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演出

潘帥老師對“師傅”李勝男老師說,看見瞭吧,季揚揚、馮一凡同學及其傢長們,一個個搞定,擺平。

李勝男老師笑道,你確實可以算是菜鳥逆襲。

潘帥說,呵,“禦姐”,讓你表揚一下別人會這麼難,誇我還先把我貶成“菜鳥”。

李勝男看著潘帥臉上習慣性的迷糊表情,笑道,哎喲,說你“菜鳥”,可不是說你笨,隻是說你原先有些懶。

潘帥心想,難怪你相親老是成不瞭,跟男人不會說話,那麼直。

呵呵。潘帥說,我是懶的,我一直挺懶的,我還在想呢,有沒有懶人的帶班辦法。

懶人辦法?李勝男捂嘴而笑,說,又不是做菜,還有懶人手冊。

潘帥說到做的,他還真的在高二(4)班搞起瞭“懶人”帶班實驗。

他將全班同學分成6個團隊,由學生自由組合。他說,不一定非得坐在一起的,隨便,你們瞅著誰投緣,拉過來,組合,每人輪當團隊長。

然後,這6個團隊每周輪值“衛生”“紀律”“寫名言”“課間創意”等各項工作。然後,亮點來瞭,在每周四舉辦的“班規活動日”上,由各團隊輪流當傢,講述各自一周的發現,呈現草根意見,提出頂層設計方案,自我評價,PK打分……高二(4)班一時熱鬧非凡。季揚揚輪執“閃電組”團隊長的那一周,他在班裡組織瞭一場籃球賽,男女生混打,引來其他班同學圍觀尖叫;而一向懶洋洋的女孩王圓圓輪值團隊長時,因帶隊友用抹佈將教室地板手工擦瞭一遍,被人當場封為“王小媽”。

潘帥老師對前來取經的別班的班主任們說,我這人比較懶的,讓他們去搞吧。

他說,我放權,讓他們去搞,他們缺少展現自己的平臺,換一句更實在的話說,就是他們缺少能讓他們說瞭算的機會,我這兒就讓他們說瞭算吧。

他說,他們學得太苦,學得太孤獨,缺少聚的機會,所以我可憐他們瞭,給他們聚的機會,這就算是對體制的人性補充吧。他笑瞭笑,說,呵,讓他們搞,哪怕搞得像個傢,也不錯。李勝男老師心裡想笑:你自己都還沒成傢呢,先在班裡帶學生“過傢傢”瞭?

還沒當傢長的“懶人”潘帥老師,想帶著高二(4)班的男生女生們“過傢傢”。

而夜自習歸來,坐在傢中挑燈復習的馮一凡,抬起頭,看瞭一眼這屋子和屋子裡的另外兩個人,可沒感覺這像一個“傢”。

因為它的氣場是亂的。這在他的眼裡有些明顯。

因為,三個人,猶如三股相互作用的力,如今雖已被納進這同一個屋簷下,但它們隱含著逆沖、離散的因子。它們時不時就因各種日常瑣屑,而在這屋子裡呈現各自奔突的苗頭,甚至能讓你從空氣中嗅到一縷局促、費勁、尷尬、茫然的氣息。

畢竟是要離的人在同演這最後一場聚的戲,這很必然。

兩口子多年積攢的問題,也總歸是有它們必然的原因。

雖然如今為“中國式人生大劇——高考”,三人重新又擠住在瞭一起,並且表面已相安無事,這隻能說演得努力,但演技畢竟無法招架生活的破綻。

作為中學少年,馮一凡對於中年人生悖論,沒感同身受的能力,但作為兒子,他感覺到瞭自己的憂愁:他們對於他的力,是同向;而他們之間的力,時逆、時順、時隱、時現,這屋子潛伏的紊亂氣場即來自於他倆之間。

作為他倆之外的第三人,他清晰地瞥見瞭它,是因為它最終的走向與他這個小孩有關。

這走向的終點是:這個房間所代表的“傢”是有限期的,無論是房屋租期,還是考試期限。

因此,他想讓各股力往一個方向走。

他想,我要出手使力瞭。

這個晚上10點15分,馮一凡刷瞭三組數學題後,下樓來放風。

他看見喬英子和季揚揚已經在噴水池那邊瞭,他走過去,說,嗨,你們在聊什麼?

