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麥基特裡克讓船在薩拉索塔灣的淺水區漂浮,聽博斯講他的經歷。他一個字也沒問,隻是專心地聽。博斯停下來的空當,他打開太太送來的保冷箱,拿出兩罐啤酒,遞瞭一罐給博斯。罐子拿在博斯手中異常地涼。

他並沒有打開啤酒,他告訴麥基特裡克他所知道的每一個細節,包括他和龐茲的沖突。他有一種直覺,憑麥基特裡克的憤怒和不尋常的反應,他覺得先前對他的估計是錯的。他原以為他大老遠跑到佛羅裡達來見的這個警察即使不是個腐化的傢夥,起碼也是個飯桶,他不確定自己更怕碰上哪一種。但現在他覺得眼前這個老警官深受多年前幹的一件錯事的折磨和困擾,博斯想,鞋子裡的小石頭遲早得拿出來,他誠實的本性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我全部的經歷就是這樣,”他最後說,“我希望啤酒不止兩罐。”

他開瞭啤酒,一口氣喝掉三分之一。在酷熱的陽光下有冰涼的啤酒灌入喉嚨,簡直美妙極瞭。

“她放瞭不少,”麥基特裡克說,“你要三明治嗎?”

“現在還不要。”

“你要的是我這裡發生的事。”

“這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好,我們到有魚的深水那邊去。”

他啟動瞭引擎,船沿著一條向南的航道標記開出去。博斯記起他外套口袋裡有副太陽眼鏡,他取出來戴上。

海風從四面吹過來,偶爾他能感到水面上飄來的涼風。博斯已經多年沒上過船也沒釣過魚瞭。帶他出遊的人二十分鐘前還把槍口對著他,現在情勢扭轉,他心情很好。

他們進入運河時,麥基特裡克把節流閥桿拉回來。他朝一條泊在一傢岸邊餐廳外的巨型遊艇船橋中的人揮手。博斯不知道他是認識那個人,還是碰到水上的人都友善地揮手。

“你來開,對準橋上的燈籠就可以。”麥基特裡克說。

“什麼?”

“過來開。”

麥基特裡克從駕駛座走開,到船尾去瞭。博斯很快地走到駕駛座,對準半英裡外吊橋底部中間掛著的紅燈籠,調整方向盤,使船身和燈籠成直線。他回頭看看麥基特裡克,後者正從船艙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塑料袋,袋中是小魚。

“不知道今天誰會上鉤。”他說。

他走到船邊,探身出去。博斯看他張開手掌拍著船沿,然後直起身子,仔細檢查水面,大約過瞭十秒鐘,他又開始拍打船沿。

“你在做什麼呀?”博斯問。

他才開口,一隻海豚就在船尾跳起來,很快又鉆入水中,它距麥基特裡克不到五英尺。博斯隻看到一道灰色閃過,一時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可是那隻海豚很快又躍出水面,濺起水波,嘩嘩作響,好像發出笑聲似的。麥基特裡克對準它張開的嘴,喂瞭兩條小魚。

“這位是中士,看到它身上的傷痕瞭嗎?”

博斯很快地朝吊橋那頭看瞭一眼,確定他們仍然在正確的方向上,然後才走到船尾。海豚還在,麥基特裡克指著水中可見的尾鰭,博斯看見它平滑的灰色背上有三條白杠。

“它有一回靠螺旋槳太近,被割傷瞭。莫特海洋館的人把它照顧好的,可是身上留下三條杠,就叫中士瞭。”

博斯點點頭。麥基特裡克一邊說,一邊繼續喂中士吃小魚,然後頭也沒抬就對博斯說:“你最好回去看好駕駛盤。”

博斯轉身,發現他們已經漂離直線瞭。他回到駕駛座調整方向,然後就留在那兒。麥基特裡克還在船尾,喂海豚吃魚,一直到他們過瞭吊橋。博斯決定耐心等麥基特裡克開始,他在出海時說還是回程時說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博斯必須聽到他這一段經歷。不然博斯不會離開佛羅裡達。

過橋十分鐘後,船開入一條通向墨西哥灣的航道。麥基特裡克把手中的魚從兩條桅桿處倒進海中,又從桅桿旁拉出一條百餘碼長的釣繩,然後回到駕駛座接替博斯,在引擎聲中大聲說:

“我打算開到礁石那邊去,到瞭之後先釣魚,之後再去淺灘拉個漁網,那時候再談。”

“就聽你的。”博斯大聲叫著回答。

兩條釣線都沒有上鉤的魚,大約離岸兩英裡處,麥基特裡克關掉引擎,要博斯收回一條釣線,他自己去收另外那條。博斯是左撇子,他花瞭幾分鐘才習慣右手用的轉軸,然後笑瞭起來。

“我長大以後還從沒碰過這些,在麥克拉倫的時候,隔一陣子會有巴士來載我們到馬裡佈碼頭去。”

“天哪,那個碼頭還在呀?”

