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至清開車帶著妹妹和媽媽,一大早到機場接簡宏成。
簡宏成一夜睡眠不佳,心情也不好,低頭走出去,聽到有人叫舅舅,才抬頭看,竟然是姐姐一傢三口。他驚訝地道:“你們……”他看看手表,“我們得加油趕去法院。”
張至儀道:“媽媽一早上都……”
“哪有,哪有?”簡敏敏大聲打斷女兒“控訴”,反而拿簡宏成開刀,“你緊張什麼?灰頭土臉的。”
簡宏成沒說實話:“雖然見識過朋友的訴訟,但自傢人還是第一次嘛,緊張難免。你穿這一身不錯。”
張至清道:“我替媽媽打扮的。她打扮得太張揚,我堅決讓她換掉。”
簡敏敏言若有憾:“唉,小東西最難纏。”
四個人走出電梯,張至儀趁機撲過來悄悄跟簡宏成道:“媽媽起床後手就這樣……”她的手抖得像彈鋼琴,“她起得好早,把我們都吵醒瞭,哥看時間還早,就說來接你,散散心。”
簡敏敏最終還是看到瞭,但也無可奈何。但她還是警覺地上車後問簡宏成:“你到底緊張什麼?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瞭?”
簡宏成沒說,直到車子到瞭法院,安全停下,才回頭對後座的簡敏敏道:“不知道你們聽說瞭沒,寧恕為瞭案子折騰得坐瞭牢,非常興師動眾。我擔心影響判決,法官把判決往上限靠。誰都忌憚寧恕這種不要命的。”
簡敏敏臉色大變,渾身僵硬起來:“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前兩天。之所以不告訴你,是想讓你跟孩子們多過幾天好日子。現在開庭前打擊你一下,省得你精神狀態太昂揚,惹法官反感。我也跟應律師打過招呼瞭。”
簡敏敏嘴唇血色全無:“那天至儀生日你來找我……”
“對,就那天。快進去吧,別遲到。至清,你扶你媽一把。”
至儀先撲上去擁抱簡敏敏,一臉鬼妹樣兒:“媽媽,沒關系,你即使坐牢,還是我的媽媽。我支持你。”
至清打開簡敏敏身邊的車門,也大聲打氣:“我們一起走進去,我們都在你背後支持你,別怕。”
簡宏成對這三個人的新關系有些意外,再看看呆愣愣的簡敏敏,先走出去。他一眼看見寧宥從她的車裡出來。他忙走過去招呼。
寧宥看見簡宏成的同時,也看到從車裡被張至清扶出來的簡敏敏。她臉色一下子黑瞭,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頭皮的傷疤,似乎那兒又開始隱隱癢痛,兩腿自動地後退,都沒在意後面有一輛車正開過來。簡宏成忙沖過去,一把拖開寧宥,車子擦著寧宥過去。寧宥幾乎是縮在簡宏成懷裡,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簡宏成難得與寧宥這麼近,忍不住笑出來。寧宥被笑醒瞭,連忙跳開,又見簡敏敏已經走過來瞭,便悶聲不響地大步往法院裡面走去。
張至清走過來起哄:“舅舅,你同學特意從上海趕來啊?呵呵,有問題。”
簡宏成回頭看向簡敏敏:“她是寧宥,寧恕的姐姐,非常能幹的一個人,可至今看見你還怕。你當年差點兒打死她,她心有餘悸。”
張至清奇道:“可她跟你關系很好的樣子,上次在上海她還幫瞭我們。”
簡宏成依然看著簡敏敏:“所以我非常希望你們媽媽向她真誠地道個歉。大姐,你要是能做到,我感激不盡。”
張至儀認真地問:“媽媽差點兒打死她,真是我理解的意思嗎?”
簡敏敏搶著道:“不是,不是,是我當時在傢受氣,找到她……就力氣使大瞭,她又瘦小,讓我一巴掌打飛出去,撞石頭上瞭。是誤傷,誤傷。”
簡宏成補上一刀:“她當時小學生,你成年人。”
簡敏敏恨不得飛起一腳踢簡宏成,可是她不敢。兒女一起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張至清道:“這不是誤傷,這是犯罪。而且,道歉怎麼夠?”
張至儀更進一步:“我說寧恕怎麼不依不饒找你報復呢。”
簡敏敏梗著脖子道:“我不會道歉。是她父親害我到這一步。我問誰要道歉去?簡宏成,你不要挑撥離間。”
簡宏成搖搖頭,道:“進去吧,別遲到。”說完率先進去,不再搭理簡敏敏。
張至儀看看簡宏成,斷然抽回原本挽著簡敏敏的手,快走幾步,緊跟簡宏成進去法院。無論如何,是非觀她還是有的。張至清雖然還盡責地陪在簡敏敏身邊,但不再看簡敏敏一眼。簡敏敏在心裡即使非常牽掛著自己的庭審,可忍不住分心去關註兒女的表情,心裡更加緊張。她隻得開始盤算,如果不道歉,會怎樣;如果道歉,又會怎樣?她被帶走時,不斷回頭看著兒女,生怕這一分別就是好幾年。
簡宏成進法庭後,便徑直坐到寧宥身邊。跟在他身後的張至儀一時不知坐哪兒好。可哥哥陪媽媽與律師交接,她沒人可跟,隻好站在過道裡等。好不容易見哥哥回來,她輕聲問張至清:“要不要我替媽媽道歉?”
而簡宏成坐下就問寧宥:“寧恕會來嗎?”
