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雙眉久不描”,寧宥坐在傢裡的梳妝臺前,不知怎麼想起這麼一句詩。她不禁笑瞭出來。今日未必比前幾天閑,可前幾天滿心都是焦慮煩躁,隻覺得忙得跟沒頭蒼蠅一樣,完全呼吸不到一絲閑適的空氣,脾氣惡性循環似的越發焦躁。此刻,她在緊湊的早晨用三分鐘時間拔掉兩根趁機作亂的眉毛,然後立即下廚做早飯,遊刃大大地有餘,輕松愉悅得像在森林裡呼吸。
“灰灰,還不起來?不是說今天跟班長叔叔上班嗎?”
郝聿懷在床上轉個身,趴成一個“大”字,繼續睡覺。
寧宥也沒再催,任兒子繼續睡懶覺,反正是暑假。可寧宥的手機這時響瞭,她走出廚房拿來一看,竟然是宋總親自打來的,一顆心立刻吊瞭起來。她才拿起手機,便見兒子還閉著眼睛呢,就啪啪啪地從房間裡跑出來,分毫不差地沖進衛生間,嘴裡嘟噥著“不會遲到,不會遲到”。寧宥明白,兒子以為電話是簡宏成打來的,以為簡宏成已到樓下瞭。
宋總在電話裡直接道:“五廠凌晨發生特大事故,你立刻過去現場,全程列席事故分析會。”頓瞭頓,才問,“傢裡安頓好瞭嗎?可以出差瞭嗎?”
寧宥看看兒子剛進去的洗手間門,道:“還在魂不守舍。”
宋總悍然道:“那就更要出門找點事做。”
“好吧,我立刻出發。”
宋總滿意地道:“從五廠出來的幹部太多,放別人去五廠調查,會陷入關系圈裡出不來。我想瞭半夜,隻有你這個‘不粘鍋’適合處理這件事。有困難隨時直接找我。”
寧宥翻個白眼,收線,回頭沖蹲守衛生間的兒子道:“我又得出差,你怎麼辦?跟我,還是跟爺爺奶奶,還是跟班長,再或者跟寶寶玩去?”
“跟班長叔叔可以嗎?能像跟田叔叔一樣地跟班長叔叔嗎?”
“萬一跟班長叔叔不對付呢?到時候我還在外面,你隻好硬著頭皮跟班長叔叔,像小奴隸一樣。”
郝聿懷鉆出一個腦袋看老媽,見老媽臉上並不是開玩笑,想瞭會兒,道:“不怕,不行我就打車回傢自己過。你要是不放心,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爺爺奶奶那兒不考慮?”
“他們接待瞭小三,他們就不再是我爺爺奶奶瞭。媽媽,我討厭你還搭理他們,不知道是你假惺惺,還是拎不清,但爺爺奶奶肯定臉皮厚。”
“他們有錯,但他們過去在我一邊工作,一邊讀研的時候幫我帶你,那麼多年以來一直支持……”
郝聿懷火眼金睛地指出:“他們那是為瞭爸爸,替爸爸解決問題,又不是為你。”
寧宥道:“人都有私心,難免的。多記住別人的好,少追究別人的私心。有些事你可能還不容易理解,但記得我的話,你爺爺奶奶還是人品不錯的,你別對他們太過分。”
郝聿懷翻瞭一個跟媽媽剛才一樣的白眼,脖子縮回門裡面。但他過瞭會兒又伸出腦袋,慢吞吞地講理:“等我能理解的時候我再去理解他們。現在,不能,我也有我的原則,我不能容忍背叛。媽媽,你得尊重我的原則。”
“唉,對,我尊重你的選擇。”寧宥其實還有很多反對意見,諸如照顧好爺爺奶奶可以避免郝青林走極端,其實反而是對自己有利等等。但她意識到,那麼多的術,都不如人品重要。她從善如流。
郝聿懷倒有些大惑不解瞭,媽媽這回答應得太容易。
簡宏成親自開車來接灰灰小跟班,當然,他的目標是送寧宥去上班。他看見母子各拖一個行李箱下來,驚瞭:“你們去哪兒?”
寧宥看著簡宏成將行李箱拎上車,道:“我出差去處理一起特大事故,這就去機場,不知會去幾天。灰灰選擇跟你,行嗎?”
“行。你把灰灰的證件都交給我,這期間我可能會出差,可以帶上灰灰一起。”
郝聿懷好緊張,生怕被婉拒,聞言開心得撐在媽媽肩上跳起來。寧宥很不爭氣地沒撐住,跌瞭郝聿懷一個踉蹌。
三個人邊說,邊上車,車子在寧宥的指揮下往機場開去。
寧宥道:“證件什麼的都在灰灰雙肩包裡。你最要緊得管住灰灰,不許他連續打手遊超過半小時,很傷眼睛。還有是管住你的所有密碼,這小傢夥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密碼破譯本事。”
郝聿懷道:“媽媽其實想說別忘瞭盯著灰灰睡前洗澡、刷牙,檢查耳根洗瞭沒有,摸摸脖子黏不黏,又怕把你嚇跑就沒人管我瞭。”
簡宏成聽著笑,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可當著郝聿懷的面他隻能壓下這感覺,一本正經地問寧宥:“事故處理怎麼叫你去?多吃力的事。這幾天還沒緩過氣來吧,你吃得消嗎?”