這依然是“書香雅苑”燈火璀璨的夜晚,無數窗口映著無數挑燈夜戰的迎考少年的剪影。

這個晚上,樓下噴水池邊的三個少年人聊瞭季揚揚即將出國留學的事。季揚揚已經辦好瞭去美國的留學,下學期在舊金山讀12年級,今年暑假之後他就將出發前往。對於即將到來的留學之旅,季揚揚充滿興奮,他說他要去看NBA籃球賽,要去練球,要去學流行音樂,如果以後唱不紅,那就學電影……

這個晚上,在季揚揚嘴裡生輝的這條路,映照著他頭頂上方“書香雅苑”無數挑燈夜戰的窗戶。是的,這是另一條路,如果有條件,可以不走你們這條路,切換路徑。當然,這必須有條件,所以馮一凡、喬英子暫時隻能羨慕。

這個晚上,季揚揚還說到瞭讓他受窘的小弟弟。他說,我走後,他們的小寶寶就出世瞭,他們就不空巢瞭,我就不難為情瞭。不是我不喜歡小寶寶,而是我不喜歡我都快讀大學瞭他們還給我搞出瞭個小弟弟。

這個晚上,馮一凡發現自己比羨慕他出國還更羨慕他有小弟弟。他對他們說,如果我爸我媽現在給我弄出個小弟弟小妹妹,那就好瞭。

他心想,真心的,可不是說說的,但你們不懂。

這個晚上,喬英子雖然未必懂馮一凡說這話的背景,但她說到她媽宋倩時,有類似的意思。

喬英子說,如果要生小弟弟小妹妹,那我先得給我媽找個老公,不把她再嫁出去她怎麼生呢?我哪,還真得把我媽給再嫁出去,否則,別說我去美國留學瞭,我就連北京都去不瞭。她不會讓我去北京讀書的,因為她得跟我相依為命,所以我若要自由,就先得把我媽嫁出去。兩位,如有好叔叔單身,給她介紹哦。

這個晚上,馮一凡看瞭一眼喬英子,心裡一動,心想,要不請她幫個忙。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女兒去學校後,宋倩在傢裡先搞瞭一下衛生,然後把幾件衣服洗瞭。洗完後,想瞭想,天熱起來瞭,該給女兒換個席子枕套。

她去女兒房間拿枕頭的時候,看見床頭櫃上放著一本粉紅色的本子。

她好奇地打開,呵,是女兒寫的日記。

女兒讀書這麼忙,還記日記?估計是臨睡前在寫,忘記收起來瞭。

宋倩心想,那得勸她別記瞭,現在晚上本來就睡得晚,再寫寫畫畫,會影響睡眠,以後到大學裡愛怎麼記就怎麼記,有的是時間。

宋倩好奇地翻著本子,也不多,總共寫瞭四五篇,可見也是最近剛開始寫。

每篇日記都不長,都是書信體,宋倩看著文字:“曉旭姐,這樣一個下雨的夜晚,我聽著窗外的雨聲,想傾訴心裡像夢一樣的思緒……”“曉旭,每一陣風都會讓伊的臉龐浮現在我的面前,每一個瞬息我心裡都有思念,是人生都若此經過,還是若此經過才是人生……”“曉旭,怎樣用詩書傾訴少女時代像雨霧一樣的心念,情不知所起,點點滴滴,紛紛擾擾,與誰人說……”

宋倩想笑。因為在自己的少女時代,她也有這樣的本子,也寫些憂愁但又無病呻吟的漂亮文字。

宋倩放下本子,拿起枕頭往房間外走。突然,她感覺有些不對,“曉旭”?誰是曉旭?同學嗎?男生?

她回過頭去,又拿起本子,翻著。她看見本子第一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體——“寫給陳曉旭”。

陳曉旭?認識的人裡沒這人。

她心裡突然一跳,那個演林黛玉的女演員不是叫“陳曉旭”嗎?可是陳曉旭已經過世瞭,她寫給她?夜晚時分,在這個世界寫給另一個世界裡的人?

這麼轉念,宋倩臉色發白瞭,本子也掉在地上。

宋倩熬到晚上9點10分女兒下夜自習回到傢,問她,這個曉旭是那個演員嗎?

喬英子告訴她,是的,你偷看我的日記瞭?

宋倩神色惶恐,問,你為什麼要給她寫信呢?

喬英子告訴她,因為我覺得她就是我心目中的林妹妹,多愁,憂鬱。

宋倩支棱著眼睛,問,為什麼要給林妹妹寫信?

喬英子茫然地看著媽媽,想瞭一會兒,說自己就是想說說心裡的感受,好多好多的感受,想跟她講。

宋倩感覺此刻像在虛空中對話,一切仿佛不真實,但又有明確的心悸,她依然問女兒,你為什麼要給她寫信呢?她都過世瞭。

喬英子沒出聲,手托著腮幫子,眼神有些發定,隔瞭一會兒,告訴媽媽,可能是因為學累瞭,也可能是因為喜歡一個男生瞭。

宋倩剎那間睜大眼睛,說,啊?喜歡男生?

喬英子垂下眼睛,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媽媽,是不是完瞭?

