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時的你嗎?如果你這樣問……那一切都還歷歷在目,仿佛昨日。不,甚至要比昨日的回憶更加鮮明。雖然我在三年級的春天才轉校到仲多賀井中學,不過之後那一年,是我永生難忘的寶貴回憶。對你而言又是怎樣呢?你是學生會長,在那所學校裡就如同繆斯女神,高潔又拒人千裡,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人嘗試接近你。你是孤獨的,曾經我以為,隻有我能理解你的孤獨。
轉入仲多賀井中學的第一天,我當著三年級二班全體同學的面做瞭自我介紹,說愛好是讀書和足球。其實我完全沒有這段記憶,甚至已經忘瞭做過自我介紹。我記憶裡的第一個畫面是八重㭴。我的座位在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前面一排就是八重㭴。他回過頭問我,你喜歡足球嗎?所以我肯定是在自我介紹時這樣說過,他也才會有此一問。被問到是否喜歡足球,我肯定點頭說瞭是。這一段我也拿不準瞭,隻記得八重㭴的回答。
他說,這樣啊,我是足球社的,不如你也加入足球社?
剛見面就開始拉人。
放學之後,八重㭴把我帶進足球社的活動室介紹給大傢,我這才知道八重㭴是這裡的社長。他讓我參加瞭小型比賽,而我不小心進瞭兩個球,於是連拒絕的機會也沒有,就成瞭足球社的成員。
我在之前的中學也是足球社主力,踢前鋒。我從小就經常搬傢,搬來搬去的生活中,玩伴就隻有妹妹和愛犬“十一”。十一是牧羊犬,非常喜歡玩球,而我經常在公園或者空地陪它進行搶球遊戲。它十分擅長從人腳下搶球,我就從沒贏過它。在這位優秀教練不知不覺的鍛煉下,我練就瞭還算不賴的足球技術。中學我第一次加入足球社時,連高年級的學生都斷不下我的球。那時候足球還不像現在這樣火爆,既沒有J聯盟,日本也從沒進過世界杯。那個時代,就算相互爭球,也很少做斷球的基礎練習。所以那所學校的水平也不過如此,和愛犬十一的搶球遊戲相比,他們踢球就像在跳民族舞。那個足球社也沒有切磋球技的文化,我在他們眼裡說不定就像個超人。因為我能迅速搶斷,帶球突破好幾個人,不停進球得分。
相比之下,仲多賀井的足球社要強得多。那時候,運動是鄉下學校的強項,不知現在有沒有變化。總之,我終於踢上瞭真正的足球,也投入瞭十足的熱情。那時候,我肯定做夢也沒想過要當小說傢。
在我住過的所有地方裡,仲多賀井是最鄉下的。相比城裡的學校,這裡的學業很難說優秀。不過相應的,孩子們長得更高、更大、更壯。如今回想起來,正是這樣的環境,才讓我得以目睹那些城裡沒有的、不受城市規矩束縛的、活出真情實感的人們。
現在想來,這是如此難能可貴。
然而,對我而言,要想融入這樣的環境卻並不簡單。無論八重㭴、其他社員還是班上的同學,大傢都樸素又親切,現在說來的確都是好人。可那時我卻並不喜歡他們的粗魯和過分親近,就好像鞋都不脫就擅自闖入我的私人空間。我也曾經配合這些人,始終扮演著學校裡的明星。然而我的內心卻充滿抵觸,有意無意和任何人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到頭來,其實是我一手導致瞭自己的孤獨。我的心裡始終空虛,或許這就是叛逆期吧。
在我看來,你是唯一的同伴。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渾身散發著孤高。說真的,你和那所學校格格不入。我很驚訝,學校裡竟會有像你這樣的人。初遇時,你的感冒久治不愈,戴著寬大的口罩,遮住瞭臉。可遮不住的是你的氣質。從初見你的那一刻,我就已被你俘虜。
第一次看到你的妹妹裕裡,又是什麼時候呢,我記不清瞭。既然裕裡是足球社的經理人,那我轉入當天被八重㭴帶著參加足球社的練習時,她肯定也在場看我踢球。可是很遺憾,我沒有任何印象。對我而言,她僅僅是眾多社員的其中之一。我會註意到裕裡,完全是在聽聞她是你的妹妹之後。具體是在什麼時候,我也說不清。在我的記憶裡,裕裡從一開始就隻是你的妹妹。
我還記得曾經追著她問個不停,就為瞭能打聽出你的信息。於是某天,她為我帶來瞭你們的傢庭相冊。就這樣,在目睹你的真容之前,我先看到瞭照片上的你,從嬰兒到“七五三” ,到幼兒園入園式,再到小學入學典禮。幼時的你也十分可愛,但遺憾的是幾乎沒有最近的照片。哪怕有,也隻是郊遊的遠景,或者文化祭上的集體合影,都小得看不清你的臉,這讓我更加焦急。那一天,我和裕裡正走在一起,你恰好騎著自行車和我們擦身而過。你停下來責問妹妹在幹什麼,而妹妹向姐姐介紹瞭我。“他是轉學生,也是足球社的學長,對這裡還不熟,所以帶他到處轉轉”,裕裡解釋道。我真沒想到她能面不改色對答如流。或許當姐姐的見多瞭妹妹這樣的辯解,充滿猜疑的目光轉而向我紮來,嚇得我快丟瞭魂。
“你叫什麼?”
