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博斯打電話到洛杉磯警局的人事處去查伊諾和麥基特裡克是否仍在警界任職。他覺得可能性不大,但仍必須確認。如果他開始調查他們之後才發現他們仍在警局,情況就會相當尷尬瞭。職員告訴他,兩位警官都不在目前的人事名單上。
然後他決定再以哈維·龐茲的身份出現。他撥瞭薩克拉門托機動車輛管理局,報瞭龐茲的大名,請夏潑女士聽電話。從她發出第一聲“喂”的聲音來看,博斯確定她還記得他。
“請問是夏潑女士嗎?”
“你不是指名找她嗎?”
“是的。”
“我就是夏潑女士,請問您找我有何貴幹?”
“我想把我們的關系搞好一點,我手邊又有幾個名字,需要查一下駕照的地址。我想直接找你可能會快一點,也許也能改善我們之間的工作關系。”
“親愛的,我們之間沒有工作關系,在線等一會兒吧。”
他開口之前,她已經按瞭鍵。他等瞭很久,一直沒人來接,他開始覺得自己整龐茲的計策也許不值得。最後總算有人應瞭,是另一個查詢員,她說夏潑女士要她接這條線。博斯給瞭龐茲的編號和阿爾諾·康克林、戈登·米特爾、克勞德·伊諾及傑克·麥基特裡克的名字,要知道他們在駕照上登記的地址。
她請他再次在線等。他歪著頭夾著電話,同時動手在爐子上煎瞭蛋,然後用兩片白面包和冰箱裡一瓶現成的墨西哥酸辣醬汁做瞭個三明治。他挨著水槽把滴滴答答的三明治吃完,擦瞭擦嘴,倒瞭第二杯咖啡,電話那頭才有瞭聲音。
“對不起,讓你久等瞭。”
“不要緊。”
說完才記起他現在是以龐茲的身份打電話,不該那麼客氣的。
查詢員告訴他沒有伊諾和麥基特裡克的駕照信息和地址,然後給瞭他康克林和米特爾的地址。戈夫的消息正確,康克林住在拉普拉亞公園附近,而米特爾住在好萊塢北面海格立斯路上一個叫奧林匹亞山的住宅區裡。
博斯謝瞭那位查詢員,他腦子裡想著別的事,完全忘記瞭繼續以龐茲的身份制造沖突。他在想下一步該怎麼做,他知道可以從警局人事處問到他們的住址,可是那或許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他拿起電話,打到劫案/命案組,找勒羅伊·魯賓警探。魯賓在警局幹瞭四十年,一半的時間都在劫案/命案組。他或許知道伊諾和麥基特裡克的消息,或許也知道博斯離隊的消息。
“魯賓。”
“勒羅伊,我是哈裡·博斯,你聽到多少?”
“不多,哈裡,好日子過得如何?”
他立刻又說知道博斯目前的情況,博斯知道他唯一的選擇是直接問他。
“不壞,可是我沒天天睡懶覺。”
“沒有?你爬起來幹什麼?”
“我在自己調查一個老案子,勒羅伊,這是我找你的原因。我想問一兩個老同行的下落,我想你可能知道他們,他們原來就在好萊塢。”
“誰?”
“克勞德·伊諾及傑克·麥基特裡克,有沒有印象?”
“伊諾和麥基特裡克,沒有……對,有。我記得麥基特裡克。他不幹瞭……應該是十年要不就是十五年前的事瞭。他搬回佛羅裡達瞭,我記得。沒錯,是佛羅裡達。他在劫案/命案組隻待瞭一年左右,從這裡退下去的。另外那個,伊諾,我不記得這個人。”
“值得一試,我試一下佛羅裡達看看。謝瞭,勒羅伊。”
“嘿,哈裡,這是什麼案子?”
“隻是堆在我桌上的一個老案子,我在等結果的時候可以有點事做。”
“有沒有消息?”