荒謬感鋪天蓋地,宋倩感覺客廳裡的吊燈讓她目眩。她隔瞭半晌才開口說,不可以,英子,也不會的。你小孩子,今天喜歡某個男生,明天就不喜歡瞭,就像小時候買的玩具,三分鐘熱度,會很快過去的,不是真實的。趕緊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一心一意,都什麼時候瞭。

喬英子瞅著她,說,是真的,因為我知道,因為我天天、時時有想他。

宋倩感覺不妙,臉色發白,說,不可以這樣的。男孩是誰?你們班的?

喬英子告訴她,是樓下的馮一凡。

宋倩欲哭欲笑,心想,這男孩是挺帥蠻好的,但你還是早瞭。老天爺哪,你怎麼偏偏這個時候萌動瞭呢?再晚一年,過瞭高考,隨你怎麼單戀就單戀,但現在可不行,早一天都不行哪,搞不好,前功盡棄。都讀瞭11年瞭,辛辛苦苦,一天天地熬,你小孩子讀得有多可憐哪,眼看都快跑到終點瞭,這狗血的青春期竟這個時候冒出來橫插一杠子。

心裡亂箭紛飛,但宋倩還是故作鎮定,對女兒笑道,你又不瞭解馮一凡,隻是看著他好看吧?其實這也未必是真的喜歡,還好,還好,他也不知道你喜歡他,否則會鬧笑話的,會丟臉的。英子,把這種感覺藏在心裡,過兩天就會像感冒一樣過去瞭,少男少女都是這樣的,媽媽知道的。英子,現在對自己說一聲“放下”。

喬英子沒出聲,她把臉貼在桌面上,隔瞭一會兒,說,但是,我得跟他去講。

跟他講?宋倩眼睛發直,失聲說,啊?這不可以的。

喬英子告訴她,不講出來的話,我可能真的不行瞭。媽媽,我好像過不去瞭,我試過各種方式想讓自己過去,包括給林妹妹寫信,但好像還是在想他,是不是完蛋瞭?

宋倩瞅著女兒的側臉,這正在長大的女兒讓她六神無主,無限心痛、憐憫,她心想。這傢有女孩,真的讓人頭痛,見鬼的青春期,這麼空降下來,老媽也要不行瞭。

喬英子說,媽媽,我對他講一聲,可能就好瞭。講出來瞭,可能就會過去瞭,隨便他喜歡不喜歡我,我可能都過去瞭。

喬英子說,我隻要對他講出來。

第二天上午,宋倩厚著臉皮下樓去敲自傢的租客朱曼玉的門。

朱曼玉在傢,這兩天她又請瞭年休假,想當幾天“陪讀媽媽”。朱曼玉註意到瞭這女房東今天臉色蒼白,神情局促,與她往常的端莊、沉靜相比,很有些異樣。

果然,等她講完她登門拜訪的原因後,朱曼玉又想笑,又傻眼。

朱曼玉一迭聲地說,還有這事?你看現在的小孩哪,不過沒關系,沒關系,讓她這小孩子對馮一凡說一聲,也沒什麼關系。我們這邊畢竟是男孩,心理沒那麼纖弱,說一聲她喜歡他,又能怎麼樣,呵呵。

但說完,朱曼玉又發現不妥,心想,萬一不說倒沒事,一說咱兒子這邊也萌動瞭呢。她傢英子文靜又是尖子生,萬一馮一凡也動心思瞭呢,那怎麼辦?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紙嘛,到時候他哪搞得清楚這是為瞭讓那女孩減壓,而不是為瞭讓他也去愛。再說,馮凱旋還老帶他去婚禮現場,情情愛愛真情一世已經聽多瞭,一觸可能就發……

於是,她瞅著宋倩說,英子媽媽,但是我也在想,讓英子對他說出來,她情緒上真的就能過去瞭嗎?會不會也有別的可能性,別的後果呢?我的意思是,也有可能不說倒沒事,說瞭萬一我們馮一凡也投入瞭,少男少女一拍一合,那不是前功盡棄瞭?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紙嘛,小孩懂什麼,而且現在的小孩多任性啊。

她這麼說,宋倩就明白她的意思瞭。

宋倩臉上有明顯的失望和無措,好像不禁要哭瞭的樣子。

這倒又讓朱曼玉不好意思瞭,她能理解她這當女生傢長的心情,更何況自己也經歷過少女時代。再說,這宋倩是房東,對自己一傢還算是客氣的,租房時給瞭這麼大的優惠,萬一現在不高興瞭,不租給我們瞭怎麼辦?再說,如果當初她不租給我們,我們不搬進來,她傢英子也就不會有這趟子少女懷春的事瞭;嗯,也可能是兒子自己招惹人傢瞭也沒準,最近是有看見這兩小孩在樓下噴水池邊說話。