寧宥搖頭,又看向簡敏敏,道:“可能不會來。”
簡宏成道:“昨天小地瓜的事,你和田景野費心瞭。”
“理解。”
張至清在後面忽然插進來:“寧阿姨,我和妹妹向你道歉。”
寧宥一愣。簡宏成立刻解釋道:“他們剛剛在外面瞭解到過去一些事。”
但寧宥聽得清清楚楚,是“我和妹妹向你道歉”,而不是“我和妹妹代媽媽向你道歉”,她就微笑道:“謝謝。這事與你們無關,你們無須道歉。可你們還是令我非常欣慰,非常感謝你們。”
張至清道:“媽媽因為受傷害很深,還想不通,但我保證,她有一天會明白她所受的傷害與你無關,她卻實實在在地傷害到你。對不起。”
簡宏成道:“行瞭,第三代都是好孩子。至清,你們坐下。寧宥,你知道嗎?你兒子有次也偷偷向我道歉,說是為他外公,我也特別欣慰。”
簡宏成看著空空蕩蕩的被告席,對寧宥道:“我對小時候有個最深的印象是,夏天洗完澡,被我姐拿兩把死重的太師椅圈在墻角,不讓我出去又玩出一身汗。我和宏圖小時候大多數時間是我姐帶的,那時候她性子還沒這麼躁,等她洗完我換下來的衣服,她偶爾會笑瞇瞇地帶來一支冰棍犒賞我。她自己不吃,但我也不會獨占,大傢一起吃。那時候誰傢都不富,冰棍難得吃到,一人舔一口才是真好吃。現在看著被告席,有些感慨。”
寧宥一時無話可說,正如她昨晚不斷想起小時候對著寧恕歡樂地唱歌,而後那些好日子不見瞭,記憶似乎出現一個斷層,非要挖掘,那滿地都是苦難。一個人的任性妄為,導致兩傢人蔓延至今的悲慘。今天法庭的審判,何嘗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場悲劇的延續。她感慨地道:“幸好第三代都是好孩子,由衷希望他們都幸運。”
簡宏成道:“我見到他們才理解當年為什麼我姐以命相逼與張立新鬧,非要把兩個孩子送出國,寄養到一個澳洲人傢庭。”
寧宥驚訝,看著被告席道:“孩子問題上,我倒是跟她惺惺相惜瞭呢。即使透支自己也要給孩子完整人生,她比我走得更幹脆。”
坐在後面偷聽的張至清、張至儀面面相覷,偷偷議論:“舅舅和他同學到底什麼關系?”“要媽媽說,舅舅就是個交際花,嘻嘻。”“但舅舅一直在軟化他同學。”“他同學一直不強硬,在上海還幫我們呢。那時候她已經知道我們是誰瞭。兩人可能關系很好。”“我很好奇舅舅怎麼處理這些關系的,他跟我們爸那關系,可是我們都信任他、依靠他;他傢跟同學傢那關系,兩人坐在一起卻能推心置腹。”“嘻嘻,就是交際花。”……
簡宏成一直觀察著全場:“寧恕可能不會來瞭。”
寧宥失望地點頭,可又忍不住道:“他要是能來,我就不會來瞭。他那麼恨我,不會讓我在這種場合出沒。我昨晚一直想起小時候他愛聽我唱歌,我一唱,他就躺床上手舞足蹈,最開心瞭。”
“儂今葬花人笑癡……法官來瞭。”
寧宥一時無法集中精神看開庭,她想到她五音不全,似乎欣賞她唱歌的聽眾隻有三個:一個是小時候的寧恕,一個是簡宏成,還有一個當然是她兒子郝聿懷,但郝聿懷現在開始有瞭善意諷刺。她扭頭看向簡宏成,見側面的簡宏成此刻全神貫註,臉上有不同尋常的神采。可見不僅一白可遮百醜,神采也是強力遮瑕膏。
簡宏成大概也感受到一側臉皮上的燒灼,慢慢扭過臉來對視。
田景野好不容易將跟他打水仗的寶寶拖出浴缸,拎上早飯桌,發現郝聿懷還沒出來,便去母子倆昨晚借宿的客房看,見郝聿懷將行李箱扒得雞窩似的,他自己倒是穿得道貌岸然,正扣扣子。
田景野笑道:“你媽這精細鬼,出門一趟都不確定會不會過夜,都能整出一行李箱東西帶著。快來吃飯。”
郝聿懷挺起胸膛,在最後一粒扣子上拍一下,道:“田叔叔,我這麼穿正經嗎?”
田景野笑道:“太正經瞭,跟我上班好像不用這麼正經。”
郝聿懷跟著田景野去餐桌,一本正經地道:“田叔叔,請你幫我一個忙,我想帶小地瓜出來玩。我不會走遠,就在他們小區裡玩,讓他高興高興。你隻要幫我向他外婆證明我有能力、有責任心,能帶好小地瓜。”
寶寶舉手:“我跟灰灰哥哥,我會給小地瓜唱歌。我是少先隊員。”
田景野好生意外,這才明白郝聿懷穿這麼正經,原來是試圖給陳母留下好印象。他認真地想瞭會兒,道:“你們的心意非常好……”
“但是!”郝聿懷悻悻地搶斷。
田景野道:“對,但是。但是對小地瓜來說,他目前最需要的是適應他外婆傢的環境,那個環境與他原本生活的環境相比一落千丈,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都難以承受。有句話叫由奢入儉難……”
郝聿懷習慣性地推過紙筆讓田景野寫下來。田景野愣瞭一下,估計這是寧宥的傢教,索性將一落千丈與由奢入儉難都寫下來,抓來寶寶一起看。郝聿懷看瞭字,一想便通,再想會兒,便理解瞭,鬱悶地道:“不知道為什麼你們大人總說童年好,童年不自由,好什麼?”
田景野震驚瞭:“每個年齡層都有無能為力的事。像小地瓜,即使是班長叔叔也無能為力,他心裡一定非常痛苦。”
郝聿懷道:“可是大人能自由選擇自己要什麼。”
田景野還得想想才回答:“也不。沒有人是絕對自由的,隻要是責任感很強的人,任何選擇都會面臨很多掣肘,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其他親朋好友、職業取舍。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郝聿懷頭朝天想瞭會兒,隻能點頭承認:“是的。我們小孩子還能厚著臉皮賴掉,推給大人。但長大後還是自由很多,自己掙錢,又有瞭本事,嘻嘻,不用拴在媽媽後面瞭。”
田景野笑道:“我算明白你媽說的溝通交流是怎麼回事瞭。學到一招。”田景野立刻將“溝通”兩個字寫在紙上,扭頭去教育寶寶,“寶寶你看,這是‘溝通’兩個字。什麼叫溝通呢?就是你想什麼跟爸爸說,爸爸想什麼也跟你說,我們商量著辦……”
郝聿懷道:“田叔叔要是愛批評、不耐煩,甚至體罰,寶寶就沒法跟你溝通瞭。”
寶寶道:“就是,就是。”
郝聿懷笑道:“寶寶,哥哥隻能幫你到這兒瞭。”
田景野聽瞭大笑。但是郝聿懷看著保姆做出來的豐盛早餐,想象著狹小的陳傢,力不從心的陳外婆怎麼可能照顧得過來?還有一個可怕的媽媽。可是,小地瓜隻能適應,他還不能去打擾小地瓜的適應。不知小地瓜以後會變得怎樣,郝聿懷都不敢想象。他心裡還是覺得無趣。
坐在被告席上的簡敏敏最初很驚慌,兩隻手如早上剛起床時一樣地輕輕顫抖。她的目光在公訴人、法官、律師,還有穿著號服的小沙他們之間盤旋,她仔細辨析法庭上的每句話,尤其是法庭辯論階段每一句話。她沒想到非法拘禁罪的定性讓她逃過一關,但顯然非法拘禁行為中發生的傷人事件則無法被視作過失行為瞭,她逃不過故意傷人罪。這幾天簡敏敏已經學瞭點兒法律,她知道,要這麼辯下去,量刑必然在三年以內。如果能判緩刑,那就不用坐牢瞭。而顯然,作為從犯的小沙他們可能被當庭釋放。
法庭辯論內容基本上與律師事先提醒的一致,簡敏敏慢慢地鎮定下來。而法庭的氣場壓得她氣焰全無,此刻的她隻能偷偷祈求法官輕判,千萬別讓她坐牢。她越發理解兒子讓她穿低調衣服,叮囑她不要急躁,與她一遍遍地討論最後陳述該如何表達汲取教訓、堅決悔改,以及開庭前讓她向寧宥道歉的意義。許多印象的建立都在毫厘之間,毫厘差異便能影響判決的輕重,一審時小不忍則害自己多坐瞭幾天牢,顯然不值。這一點兒子顯然比她懂。
但是,下車時簡宏成的警告再度在簡敏敏耳邊響起。看著眼前法庭的架勢,簡敏敏對簡宏成警告的每一字都相信起來。是,寧恕不要命一樣的表現必然會嚇到法官和公訴人,那也會是影響毫厘差異的關鍵。她必須聽經驗豐富的簡宏成的警告,做出一些什麼來挽救這毫厘的偏移。