“還沒,他們送我去跟一個心理治療師談話。如果我能談到她滿意,就能回去。等著看吧。”
“好,那就祝你好運。你知道,我自己,我們這裡一批老小子,聽到你的事簡直笑破瞭肚皮。我們都聽過那個寶貝龐茲,他是個渾球。你幹得好,小子。”
“我希望不要因為幹得太好而丟瞭飯碗。”
“哦,你沒有問題的。他們把你送到唐人街去個幾次,修理一下,就會把你送回去,你會沒事的。”
“謝謝,勒羅伊。”
掛上電話後,博斯換瞭件幹凈的襯衫,穿上昨天那套西裝。
他開著他租來的福特野馬進瞭城,花瞭兩個小時在官僚迷宮裡轉來轉去。他先到帕克中心的人事部,告訴工作人員他要的資料,等瞭半個小時後,來瞭個主管,他又說瞭一遍他要的資料,主管才告訴他白等瞭半個小時,那些資料在市政府。
他過瞭街先到市政府分部,上瞭樓再穿過連接通道才進入市政府,坐電梯到九樓的財務部,給工作人員看瞭他的證件。他告訴那位工作人員,為瞭優化手續,也許他該先跟主管談。
他在走廊上的塑料椅上等瞭二十分鐘,被帶進一間狹小的辦公室。辦公室裡擠瞭兩張辦公桌、四個檔案櫃,地上擺瞭幾個大紙箱,其中一張桌子後面坐著一個胖女人。她的皮膚蒼白,黑色頭發和鬢角,嘴唇上方隱隱可見一點黑須。她的桌上有一個旋蓋的塑料飲料瓶,裡面插著一根吸管。桌上的塑料名牌印著莫娜·托齊。
“我就是卡拉的主管,她說你是警官?”
“警探。”
他把空桌後的椅子拖過來,坐在胖女人對面。
“對不起,卡茜迪回來的時候可能要她的椅子,那是她的座位。”“她什麼時候回來?”
“隨時可能,她去倒杯咖啡。”
“如果我們動作快一點,她回來之前就辦完瞭,我不會留在這兒的。”
她的笑聲好像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一副你以為你是老幾的味道。
“我已經花瞭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找幾個地址,你們不是把我推給另一個人,就是叫我坐在走廊等。好笑的是我自己也是市政府的人,我在給市政府辦事,而市政府偏偏不理不睬。你知道嗎?我的心理醫生說我得的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我應該放輕松一點。可是莫娜,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他媽的快要受不瞭這一套瞭。”
她看瞭他一眼,可能在想如果他真的爆發,她是否能有充裕的時間逃到門口。接著她嘟起嘴從飲料瓶裡深深吸瞭一大口,嘴上的黑須變得十分顯眼。博斯看到像血一樣的紅色液體從吸管進入她嘴裡,她清瞭清喉嚨,換上比較溫和的口氣。
“這樣好瞭,警探,你告訴我你要找的是什麼?”
博斯也換上一張充滿期待的面孔。
“好極瞭,我就知道還有人在意的,我要找的是你們每個月給兩位退休警探寄送退休金的地址。”
她皺起眉頭。
“對不起,那些地址是必須保密的,即使是對市政府的人也一樣,我不能……”
“莫娜,讓我說得清楚些,我是命案組的警探。跟你一樣,我也是替市政府辦事的。有一個一直沒有破的兇殺案現在有瞭新線索,我正在追蹤,必須跟原來調查這個案子的警探聯絡。這個案子是三十年前的老案子,一個女人被殺瞭,莫娜,我找不到從前調查這個案子的兩個警探,局裡的人事組要我到這裡來問,我需要發放他們退休金的地址,你能幫我找嗎?”
“博……”
“博斯。”
“博斯警探,讓我也說清楚些,你為市政府工作,並不表示你能拿到保密資料,我也替市政府工作,我不會到帕克中心去說我要看東看西,人有權利保護自己的隱私。我能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是如果你給我他們的名字,我會寄信給他們兩個,要他們打電話給你。那樣,你能要到你的信息,我也保護瞭我的檔案。你覺得可行嗎?我今天就把信寄出,我可以保證。”
她的笑容是博斯最近見到的最虛偽的笑容。
“不行,莫娜,你的建議完全行不通。你知道嗎?我很失望。”
“那我沒有辦法。”
“你有,你看不出來嗎?”
“我還有事要做,警探。如果你要我寄信,把名字給我,不然,那是你自己的決定。”
他點點頭表示他知道,然後從地上把公文包拿到膝蓋上。他憤怒地扭開鎖扣,註意到她吃驚地顫瞭一下。他打開公文包,拿出電話,把電話掀開,按瞭自己傢中的號碼,等著留言機接上。
莫娜看來有點懊惱。
“你幹什麼?”