於是朱曼玉趕緊說,英子媽媽不要急,千萬別急,我再跟我老公商量一下。我想呀,即使答應英子讓她說出來,我們也得事先策劃好,什麼情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我們得把控全局,把副作用減到最小。

宋倩一聽有道理,點頭說,對對對,那謝謝一凡媽媽瞭,你說得對,隻要我們設計到萬無一失,這事還是可以做的,哪怕是讓英子遠遠地對他喊一聲。真是謝謝瞭,我也是實在沒招瞭,這青春期哪。

送走宋倩,朱曼玉去瞭趟出版社,把馮凱旋叫下樓來,一說,見馮凱旋臉上有想笑的表情。

是的,馮凱旋雖有吃驚,但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瞭。他說,讓她對他說一聲,應該沒事,我傢是男孩,哪有這麼細膩啊?人傢對他說一聲喜歡他,就風吹草動瞭?倒是那個女生,我看倒是需要多加小心的,我知道那個女孩是有個性的。

於是,他就把那天在理發店相遇的事,跟朱曼玉講瞭。

朱曼玉聽罷,目瞪口呆,說,啊,光頭?馮凱旋,你看看,你看看現在的小孩,真是看不出來,那麼文氣,你根本看不出來她心裡憋著這樣的倔氣,估計她媽到現在都不知道。這麼說,這個忙我們是得幫,她宋倩不找我們的話,我們還可以當不知道,這麼已經找瞭,說瞭,萬一她以後有什麼事,我們可擔當不瞭。

朱曼玉站在出版社樓下大廳裡滿臉憂慮。她對馮凱旋說,你看看現在的小孩,馮凱旋,你還能不投心思嗎,你還能就隻顧著你自己的那點樂子嗎?馮凱旋,我告訴你,咱們馮一凡,咱也得留心啦。

兩天後的晚上7點鐘,春風中學的運動場上。

這個時間點,是第一節自修課時間,操場上沒什麼人,幽暗的燈光照耀著跑道。

跑道上,馮一凡陪著潘帥老師在慢走。

今晚潘老師把馮一凡叫到這兒,是來談文學社在接下來的暑假將開展的征文活動主題。

有一個女孩陪著媽媽在跑道上跑步。當她們跑過潘帥老師和馮一凡身邊時,女孩喊瞭一聲“馮一凡我喜歡你”,她們繼續往前跑。

潘帥老師笑道,誰啊?

馮一凡茫然說,不知道,沒看清,光線太黑。

潘帥老師臉上有調侃的笑容,說,呵,女生跟你開玩笑呢。

前方跑步的母女,已消失在前面跑道的幽暗中。

這一聲“馮一凡我喜歡你”之後,幾組人馬松瞭一口氣,各自從不同方位迅速撤離運動場。

馮凱旋、朱曼玉從運動場左側沙坑旁的梧桐陰影裡,悄悄離開,回傢。

李勝男老師從運動場的鐵門口,獨自離開,回辦公室。

潘帥老師收起與馮一凡交流的話題,兩人一起回教學樓,繼續夜自習。

而宋倩、喬英子跑回瞭傢。

進門後,喬英子對媽媽說,好瞭,我說過瞭,解脫瞭。

宋倩臉上有松瞭一口氣的神情,也有驚奇。她說,好的,那就放下,媽媽真高興。那個馮一凡爸媽真的還不錯,是善解人意的人傢,他爸爸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好像有點面熟的,不過是晚上,也沒看清。

而在她們樓下,已回到傢中的朱曼玉與馮凱旋也正在交流。兩人一致的感受是:這事挺稀松的,原來想多瞭。

這個晚上,馮一凡從學校夜自習回來後,關於這事啥都沒說。

於是,馮凱旋、朱曼玉心想:他可能隻當一個玩笑瞭,真棒,可見做什麼事都是要策劃,要花心思的,哪怕是中學生的事。可不,這次連李勝男、潘帥老師都被邀來幫忙瞭。

但三天後的晚上,馮一凡刷完題去樓下放風回來後,對馮凱旋、朱曼玉說:告訴你們一個事,我跟英子好瞭,因為她前幾天說她喜歡我,我跟她交往瞭三天,現在可以對你們宣佈瞭,我有女朋友瞭。

兩個大人的眼睛瞪大到讓他想笑。

朱曼玉說,什麼?跟英子好瞭?女朋友?早戀瞭?這可不行。

馮凱旋說,啊?開什麼玩笑。

馮一凡撇瞭一下嘴,說,我沒征求你們的意見,我隻是來通知你們一聲的,我原本也可以不告訴你們。

兩個大人立馬蒙圈,加懊惱。

朱曼玉說,一凡,你才多大啊?現在是一心一意讀書的時候。

馮凱旋說,你還才中學生呢,瞎來,你們懂什麼呀?