這幾個月來,與簡宏成重新恢復“邦交”後的一次次交手告訴簡敏敏,簡宏成如今跟她說的話事後表明全部可信,如今所做的事也在事後全部表明確實是拿她當親姐姐在著想。那麼她今天決定放棄與兒子討論的草稿,將寶押在對簡宏成的信任上。
當法官讓她發表最後陳述,簡敏敏站起身。她處於被告人這個位置,本來已經很緊張瞭,而現在臨時決定放棄翻來覆去地擬定的草稿令她更加添上一份心虛。她戰戰兢兢地道:“我和寧恕的矛盾開始於二十多年前,快三十年瞭。那年寧恕的爸爸因工作糾紛刺殺我爸,導致我爸重傷,寧恕的爸爸被判處死刑。我爸重傷後擔心承包權旁落,逼我放棄高中學業,嫁給我現任丈夫。既然是逼迫,其中曲折自然是讓我在大傢面前羞於啟齒。這整個事件改變瞭我一生,也毀瞭我一生。”說到這兒,簡敏敏緊張得忍不住暫停說話,大口喘氣,才不至於缺氧暈倒。
張至清完全驚呆瞭,這不是他們擬定的草稿,他急得恨不得大喊阻止,因為他知道媽媽不是個肯好好說話的人,這臨時變更肯定惹事。可他不能起身,隻能死死抓住扶手,將自己固定在座椅上,急得滿頭大汗。
簡宏成聽過一遍草稿,至此不禁吊起瞭一道眉毛,看向寧宥,心中更加擔心。倒是寧宥覺得簡敏敏說這些完全是理所當然的,簡敏敏當然得說清楚與寧恕恩怨情仇的來龍去脈。
簡敏敏大喘幾口氣後,連忙恭謹地向法官鞠個躬,繼續說下去:“我在這裡要向在後面坐著的寧恕的姐姐道聲歉。我在被強制圓房的第二天,帶著渾身恥辱找到她外婆傢,正好隻遇到她,我就把她揍瞭一頓解氣。在我年齡到線,被押著去領結婚證,掙紮過於激烈後導致小產,從此再也無法逃脫強迫婚姻的第二天,我又找到她新搬的傢,跟蹤到她學校,再給瞭她一巴掌,聽說那次給她造成很大傷害。剛才公訴人和律師的辯論提醒我,事情都有因有果,我才想到我的遭遇與那時候才小學生的寧恕的姐姐無關,我遷怒到她身上是我的錯,我道歉。”簡敏敏說著,轉身朝身後寧宥的方向鞠躬。
寧宥驚得眼珠子都瞪瞭出來。簡敏敏當眾道歉?她不禁看向簡宏成,見簡宏成也是大驚,滿臉的不可思議,顯然這並非事先策劃的;再看向後面的張至清姐弟,也是一樣的震驚表情。寧宥簡直是無措地用目光繞著全場看,除瞭簡傢人的驚訝,就是公訴人、法官等的驚訝,而公訴人、法官等的驚訝則充滿對荒唐事件的同情。寧宥忽然明白瞭,簡敏敏對她的道歉是搶分項目。但無論如何,簡敏敏已經當眾道歉瞭,在這種場合,她不可以質疑,那會擾亂秩序,她隻能被迫聽著。她忍無可忍,意欲起身離席,但是簡宏成伸出一隻手,壓在寧宥的手上,緊緊抓住。兩人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如電光石火般在視線裡傳遞。寧宥最終沒有起身,但她扭開臉,不再看簡宏成。
外人全不知兩人這一出。
而簡敏敏在被告席裡越說越流利。說到寧恕時,她回到千錘百煉的原稿。她也很聰明,不會表現出背書的樣子,表現得很即興、很真誠。
審判長宣佈休庭十分鐘的時候,寧宥起身拂袖而去。簡宏成連忙追出去,到法庭外拖住寧宥的手臂:“對不起,對不起,剛才強迫你。”
寧宥回頭厲聲道:“消費我的苦難換取她輕判的籌碼,你們!”
“我事先真不知情。最後陳述辭我聽過,原本不是這樣的,她臨場發揮。但是求你原諒我。你當時走掉的話,會影響她。謝謝你最終留下,謝謝你。全怪我,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委屈留下。”
寧宥咬緊嘴唇盯著簡宏成,眼淚奪眶而出。她搖頭,再搖頭:“別攔我,我會口不擇言。”
寧宥試圖掙脫簡宏成的手,但簡宏成不放,一直跟著她往外走:“你盡管罵,打也可以,但別悶在心裡,最後又逃開,不理我。”
寧宥被纏得氣死,大聲道:“你憑什麼強迫我?我被她揍得腦震蕩,被她差點兒打死,至今還有後遺癥,你憑什麼逼我再度讓她利用?我不追究,不計較,你們就可以可著勁兒欺壓我嗎?你告訴我,你憑什麼?!”
簡宏成在心裡自然有無數條理由可以說,要甜有甜,要辣又辣,可眼看著寧宥氣得第一次對著他哭,而忘瞭捂住臉,他知道顯然情況非常嚴重。寧宥現在很激動,他解釋什麼都會顯得輕佻,不如不解釋,索性再伸出一隻手握住寧宥另一隻手,隻一個勁兒地說“我錯,我錯”。
寧宥本就不是個擅長撒潑打滾的,好不容易爆發一次,對面的接招卻是一堆棉花,她再沒瞭第二波爆發力,愣瞭一下,改為試圖掙脫簡宏成的掌握。可是簡宏成也用瞭吃奶的力氣,怎麼都不放手。兩人面紅耳赤地對峙片刻,寧宥就掉轉鞋跟一腳踩下去,試圖圍魏救趙。可是才剛發力就想到這尖尖的鞋跟踩到夏天薄薄的鞋子上,必然是流血事件,她心裡一緊,趕緊掉轉槍口。她這不大鍛煉的身體頓時失瞭重心,幸好簡宏成的雙手正牢牢鉗制著她。寧宥越想越沒味道,她就是個一輩子忍氣吞聲的命,改不掉瞭。可她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站穩之後,還是咬牙踢瞭簡宏成一腳,踢在腳掌那邊,幾乎沒惹出什麼動靜,她的憤怒便收梢瞭。不是憤怒結束,而是憤怒無法發泄,轉為積鬱。
簡宏成倒是寧願寧宥咬他、踢他,最不願看到她扭開臉去,不理他,默默垂淚,當他是空氣。他想半天,忙搬出一個看起來最合時宜的馬屁:“你別走開,我替你拿張紙巾好不好?替你遮臉……那個……”
寧宥一聽反而急瞭:“不好看是吧?又沒人逼你看,你走好瞭。”
簡宏成忙道:“不是,不是,你知道我不會是這意思。”他又急中生智,“太陽曬得這麼厲害,我怕你沒註意到,你看,頭頂可是中午的太陽啊,今天一絲雲都沒有。”
寧宥抬眼一瞧,便立刻低頭朝著自己車子走。簡宏成連忙拉著寧宥一條手臂跟上。眼看這十幾步的路上,寧宥迅速翻出一張面紙,吧嗒掛在臉上,又翻出墨鏡,架在脖子上,到車邊時正好摸出車鑰匙。遙控一響,寧宥便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簡宏成怕她迅速開車逃離,趕緊放開手,拉開後車門鉆進去:“開個空調吧,姑奶奶。”
寧宥空調開瞭,車子也開瞭出去,很正常地開,轉彎時減速一點沒忘。但簡宏成看得心驚膽戰,寧宥越正常,越麻煩。
“唉,寧宥,我們找個地方吃中飯,說說話,別這樣。”
寧宥不理。紅燈時設好GPS,直奔檢察院。
簡宏成在後面看著,急道:“你倒是說兩句啊。”
寧宥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是我不應該。你都吃瞭寧恕那麼多悶虧,也沒說一聲,我是太矯情瞭點兒,沒什麼,會過去的。”
“賭氣都賭得拿我當外人瞭。你別這麼說,兩者不一樣。你從來是阻止寧恕,偏向我。我是放任簡敏敏卑鄙無恥地消費你的苦難,我有錯。當時我想來想去,隻能阻止你,那種場合下再來一遍我也隻能這麼做。但我以後會給你說法,你相信我。你在我心中和簡敏敏不是一回事,她隻是我的責任,關系有親疏。”
寧宥聽著,反而眼淚多起來,咬緊嘴唇不吱聲,聚精會神地開車,免得出事。
簡宏成從後面探腦袋過來觀察一下,道:“停到旁邊歇會兒吧。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心嗎?我其實想無所顧忌地表達給你看,但礙於你,你有你很重視的社會身份,我怕影響你,才不敢在你某個社會身份轉變之前全方位地公開示好。但我的心在這兒,隨時可以兌現,你必須知道。”
寧宥慢慢將車停到咪表位,一邊換一張紙巾擦眼淚,一邊從後視鏡看著簡宏成,繼續落淚:“我都已經到極限瞭,你還補刀。”
“好,你總算說話瞭。我接個電話。”
電話是張至清打來的,有些鬱鬱寡歡地道:“舅舅,當庭宣判瞭,判一年半。為什麼判這麼重?”