“老大親自來電指令我去。我耐心好。工作吃力點兒倒是無所謂,隻怕在意的人給我氣受。”寧宥手機響瞭,是同去出差的同事紛紛來電試探口風,寧宥應付自如。
郝聿懷坐後座,抓著頭皮問簡宏成:“媽媽怎麼知道你有時間送她去機場啊?她今天沒叫司機叔叔來接她。”
簡宏成一想,還真是,兩人反正是心照不宣的,隻有郝聿懷不知就裡。他笑道:“老朋友、老同學瞭,反正既然我車子開瞭來,那就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
“哈哈,媽媽霸氣側漏。”
但漸漸地,郝聿懷感覺不對勁瞭。他呆呆地看著前排的兩個人,這情形好熟悉,以前經常是爸爸開車,媽媽坐在旁邊指路,他被綁在後面安全椅裡面。但以前媽媽都是時不時地回頭與他說話。而今天,前面的媽媽與班長叔叔有說有笑,你來我往,都沒空回頭來看他一眼。郝聿懷忽然領悟到瞭什麼,想開口問,可沒出聲。他心裡不舒服起來。
一路上不斷有電話找簡宏成,也不斷有電話找寧宥,兩人的手機此起彼伏。郝聿懷等簡宏成打完一個電話,大聲問:“班長叔叔,你在追求媽媽嗎?”
寧宥驚得扭頭道:“你不是寶寶。”
簡宏成則泰然自若地回答:“我從高一開始追求你媽媽,但因為兩傢的矛盾,你媽不理我。如果老天再給我機會,我這回必定不放棄。”
郝聿懷道:“可是你肯定早知道媽媽要跟爸爸離婚,你才冒出來追求我媽。媽媽現在還是已婚婦女,你這麼做不道德。”
簡宏成道:“正因為你媽媽與你爸爸已結束瞭事實婚姻,所以我必須趕來排隊等待。我遠遠地愛慕你媽媽十五年瞭,即使心急如焚,但我仍然不舍得破壞她的名譽,我會一直等到她結束法律意義上的婚姻,再發動實質追求。我追求你媽媽是必然的,而且志在必得。”
郝聿懷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總覺得不對,又反對不起來,心裡更不舒服。
寧宥本來試圖打斷簡宏成,以平日裡一貫和風細雨的風格與兒子講道理,但聽著聽著,便沉默瞭,嘴角掛上瞭笑。
簡宏成說完,扭頭看寧宥一眼,也笑瞭。
郝聿懷看著兩個人的笑,道:“我不喜歡……整件事!我要跟媽媽出差,不要跟班……簡先生上班。”
寧宥爽快地道:“等下如果能補到機票,你跟我走;如果補不到,媽媽必須出差,你選擇去哪兒?”
爺爺奶奶那兒?絕不!田叔叔那兒?鞭長莫及。難道隻能跟簡先生瞭嗎?郝聿懷忽然悲從中來,紅瞭眼圈,轉身面朝車後面坐,一聲不響。
寧宥擔心,扭頭看著郝聿懷:“灰灰,媽媽剛想到一個辦法,等會兒讓媽媽的某個同事退票,你立刻補上,你就可以跟媽媽走瞭,好嗎?”
“好。”
但誰都聽得出,郝聿懷這聲回答帶著哭腔。
簡宏成道:“灰灰啊,簡叔叔有想法都直接說出來,跟你媽媽說得,跟你也說得。你有不滿也直接說吧。”
郝聿懷憤怒地道:“你們大人做什麼,我們小孩隻能跟著,沒法反對,沒法逃開,憑什麼?我不喜歡傢裡多一個人,但我的不喜歡有用嗎?”
寧宥毫不猶豫地道:“有用。你永遠是我心裡的第一位。”
郝聿懷大驚回首,掛著眼淚指向簡宏成:“那他……”可說完心裡舒服多瞭,擦幹眼淚又坐下來,看著媽媽。但他看得出媽媽對著他的笑,是強顏歡笑。
“說傢裡多一個人什麼的,還早。”寧宥肯定地道。
簡宏成斜睨寧宥一眼,但並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他對郝聿懷道:“你媽媽……”
寧宥幹咳一聲,止住簡宏成。簡宏成雖然有滿肚子話想跟郝聿懷拆招,表明他不屈不撓的態度,可隻能歇瞭。人傢小孩子現在是寧宥的No.1呢,他認清形勢。
一路無語。郝聿懷到機場下車後,立刻背轉身去不理簡宏成。簡宏成將行李搬下車,正好趁機笑瞇瞇地多看幾眼寧宥。
等簡宏成走後,寧宥問兒子:“為什麼原本你挺佩服班長叔叔,現在立刻連看都不要看他瞭呢?”
“他對我好,是別有用心!”
寧宥漫不經心地“嗯”瞭一聲,帶兒子進去找同事會合。
寧宥有許多事亟待處理,最要緊的還是要助理立刻去給兒子買票。她走路飛快,說話也飛快,但郝聿懷繃著一張嚴肅緊張的小臉緊緊跟在她身邊,就差伸手揪一角她的衣擺。
“喲,他們幾個也到瞭。你趕緊幫我給灰灰買張票。如果已經滿座瞭,你退掉你的,簽給灰灰,灰灰必須跟我一起走……”
聽到這兒,一直板著臉的郝聿懷捅捅媽媽,道:“我買好瞭。”說著,把手機遞給媽媽看,上面有電子票,“用你的支付寶。”
寧宥一看,還真是,笑道:“你都沒跟我說一聲。手機給叔叔,一起辦登機。”
郝聿懷一邊把手機給寧宥的助理,一邊小聲嘀咕:“你又沒空跟我說話。”
這地方聲音嘈雜,寧宥沒聽見,她忙著跟其他同事道:“五廠肯定有專車來接,到瞭廠區,小方,你一步不離地坐會議室,記錄所有發言,公然用錄音筆也無所謂。你尤其要留意那些牢騷。你們幾個都跟我去現場。衣服、鞋子不符合現場安全規范的,登機前趕緊置辦好,別等到瞭那邊問五廠要勞保服,會被無限拖延時間。”
有一位初次跟寧宥出差的同事立刻賠笑道:“我鞋子不合格,這就去買一雙,不好意思。”
寧宥隻是嚴肅地看那位同事一眼,隨即繼續交代其他同事辦事:“你負責總控室采集數據,登機後立刻草擬一份需要采集的數據備忘給我過目;你負責現場儀表記錄……”
郝聿懷悶聲不響地試圖走開去那邊書店,但才轉身,就被媽媽伸手一把抓住。他抬頭試圖表達不滿,可是媽媽沒看著他,依然與同事認真談話。他心裡鬱悶,板著臉不吭聲。
寧宥終於談完事,回頭便一眼看見兒子的臭臉:“哎,怎麼瞭?”