“我是乙坂。”
“乙坂同學……我是遠野,遠野未咲。”
這時。裕裡突然撲向你。
“戴著口罩打招呼也太沒禮貌瞭!”
說著,她扯下瞭你的口罩。
這就是我首次目睹你容顏的瞬間。
遠比我想象中震撼。你凜冽的雙眸,優美的鼻梁,豐潤的嘴唇,雪白的肌膚,還有淡粉色的臉頰,老天,就沒有哪一點讓我有絲毫失望……
如果我知道看信的是孩子,肯定不會有這種描寫吧。這封信實在很不得體。哪怕是給你看,篇幅也嫌太長,而且重讀一遍,內容完全是以我為中心。也是因為時隔多年被你搭話太過開心,我提起筆就放不下,忍不住滔滔不絕。但我還是把這封信寄瞭出去。
三天後我收到瞭回信。
乙坂鏡史郎先生:
你的信我讀得很開心。原來還發生過這種事,我完全不知情。那我妹妹裕裡呢,你還記得她些什麼?
遠野未咲
信的最後又以提問結束,我又得到瞭回復的機會。其實這個問題是颯香硬要鮎美加上的,她想再多瞭解一些母親的青春年華。如果我能事先知情,絕不會寫下那段殘酷的往事寄給她。畢竟對女孩的母親而言,的確稱得上殘酷的青春故事。
遠野未咲女士敬啟:
我當然不會忘瞭裕裡。當時我給你寫過很多情書,其實原本也是裕裡勸我寫的。她說,不如你試試給她寫信?我可以幫你轉交。那時候很流行女生給學長寫情書,我也曾在放學路上收到過陌生學妹的。可我是男生,一開始情書根本不在考慮范圍。但我越發壓抑不住對你的思慕,終於寫瞭一封托裕裡轉交。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有裕裡這個信使。
然而很遺憾,你並沒有回信。或許是我寫得不好吧,有沒有更加得體的表述方式呢?我找裕裡商量,裕裡也積極為我出謀劃策。我們常常單獨召開作戰會議,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地討論。裕裡固然是你的妹妹,其實我也把她當知心好友。
一天,八重㭴原本要參加學生會的集會,卻臨時有事脫不開身,就派我代為出席。八重㭴既是足球社的社長,同時也是三年級二班的班委,而我成瞭他的代理。我比預定時間到得早些,你已經先來瞭,正在搬桌子佈置會場。我也幫起忙。你還記得當時我問瞭你什麼嗎?我是這樣問的。
我問,你看過信瞭嗎?而你這樣回答。
“信?什麼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第二天社團活動結束之後,我抓住瞭正要獨自開溜的裕裡。在我的逼問下,她承認瞭。我至今寫好托付給她的那些信,其實她一封也沒轉交給你。我氣到發瘋。那些純粹為你神魂顛倒而寫的信,難道對她來說隻是個遊戲嗎?想到這裡,我簡直要一拳招呼上她那張裝傻的臉。可對方到底是弱女子,我終於還是忍住瞭。
幾天後,這次是裕裡追上瞭我。
“那些信,我全部交給姐姐瞭。”
既然她這樣說,我自然也想知道結果。
“你姐姐怎麼說?”
而裕裡隻是默默遞給我一封信。這會是你給我的回復嗎?我鼓起勇氣拆開信封,當場看瞭起來。
“乙坂學長: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遠野裕裡”
我的大腦再次一片空白。原來裕裡喜歡我嗎?可是現在告白又有什麼用,我喜歡的是她的姐姐。這種情況下,男方該如何拒絕女方?我不知說什麼好,不經意一看,隻見裕裡眼裡已經含著豆大的淚珠。唉,完蛋瞭。還沒答復她就開始哭,如果被我拒絕,肯定會哭得更兇。我到底該怎麼做?我手足無措,等回過神來,已經在不停對她道歉。
“抱歉。呃,對不起。怎麼說呢,我很抱歉。”
其實我並不是在拒絕,隻是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好,忍不住語無倫次而已。可是在裕裡聽來,已經是十足的拒絕宣言吧。她哇地號泣起來,飛也似的跑走瞭。
她真的跑得很快,非常快。
裕裡之所以慫恿我給你寫情書,其實是想借機和我獨處吧。我真的深深傷害瞭她。如今回頭再看,一切都已是甜蜜青澀的青春回憶。你讀過的那些信,背後曾有這樣的故事。唉,可是為何那段歲月至今仍然如此斑斕奪目?
裕裡現在如何?已經結婚生子瞭嗎?
還有……你呢?現在在幹什麼?
乙坂鏡史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