簡宏成看看另一個叫響的手機,道:“應律師打電話來,我先跟律師通一下氣。”
簡宏成接通應律師電話前,跟寧宥道:“判一年半,很意外,原以為判一緩二。”
寧宥心裡不禁一聲粗口,終於肯摘下墨鏡擦眼淚。這下眼淚終於擦得幹瞭。
應律師接通電話就道:“很抱歉,簡總,一年半,超乎預期。是不是準備上訴?”
簡宏成開著免提問:“具體什麼原因?我看法庭辯論時還符合預期。”
“令姐最後陳述太自作聰明,法院的人天天接觸那些詭術,他們不是電視觀眾,那麼容易騙,這樣反而激起反感。簡總要不要準備上訴?”
寧宥從後視鏡看向簡宏成,簡宏成也看著她,道:“誰都不傻,把別人當傻瓜的結果是自食其果。”說完這句,簡宏成挪開眼睛看另一個手機,找張至清電話,又繼續對律師道,“該我向你說抱歉,她的自作主張打破你定下的節奏。上訴與否還是讓她自己做決定吧。目前一審還沒執行,她應該還能自由幾天。我這就讓同事去你那兒結賬,對不起。”
應律師非常客氣地道:“簡總客氣瞭,謝謝簡總理解。不過我不打算做令姐的上訴。”
簡宏成對寧宥道:“你看。”他撥通張至清的電話,道,“你們知道原因瞭嗎?”
寧宥不吭聲,將車又開瞭出去。
張至清和張至儀兩個人一起說:“會是因為最後陳述自作主張添加的內容嗎?”“媽媽說團夥作案的頭子會判得重。”
“今天本來受害人因故沒到場,對她非常有利,律師說她當眾道歉把戲演砸瞭。律師拒絕再給她做上訴律師。”
簡敏敏撥開兩個孩子,搶來手機大吼道:“你讓我道歉的!你讓我道歉的。敢情你前面花言巧語地騙我這麼多天,是留著陷阱讓我在這個時候踩。你好心計!簡宏成,你小時候我怎麼沒掐死你?”
簡敏敏吼完發現不妙,兒女都怪怪地看著她,她忙道:“你們聽見、看見的,給我做證。”
張至清怒道:“舅舅是讓你在停車場道歉!你在法庭當眾道歉跟男人突然襲擊,搞當眾求婚一樣地強人所難,這種騙同情分的把戲太低級。”
張至儀沒說話,一直驚恐地看著簡敏敏,身子偷偷挪到哥哥身後去瞭,不敢接近這樣子的簡敏敏。
簡敏敏被判坐牢,很好的律師又不肯再替她打官司,她本來就心浮氣躁得像個火藥桶,見女兒這樣子躲她,她氣得想罵,又不敢,看向女兒的眼神卻暴露瞭兇相。張至清也看見瞭,挺身攔在妹妹面前:“媽,你想幹嗎?不要嚇到至儀。”
簡宏成這邊隻聽到那邊一團嘈雜,心說瘋瞭,抬眼向外一看,奇道:“是不是去法院的路,這麼熟悉?”
寧宥道:“送你回去救火。”
簡宏成想說老子懶得管瞭,可最終隻能哼唧一聲。
車到法院停車場,簡宏成偷偷伸腦袋向寧宥右臉吻瞭下去:“我愛你。”他的唇流連瞭一小會兒,鼻端帶著寧宥的芳香,才起身離開下車。
裡面的寧宥愣住瞭,她直著脖子斜睨著已經出去瞭的簡宏成,眼圈一紅,又想哭,但隨即大聲地自言自語:“不許軟弱!還有一大堆破事等著你。”她咬緊嘴唇,扭轉方向盤出去,一路隻能不斷叮囑自己不許軟弱,省得眼角一斜,眼淚傾瀉而下。
簡敏敏連忙壓住怒火,對孩子們道:“你們別怕,虎毒不食子,我隻是心煩。一年半啊……”但簡敏敏發現孩子們都不聽她說話,忽然手拉手一起跑向法院門外。她忙轉身追去:“回來啊!別跑。我不會……”隨即她看清孩子們是跑向剛來的簡宏成。她立刻拉下瞭臉,大步走過去。令她很是沒臉的是,孩子們又躲到簡宏成身後,猶如他們剛從澳洲回來時。
張至儀站在簡宏成後面擔心地道:“舅舅,媽媽好像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真的相信她傷害人是故意的,不是過失。她什麼都做得出來,說得出來。”
簡宏成道:“因為你們在身邊,她已經軟化很多瞭。但遇到法庭陳述這種生死攸關的場合,她還是暴露本性。她不惜再度傷害過去她手底下的受害人,試圖騙取法官的同情。但律師說,法官見過的詭術多瞭,休庭回去一想,大怒。律師因此也不開心,這麼小的案子沒辦成,毀瞭他的一世英名。”
簡敏敏都聽見瞭,但她警惕地看著簡宏成道:“我判刑,你笑瞇瞇的是不是很開心?”
簡宏成道:“有嗎?至清,至儀,你們下一步準備怎麼辦?我是為你們回來的。”
張至清道:“謝謝舅舅。我想先回去拿我和妹妹的行李,搬到賓館去住,然後想……”
簡敏敏大叫:“至清,媽媽道歉!媽媽向崔傢那個大女兒道歉,行嗎?是真的道歉。”
但兩個孩子雖然沒反駁,兩眼都是不信。剛才簡敏敏對著電話那端的簡宏成窮兇極惡,誣陷栽贓,不識好歹,最終還是毀瞭他們心中的信任。張至清緊張地對簡宏成道:“我和妹妹想單獨和你討論往後的事,拜托你幫忙一些事。”
簡宏成看向幾近絕望的簡敏敏,道:“先一起回傢。”
張至儀恐懼地喊:“不!不坐一輛車,萬一她也搶方向盤怎麼辦?”
簡敏敏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我要坐牢瞭啊!我要坐一年半,你們誰可憐可憐我?我兒子女兒都不可憐我嗎?你們沒人可憐我嗎?簡宏成,你替我找律師啊,要上訴,要快,花多少錢都可以,我不要坐牢!”
沒人理她。簡宏成開車載著張至清、張至儀走瞭,去簡敏敏別墅收拾行李。
張至清此時也忍不住哭瞭:“舅舅,我們該怎麼辦?爸爸卷款潛逃都不管我們,媽媽壞得沒法接近,我們現在還不如孤兒。”
張至儀說得更明確:“舅舅,我們這幾天調查下來發現,你說留給爸爸的那些產業都是真的,你沒騙我們,是姑姑騙我們。還有你給媽媽做的事也都是真的,你從不騙我們。我現在誰都不敢信瞭,我隻敢相信你,你替我們出主意吧。”
簡宏成道:“我看這樣,至清留下,停學一年,處理你爸媽的官司,同時我協助你從你姑姑手裡把你爸的那些資產接管回來。拿回資產這事如果你不在,官司不好打。至儀回澳大利亞讀書,至清陪過去一趟,也給你自己辦好停學一年的手續。我找個移民過去的可靠朋友給至儀做監護。你們的生活費不用愁,你爸的資產拿回來之前我貼,拿回來之後夠養活你們一輩子瞭。如果你們贊同呢,現在就收拾行李,盡快去澳大利亞,我那邊也找好朋友接應。訂票什麼的,反正至清你會解決,怎麼樣?糟糕,開到哪條路上瞭?”