郝聿懷拉著臉,大力將媽媽往遠處拖,拖得離媽媽同事好遠瞭,才憤怒控訴:“你一早上都沒好好看我一眼,也沒好好跟我說話。”
寧宥奇道:“我們不是一向這樣的嗎?你還反對我管得太寬呢。”
“才不是!”
寧宥道:“噢,你媽剛才忙工作,忽視你瞭。”
“還有呢?車上呢?還有下車後你問我一句,我很詳細地回答一句,可是,然後你不置可否。你今天就一直在忽視我。”
聽到這兒,寧宥終於明白今天一早上郝聿懷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哪兒瞭:因為簡宏成這人太能找話題,一說話就能吸引她所有註意力,兒子感覺被冷落瞭。她不由得笑瞭起來,覺得好玩:“我們先去安檢,登機後媽媽慢慢跟你解釋。我們還得討論下飛機後我得立刻去工廠,你怎麼辦的問題。”
“不行,你要先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反正你得先告訴我,免得我操心。”
“班長?我還沒想好該拿他怎麼辦。反正走一步,看一步,正如兩個月前我猜不到我現在的心境,我現在也猜不到我兩個月後會怎麼樣。”
郝聿懷驚訝:“可是他對你那麼好,你這麼說不是很傷他的心?”
寧宥道:“一言難盡啊,上瞭飛機後我慢慢跟你說。去安檢?”
“行。其實無論你做什麼事,隻要把原理說給我聽就好瞭,我會理解的。”郝聿懷牽住媽媽的手,他已經多年沒主動牽手瞭。
寧宥哭笑不得,什麼原理,感覺被冷落才是真的。可她好喜歡兒子牽手。她故作認真地道:“你從小抵制我管得太寬,至今不肯告訴我你同桌女同學是誰。公平地說,你對你媽也管得太寬瞭。”
郝聿懷不好意思地笑,可還是強詞奪理地道:“因為你沒經過我同意把我生下來,現在你隻好讓我管。要不……要不……”
“要不什麼?把你塞回肚子重新取得你認可?你排我前面,別跳來跳去瞭,別撞倒別人行李。我打個電話,問問五廠那邊賓館的安排。我得要他們安排個套房,寧可賓館整體標準低點兒,省得你整天整夜地關在標間裡悶死。”
郝聿懷蹭在媽媽身邊,低頭道:“其實……要不……媽媽,你先聽我說。”
寧宥彎腰看看兒子的臉,想瞭想,調出簡宏成的號碼,交給郝聿懷看:“要不我叫他回來接你?”
郝聿懷滿臉尷尬,猶豫瞭半天,可最終還是搖頭:“不打給他,我寧可關在標間裡。我帶著作業呢,你不用擔心我。”
寧宥點頭:“行,你自己做決定,隻要自己承擔後果就行。而且你生氣時還記得把我拖遠遠的說話,有進步,需要表揚。”
郝聿懷聽瞭,總算恢復活躍。可寧宥將手機舉到耳邊,心裡滿是擔憂。
簡敏敏強顏歡笑地找酒肉朋友吃飯、喝酒,以度過坐牢前的最後自由時光,不料聽到有關寧恕與趙雅娟雞蛋碰石頭的小道消息,她垂頭喪氣的心立刻滿血,原來不單她一個人遭罪,寧恕一樣沒好日子過。但簡敏敏知道行賄往往判得不重,搞不好她一年半服刑還沒出來,寧恕早已刑期結束,好整以暇地磨好刀子等她出來。簡敏敏怎麼甘心?不行,她必須落井下石。上訴期隻有十天,她已經消磨掉瞭幾天,時不我待。
解決寧恕這件事,為免落下個過河拆橋的壞名聲,趙雅娟隻能做得比較公開,前前後後,前因後果,她在總部辦公室當眾公開過一次,因此事情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知道瞭這件事。簡敏敏很容易便驗證瞭那條飯桌上得來的小道消息,並補充瞭解得七七八八。又憑她對寧恕的認識,她大概猜到瞭一些端倪。
於是,簡敏敏提起荒廢多年的鋼筆,用一整天的時間給趙雅娟寫瞭一封信。
簡敏敏生性多疑,看見什麼、聽見什麼,第一時間便想到背後會有什麼陰謀,是個十足的陰謀論者。因此,她寫完一段,一回顧,一下子便替趙雅娟想到三個疑點,這三個疑點一出來,她這封信的可信度便完全消失。於是簡敏敏將這張信紙團成一團,扔瞭,重寫。如此再三,都寫不出一段,廢紙倒是扔瞭四團,簡敏敏煩瞭。再說高中中斷學業後,至今沒再好好提筆寫過什麼,此刻想鄭重其事地給大人物趙雅娟寫信該有點兒修辭什麼的,但寫出來的東西自己看著都覺得弱,如此又廢瞭兩張信紙。屋子裡空調開得很低,簡敏敏硬是憋出一身汗,想想又寫不出什麼,索性去沖涼。
折騰來折騰去,她最終走上一條言簡意賅的路。
“我叫簡敏敏,寧恕仇傢簡傢的大女兒。我的聯系電話是×××……,地址是××××……。兩天後我去坐牢,有疑問聯系我大弟簡宏成,電話×××……。
“簡傢與寧傢(以前叫崔傢,事發後孩子改母姓)多年前結下矛盾。因為身為廠長的簡父不滿崔父懶散,試圖調動崔父的工作。崔父不滿,持刀殺簡父。簡父重傷,幾年後過早去世。崔父被判死刑。
“寧恕今年春天啟動報復計劃。挑撥江湖人士與我丈夫勾結,害我公司陷入高利貸危機,丈夫逃出國,我背巨債。直到我去找江湖人士看合同,被寧恕當眾從電梯裡打飛出來,撞到墻上,我還不知道我被寧恕盯上瞭。此後我牽兩條大狗才敢出門。