馮一凡面無表情,說,有什麼不懂的,我們班上好上的又不是沒有,喬英子成績好,對我好,我要跟她結婚,她是第一個大膽對我說喜歡我的女生。

日光燈下,馮凱旋、朱曼玉感覺兒子的倔氣正一股股地從他頭頂往天花板上升騰。

朱曼玉哄道:馮一凡,現在你們還不懂愛情是什麼,還太小,閱歷不深,過幾年再長大點,好不好?

馮一凡說,我還小不懂愛情,你們大瞭就懂愛情?你們懂嗎?小又怎麼瞭?小才純、才真,大瞭還沒這麼靠譜呢,你們說是不是?所以才更需要從小培育,知根知底,情久彌深,找一個靠譜的人。

馮凱旋、朱曼玉表情尷尬,嘴裡呢喃,語無倫次。

朱曼玉在忙亂中還白瞭老公一眼,心想,你看,你老帶他去參加婚禮,說出來的是一套套的,還質問我呢,我可答不出,你自己回答他。

馮凱旋說,你們班上的其他同學我管不瞭,但你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瞭?這可是迎戰高考的關鍵時候瞭,馮一凡,等高考結束,讀大學瞭,咱們再找、再談也來得及。

馮一凡給瞭他們一個嘲笑的表情,說,高考結束?看電影也是高考結束,玩遊戲也是高考結束,買iPad也是高考結束,難道高考沒結束,日子都不要過瞭,生活都不需要推進瞭?難道高考結束,就像這出租房都不要瞭,這個傢都沒瞭,什麼都解放瞭?切,正因為高考終會結束的,所以我才需要為高考結束之後早做準備;正因為高考結束、讀大學後可以談戀愛,所以我才需要現在早做先期準備;正因為高考結束這個房子沒瞭我去讀書瞭你們也不跟我在一起瞭,所以我才要為自己早找落點、相伴相助,所以,我跟英子好瞭,我宣佈。

朱曼玉感覺兒子這話裡好像有許多刺,像細針一樣戳到瞭她心房上,但戳在具體哪個位置,她一下子辨不出來,隻有隱約痛感。她滿臉惶恐,心想,他是有意的嗎?她以哀求的語調,對兒子說,你這樣會影響英子的,英子是女生,情緒容易波動,我們影響不起人傢。

馮一凡說,英子不會的,她成績多好啊,再說英子也跟我一樣需要相伴相助。知道嗎,讀得越累的時候,越需要相互鼓勵,因為我們是孤兒,精神的孤兒,功課的留守兒童。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張口結舌。

因為,每一句話,絕對都紮到瞭心裡。

這個晚上,朱曼玉從夢中驚醒,她一把將老公馮凱旋從地鋪上拉上來,說,你還睡啊,馮一凡是不是已經知道瞭我們要離瞭?我怎麼感覺他每一句話都是沖著我來的?

馮凱旋睜著迷糊的眼睛,說,有可能。

朱曼玉就哭起來,說,我感覺他怎麼氣鼓鼓的,人傢早戀都是躲著爸媽,他怎麼這麼理直氣壯的?不知為什麼他那樣子我感覺好可憐,他確實是好可憐,你知不知道啊?看他這樣子我也不想過瞭。

第二天上午,孩子上學去後,馮凱旋、朱曼玉來敲宋倩傢的門,尋找解決方案。

宋倩一聽,大吃一驚,差點暈倒:啊,怎麼?開始談瞭?那她怎麼跟我說她已經放下瞭呢?她瞞著我啊。

但宋倩沒暈倒,因為今天還有一個讓她驚訝的事——這個上門來的馮一凡爸爸,原來還是認識的。

他們一進門來,宋倩就認出來瞭:呀,這馮一凡爸爸不就是馮凱旋嗎?

馮凱旋也認出來瞭,呀,這不是李麗麗嗎?

朱曼玉在一旁也呆住瞭,說,咦,你倆原來是認識的?

馮凱旋、宋倩對彼此說:呀,24年沒見瞭,還認得出來。沒變,隻是都稍稍胖瞭一點,在街上碰到的話,也認得出來。沒變,沒變,就變瞭一個名字,“李麗麗”換成瞭“宋倩”。哦,“宋倩”好聽。呵,你忘記瞭,我媽不是姓宋嘛……

是的,他倆原本認識,隻是認識的時候宋倩還不叫宋倩,叫李麗麗。他倆都是藍海化工廠的職工子弟,爸媽都是化工廠工人,他倆都是在化工廠職工子弟學校讀的中學,雖不曾同班,但都認識。他們的兩位媽媽年輕的時候是一同從農村招工上來的,還是閨密。