至清側身幾乎是靠著駕駛座,至儀抱著駕駛座的頭枕,兩人都是簡宏成說什麼,他們點頭應什麼。簡宏成開錯路,他們也說好的,好的,反而都笑瞭出來。
寧宥與檢察員約下午時間,結果檢察員建議她不如立刻過來解決。寧宥到檢察院時看看時間,不知這邊機關的中飯時間如何,但既然約瞭,就得按時履約。寧宥便趕緊爬到副駕駛座上,拉下化妝鏡,收拾一下妝容。粉餅按到右側臉部的時候,寧宥不禁停頓瞭下來。她恍惚在小小的鏡子中看到那一年的那一天,坐在簡宏成的摩托後面,簡宏成猛然回頭,兩人頭盔相擦而過,寧宥猶記當時隔著透明面罩與簡宏成近在咫尺的對視時,那種驚心動魄。
寧宥的手在右臉停留瞭許久,才嘴角噙著笑下瞭車。
陽光很燦爛,似乎不怎麼毒辣。
簡宏成好不容易將張至清兄妹送到簡敏敏別墅,三個人一起打算進門,卻被嚴肅的保姆在門口攔住。
保姆充滿敵意地對簡宏成道:“簡姐說,你不許進這道門。”
簡宏成無所謂,退開一邊,背手道:“她回來沒?”
保姆對簡宏成堅壁清野,不肯回答,背部嚴嚴實實地堵在鑰匙孔上,對兄妹道:“簡姐沒吩咐,是我多事要問問你們,出國讀那麼多書,你們反而不懂孝敬瞭嗎?你們媽被判刑,你們不安慰倒也罷瞭,為什麼反而不理她?你們想過沒,是你們媽十月懷胎,拼著老命把你們生出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養大,沒你們媽,哪有你們?你們為什麼不孝敬她?書都讀屁股裡去瞭嗎?道理還懂不懂?你們還有臉進出這扇門嗎?”
兄妹兩個被問得目瞪口呆,連簡宏成都不由得反思,媽媽出事,兩個孩子一走瞭之,隻想著自己的安危,是不是合理。
張至清沉默好久才道:“我們進去收拾行李就走,具體原因不跟你解釋,沒法跟你解釋。”
保姆讓開到一邊,冷冷地道:“連媽都不要,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張至清已經打開瞭門,但停在那兒護著妹妹先進去,扭頭問保姆:“誰不要誰?要不要的標準除瞭愛,難道還有其他?”
張至清說完,跟妹妹進去,忽然抬頭看見簡敏敏就站在樓梯上,從樓下看上去,隻看見兩隻腳。張至清立刻將妹妹攔到身後,大聲道:“媽,請你讓開,我和妹妹收拾完東西就走,不會死皮賴臉地賴在這兒。”
簡敏敏蹲下身,一張臉慘白得不像人。她盯著兄妹倆問:“我不要你們?我不愛你們?”
張至儀嚇得抽搐起來,張至清扶住妹妹,抬頭對著樓梯上的簡敏敏大聲道:“對!我們不是你們愛的結晶,從小你就恨我們,叫我大討債鬼,叫妹妹小討債鬼!你從來隻管公司賬上的錢有沒有到你口袋裡,我們從小都是交給保姆養。你們有事情先把我們扔遠遠的,等你們出事瞭,一個悶聲不響地逃走,通知我們一聲都沒有,完全不顧我們死活。你呢?無非是等待害怕的時候需要我們支持,等事情完結就兇相畢露,你依然拿我們當小貓、小狗看待。我們原本想聽舅舅的話,給你機會,可是你讓我們失望。你對別人不是肆意踐踏,就是忘恩負義。為瞭我們自己的生存,我們不敢留在你身邊。”
簡敏敏聽得心碎,很久無法說話。
外面簡宏成也聽得清清楚楚,心說孩子說得也對,本來就沒多少感情,互相在小心翼翼地試探,一看簡敏敏人品特差,當然是逃走。
但簡敏敏想瞭半天,大叫道:“簡宏成,你滾進來!你給我說清楚,我到底愛不愛他們?你是不是在後面挑撥離間?”
簡宏成沒理簡敏敏。他看看攔在門口的保姆,看得出保姆心裡也是亂瞭。
張至清冷冷地問:“你想扣住我們的行李?”
“不,不是。”簡敏敏想半天,也隻能道,“我求求你們留下來,留到我去坐牢。這幾天陪我。”
張至清冷冷地道:“你再不讓開,我打110報警瞭。你該清楚你現在是取保候審,我報警你會是什麼結果。”
簡敏敏聽得倒吸一口冷氣,更是心碎,但說什麼也不敢再堅持。她一邊下樓,一邊道:“行,讓給你們,我到外面等著去。”
簡敏敏經過兄妹倆身邊時,張至儀拉著哥哥,張至清推著妹妹,兩人退到墻邊,遠遠躲開簡敏敏,仿佛簡敏敏是瘟神。等簡敏敏一出門,兩人立刻飛躥上樓去收拾東西。
簡敏敏走到門外,看見簡宏成就道:“你沒死?沒死剛才怎麼不回話?看我好戲很滿足是吧?”
簡宏成道:“我估計你這輩子活到今天也就愛你兒女兩個人。可是你不懂怎麼愛人。除瞭需要跟你討生活的人,比你低很多階的人,還有狗貓寵物,其他跟你平等的人很難消受你的愛。你孩子還小,怕你很正常。”
“還小?大的讀大學瞭,大人能做出報警把親媽捉牢裡去的事嗎?”
簡宏成道:“你能把你爸逼死,小孩子們可都看著有樣學樣呢。你倒是想過沒有?他們能長現在這樣子,幸虧你早早把他們送出國,與你們這兩個壞榜樣隔離開。尤其至清,除瞭自保,還得保護妹妹,多點兒風吹草動的警惕難免。你今天別逼他們瞭,他們是你孩子,是骨肉,逃不掉。你安心坐牢,好好學做人,我替你照顧你兒女,讓他們安心學習、生活。你們都需要點兒安心,別活得跟驚弓之鳥一樣。”
簡宏成嘴上說,心裡厭惡。他恨簡敏敏在法庭消費寧宥,可事到臨頭,隻能這麼處理。
可簡敏敏魂不守舍地想半天,道:“不,我不坐牢,我要上訴,花多少錢都不坐牢。”
簡宏成淡淡地道:“知道寧恕怎麼坐牢的嗎?行賄。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嗎?你要是敢二審行賄,一樣結局。”
簡敏敏渾身一震,心裡才明白一審時簡宏成寧可出高價律師費,也不肯給法官塞錢:“我隻能乖乖坐牢?”
“你找律師上訴一下吧,萬一呢?但一般二審不太會變。”
簡敏敏兩顆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住簡宏成,盯好一會兒,慢慢軟倒,坐到地上:“我能信你嗎?”聲音裡有瞭哭腔。
簡宏成不理,心說,是個正常人就不會問出這話瞭。
“你會對至清、至儀好嗎?”
簡宏成隻好回答一個字:“會。”他心說,到底還是做媽的,還問出人話,所以這問題他得回。
“他們靠上你,還會要我嗎?”