“我二弟同時被寧恕盯上,寧恕在他倉庫門口裝攝像頭。然後他去稅務局舉報三弟逃稅,其實沒逃,隻是三弟人傻,自以為是瞭一下。終於被二弟查出是寧恕所為。二弟仁慈,考慮到兩傢孩子當年都吃足苦頭,想跟寧恕化解舊怨。三弟不服,就通知瞭我。我這才知道原來我遭的罪都來自寧恕,我就帶上幾個男人找上寧恕傢理論。寧恕心虛不敢見我,放火燒小區綠化引來警察。以後我身邊都有朋友保護,他一直躲著我。
“寧恕拿我二弟的客氣當福氣,跑去稅務局盯著他們處理三弟。我一聽說就趕去稅務局找寧恕理論,正好寧恕出來,我氣得車子撞翻垃圾桶。我三個朋友替我把寧恕押上車,打算找地方跟他談談。寧恕半路搶方向盤,我隻好拿破窗錘砸他,免得出事故。我為這個過失傷害罪被判一年半徒刑,很快要去坐牢。
“寧恕為瞭讓法庭重判我,舉報瞭一個認真辦案的警官,完全不顧那個警官是他爸死後養活他傢的他媽媽老情人的兒子。警官姓唐,處級。
“寧恕為瞭搞掉我,他媽因為他嚇得住院也不管,反而還是我二弟去探望。二弟還想讓我去寧恕媽病床前和解,我心裡有怨氣,沒去。我二弟向寧恕媽保證不追究寧恕,寧恕媽心裡一輕松,多活瞭會兒,可最終還是死瞭。因為我二弟和寧恕姐早早講和,消解怨氣,寧恕和他姐翻臉。
“寧恕是條瘋狗。我已經養瞭兩條大狗,等我坐完牢,開始雇保鏢。
“以上是我的經歷和教訓。”
簡敏敏寫完,看看居然才一張信紙,輕飄飄的,沒有分量。她掂量著這張輕飄飄的信紙,心說這能當落井下石的那塊大石嗎?但不管瞭,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即使有,剩下的時間也不夠她運作。她下定決心,出門頂著烈日去送信。信裝在一個開口的信封裡,簡敏敏沒把信封口,甚至沒把信紙壓實碾平,讓信封就這麼胖乎乎地開著口,看上去與眾不同。
因為簡敏敏知道,她肯定見不到趙雅娟,她的信最多隻能送到一個類似辦公室的組織那兒。現在什麼亂七八糟的信都寫著董事長收,還有名有姓的,辦公室裡的小秘見怪不怪,才不待見。運氣好點兒,幾天後小文秘心情好,拆開看一眼;運氣不好,弄不好拆都沒拆,就給扔垃圾桶裡。她簡敏敏掌管簡明集團那幾天就曾見識過,因此她不給信封口,就是要讓小文秘們容易拆信。她很相信隻要小文秘看一眼內容,這信必然第一時間送到趙雅娟辦公桌上。
但簡敏敏依然不放心,她倒是更不放心一天的心血被小文秘扔進垃圾桶裡。思前想後,她又讓出租車轉回傢,付錢讓出租車等著,她換上最貴的衣服和包,帶上已經過期作廢瞭的簡明集團董事長的名片,全副武裝,直奔翱翔集團辦公樓。看時間,已經接近下班瞭。簡敏敏催著出租車司機猛跑。
程可欣接到趙雅娟大秘打來的電話,讓她今天必須抽時間找趙雅娟一趟。程可欣覺得這個電話來得奇怪,趕緊做完手頭的事,看看還沒到常規下班時間,便趕緊驅車,趕去趙雅娟辦公室。既然還沒下班,那種辦公樓的停車場必然是全滿的,她繞瞭一圈,索性堵在趙雅娟專用車位前面。
下車時不經意回頭,她的小紅車堵在趙雅娟的大黑SUV前,這畫面太熟悉,猶如一道閃電,一下子刺激到她的記憶。她仿佛看見那張帥氣的、五官立體的臉在SUV窗後隱現。程可欣愣住,忍不住停下腳步眨眼,再瞧一眼,可不,SUV裡面哪裡有人?她這才悻悻地找電梯上樓。
自然,趙雅娟的固定車位必然就在電梯旁邊。
簡敏敏走進翱翔大廈,才發現原來這整座大廈都是翱翔的,而趙雅娟不知在這座大廈的哪一間辦公。簡敏敏站在巨大的一樓大廳裡,面對著三座電梯,有些不知所措,眼看著已有兩撥人從她身邊越過,走進電梯,揚長而去。
但簡敏敏那身二三線城市富婆的標配包裝很快招引來一名保安的“關懷”。於是簡敏敏毫不猶豫地大模大樣地撒瞭個謊:“我是市女企業傢協會的常務理事,來找趙總。該進哪一層?”
保安熱烈地看著簡敏敏臂彎裡那隻據說買來十多萬,用瞭還保值,與趙董挽的那一隻差不多的包,殷勤地道:“大趙總是十八樓,小趙總是十七樓,呵呵,你肯定找大趙總,但你還是去十七樓拐一下的好,辦公的、負責的都在那裡。直接去十八樓肯定把你攔回一樓。”
簡敏敏聽瞭,立刻端莊地按下電梯按鈕。正好,有一架電梯冉冉從地下車庫升上來,簡敏敏便一躍進去。她看見裡面已經有一位年輕女子瞭,該女子膚色微黑,雙目斜飛,長得又嫵媚又機靈,而且打扮時尚,雖然看著手機,卻堪比雜志上目中無人的超模,襯得她立刻渾身俗氣。簡敏敏留意到,那女孩去的是十八樓。
電梯裡的正是程可欣。程可欣都沒正視簡敏敏,自顧自地拿手機看新聞。
簡敏敏到瞭十七樓便走,可忍不住回頭又看程可欣一眼,心想要是至儀長大也有這種氣質該多好。
程可欣終於意識到簡敏敏的羨慕,抬眼沖簡敏敏微微一笑。
簡敏敏滿意地一腳走出電梯,可又意識到美得這麼張揚的女孩肯定是趙雅娟身邊的紅人,便問瞭一句:“你是趙總公司的員工嗎?”