“是啊。”

“現在大概像在臭水溝裡釣魚瞭。”

“我想也是。”

麥基特裡克笑瞭,搖搖頭:“你為什麼還待在那兒,博斯?他們好像不怎麼想要你。”

博斯想瞭一下才回答。他的話一語中的,可是博斯在想是他自己的話,還是他那個洛杉磯警局老朋友的話。

“你打給誰問我的事?”

“我不會告訴你的,不然他就不會給我這些消息,他知道我不會說的。”

博斯點點頭,表示不會追問下去。

“我想你說得沒錯,”他說,“他們並不特別希望我回去。可是我不知道。這麼說吧,他們越這麼想,我就越不那麼做。我想如果他們不再管我、不再逼我走,我可能就會想走瞭。”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

麥基特裡克把剛才的兩根釣竿收起來,開始準備另外兩根有鉤子和大型鉛彈的。

“這次我們用小鯔魚做餌。”

博斯點點頭,他連怎麼開始都不知道。他專註地看著麥基特裡克,心想現在開始學也不壞。

“所以你幹瞭二十年就離開洛杉磯瞭,之後呢?你做什麼?”

“你已經看見瞭,我搬回這裡——我老傢在沿著海岸向北一個叫帕爾梅托的地方。我買瞭一艘船,開始做釣魚的向導,又幹瞭二十年。現在我退休瞭,隻為自己釣魚瞭。”

博斯笑瞭。

“帕爾梅托?有種很大的蟑螂不就叫這個名字?”

“不,嗯,也是,不過那也是一種矮棕櫚樹的名字,我們的地名由此而來,不是從蟑螂來的。”

博斯點點頭,看麥基特裡克打開一袋鯔魚條,一條一條掛上魚鉤。他們把釣竿放在船的兩側,然後坐在船舷上等。

“那你怎麼會跑到洛杉磯去呢?”博斯問。

“不是有什麼人說過,年輕人往西部開拓嗎?日本投降以後,我經過洛杉磯回傢,第一次看到那些山從海面一直伸向天空……我第一晚在德比餐廳吃的晚餐,打算把手上的錢全花在那一頓上。你知道是誰看見我穿的軍裝替我付瞭那一餐?克拉克·蓋博。我沒騙你,我簡直愛上瞭那裡,花瞭我幾乎三十年看清那裡。瑪麗的老傢在那兒,她在那兒生長,她還是很喜歡洛杉磯的。”

他點點頭似乎在肯定自己的說法。博斯等瞭一下,麥基特裡克仍然沉浸在遙遠的回憶中。

“他人很好。”

“誰?”

“克拉克·蓋博。”

博斯捏扁瞭手中的啤酒罐,又拿瞭另一罐。

“告訴我那個案子的事,”他打開啤酒罐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你看過檔案,你就知道經過,全在報告裡,那個案子被掃到櫃子下頭去瞭。某一天我們接到一個調查,接著我們寫下‘現在沒有線索’。簡直是個笑話!這是我特別記得這個案子的原因,他們不該那麼做的。”

“他們是誰?”

“你知道的嘛,那些大頭。”

“他們做瞭什麼呢?”

“他們把這個案子從我們手中拿走瞭,伊諾讓他們那麼做的,他早被收買瞭,拿瞭不少好處。渾蛋!”

他悻悻地搖著頭。

“傑克,”博斯試探地叫,這回沒有遭到拒絕,“你能不能從頭說起,我必須從你這裡知道我所能知道的一切。”

麥基特裡克把釣竿收回的時候沒有出聲,他放的餌沒引魚上鉤。他把釣竿放回水中,又拿瞭一罐啤酒。他從櫃子裡摸出一頂印有坦帕灣電力公司的帽子戴上,抬頭看著博斯。

“好,老弟,你聽著,我對你母親沒有什麼意見,我隻把我的感覺告訴你,好嗎?”