簡宏成氣得又不想說瞭,原來前面所謂人話是他自作多情。正好他司機開車來瞭,簡宏成便扔下簡敏敏,去瞭車上。
很快,至清、至儀胡亂收拾瞭東西,背著、抱著、拖著旋風一樣地刮出來,躲遠遠地刮過簡敏敏身邊,避什麼似的逃上簡宏成的車。
簡敏敏坐在地上絕望地看著,流著眼淚,嘴巴想喊兒女的名字,卻沒聲音。
至儀直到上瞭車門鎖,才敢隔著車玻璃看簡敏敏。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瞭,心酸地落下眼淚。至清勸妹妹別怕,抱著妹妹安撫,可眼睛也忍不住看向車窗外,直到車子拐彎,看不見簡敏敏瞭,依然朝著這個角度看著車窗外面,眼角掛著一滴眼淚。
中飯在高速路邊服務站吃。司機很機靈地坐老遠去瞭,因此簡宏成能對兩個外甥說傢務事瞭。
“你們的媽所受的苦你們已經知道瞭,環境和她的性格都讓她無法放棄,也不願放棄仇恨。她放任仇恨占據內心,再加上我爸媽加碼、你們爸慫恿,她的心長殘瞭。若說她還有一絲人性和愛,那就是割肉把你們送出國,把你們與你們父母隔離。她大概也意識到你們留在她身邊不會好。從我接觸她來看,你們回到她身邊的這幾天,是她表現得最像正常人的幾天,對我也善意瞭許多,說明她還是能變好的。她變好有幾個條件,一是有你們來促進她,我看她心裡愛的人隻有你們兩個;二是她需要時間來改變,你們和她都急不得;三是我估計她變好也不會變成正常人,所以需要你們的包容。但我考慮到你們還年輕,太年輕,性格不成形,待你們媽媽身邊太久反而會受她的壞性格影響,所以這次我就不留你們,你們還是好好去讀書,長見識,在社會中學會包容。你們媽呢,我勸她安心去坐牢,戒掉急躁。以後如果你們有心改造她,那麼你們回來,我隨時援手,因為我們都是你媽媽的傢人。”
至儀聽得哭瞭。至清看著飯碗發愣,但死活不肯開口表態。
車到上海,汽車加油,其他人跳下車休整。張至清將舅舅簡宏成拉到一邊,試圖說什麼,可一直吞吞吐吐。
張至儀奇瞭,道:“哥,你是不是想問我們直接去機場,還是去舅舅傢?剛剛在路上已經說好瞭啊,舅舅自己也才剛搬到上海,住的是酒店公寓,我們就住旁邊的酒店,等機票訂好後我們立刻去澳大利亞。”
簡宏成心知張至清想說的肯定不是這麼簡單的程序小事,做哥哥的到底心思復雜一些。但他不猜,而是道:“我本來可以留你們在我公寓住,但我已經通知我弟弟國內警報解除,可以回國。他今天回來,也會先住我公寓。公寓不大,全是男性,可能至儀會覺得不方便。回頭讓他帶你們在上海玩玩,他比我能玩。”
張至清小心地問:“是因為媽媽定罪瞭嗎?媽媽以前不僅對你趕盡殺絕,現在對小舅也一樣?”
簡宏成忙道:“不是。宏圖被我發配去東南亞度假,與寧恕有關。你媽開庭時,我留意到受害人寧恕沒能來旁聽,顯然寧恕在未來一年半載之內不會有人身自由,我才放心讓宏圖回來。宏圖貪玩,至清得幫他節制。”
張至清道:“小舅沒工作?”
簡宏成道:“他……”不禁呵呵笑瞭笑,“我爸遇刺後,傢裡一團糟,他被送到鄉下養,染瞭腦膜炎。他人不壞,就是貪玩。你們先接觸。”他看看一直欲言又止的張至清,道,“我去洗手間,你去不去?”
張至清忙道:“我一起。至儀,你待在車裡,別走開,小心安全。”張至清直到看著妹妹上瞭車坐下,才放心跟簡宏成走。
簡宏成看著,等與張至清一起走開好幾步,才道:“我也這麼看宏圖。隻是我有一段時間讓你爸媽整得自顧不暇,沒照顧好宏圖。你有什麼話說吧。”
張至清在簡宏成的周到照顧下,才能小心地道:“舅舅,前提是,我不想改造媽媽,對她失去瞭信心——這隻是我的態度,與至儀無關。至儀還小,她主要是隨我。”
簡宏成道:“你媽……連我這樣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生意人都需要無限克制才能接近她,你們這次回來肯聽我的建議,與你媽善意接觸,指導她打官司,已經做得很好瞭。即使你們今後永遠不想接觸她,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我看在你心目中,保護好妹妹是放在第一位,你有很強的責任心,這很好,我理解你的選擇。你不用擔心我這邊,我不會依照你媽的好惡來決定與你們的親疏。”
張至清激動地道:“謝謝舅舅,這下我放心瞭。我等這邊的事處理完後,回去會邊打工,邊學習,盡早自立,不做伸手派,自由來得理直氣壯些。”
簡宏成笑道:“你已經很瞭不起瞭,能當你的舅舅,我非常驕傲。你才這麼點兒年紀,脫離那樣子的父母,還帶著妹妹,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求學,不僅自己沒長歪,還把你妹妹保護得這麼好。學業方面,別的我不知道,我隻看到你們普通話講得依然不錯,可見學業也抓得緊。我知道這都是你的努力,你小小年紀已經承擔瞭太多,你問心無愧的。但身為長輩,我還是希望你能量力而行,享受屬於你這年齡段人的生活。幸好我有能力支持你,而且還不需要自掏腰包,可以從你爸媽口袋裡掏錢支持你們。你放心去學本事吧。”
“舅舅,你真不怪我不管媽媽?”
“人得保護好自己,再去多管閑事。”
可是張至清憋紅瞭臉:“舅舅,你真的不是在寬慰我?”
簡宏成不禁嘆氣:“父母不爭氣,害孩子百般糾結。量力而行,嗯。”
張至清忍不住委屈地道:“我有時候真想逃遠遠的,假裝不認識他們。”
“良心是牽住風箏的那根線。”
“是啊。”
“我們再聊聊你對你妹妹的管教。我有現成一個例子——寧恕他們姐弟。你見過那位姐姐,他們傢情況也非常特殊……”
張至清扭頭認真聽著這個舅舅的話,至此已經全無任何心理抵觸,簡宏成說什麼,他都會認真考慮。
寧宥找個地方一邊喝茶、上網、辦事,一邊等洪律師從遠處那扇大門出來,帶給她寧恕的消息。
可還沒等到洪律師出來,郝青林的律師倒是來電瞭:“隻有一個壞消息,郝先生被舉報行賄,也被查出受賄。”
寧宥眼珠子一轉,立刻想到前幾天為瞭救出郝青林父母,她親赴火線與堵在郝青林父母傢門口那傢人較量的那一幕。毫無疑問,舉報郝青林的正是那傢人。寧宥道:“這下,要加不少罪名吧?”
“嗯,而且舉報立功自然也砸瞭。”
寧宥能想象得出郝青林如今必然在看守所裡心煩得撞墻。這是繼簡敏敏之後,又一個自作自受的。這種“聰明”人,還真是前赴後繼,源源不絕。
日頭西斜時,洪律師與助理總算從大門邊的小門出來瞭。助理先走一步,洪律師來找寧宥。
洪律師開門見山道:“見到寧先生瞭。”
寧宥不由自主松一口氣:“他倒是肯見我委托的律師。”
洪律師搖搖頭:“寧先生要我做選擇,問我聽他的,還是聽你的。如果我聽你的,他就拒絕簽委托書。他不願他的案子被你操持。我隻好來問問你的態度。”
寧宥苦笑:“倒是不出意料。他精神狀態怎樣?”