程可欣搖搖頭,看看簡敏敏攔住電梯的那隻手。簡敏敏隻得放手離開。
簡敏敏走出電梯間,環視一下樓層佈局,便大搖大擺地忽略門口坐的低階層的人,直奔格子間最裡面玻璃屋。她敲敲門,都不等裡面人抬頭,便大模大樣地走進這狹小的辦公室,索性將信紙抽出信封,攤開,壓到辦公桌上,推到那經理模樣的人眼皮底下。
那經理一驚,抬頭一看簡敏敏金光閃閃的形象,便沒說什麼,低頭看簡敏敏推開他面前的電腦後壓過來的信。人在江湖,隻敬羅衫也是難免。等才看清三個段落,那經理更是驚訝地抬頭看向簡敏敏。那經理原本挺正常嚴肅的一張臉頓時變得像條章魚,隻剩兩隻瞪得奪眶而出的大眼睛。
簡敏敏一看,便知目的達到瞭,撇嘴道:“這封信,趙總一定很有興趣。”說完,便轉身走瞭。
那經理趕緊起身道:“你請坐,我立刻上樓轉達。”
簡敏敏都懶得回頭,也不答話,徑直走瞭。撇下那經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背影有一會兒,然後立刻朝門外看看,掩上門,迅速掏出手機偷偷將信件拍下來,再把信塞進信封,便取道樓梯上瞭十八樓。
簡敏敏滿臉愉快地坐電梯原路下去。她眼前不斷閃現那經理滿臉的驚訝,如此戲劇性,正說明她高明地描畫出瞭一條瘋狗的形象。趙雅娟一定很樂於見到這封公開信吧。如此瘋狗一樣的寧恕,正說明趙雅娟快刀斬亂麻地處理寧恕的正確性、正當性。
簡敏敏發瞭一條短信給簡宏成:“後天我去坐牢,但我心裡爽快瞭。我心裡很爽快,哈哈哈。”
簡宏成一看這種短信便心驚肉跳,覺得準沒好事,立刻拎起電話打給簡敏敏:“什麼事?說出來一起樂樂。”
簡敏敏走出電梯,走得離旁人遠遠的,才道:“寧恕,我讓他瘋狗變死狗。”
簡宏成誤會瞭,忙道:“你別亂來,再犯法,會從重從嚴。”
簡敏敏哈哈大笑,隨即有點兒扭捏地道:“我有封電子郵件發給你,手機發的照片,你收到沒有?快告訴我一聲。”
“電郵?至清還是至儀教你的?”
“別撕我爛瘡疤。收到沒?”
簡宏成用電腦查郵件,順口說似的道:“我讓宏圖跟至清、至儀他們去澳大利亞,回頭至清回來,宏圖留那兒照顧至儀。郵件收到瞭,發得挺好的嘛,居然還會用手機發郵件。至清辦停學一年的手續好像有點麻煩,但那孩子自己會努力對付的……”
簡宏成說著,打開瞭郵件,看瞭幾眼就道:“你……信還在你手裡嗎?”
簡敏敏走出大廈,得意揚揚地道:“剛剛交出——親自交到翱翔集團辦公樓,這會兒估計到趙雅娟手裡瞭。你看,我把你說得人模狗樣的。”
簡宏成悶聲不響地將信看完,再想說什麼,發現手機裡傳來電話掛斷的聲音。原來是簡敏敏看見有出租車來,又見有其他人也想上這出租車,頓時殺心四起,手機一收,便風一樣地躥過去,搶瞭先機。
簡宏成皺起瞭眉頭,因為簡敏敏這封信寫得如此之好,竟讓他無從下手。
趙雅娟見程可欣進來,笑道:“等你半天瞭。”她又簽個字,就摘下老花鏡,“早上會見這傢公司的市場總裁,這個新加坡華裔總裁誇我的形象出乎他的意料。他是真心實意地誇我哦,還特意指出項鏈又襯身份,又追潮流,發型也是,呵呵,那當然,我們兩個三天時間飛一趟巴黎,不是玩兒的。”邊說邊將一個文件夾推給程可欣,得意揚揚地扭著椅子笑。
程可欣趴在趙雅娟對面,打開文件夾一看,欣喜地道:“哎呀,這傢好玩的公司要來我們市瞭嗎?趙總,你下回去他們總部回訪時,一定要帶上我,我替您拎包。”
趙雅娟笑道:“大氣點兒嘛,怎麼不想想跟他們合作呢?”
“啊,真的?”程可欣大喜,但隨即想到瞭什麼,嗲嗲地沖著趙雅娟笑,笑得像隻狡猾的狐貍。
趙雅娟也笑瞇瞇地看著程可欣:“這回投不投降?”
程可欣笑道:“好糾結哦。”
趙雅娟爽快地笑道:“投降吧,投降吧。你也出點股份,你來主持這個項目推進。這項目幾乎是為你量身定做的,我好不容易挖來機會,你得給我抓住,做好。”
程可欣坐直瞭:“是。這份資料我拿去連夜看完,明天再談想法。”
趙雅娟得意地笑:“圓滿瞭,終於把你拐進我囊中瞭。”她按下通話按鈕,問門外的大秘,“什麼事?”