在化工廠職工子弟學校裡,馮凱旋的成績是數一數二的,李麗麗學得較吃力,但即使這樣,在全校乃至全廠的傢屬宿舍大院裡,李麗麗依然被視為最優秀、乖巧的孩子。她學得吃力不是不聰明,而是她要花一半的精力幫她媽媽做傢務、給廠裡打零工,還得帶弟弟妹妹。在藍海化工廠,李麗麗傢是出瞭名的苦人傢,她爸原是廠裡跑外地的銷售員,他在搭上瞭另一個女人之後,甩瞭李麗麗媽、李麗麗和兩個弟妹,另外成立瞭傢庭。於是這邊的一傢4口,全靠女工媽媽的微薄收入維持生計,誰都看得出來這樣的工作強度女工媽媽也快做不動瞭,誰都在說,這個傢要翻身隻能靠這個乖巧的大女兒瞭。

高中畢業那年的高考,因藍海化工廠職工子弟學校一向教學質量較弱,該校考生全軍覆沒。但廠裡在那年有一個大學的委培名額,按高考分數高低,這名額是馮凱旋的。但因為李麗麗傢裡苦,馮凱旋爸媽就把這個名額讓給瞭李麗麗,也因此,她讀瞭大學。而馮凱旋在廠裡上瞭一年班後,參軍入伍,再後來馮凱旋復員回到瞭這座城市,因他在部隊期間有寫寫畫畫唱歌等文藝特長,而被安排進瞭出版社,後面的經歷你也知道。

而李麗麗後面的經歷,馮凱旋就不知道瞭,怎麼還改名叫“宋倩”瞭?

宋倩在對馮凱旋說,凱旋,幸虧你爸媽,否則我現在還在化工廠當女工,沒準可能已經下瞭崗。我從大學畢業後,先回瞭化工廠中學當物理老師,後來化工廠中學與地方中學合並瞭,我進瞭光明中學,再後來因為課上得好,被引進春風中學。工作到第11個年頭時,因為個人的原因,哎,凱旋,這個原因就是老公跟人跑瞭。不知為什麼,我和我媽遇到的都是渣男,所以我隻有靠自己瞭,為瞭多賺點錢養好女兒,所以我辭職開班做傢教,靠這個賺瞭一些錢。錢放著是不值錢的,那時我看見學校對面的“書香雅苑”在開盤,感覺這裡自住、出租,或者作為傢教場地,都是不錯的,就一口氣訂瞭3套。原來是訂4套的,後來感覺壓力還是大瞭,就放棄瞭1套,早知道就不放棄瞭。學區房在中國不是房子、貨幣本身的概念,我受過教育的恩澤,所以最知道“教育概念”意味著什麼。哎,凱旋,總之,我這都是被逼出來的,辛辛苦苦這一路,如果沒有當傢教賺到第一桶金,我不可能下手買這些房子。所以說,我的經濟基礎都與“教育”有關,而這起點是你爸媽和你給我的,如果你們那時不讓給我這個機會,哪有這些啊。

宋倩微微晃瞭一下頭,問馮凱旋,你爸媽現在好嗎?剛工作那些年我還常去看他們,最近這幾年就沒去瞭。呵,是不太好意思去瞭,因為覺得自己也沒什麼作為,當年那麼不容易得到的大學名額,全廠第一個工人傢的大學生,現在窩在傢裡做傢教,沒什麼業績,不太好意思,所以得瞭拖延癥似的。不過,我心裡念著他們的好,哪天我還是得去看他們。

馮凱旋瞅著她,有些回不過神來,她說她生活中的這一切與24年前的自己、爸媽有關,是嗎?

雖有些回不過神來,但還必須回過神來,因為還面對馮一凡、喬英子兩個小孩的煩心事。

如果再晚個三四年,說不定還蠻美好的,但現在不行,必須喊“stop”。

於是,三個大人在宋倩傢又是一通商議,還是找不到什麼招。因為現在的小孩任性,因為眼下是高中的關鍵時段也不敢硬來,怕惹出瞭小孩的心理過激反彈,反而無法收攤。

但馮凱旋、朱曼玉、宋倩三個大人又想錯瞭。

這個晚上馮一凡從學校夜自習回來,還沒等兩個惴惴不安的大人對他說話,他自己就又對他們宣佈道:我沒跟喬英子早戀,我們在演呢,是想看看周圍的反應好不好玩,結果發現不好玩。

馮凱旋、朱曼玉感覺自己心臟病都快被這兒子搞出來瞭:不會吧,演?演給我們看?為什麼要演給我們看?心驚肉跳的,什麼意思呢?不過,演總比來真的要好,最好的結果不就是演嗎?

朱曼玉端著一碗雞湯,笑著迎上去,說,演得不錯哦,嚇瞭媽媽一跳。

馮凱旋讓自己笑起來,說,呵呵,還是少演演,過幾年再演好瞭,演也要花心思費時間的。呵,我們不考表演系。

馮一凡把頭埋進桌上的作業堆,一邊做題,一邊嘟噥,演一下又怎麼瞭?不都在演嗎?誰不在演?