洪律師道:“看上去正常,還跟我說這幾天睡得很好。”
寧宥道:“我丈夫出事,不管律師怎麼會見,我都沒跟去過一次。雖然我早猜到寧恕會讓你選擇,但還是忍不住跟過來,等在這兒,試圖在第一時間等到好消息,希望寧恕能明白處境後別再跟我作對,希望寧恕能明白我總是為他好。”
洪律師道:“我勸他有什麼不滿先忍忍,先設法減輕罪責,縮短刑期,出來再說。大概被我囉唆煩瞭,他咬緊牙關地說,絕不接受精神鑒定。看來問題出在精神鑒定上。我問他,除此還有什麼辦法減輕罪責,他說拉上趙雅娟一起跳。”
寧宥合上電腦,道:“寧恕讓你做選擇題的時候,有沒有提出如果隻聽他的,律師費由誰承擔?”
洪律師不禁笑瞭:“哈哈,沒提。”
寧宥嘆道:“他要拒簽委托書,就拒簽吧,晾著他。”
簡宏成接到簡敏敏的電話,就打開免提,讓兩個孩子一起聽。
跟簡宏成說話,簡敏敏一向很直接:“劉之呈過半小時來。他跟我說你在我的案子中沒用力,要是打點周全,結果會完全不一樣。我打算上訴的事委托他去辦。”
簡宏成問:“你既然已經打算委托他,為什麼還給我來電話?”
簡敏敏道:“你別自作多情。我現在非常懷疑,你是不是有意把我弄進去坐牢,你好趁這一年半空當把公司股份全獨吞掉,再把市區老廠區那塊地開發掉,一個人獨吞那一大筆錢。”
簡宏成簡直無語,皺眉看看張至清,可還是得說:“你盡管接觸劉之呈。但在見面之初你最好跟他提一句,我已經把集團公司章程修改掉瞭,任何人試圖轉讓簡明集團股份,都必須獲得股東全體投票表決通過。然後你慢慢跟他談,你取出所有存款,甚至賣掉房子我都不會管你,我樂見他替你出力,為你減刑。”
簡敏敏一下子啞瞭,想瞭好半天,不知怎麼回答,最後悻悻地道:“看我回頭拿劉之呈做的事扇你耳光。”說完,便掛斷電話。
簡宏成無奈地對張至清道:“心不能急。”
張至清此時已經與簡宏成交過底瞭,因此不怕直截瞭當地問:“舅舅為什麼不放棄?”
簡宏成道:“我不妨苦中作樂地把你們媽的這個電話看作討教電話,我該慶幸她起碼已經把我看作是有點兒可信的人瞭,這是不小的進步。隻是她還沒正視她的過往,因此她還不知該如何與我正常地說話。”
張至儀回頭道:“她早跟我們說過,她的案子沒法送錢。可她什麼都可以賴掉,還當眾賴掉,她不覺得可恥嗎?而且她的態度這麼差。”
簡宏成隻好再道:“心不能急。”
張至清看著簡宏成,默默地領悟。
寧宥上高速前給田景野一個電話:“田景野,灰灰還得在你那兒待一晚上,不好意思。”
田景野笑道:“你不知我多歡迎灰灰,寶寶追著灰灰哥哥學道理,我還恨不得多扣留灰灰幾天呢。但你該不會豁出性命,替寧恕找關系去吧?”
寧宥嘆道:“是不是洪律師跟你說瞭?可是這世上除瞭我,還有誰救他寧恕?”
田景野怒道:“我剛聽小洪一說,還以為你總算腦子開竅,懂得放手,讓寧恕摔個徹底,讓他徹底絕望一回,他才會明白你歷年來對他的好有多寶貴。”
寧宥道:“可寧恕心高氣傲,如果徹底絕望,我怕他真瘋。”
田景野道:“他現在這禍害德行,還不如真瘋。要真瘋瞭,你花錢養著他,還能把他養個白白胖胖,所有人都放心,包括他自己;他不瘋,瘋的是大傢,最先是你。你在哪兒?你原地等著,我把灰灰給你送去,我不替你管灰灰。”
寧宥眼圈一紅:“田景野,你別心急,聽我說完。我認識一個人,他公司的某個操控系統是我幫他一手建立的,跟我關系很好。他正好認識趙雅娟,而且與趙雅娟的關系看上去也很不錯。我有次帶灰灰去他那水庫莊園玩,遇見過趙雅娟……”
田景野冷冷地道:“你那些關系頂屁用。我是本市首富的幕僚,我要見趙雅娟,請本市首富打一個電話,我有要求,趙雅娟才真的不會不考慮。你還不如轉回頭求我。”
寧宥愣住。
田景野沒好氣地追問一句:“要不要?”
寧宥道:“你聽我解釋啊……”
田景野冷笑道:“寧恕心裡也很清楚,你就是假裝晾著他,他反正沒事幹就跟你熬著,熬死你,煩死你,最終他才勉為其難地讓你替他請個律師,即使明天上庭,今天才簽委托書,他也摸準你肯定早已叫律師把所有上庭準備做好瞭。可你還歡天喜地地,以為他回心轉意,特盡心盡力,似乎還是寧恕給你面子。”
寧宥聽得滿臉抽筋:“是,是,我就是這麼沒志氣。可……”
“你兒子要跟你說話。”
寧宥一愣,沒想到田景野將電話免提,給孩子們聽著,忙道:“灰灰,你也在?我們明天可以回上海瞭。”
郝聿懷激動地道:“媽媽,你前幾天上午發過給你弟一條短信,你是不是不記得瞭?你不能背著我食言,你會變胖。”
田景野撲哧一笑,“你弟”,“食言而肥”,這母子倆。
寧宥訕訕地道:“記得……”
郝聿懷大聲道:“你短信裡說,你以後不幹涉、不打聽,隻管收留。媽媽,我得提醒你,你說話不算數,你弟會更加不把你當回事。”
田景野摸摸郝聿懷的頭,贊一聲:“好樣的。寶寶學著點兒。”
寧宥的臉皺成一團,嘆聲氣,道:“好吧,我聽你們的。我有點兒六神無主,聽你們的應該沒錯。灰灰,我這就折回頭接你,然後去一下出差的地方,跟同事交代幾句,我們連夜趕回上海,眼不見心不煩。”
寶寶一聽急瞭:“不要,不要,寧阿姨,你去忙,明天再來接灰灰哥哥。”
寧宥在這邊斷瞭通話,坐著發呆。她還管著郝青林的官司,怎麼就甩手不管寧恕的呢?兩個都不是東西,她起碼得一視同仁啊。寧宥忽然覺得這事幽默起來,老天居然給瞭她裁量權,讓她可以做主給誰不給誰,要不要一碗水端平。
寧宥忽然發現,她這苦丫頭隻要腦筋急轉彎一下,原來就可以當女王。她又拿起手機打給田景野:“眼看著我操一手好牌,還在這兒焦慮得顛三倒四,你是不是心裡特煩?”
田景野笑道:“不會,我特平衡。原先隻有我冒傻氣,把生活搞得一團糟,現在總算看到你和簡宏成爭著做東郭先生,我看好戲呢。”
寧宥訕訕的,道:“我得有志氣點兒。灰灰聽著沒?”