“有陌生人送來一封有關寧恕的信,內容相當驚人,我建議趙總這就看一下。”
“好,拿進來。”趙雅娟看看也聽見對話的程可欣。
程可欣翻閱著資料,道:“難道寧恕又找瞭一個來遊說的人?”
趙雅娟道:“他找過你?”
程可欣點頭:“有事有人,無事無人。”
趙雅娟放心瞭,戴上老花鏡,展開秘書剛拿進來的信,才看一行就道:“是寧恕的冤傢對頭簡傢的人寫來的。”
程可欣一愣:“我能看嗎?”
“正要你幫我判斷。”
程可欣立刻走到趙雅娟身邊俯身看信,看完,便自覺地道:“凡我經歷過的,信中寫的都沒問題。”她用手畫出寧恕借放火逃脫那段,“那天是我接走警車偷運出來的寧恕。寧恕說手機被信裡那個二弟摔瞭,導致他無法報警,當時覺得他深受迫害。我看這封信才知前因後果。還有他媽媽住ICU那段,我瞭解的,就是這兩句,也真實。”
趙雅娟沉著臉,依然看著手中的信,道:“這麼說,可信度不小。”
程可欣看看趙雅娟的臉色,道:“我拿走這個文件夾,先走一步。趙總再見。”
趙雅娟抬臉看向程可欣:“照這麼看,等寧恕出獄,也會瘋狗一樣地咬我?”
程可欣閉上眼睛,想到這兩個月來寧恕臉上神情的變化,真是一天一個樣,與剛見面時大不相同。最後在飯店大廳遇見那次,其實寧恕的眼神已經不對瞭,隻是她善意忽略瞭而已。她睜開眼睛,鄭重其事地回答:“如果全如信中所言,會。但請趙總調查、核對。”
趙雅娟道:“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你忙去,我立刻找人核查。”
程可欣心裡感覺那封信的真實度非常高,核查結果,必然會打掉趙雅娟心中對寧恕殘存的一絲愧疚。她走進電梯後,試圖打寧宥的電話通報一聲,可最終又將手機收回。她不願打這個電話,她發現她心裡爆發出強烈的抵制。
那封有名有姓、言簡意賅、條理分明的信實在透露出太多信息,令程可欣無法停止對信中內容的回憶。即使上瞭車子,鎖上車門,她還在回想,將她自己與寧恕的相遇對應到寧恕的復仇大計中去。她忍不住試圖探究清楚她究竟在寧恕的復仇大計中是哪枚棋子。
那封信的時間軸是如此清晰,程可欣幾乎不用整理,便能將自己的事對號入座。她想到寧恕在事業的蓬勃發展期暗度陳倉,攀上蔡凌霄,因為他目標清晰,需要抱一條大腿以圖站穩腳跟。爾後他與蔡凌霄二話不說就分手,卻對她總是泄露一絲不經意的春光。以前程可欣總是自欺欺人,這回她開始相信趙雅娟曾經告訴她的話,寧恕那麼湊巧地撿到趙雅娟的戒指原來是他的周密策劃。同理,當時那麼湊巧地在車庫遇見她,又似乎情不自禁地下跪奉上戒指,等等,會不會也是寧恕策劃中的一環,試圖通過她捎信給趙雅娟,讓她為兩人牽線?包括最後一次在飯店相遇,寧恕也是在為以後讓她在趙雅娟面前說話做鋪墊吧?
以前那些想都想不到的陰謀詭計,在那封信的誘導下,程可欣不僅是動搖,更是開始深信不疑。
程可欣越想越氣惱,若是世上有記憶的橡皮擦,她寧願傾傢蕩產買來,也要抹去這段充滿羞辱與欺騙的記憶。
趙雅娟以前下班前會跟司機說一聲,然後讓司機自個兒去車上等,將空調打好,她隨後再到。但她看瞭簡敏敏寫的信之後,今天開始特意吩咐司機到十八樓等她,一起下去;見瞭司機的面,還特意再度吩咐,以後無論何種情形,司機都要陪伴她一起上車。她想到信裡描述的那個女人被寧恕打飛出樓梯的情形。若她哪天落單被守候在旁的寧恕逮到,估計也會一樣地被打飛出去。遭遇暴力,女性的智力全無用處。
等來到專用車位,趙雅娟驚訝地看到比她早下樓的程可欣的車子還橫在她車頭前。趙雅娟忽然心裡感覺到不妙,別是這個女孩子替她遇險瞭吧。她仗著有司機在邊上,趕緊轉過去瞧,從前風擋玻璃看進去,還好,程可欣在車裡,隻是抓著頭皮趴在方向盤上,不知做什麼。趙雅娟等瞭會兒,沒見動靜,就拍瞭幾下窗玻璃。
程可欣被聲音驚起,本能地沖著聲音方向扭頭,卻等瞭好久才眼光聚焦,看到窗外的趙雅娟。她一時沖動地打開門,仰臉對趙雅娟道:“趙總,我這麼笨,對一個人的認識能錯到完全找不到北,我真有能力管一個項目嗎?我會不會被人騙得團團轉,被人賣瞭還替人數錢?我真有能力嗎?”她一邊說,一邊眼淚迸發,抑制不住。
趙雅娟看著小友的眼淚,再想想自己最初重用寧恕,如今不知多少人也在背後笑她識人不明,更不知還會有多少人不懷好意地揣測她老牛吃嫩草,差點兒栽在小狼狗寧恕手裡。趙雅娟也內心洶湧,隻是她克制得好而已。她狀似平靜地道:“都是凡人,當遇到有心算無心的時候,誰逃得過?好在咱強壯,好在咱能吃一塹,長一智,好在咱心理素質過硬,睡一覺就拋到腦後,醒來更強壯。”
程可欣聽著,連連點頭,哭著道:“幸好我交的不全是酒肉朋友。”