“我要的就是這樣。”

“你要不要個帽子?你會曬脫皮的。”

“我沒問題。”

麥基特裡克點點頭,終於開始講瞭。

“我們在傢接到電話,那是周六早上,一個巡警發現她的。她不是在巷子裡遇害的,這些都很確定,她是被扔在那裡的。等我從圖洪加趕到現場時,犯罪現場調查已經開始瞭,我的隊友伊諾已經在那裡瞭。他比我資歷深,比我先到,他負責調查。”

博斯把釣竿放下,走到他放外套的地方。

“我可以做記錄嗎?”

“隨你,我不介意。我想從我撒手不管這個案子那天,就一直在等有人來關心這個案子。”

“好,你繼續說,伊諾負責這個案子?”

“不錯,他是主導的人。我必須解釋一下,我們當時成為隊友不過三四個月,並不親近。而那個案子之後,我們也不可能再成為親密戰友瞭。一年後我就調走瞭,我自己要求調的,他們讓我去威爾希爾的命案組。那以後就再沒跟他打過什麼交道瞭,他也不跟我打交道。”

“好,調查的經過怎麼樣?”

“跟平時沒什麼兩樣。我們有一張她的社會關系名單,多半是從風化組得來的——我們按名單一一調查。”

“她的社會關系名單中包括她的客人嗎?兇殺檔案中沒有名單。”

“我記得有幾個客人,名單沒收入檔案是因為伊諾說不必收入。記得吧,他是負責人。”

“好,約翰尼·福克斯在名單上嗎?”

“當然,他的名字在名單前排。他是她的……嗯,經紀人和……”

“你是說雞頭。”

麥基特裡克看瞭他一眼。

“對,他是幹那行的,我不知道你是否……”

“沒什麼,請繼續。”

“約翰尼·福克斯在名單上。我們每天都跟認識她的人談話,而每個人說到約翰尼·福克斯都沒好話,他是有前科的。”

博斯想起梅雷迪思·羅曼在報告中,說他把她打傷的事。

“我們聽說她想擺脫他的控制,我不知道她是打算自己做還是洗手不幹瞭,誰知道,我們聽說……”

“她想洗手不幹,離開那個行業,”博斯打斷他,“那樣她才能把我領回去。”

他知道他的話沒有什麼說服力,覺得自己開口辯解很蠢。

“嗯,不管怎麼回事,”麥基特裡克說,“重點是福克斯對此並不高興,所以他是我們主要的嫌疑人。”

“可是你們找不到他,報告上說你們監視他的住所。”

“對,我們派瞭人盯著他。我們在殺人的兇器,也就是那條皮帶上找到指紋,可是我們沒有他的指紋來做對照。約翰尼被抓過幾次,但是沒有記錄,也沒有他的指紋,我們必須找到他才行。”

“這表示什麼?他被抓過幾次,卻沒有任何記錄?”

麥基特裡克喝完罐裡的啤酒,在手裡捏扁罐子,然後起身走到船艙角落的一個籃子邊把酒罐扔瞭進去。

“說老實話,我當時根本也沒想到。現在回想,當然是再明顯不過,他頭上有個護身天使。”

“誰?”

“嗯,有一天我們正盯著福克斯的住所,我們從無線電裡收到一個訊息,要我們跟阿爾諾·康克林聯絡,他要跟我們談這個案子,越快越好。這個電話非比尋常,有兩個原因:第一,阿爾諾是市裡的大紅人,當時在市裡搞風化重整搞得轟轟烈烈,還獨霸著地方檢察官辦公室,這種情況直到一年後才有所改變;第二,我們接到這個案子才幾天而已,根本沒到跟地檢辦打交道的地步。所以,這個大人物突然來這麼一通電話要見我們,我想……我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我隻是覺得……嘿,你釣到一條。”

博斯看到他的釣竿由於魚兒劇烈的拉扯掙紮而彎曲,線軸也隨之轉動。博斯拿起釣竿用力往回拽,鉤子鉤得很緊。他開始轉線軸,可是那條魚掙紮個不停,拉出去的線比博斯收回來的還長。麥基特裡克過來,幫著旋緊瞭拉線的轉軸,釣竿立刻彎得更厲害瞭。

“把釣竿舉高!把釣竿舉高!”麥基特裡克在一邊指導。

博斯照他的話做瞭,花瞭整整五分鐘時間跟這條魚進行拉鋸戰。他的膀子開始有點痛,也覺得下背部有點拉傷瞭。麥基特裡克戴上手套,等魚終於放棄掙紮,博斯把它拖到船邊時,麥基特裡克彎腰把手伸進魚鰓,拖上船來。博斯看到這條藍黑色閃亮的魚,在陽光下非常好看。

“刺鮁。”麥基特裡克說。

“什麼?”