“倆小的出去玩瞭。”
寧宥這才原形畢露:“靠,我這回得有點兒志氣,咬緊牙關不犯賤,等他們爬著來求我,我還得掂量掂量給不給。你監督我。”
田景野撲哧又笑,但忽然腦袋轉不過彎來:“那啥,陳昕兒那兒,算我求個情,放過她算瞭,她是病人。”
寧宥一愣:“啊,我說的他們是寧恕和郝青林。”
田景野一笑:“都差點忘瞭他。”
寧宥聽瞭,心裡不知什麼滋味。
簡敏敏面前擺瞭一桌的美食,都是她最愛吃的。她原本想著在坐牢前吃個夠,起碼吃出點兒肥肉來,免得到裡面受苦。可即使讓保姆上桌一起吃,她依然覺得吃得冷冷清清。早上至清、至儀兩個還煩得她耳朵疼,現在他們撇下她,都不知去瞭哪裡,一個電話也沒有,走得那叫一個幹脆,仿佛她跟他們之間從沒連過一條臍帶。簡敏敏生著悶氣,沒胃口,想起來才淺淺啜一口酒。
門被敲響。簡敏敏給保姆使個眼色,拍拍兩條狗,讓跟上保姆,自己坐著不動,隻伸長脖子偷聽。
門外是劉之呈,見保姆來開門,保姆身後擠出兩隻踴躍的狗頭,緊張地裝出瀟灑的笑,道:“還認識我嗎?”
保姆拉著臉沉痛地道:“認識。簡姐讓‘大蓋帽’帶走瞭,你來晚一步。”
劉之呈一愣,再看看手表,跳瞭腳:“嘿,我真不該出差。簡姐留下主辦人員電話沒?”
保姆道:“沒留。”
劉之呈不死心:“她有沒有說坐哪傢牢?”
保姆奇道:“公安局的牢啊,還能是哪兒?”
劉之呈抓耳撓腮的:“帶走時候你在,還有誰在?”
保姆道:“隻有我在。我關門瞭。雖然我認識你……”
劉之呈忙道:“慢點兒,簡姐一句口信都沒留下?像上訴律師找誰,案子接頭人找誰什麼的,肯定得留口信……”
保姆沒理他,用力將門關上,但關門後就趴在貓眼兒上看,隻見劉之呈拍著額頭,滿臉失望。等劉之呈走後,她回去飯廳,演給在裡面側著耳朵聽瞭個明白的簡敏敏看。
簡敏敏斜睨著眼,吊起一條眉毛問:“他那樣子,不是難過,不是著急,你確定是失望?”
保姆放下手,勸道:“是啊。看開些,又不是自傢人,能趕來看你一眼已經不錯啦,還能指望他們替你難過啊?”保姆又忍不住沾沾自喜,“看來我演戲演得不錯,劉總沒看出我在撒謊。”
簡敏敏繼續吊著一條眉毛斜睨保姆,慢慢琢磨瞭會兒,憤然道:“又讓老二料中,又讓這死胖子料中。幸好聽瞭死胖子的,才沒亂瞭陣腳。為什麼總讓這死胖子料中?死胖子又該笑話我瞭。”
保姆大惑不解。
簡敏敏立刻一個電話打給簡宏成,切換成鬥志昂揚的聲音:“劉之呈一定要替我上訴,賣藝賣身都要替我上訴,仗義啊。我說簡宏成,你給我向他道歉。這麼好的小夥子,到你嘴裡都成啥人瞭啊?你二話不說革瞭小劉,當眾把他請出門,害小劉丟臉,你多損啊。你今天說什麼都要跟小劉說聲對不起。你不是喜歡讓我跟誰都道歉嗎?你倒是給我做個榜樣啊。”
保姆在一邊更是大惑不解。
簡宏成聽瞭也是大惑不解,劉之呈仗義?
“我教你的話說瞭沒?”
簡敏敏道:“怕我沒說?你聽著,我再說一遍。小劉,那死胖子告訴我公司章程已經改瞭,轉讓股份要……”
簡宏成嘟噥著將手機掛瞭,簡直不敢相信劉之呈仗義,電話裡說不清,除非他當面問清楚才肯道歉。
雖然被簡宏成掛瞭電話,簡敏敏卻得意地笑瞭:“死胖子這回栽瞭,以後他再沒臉來教訓我什麼道歉瞭。”她喝下一口酒,終於吃瞭口菜,對保姆道,“我明天收拾收拾,自己去坐牢,你反正住在這兒,替我看著門,管好我兩條狗。我讓小沙也住過來,小沙這孩子,我差點兒害他坐牢。我一年半就出來,弄不好還減刑,很快。呃,誰去探監呢?”
保姆道:“不是我多嘴啊,你該不會是想把錢交給小沙,讓他定期去探監?你還得管我工資加狗糧錢,還有物業費、電費、水費什麼的,也都交給小沙,再一月一月地給我?你不怕小沙卷錢跑路?再說小沙一幫小兄弟要是經常在這屋子裡進進出出的,你不怕丟東西?你還是拜托你那個胖子弟弟吧,我看他會管你。”
簡敏敏捂臉哀號。她當然知道怎樣才是最好的,可那樣就得看簡宏成臉色。她好不容易才險中求勝,扳回一城呢。
簡敏敏到底是不肯給簡宏成打電話,但她把簡宏成的手機號寫給保姆:“我進去後,你打老二這個電話,有什麼要求,盡管向他提。”
“你跟你弟說一聲,不是更方便?”
簡敏敏繼續哀號,就是不肯答應。
但保姆不放心,錨住瞭使勁問:“可萬一你弟不認我,氣我中午不許他進屋,回頭另找一個人來接管房子,那怎麼辦?簡姐,這事大意不得啊,這兩條寶貝狗隻認我呢。但這兩條寶貝狗你在乎,你弟不一定在乎啊,你忍心一年半裡面讓別人帶它們?”
簡敏敏將臉鉆進臂彎裡,說什麼都不肯鉆出來:“你別煩我啦,好嗎?好嗎?好嗎?放心啦,老二沒這麼壞……”說到這兒,不由自主地趕緊閉氣吞下後面的話,嗆得大聲咳嗽,差點兒咽氣。
保姆以為簡敏敏讓口水嗆瞭,也沒在意,自言自語地道:“我看著他也不壞,應該有肚量。”
那我不是陷害忠良瞭嗎?簡敏敏心說。可形勢逼人,她強不起來瞭。
寧宥的車玻璃讓人敲響,她抬頭見一穿著整齊的年輕男子沖她比畫著說什麼,她降下一絲車窗,才聽見外面那人指著前面一輛現代車說是臨上高速才發現錢包被偷,現在沒法上高速,求寧宥借點錢,回頭一定加倍償還,錢打到手機上。
寧宥聽瞭沒好氣:“我長得這麼包子?”
外面那人立刻變色,罵罵咧咧。寧宥頓時醒悟自己多嘴瞭,嚇得連忙一腳油門逃走。走遠瞭,定下神想起,郝青林啊,寧恕啊,都跟剛才那騙子一樣,對她不安好心。騙到手瞭呢,在背後還都罵她是個蠢貨;要是被揭穿,他們從不自慚形穢,反而惱羞成怒地加害於她。她難道隻會躲,隻會逃,隻會忍氣吞聲嗎?
寧宥咬牙切齒,在前面一個紅燈處轉個彎,睜大眼睛搜尋著回去原地。她看到那騙子還在老地方逡巡,快靠近時,打開大燈,咬緊牙關,沖著騙子飛車過去,迅速擦著騙子而過,打瞭騙子一個措手不及,便揚長而去。
寧宥都懶得看倒車鏡裡騙子的狀態,肯定是嚇個半死,沒說的。她終於滿意瞭,掉頭,找個地方停下,打電話給郝青林的律師:“郝青林那兒,我想你要不暫時別去會見他,也晾著他。他做事太過瞭,需要一些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