趙雅娟聽瞭,撲哧笑瞭出來,道:“我剛才粗粗問瞭一下,簡敏敏過失侵害寧恕的案子,信上說的與法院采信的一樣。那封信的可信度又增加一段。我正咨詢國稅局的朋友,那段不知如何。”
程可欣看著趙雅娟,點點頭道:“也不會假。”
趙雅娟道:“那封信是借刀殺人,應該不敢作假。你回傢吧,別堵著我的車瞭,哈哈。”
程可欣走後,趙雅娟上車,將信交給司機:“你拿去復印五份,今晚找個與我們集團不相幹的人分別貼到翱翔大廈五個進出通道最顯眼的地方,原件明天還我。嗯,把第二個手機號碼塗掉。”
司機得令,雖然不清楚趙總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寧宥渾身是灰,一張臉似乎掛瞭迷彩。她筋疲力盡地走進小會議室,見桌上已擺上瞭精致的盒飯。她看一眼,沒胃口,脫掉手套先給兒子打電話。
“灰灰,自己去吃晚飯,好嗎?媽媽還得開會。”
郝聿懷道:“我在賓館旁邊的麥當勞吃晚飯呢,聽見瞭嗎?很吵。”
寧宥放心:“吃完就回賓館,OK?天暗瞭不安全。還有,多吃一份大杯玉米。”
郝聿懷道:“我都吃一個巨無霸瞭。嗯,他有個電郵發給你,你別忘瞭看。”
他是誰?寧宥剛想問,就想到他是簡宏成:“你手機設瞭我郵箱?侵犯我的隱私啊。”
郝聿懷道:“我又不是偷偷設的,我今天才設,我隻是想看看他跟你說什麼。”
寧宥的眉毛豎瞭起來:“這樣子很不好,我很生氣。你好好想一下,我為什麼生氣,回去我問你。”
“我沒什麼可檢討的,我跟你是一傢人,當然有權查看來自外人的郵件。”
“你回到賓館後搜索瞭解一下傢人之間該保有的隱私,回去我問你!”
寧宥厲聲結束通話,便查看簡宏成的郵件。果然有一封,而且帶著附件。寧宥簡直要欲哭無淚瞭,不知郝聿懷都看到些什麼。她滿心忐忑地打開郵件,一看便松瞭口氣。還好,簡宏成那傢夥手指粗笨,不擅長打字,因此郵件裡隻有一行字:“簡敏敏送出信後才告訴的。”寧宥打開附件,一看,便無力瞭。簡敏敏除瞭隱瞞掉過去對寧傢作過的惡,其餘都實打實地寫瞭出來,美的,臭的,完曝在趙雅娟面前。趙雅娟能不信嗎?能不擔心嗎?這樣的寧恕,趙雅娟敢輕易放過他嗎?
寧宥鬱悶地補上一段,將郵件帶附件一起轉發給田景野:“你看,這時即使我強迫簡宏成去趙雅娟面前說明寧恕是為小時候從簡敏敏那兒所受的罪而報復,趙雅娟也會心想這二弟做事如此仁至義盡,至今還在為寧恕說好話,寧恕卻如此糾纏不休,不依不饒,可見寧恕為人之不識好歹、窮兇極惡。又如果我設法用盡一切手段去見趙雅娟,解釋寧恕的報復是因為簡敏敏,可我一親姐姐的話有多少可信?再說,寧恕早與我翻臉,我依然如此盡心盡力,進一步反襯出寧恕的不識好歹、窮兇極惡。寧恕已經左右不是人瞭。簡敏敏好本事,無招勝有招。可簡敏敏再有本事,路也是寧恕自己一步步走死的。至此,神仙也救不瞭寧恕瞭吧?”
發完郵件,寧宥更沒瞭食欲。
田景野收到郵件,打電話問簡宏成:“你打算怎麼辦?”
簡宏成道:“完全沒辦法。將心比心,換我是趙雅娟,既然已經在動作瞭,見到這封信後肯定大力加碼,務求打得寧恕永世不得超生。本來趙雅娟最多在刑期上施加壓力,讓行賄真正如受賄一樣重判,我想著會是三年五年的。但這下,我懷疑十年以上。十年之後,寧恕出獄,整個人生完瞭,估計會更喪心病狂。但寧恕即使現在就出來,也一樣喪心病狂。所不同的是,十年後寧恕出來,第一目標終於不是我簡傢人瞭。”
田景野道:“但是有寧恕重判十年橫在你們面前,你和寧宥沒一點兒心理障礙嗎?尤其是寧宥。你真的完全沒辦法?”
簡宏成不語瞭。
田景野補充道:“你跟寧宥想走到一起,需要克服的各種心理障礙太多,遠不止寧恕刑期這一條,甚至寧恕這一條還是實質性的,容易克服的。你難道沒想過嗎?”
簡宏成沉默良久才道:“都想過。”
田景野道:“生活需要這麼艱難嗎?”
簡宏成再度無語。他不怕艱難嗎?否。他不禁回想起調查到寧宥身世後的那一天,他約寧宥在公司樓下咖啡店見面,說再見。他當時也放下多年的愛戀,與寧宥背道而馳瞭。可他真的馳得遠嗎?表面上似乎是寧恕的折騰害得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接觸寧恕,攪動他心底壓抑的火山,其實呢,他心知肚明,即使沒有寧恕,獲知寧宥結束婚姻,他能不死皮賴臉地湊過去嗎?怎可能說再見?那麼再有困難,他也必須面對。
有手機設定的鬧鐘提醒,寧宥一個小時後便不管不顧地走出會議室,又給兒子打電話。令她驚訝的是,幾乎這邊撥號才結束,那邊兒子就“嘿”的一聲接起,仿佛約好瞭一樣地湊巧。寧宥愣瞭一下才問:“吃好回賓館瞭嗎?”
“早回瞭。我還吃瞭一大杯玉米。”
“啊,好啊。這會兒幹什麼呢?”