這個晚上,朱曼玉又從夢中驚醒,她伸手搖醒地鋪上的老公馮凱旋說,我感覺他知道瞭,因為他每天都這麼一句句地戳我,給我上課似的,我有感覺,他知道瞭。

她對著馮凱旋發愣的眼睛,啜泣起來,說,他真演得比我們誰都好,你難道沒感覺出來嗎?你別覺得我過敏,我是他媽,我有心靈感應,我兒子好可憐,這一傢子忙進忙出的都在做什麼呀?全都是可憐人。

深更半夜馮凱旋看她這抓狂樣子,有些心煩,說,就你活得生猛,還可憐人?

朱曼玉伸腳踢瞭他一下,說,你反正有退路瞭,我看你跟樓上的宋老師搭夥過好瞭,青梅竹馬是不是?優勢互補、優質資產重組是不是?她不就正缺一個老公嗎?她不是正對你有感恩的心嗎?我看最合適瞭,要不我幫你去挑明算瞭。你跟她過,兒子與她女兒也剛好一對,就我被掃地出門瞭……

朱曼玉在黑暗中憂愁,她說,沒門,不可以的。

朱曼玉對房東宋倩多操瞭心。其實幾個小時前,在宋倩的客廳裡,宋傢母女已經談瞭宋倩老師的情感走向問題。

與馮一凡一樣,今晚喬英子回到傢後,也向焦灼的媽媽宋倩交代:演的呢,別當真,估計這會兒馮一凡也在跟他爸媽說明。

為什麼要演?宋倩捂著胸口,支棱著眼睛問。

喬英子說,主要是你太煩。

宋倩說,那也不用演這麼一出,來嚇我。

喬英子說,嚇你?我隻是想說明,女兒對該懂的事都是懂瞭的。昨天把你墜到低谷,今天把你拉到平地,是想告訴你我懂的。不經過落差,你怎麼知道我已經懂瞭,你怎麼知道不必永遠盯著我,永遠提醒我,你怎麼知道即使盯著也沒有意義,如果我自己學不會去懂。

宋倩腦子在轉,因為女兒這話有些繞。

喬英子說,媽,我感覺你可以找男朋友瞭,趕緊把你自己嫁出去吧。

啊?宋倩心裡一驚,瞅著這女兒,說,媽媽跟你過不是挺好的。

喬英子說,但我總會有自己的日子的。

宋倩看著這小孩,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喬英子說,不是我不願意跟你過,是你對我太依戀,讓我去北京讀大學你都不放手。我就奇怪瞭,你自己年輕的時候怎麼就可以去外地讀大學,在外面闖呢?為什麼到你自己女兒的時候,你就不能讓她出去,就不能讓她走遠瞭?不,我要去北京,我要讀北大,所以,我必須消除你對我的依戀,對你進行“精神斷奶”。

宋倩說,媽媽自己出去闖,但又不讓你跑遠,是因為媽媽闖過後才知道有多苦,舍不得讓你這寶貝去受苦受委屈,這一點你應該好理解。

喬英子甩瞭甩頭發說,理解也沒用,反正我被盯著不舒服,我必須讓你“精神斷奶”,你應該去找個男朋友。

喬英子伸手,指著這房子,說,媽媽,你沒覺得我們這個傢缺瞭什麼?雖然有這麼多房子,但缺瞭一個男人。

宋倩臉都紅瞭,說,媽媽現在沒考慮,至少要等你考上大學瞭再考慮。

宋倩又笑瞭一下,對喬英子說,人傢鬧離婚的,都知道在小孩高考階段要瞞著。你倒好,勸媽媽現在趕緊嫁出去。

喬英子說,什麼事都是要到高考結束,看電視也要到高考結束,看小說也要到高考結束,買動漫也要到高考結束,生活又不是高考結束以後才開始的,又不是現在不用過瞭。再說,是我高考又不是你高考,你什麼事都為我高考停下來,一心一意對付我,太聚焦瞭,我有被燒焦的感覺。

宋倩瞅著今夜的這女兒,心想,現在的小孩真是不好管,每一句都有她的邏輯,所以比教物理競賽題難多瞭。

喬英子見媽媽沒吱聲,繼續火力跟進,說,小鳥長大瞭,也要離開傢,你不可能陪我一輩子,你永遠盯著、關著、跟著我,其代價是我的生存能力被降低,沒瞭成長,最終讓我自己無法生存好。我生存不好,就會啃老,你就會沒幸福感,所以,你不解除對我的依戀,我得先給你解除。媽媽,你照顧好你自己,趕緊找個男朋友吧,讓你自己有自己的日子,不要全為我,我才會輕松開心。

