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

第二天中午,李勝男老師從食堂吃完午飯回到辦公樓,看見有一位女士在辦公室門口等她。

這女士身材纖細,面容清秀,披著染過的齊肩深棕色頭發,穿一件米色外套,背著一個不知真假的GUCCI小包。她對李勝男說,李老師,我是馮一凡媽媽。

李勝男也認出瞭這是朱曼玉,心想,我原本正想給你打電話的,想不到你自己過來瞭。

確實,李勝男原本想今天下午給她打個電話。這是因為昨天潘帥傢訪回來匯報說“傢長同意的,蠻同意的”,還隨手遞給她一個“凱蒂貓”。李勝男看他輕松搞定的樣子,心裡就有些納悶,怎麼?傢長這麼快就定瞭?以前也遇到過高二下學期、高三上學期吵著要轉專業的學生,傢長一般都會糾結、猶豫個幾天再做決定,而且決定一般都是不轉,這馮一凡的傢長倒是短平快的。接著,她又聽潘帥說馮一凡媽媽出差去瞭,他是跟馮一凡爸爸做的傢訪。她當時就心想:要不明天再給他媽媽打個電話,確認一下,畢竟平時為孩子成績跟學校聯系得多的也是這個叫朱曼玉的媽媽,等跟媽媽打瞭電話後,再找馮一凡談吧;然後再著手安排具體事宜,轉科也不省事,需要插班,需要對馮一凡進行史、地等科目的補習,畢竟文科班的同學已經讀瞭半年多瞭。

果然,這事可沒這麼稀松。

現在,朱曼玉在對李勝男老師說,我問他爸老師來傢訪說瞭什麼,他說是兒子從理科轉文科的事,他說兒子喜歡文科,他同意瞭讓他轉文科,我聽瞭都傻瞭,這都是什麼時候瞭,風險太大瞭……

她說,他爸這人不靠譜,我這麼出一天差回來,都亂瞭套。

作為一名理性幹練、閱傢長無數的年級組長、物理老師,李勝男繞過瞭面前這女人此刻紛亂的情緒,因為情緒於事無補。她打開電腦,調出馮一凡的成績表,然後,接過昨天潘帥沒做完的傢長思想摸底工作,對馮一凡媽媽繼續工作。

李勝男指著電腦,先對朱曼玉研究瞭她兒子成績下滑的軌跡線,然後,又對她復述瞭那天她兒子坦然承認的學習失去瞭興趣的狀況,以及他對文科的喜好。

朱曼玉盯著這成績下滑的曲線,在周圍一片拔地而起的線條中,這向下滑行的它顯得如此悲涼。她淚水奪眶,呢喃道,怎麼滑得這麼厲害?這小孩怎麼瞭?老師怎麼辦?

其實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每逢學校發來考試成績,朱曼玉在電話裡也有問過老師自己兒子怎麼退步瞭,但此刻,面對這張具象的圖表,她感受到瞭PK的殘酷和直觀的沖擊力。

她臉上一片迷惘和痛苦。

但,誰都看得出這改變不瞭她的主意,即,她不會貿然同意兒子轉文科的。

她說,不行,他得讀理科,他理科原本蠻好的,他隻是這山望得那山高,讀文科也不容易啊。

她說得也沒錯,李勝男也認同。因為誰都無法保證馮一凡轉文科就一定能學得出色,這主要還得取決於這孩子的意志力和心態,這比選擇更核心。

於是,李勝男老師將話題拉回到最初她對馮一凡憂心的起點,畢竟,比起成績下滑,他最近的神情與狀態更讓她疑惑、憂心,其實這轉科的念頭也是因此而生發出來的。

於是,李勝男老師向朱曼玉描述最近馮一凡課上、課間的走神情況,包括早自習寫詩,她說,也可能,對功課有興趣沒興趣還是表面的,小孩還有小孩別的原因。

是的,從教這些年來,她有她的直覺。所以,她說得比較直接。

朱曼玉臉上彌漫惶恐,她支棱著大大的眼睛,問李勝男老師:怎麼辦?李老師,小孩一刻間就長大瞭,有時候我們也不懂他,有些心事他也不會主動說的,怎麼辦,李老師?

李勝男同情地看著她蒼白、瘦小的臉,心想,我也不知道,我也沒當過媽媽哪,我還沒結婚呢。

她當然不會這麼說出來。她告訴這個面容疲憊的女人,這個年紀的小孩,是有點麻煩的,我感覺你們得多花點心思,看著他點,他不說,你們也得旁敲側擊啊。

朱曼玉點頭,說,看著他點?是的,都到這高考的節骨眼瞭,我和他爸是昏瞭頭瞭,自己一忙,大意瞭。

李勝男老師說,我建議你們多陪陪他,比如像有些傢長一樣,在這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他下夜自習課後,你們跟他住一起,陪陪他,也好給他鼓勁,讓他在這嚴酷的考學氛圍之外,每天有個可傾訴的地方,感覺到溫暖。畢竟這是關鍵時刻,很多傢長也這麼在做的。

租房?朱曼玉點頭,她眼睛裡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說,好的,我懂瞭,這提醒太重要瞭,太感謝李老師瞭。

《小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