麥基特裡克將這條魚拿平。

“刺鮁,在你們洛杉磯的豪華大餐館中這種魚我想是叫歐挪,我們這裡叫刺鮁,魚肉燒出來跟大比目魚一樣白。你要留著嗎?”

“不,放回去,真好看。”

麥基特裡克把鉤子隨手從魚嘴裡拔出來,然後把魚送到博斯面前。

“你要不要試試看?至少有十二三磅重呢。”

“不用瞭,我不必試。”

博斯走近一步,用手指在平滑的魚身上摸過去。他幾乎可以在魚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向麥基特裡克點點頭,那條魚就被扔回水中去瞭。有幾秒鐘的時間,在水面兩英尺下的魚幾乎沒有一點動靜。創傷後應激障礙,博斯想。終於它好像恢復過來,往深處潛遊下去。博斯把魚鉤掛在釣竿上的小洞裡,放下釣竿,他的釣魚算是完成瞭。他又拿瞭一罐啤酒。

“嘿,要吃三明治嗎?要吃的話直接拿就可以。”

“不,我還不用。”

博斯很希望他們剛才沒有被魚打斷。

“你剛說到你們收到康克林的電話。”

“對,阿爾諾,隻不過我弄錯瞭,他隻是要跟克勞德見面,沒有我,伊諾自己一個人去的。”

“為什麼隻要見他一個?”

“我始終不知道原因,他也表現得仿佛不知道原因,我的猜測是他和阿爾諾以前就打過交道。”

“但是你不知道什麼交道。”

“對。克勞德·伊諾比我大十歲,他在地方上有點根底。”

“他們見面聊瞭什麼?”

“哦,我沒辦法告訴你他們談瞭什麼,我隻能告訴你我的隊友告訴我他們談瞭什麼。懂吧?”他的言外之意是他不信任他的隊友,博斯自己也有過那樣的經驗,他點點頭表示瞭解。

“請繼續。”

“他回來說康克林叫他不要追查福克斯,他說福克斯和這個案子無關。而且福克斯當時正跟康克林突擊隊合作,給他們正在調查的案子提供線索。他說福克斯對他很重要,不希望我們因為一個他沒犯的案子搞砸瞭這個關系。”

“康克林怎麼這麼肯定?”

“我不知道,可是伊諾告訴我他跟康克林說,首席助理檢察官也好,還是其他什麼人也好,沒人能替警察決定一個人有沒有嫌疑,我們要自己跟福克斯談瞭才能判斷他有沒有嫌疑。看他這種強硬態度,康克林說他可以把福克斯交給我們問話,讓我們提取他的指紋,條件是必須在他的地盤上進行調查。”

“意思是……”

“在他位於老法院的辦公室。那幢建築早就不在瞭,我離開之前他們蓋瞭那幢很大的方形建築,難看極瞭。”

“那在他辦公室的情況呢?這次你也在嗎?”

“我在,什麼事也沒有。我們查問瞭他,福克斯和康克林一起,納粹也在場。”

“納粹?”

“康克林的幹將,戈登·米特爾。”

“他也在場?”

“不錯,我猜他是在盯著康克林,康克林在盯著福克斯。”

博斯沒有一點驚訝的表情。

“好,那福克斯說瞭什麼?”

“我說瞭,沒什麼要緊的,至少我記憶中是如此。他給瞭我們他案發當天的行程,還有可以做證的人,我取瞭他的指紋。”

“他說瞭受害人什麼事嗎?”

“他說的跟我們從她朋友那裡已經查到的差不多。”

“梅雷迪思·羅曼?”

“嗯,我想是這個名字。他說她去參加一個晚會,一個客人雇她一起出席。他說地點在漢考克公園區,他沒有地址,他說他不管宴會安排的事。這點不大合理。你想,一個拉皮條的不知道他手下在什麼地方。這是我們唯一抓到的他的問題,當我們開始盤問他時,康克林介入瞭。”

“他不要你們盤問細節?”