宋倩突然哭得梨花帶雨,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心一急就哭成這樣。自從離婚後,多少年沒這樣哭過瞭,現在是對著女兒在哭。

喬英子湊近哭泣的媽媽的耳邊說,電子工程學院的趙中烈叔叔不是對你挺好的嘛,我感覺他還挺靠譜的。

宋倩抬起頭,對女兒承認:媽媽原本想等你明年高考結束後,再跟趙叔叔辦,媽媽怕現在這個時候結婚會讓你心煩意亂,也怕媽媽這個年紀突然又結婚瞭,會讓你在同學面前感覺窘,而高考過瞭,就不影響瞭。

她說,趙叔叔對此是理解的,他會等的。

喬英子心想,嘩,還真瞞著我呢,有沒搞錯呀。

她撫著媽媽的頭發,說,那就趕緊去辦吧,你這個年紀,還帶著我,能找到合適的可不容易。一年有多長啊,一不留神,被別人搶走瞭怎麼辦?

兩個星期後,在喜來登酒店,宋倩與趙中烈火線結婚。

當然,如果從時間看,這也已醞釀得足夠火候瞭,因為從喬英子初三那年起,宋倩與趙中烈相約至今,已有兩年半瞭。

這場婚禮,由宋倩少年時代的同窗馮凱旋主持,馮一凡幫管電腦音樂程序,喬英子擔當花童。

年邁的宋倩媽媽、馮凱旋爸爸媽媽,及宋傢弟妹們都來喝喜酒瞭,他們坐在酒席間,笑呵呵地向臺上觀望。

臺上的馮凱旋今天發揮超佳。他將往日記憶與當下祝福融為一體,聲情並茂,歌技增輝。在婚禮進程中,他還應宋倩的要求,引出瞭一個花絮:

他告訴臺下的親朋好友,今天有一位來賓,新娘已經30多年沒見過他瞭,今天他也來到瞭現場,他能來,新娘很高興。今天因為種種原因,他沒有站到臺上來,但新娘還是特別想對他說幾句話。

於是宋倩笑瞭笑,接過話筒,對臺下說,燈光好亮,人好多,我看不清你在哪兒,但我知道你來瞭,真高興你能來。

她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瞭,她捂瞭一下眼睛,繼續說,幾十年沒有見瞭,當然有埋怨。但很多很多瞬息,我們在這邊其實也有想念,可能是因為冥冥中的感應,牽絆不斷的血緣,所以我想有放得下的遺憾,來得及的諒解……

宋倩臉上有淚光。她嗚咽道,謝謝你給的生命,才會有我在這世上的可能,很高興你來瞭,來看看你長大瞭的女兒。

坐在場內左側第二桌的朱曼玉,同樣無法遏制淚水。她捂著嘴,站起來,視線在尋找兒子,她看見馮一凡坐在音控臺那邊管電腦。

這個夜晚,回到傢,在兒子入睡後,她對馮凱旋語無倫次地說,今天你主持得不錯,不過我看,你以後主持最好別那麼煽情,85後結婚可能未必願意讓主持人在臺上把他們弄哭,不過這一場主力人群不是85後……

馮凱旋笑瞭笑說,我看見你在臺下哭瞭。

朱曼玉可沒想笑,她還想哭。

她說,我哭瞭是因為我在想,十年後我們是在臺上祝福他呢,還是在臺下哪個角落悄悄看著他?那時候我們已不是一傢人瞭。

馮凱旋嘟噥道,他沒準還不一定請我去呢,我主持過這麼多婚禮,有見識過爸媽缺場的,多的是。

朱曼玉真的哭起來。她嘟噥,受不瞭瞭。

馮凱旋怔怔地看瞭她一眼,對她說,那就別離瞭唄。

所以,他們做出“真正地重新住在一起”的決定,是始於這個夜晚。

雖然隔壁的馮一凡此刻正沉浸在夢鄉中,但等他醒來,他會發現這是一個新的早晨,這屋子裡不僅光線敞亮,氣場也突然順瞭。

幾天後,在春風中學的操場邊,馮一凡對喬英子說,謝謝你哦,幫我演瞭一出關鍵劇情。

喬英子笑,說,別客氣,誰幫誰啊,你不是幫我把我老媽嫁出去瞭嗎?

幾天後,正在備戰下一輪全國物理競賽的林磊兒,在“宋傢私塾”周六培訓課結束後,從宋倩老師手裡接過她遞給他的一個信封。

他疑惑地打開,是厚厚的一沓錢,1萬塊。

宋倩老師湊近他的耳邊說,你來我這兒學,是給我這個班增添實力,所以不要錢。

林磊兒臉上有疑惑,他把信封推還給她,說,要的。

她把信封塞進他的書包,笑瞭笑,說,聽老師的話,老師曾受惠於人,知道讀這點書不容易。

《小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