他作勢要她別出聲。
“哦,請轉惠特尼·斯普林格。”他對留言機說。
他假裝不看她,卻一直註意著她的反應。他看得出她知道這個名字,斯普林格是《時報》寫市政府話題的專欄作傢,專長是寫市政府官僚制度中的噩夢——小人物對抗制度的故事。公務員有制度的保護,就算制造噩夢仍能保住飯碗;可是搞政治的都讀斯普林格的專欄,市政府裡的調職、升遷、降職,這些人的話有相當的分量。斯普林格批評過的人雖然不至於丟掉工作,可是升遷的希望非常渺茫,也難保不時有議員來調查某個部門,或者出現在哪個辦公室的角落現場觀察,聰明人絕對不會沾上斯普林格的專欄。人人都知道,莫娜也不例外。
“好,我等著。”博斯對電話那頭說。然後他又對莫娜說:“他一定喜歡這個故事——有人想調查這起兇殺案,被害人的傢屬已經等瞭三十三年,現在才有一點線索,偏偏有個公務員在她辦公室裡隻管吸她那瓶復合果汁,不肯交出他要的地址,他隻是要跟從前調查那個案子的警察談一談。我不懂新聞,可是我想我這個故事可以寫篇專欄。他一定喜歡的,你說呢?”
他笑著看她,她的臉變得跟她吸的復合果汁一樣紅,他知道這一招會奏效。
“好吧,你掛上電話。”她說。
“什麼?為什麼?”
“掛——上!掛上電話,我就去找你要的東西。”
博斯合上電話。
“把名字給我。”
他給瞭她名字,她一聲不出憤憤地起身離去。桌子側面的空當顯然容納不下她的巨型身軀,她卻輕巧地穿過,想必是長久練習的結果。
“要多久時間?”他問。
“該多久就多久。”她在門口說,官腔又回來瞭。
“不行,莫娜,你隻有十分鐘。總共十分鐘。超過十分鐘,你最好就不要回來瞭,因為惠特尼會坐在這裡等你。”
她停下來看著他,他對她擠眉弄眼。
她走後,他站起來走到桌子的另一個側面,把桌子向墻推瞭兩英寸,這樣她走回座位的過道就變得更窄瞭。
她七分鐘後就回來瞭,手上拿瞭張紙。可是博斯知道出瞭問題,因為她的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色。他想起不久以前因為切瞭丈夫的老二而被審訊的那個女人,也許她拿著戰利品出門時的神情就是莫娜這副樣子。
“嘿,博斯警探,有一點小麻煩。”
“什麼麻煩?”
她往桌子後面走,肥胖的大腿立刻重重撞上桌角。與其說看起來很痛,不如說難為情。她的兩隻胳膊張開來保持平衡,桌子的震動打翻瞭她的塑料水瓶。
“渾蛋!”
她很快地移到桌後,把瓶子扶起。她坐下之前,看瞭一眼桌子,懷疑有人移動瞭桌子。
“你沒事吧?”博斯問,“地址有什麼麻煩?”
她沒理他第一個問題,忘掉她的窘態,微笑地看著博斯。她坐下來,一面拉開抽屜,取出一沓從餐廳順手牽羊的紙巾,一面說:
“問題是你大概短期內見不到克勞德·伊諾警探瞭,至少我認為你不至於這麼快就見到他。”
“他死瞭……”
她開始用紙巾擦拭潑灑出的果汁。
“嗯,支票是寄給他的遺孀的。”
“麥基特裡克呢?”
“麥基特裡克是有可能的,我有他的地址,他在威尼斯。”
“威尼斯?那是有什麼麻煩呢?”
“是佛羅裡達的威尼斯。”
她有點得意將瞭他一軍。
“佛羅裡達。”博斯重復她的話。
他不知道佛羅裡達還有個威尼斯。
“佛羅裡達是一州,在美國另外一邊。”
“我知道佛羅裡達在哪裡。”
“哦,還有一件事,我找到的地址隻有郵政信箱,真抱歉。”
“嗯,你當然抱歉。電話呢?”
她把濕紙巾扔進墻角的垃圾桶。
“我們沒有電話,去問查號臺。”
“我會去問,記錄上有記載他什麼時候退休嗎?”
“你可沒叫我找。”
“那把你找到的給我。”
博斯知道她能查到更多信息,一定能找到電話的,可是他的調查是未經核準的,所以他無法使用絕招逼對方就范。如果他逼得過緊,最大的可能是他行動曝光,所有調查都得停止。
她把那張紙滑過桌面上給他。他看瞭一眼,上面是兩個地址,一個是麥基特裡克的郵政信箱,另一個是伊諾的遺孀在拉斯維加斯的住址,她的名字叫奧利芙。
博斯想到一件事。
“支票什麼時候寄出?”
“你問得真巧。”
“怎麼?”
“因為今天是本月最後一天,這些支票每月最後一天寄出。”
他覺得總算得到一個他應得的好消息,他花瞭這麼大功夫,他把她給的紙片放進公文包,站起身來。
“很高興和本市的公仆打交道。”
“彼此彼此,哦,警探,你能把椅子放回原處嗎?我說過,卡茜迪要用的。”
“當然,莫娜,原諒我這麼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