“我見過最瘋狂的事。這可是下一任首席檢察官啊,誰都知道他會當選,可是他竟然幫這個狗雜種對付我們……抱歉我用狗雜種這個字眼。”

“沒事。”

“康克林的表現好像是我們的做法有點越界,可在整個調查中,那個渾蛋福克斯一直微笑著坐在那裡,嘴角還叼瞭一根牙簽。三十多年過去瞭,我還清清楚楚記得那根牙簽,我氣得簡直連上帝都叫不出來。長話短說,我們沒有繼續追問他安排地點的事。”

船身隨著波浪搖動起來。博斯抬頭環顧四周的海面,除瞭他們沒有其他任何船隻,他覺得很特別。他向遠處海面看去,第一次註意到這裡的海面和太平洋多麼不同。太平洋是冷峻深沉的藍,墨西哥灣則是溫暖而可親的綠。

“所以我們走瞭,”麥基特裡克繼續說,“我想著我們總會有機會再審他的,所以我們走瞭,開始查證他的不在場證明,結果他的不在場證明好得很。並非隻是他那方的證人都能證明他的行蹤。我們真正查瞭一番,找到一些不相幹的人詢問,那些根本不認識他的人,那些人也能證明他的行蹤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記得他那晚在哪裡嗎?”

“他半個晚上在伊瓦爾街上的一傢酒吧裡,很多皮條客都在那個酒吧出入,記不得店名瞭。之後他開車到文圖拉那一帶去,幾乎整個下半夜都在那裡的一個牌室裡,一直到他接到一通電話才離開。重要的一點是他沒有特別設計他那晚的行蹤,他平常的行程就是這樣,那裡的人都知道他。”

“他接到什麼電話?”

“我們不知道。我們本來不知道電話這回事,是我們在調查他當晚行蹤時有人提到的,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問福克斯這一點。可是說實話,我們那時候已經不怎麼在意瞭。因為像我說的,他的行蹤都得到瞭證實,他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早上瞭,凌晨四五點,受害——你母親那時候已經死亡多時瞭。兇殺發生的時間是午夜,那個電話並不重要。”

博斯點點頭,可是如果是他調查這個案子,他不會放過這個細節。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細節。誰會在清晨打電話到牌室那種地方去?什麼樣的電話會使福克斯離開牌桌?

“指紋怎麼樣?”

“我要人查瞭,他的指紋和皮帶上的不符。他清白瞭,那個臟鬼是清白的。”

博斯想到一件事。

“你對過受害人和皮帶上的指紋,對吧?”

“嘿,博斯,我知道你們這些新來的傢夥以為隻有你們才是捉得到老鼠的貓,可是我們在那個時候也算是有頭腦的。”

“抱歉。”

“皮帶上有幾個指紋是受害人的,都在扣環上,其他絕對是兇手的,因為指紋的部位。皮帶另外兩處有直接和間接受力的跡象,很明顯有人用整個手握著皮帶。當你系皮帶的時候不會那樣拿,隻有在把皮帶勒在別人脖子上的時候才會。”

他們兩人都沉默下來,博斯從麥基特裡克這裡聽到的東西使他迷惑,他覺得非常泄氣。他原先以為隻要麥基特裡克願意坦白,案情方向可能會指向福克斯,或者康克林,或者其他什麼人。可是沒有,他等於沒有給博斯提供任何新的線索。

“傑克,你為什麼記得這麼多細節?這個案子已經三十多年瞭。”

“我也想瞭很久。有一天等你也退休瞭,博斯,你就會懂,總有一個案子一直在你心裡。這個案子就是我的,一直在我心裡。”

“那麼這個案子最令你難忘的是什麼?”

“難忘?我始終不能忘記在康克林辦公室的那一幕。我猜你得在場才會瞭解……好像那次會議的操縱人是福克斯,是他在主導一切。”

博斯點點頭,他可以看出麥基特裡克竭力想解釋他的感覺。

“你有沒有在審訊嫌疑人的時候碰到他的律師插進來說‘不要回答這個,不要回答那個’那一類的胡話?”

“常有的事。”

“好,那天的情形就是這樣。康克林,上帝啊,我們下一任的首席檢察官,好像是那個渾蛋福克斯的律師一樣,對我們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有意見。結論是,假如你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我們身在何處,你一定認為他是替福克斯辯護的。他們兩個都是,米特爾也一樣。所以我很確定福克斯抓到瞭康克林什麼把柄。我想我猜得不錯,後來發生的事可以證明。”

“你指福克斯死的時候?”