“上網呢。”
“行,遊戲別玩太久。我可能不會早回,你到晚上十點必須睡覺。手機一定要開著,別忘瞭充電。”
“哦。”
郝聿懷放下手機,撫胸一臉欣慰,滿屋子亂竄著嘿嘿哈哈地打瞭好幾拳,才回到筆記本電腦前,屏幕上正是有關隱私的解釋。他此前已經很仔細地查看瞭,結果發現他是真的侵犯瞭媽媽的隱私。工具欄裡還有其他幾個有關隱私的頁面,是那種咨詢欄目中別人對隱私的態度。郝聿懷心知自己理虧,很擔心媽媽生氣不理他,因此一邊查電腦,一邊把手機一直放在手邊,等媽媽來電。他假裝酷酷的,以最少的字回答媽媽的問題,免得像個小男孩。可與媽媽通完電話,誰都沒提起隱私,郝聿懷就很放心瞭。
他沒關掉隱私詞條,決定繼續查下去,務求全面搞懂。
大面包車送寧宥等一行回賓館。寧宥剛下車,後面追來的一輛轎車裡就跳出一個五廠主事的官員,大喊一聲“寧總”,撲上來,擋在寧宥面前,賠笑道:“寧總,再說幾句。那邊坐會兒,吃個夜宵。”
寧宥停下來,等同事們進去瞭,才不溫不火地道:“事情鬧這麼大,正如你不敢破壞現場,我也不敢隱瞞調查記錄,因為我們都知道宋總從基層做上來,心裡門兒清。回頭我寫出的報告會先發給你,你看看有沒有誇大。你這一整天不好過,都快二十四小時沒睡瞭吧,眼眶都陷進去瞭。不管怎樣,你先去休息,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處置失當。”
主事官員嘆聲氣,道:“剛才雖然地方官員可以不敷衍,可到底來開會的是正職的,隻好送他一路。不好意思,耽誤送你。我現在心裡很煩,寧總要是不介意,一起去大堂裡坐會兒,幫我定定神。”
寧宥隻得壓下疲倦與主事官員走進賓館,進門就驚呼起來:“灰灰,你還沒睡?怎麼在這兒?”
郝聿懷穿著睡覺的衣褲在大廳裡遊蕩,一看見媽媽進來,就撲過來開心地挽住媽媽的手臂:“我都已經睡瞭,可又不放心你,就下來看看你回來沒有。”
主事官員見此,隻好告辭。寧宥回頭對兒子道:“你救瞭媽媽。”
郝聿懷驚訝地道:“他想幹什麼?我們要不要報警?”
寧宥搖頭,拉兒子去坐電梯:“我很累,而且心情很不好。看瞭事故現場,心裡不好受;看瞭班長發來的那封信,想到寧恕的處境,更是百上加斤。可是剛才那位叔叔比我更累,心情更不好,他很想找我求情,可我現在哪有力氣敷衍他?幸好你來接我,他看到我有孩子在,就不好意思拖著我不放瞭。”
“噢,那你好好睡一覺,起來會發覺心情也好起來瞭。”郝聿懷鞍前馬後地表現得特積極,按電梯之類的都他承包瞭,還搶瞭媽媽的包,替媽媽背著,搶包前順手就將他一直拿著的手機很自然地遞給媽媽。
寧宥也沒在意,以為兒子讓她拿著手機。等兒子兩隻手空出來,她就把手機遞回去。
郝聿懷看一眼手機,不自然地道:“你查查唄,我把你的郵箱卸掉瞭。”
“嗯,好,你從善如流。”寧宥還是粗粗看瞭一下,知道兒子說卸掉,那是肯定卸掉的,小傢夥信譽一直很好。
郝聿懷又道:“卸掉前不小心又看到爸爸律師有個電郵給你。但我沒打開看。”
寧宥道:“他打過我電話,說是你爸的案子轉到法院瞭,大概再發個電郵,省得我忘記。”
母子兩個進屋,都是郝聿懷開門開燈。
“轉到法院是什麼意思?”
“就是檢察院那邊的案子調查結束瞭,檢察院把案子做成文件交給法院,然後就在法院排隊,等開庭瞭。如果法官桌上堆的案子多點兒,排隊時間就長點兒,沒定數的。”說到這兒,寧宥打開自己的手機,將電郵找出來給郝聿懷看。
但郝聿懷早忙著倒水給媽媽,又飛奔去浴室,拿來毛巾給媽媽擦臉。寧宥哭笑不得,這小傢夥在知錯就彌補呢。
寧宥喝瞭水,道:“我考慮到你的強烈反對,今天接到班長電郵後,沒給回復,也沒去電話。”她又不免想到寧恕的結局,嘆瞭聲氣,拿起郝聿懷剛拿來的毛巾進去浴室。
郝聿懷扭頭看著,臉色沉重。他跟瞭過去,靠著門板道:“其實你們大人可以不征求我們小孩子的意見。”
寧宥對著鏡子想瞭會兒,打開浴室的門,稍微彎腰,嚴肅地平視兒子,道:“你爸庭審後將服刑。那時候我可以見到他,與他簽署離婚協議。離婚後,我和你爸兩人不可避免地開始新生活。對我而言,這是結束一段失敗的婚姻——失敗,永遠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對你,肯定更不適應。我們會面臨一段艱難的轉折期,我們兩個需要彼此扶持,安然度過,盡量不要給未來的生活留下陰影。具體怎麼辦呢?你如果心裡有疙瘩,我一定給足你時間消化。反之亦然,你也要體諒媽媽。我們多交流,多溝通,都把對方放在最優先的第一位來考慮。你看這樣行嗎?”
郝聿懷想瞭會兒,鄭重地點頭,又想不出該說什麼,道:“你洗澡吧。”伸手將媽媽推進門,幫媽媽將門關上。他沒走開,站在門口嚴肅認真地想瞭好半天,敲敲門,提醒媽媽註意,然後大聲對門裡面道:“媽媽,我不反對班長叔叔。你在飛機上把該講的都講瞭,隻是……我需要慢慢消化。”
寧宥在裡面笑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