來,還起來幹什麼?交警把小沙叫瞭過去,要小沙拿出雙證,先處理車禍事故。

看著簡敏敏如此,寧恕心頭積鬱二十多年的晦氣終於開始消散。他趁交警顧不過來,硬撐著走近簡敏敏,低聲笑道:“懂法嗎?隻要被判有罪,這法人代表就不能當瞭。吐血啊,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搶來的公司,這就讓別人撈現成瞭,而且弄不好你逃亡的老公正好乘虛而入。這會子沒人告他犯法。你自顧不暇,他正好名正言順拿回公司,到時候我找他去,我跟他合作。你想,他會不會賣掉你的房子,拿那筆錢請律師幫我咬死你?”

張立新殺回來對付她?這完全有可能。不,這不僅僅是有可能,而是必然。張立新回來,還能不抓住這大好時機,往死裡整她?她有的是往死裡整她的敵人,卻無一個肯出死力幫她的親朋好友。她這回栽瞭。簡敏敏碧油油的眼睛終於在寧恕面前暗淡瞭下來。

寧恕忘瞭疼痛,居高臨下,繞著圈子,全方位、多角度地欣賞著元神渙散的簡敏敏,並如實稟報:“你的頭發怎麼亂瞭?你臉上的血色怎麼沒瞭?你的手為什麼發抖?你抬頭看看今天的天多麼明凈,湛藍湛藍的,你趕緊抬頭看,很快你就看不到瞭。還有,這自由的空氣,即使充滿汽油味,依然如此香甜,哈哈哈。簡敏敏,你再回頭看一眼你的車子,你的,現在還是你的,再過幾分鐘,你什麼都沒有瞭,快看,這會兒還是你的車子,你要珍惜。”

簡敏敏沒有抬頭。她肺都快被氣炸瞭,可她無力反抗。她蜷縮得更緊。

小沙隻能幹看著,此時不能做什麼。

寧恕直到上瞭警車去醫院,才問警察要電話報平安。他隻記得寧宥的號碼,隻能給寧宥打。可是寧宥正睡覺,而寧蕙兒不敢接所有來電。他隻好發瞭一條短信:“媽媽,我平安。我成功把簡敏敏送進監牢,徹底清除迫害我們多年的禍害。我不用再逃亡北京瞭,以後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同時緊盯簡敏敏的案子,讓她罪有應得。媽媽,你可以回傢瞭,傢裡從此平安。這是警官的手機,不用回電瞭。”

有之前寧恕問寧宥要簡宏成號碼被拒在先,寧恕此時毫不猶豫地將寧宥不接電話歸為故意,完全是媽媽在她那兒,他才會咬緊牙關忍痛,以極大毅力發出這條短信,向媽媽報喜。區區一百多字的短信,寧恕發得滿額頭都是黃豆大的汗滴,更有細細鮮紅血花又在血染久瞭變暗紅的襯衣上洇開。

旁邊的警察看著都不忍心瞭,道:“包紮好瞭再發也不遲嘛。”

寧恕堅強地道:“不行。那女人嚇得我媽這兩天兩次被送急診,我必須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傳遞給我媽,讓她放心。隻是……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唉。”

警察頓時對寧恕平添瞭許多好感。

《落花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