“對,他死於車禍,那是他替康克林助選的時候。我記得報上登的那段新聞,根本沒提他是個拉皮條的、好萊塢大道上的地痞,一個字也沒有。他隻是一個死於車禍的人,一位清白的先生。我敢說,這篇報道大概花瞭阿爾諾一些錢,那個記者賺瞭一筆。”

博斯知道他還有更多要說,所以沒有出聲。

“我那時已經調走瞭,”麥基特裡克說,“可是我聽到這件事時很好奇,所以我打電話到好萊塢去問誰調查那個案子。不錯,是伊諾,不出所料。當然他根本沒有起訴任何人,所以這也證實瞭我對他的看法。”

麥基特裡克的目光越過水面,凝望著遠處的天空,太陽已經漸漸低垂瞭。他把啤酒罐往籃子裡投去,結果沒投中。

“媽的!”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回去瞭。”

他開始收他的釣線。

“你覺得伊諾得到瞭什麼好處?”

“我並不知道,他可能隻是交換一些小恩小惠,應該不至於因此致富,可我相信他多少撈到一點。他不是白幹活的那種人,隻是我不知道是什麼。”

麥基特裡克把釣竿拿起來,放到船尾兩側。

“你一九七二年從庫裡把兇殺檔案借出來,為什麼?”

麥基特裡克看著他,臉上有種好奇的表情。

“我幾天前在同一張借單上簽瞭名,”博斯解釋,“你的名字還在上面。”

麥基特裡克點點頭:“那是我剛把退休申請送出之後。我要走瞭,整理我的檔案那些東西。我手邊一直留著從皮帶上取下的指紋,那張卡片,還有皮帶。”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我認為放在檔案裡或者證物室並不安全。隻要康克林是檢察官,伊諾跟他通聲氣,就不安全,所以我把東西留在身邊。多年之後我整理東西準備回佛羅裡達瞭,在走之前,我把指紋卡放回瞭兇殺檔案,把皮帶放回瞭證物室。那時伊諾已經退休,回拉斯維加斯瞭,康克林也倒瞭,離開政界,大傢早就忘瞭這個案子,所以我把東西放瞭回去。我猜也許我希望有一天有什麼人,像你,有機會看到這些東西。”

“你呢?你把卡片放回去時看瞭兇殺檔案嗎?”

“看瞭,而且知道瞭我做的是對的。有人看過,撕掉瞭一些東西,他們把福克斯的審訊記錄抽掉瞭,可能是伊諾幹的。”

“既然你是這案子的第二負責人,報告都是你寫的,是嗎?”

“不錯,大部分是我寫的。”

“關於福克斯面談的報告中你寫瞭什麼,是伊諾必須拿掉的呢?”

“我不記得我到底怎麼寫的,大致上是講我覺得那傢夥沒說實話,康克林的做法有點過分……這些。”

“還有什麼?”

“沒瞭,沒什麼重要的,就是那些,我想他們是想把康克林的名字拿掉。”

“不錯,可是他們漏瞭一點,你在序時記錄上記下瞭康克林打給你們的第一個電話,我是從那裡看到他名字的。”

“真的?我做得不錯嘛,所以你找上門來瞭。”

“對。”

“好,我們要回去瞭,可惜今天它們不上鉤。”

“我很滿意,我釣到瞭。”

麥基特裡克走到駕駛座方向盤後面,突然想起什麼。

“哦,忘瞭這個。”他打開保冷箱,“我可不希望讓瑪麗失望。”

他拿出放瞭三明治的塑料袋。

“你餓不餓?”

“不餓。”

“我也不餓。”

他打開袋子,把三明治倒進海裡,博斯看著他。

“傑克,剛剛你舉槍的時候,以為我是誰?”

麥基特裡克沒有立刻回答。他把塑料袋折好,彎身放進保冷箱。他直起身子時,看著博斯。

“我不知道,我當時隻知道我可能得把你帶到這裡來,像那些三明治一樣倒進海中。我好像一輩子都躲在這兒,等他們派人來找我。”

“過瞭這麼久,你又離得這麼遠,你認為他們還會這麼做?”

“我不知道,時間越久,我覺得越不可能。可習慣就是習慣,我始終把槍帶在身邊,多半時候我自己都不記得為什麼帶槍。”

他們開動引擎將船駛回去,海風輕拂,兩人都不說話,他們該說的都說完瞭。博斯偶爾看一眼麥基特裡克,他蒼老的面孔在帽簷的陰影下,可是博斯仍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凝望著很久以前發生過的、不可能改變的事。

《最後的郊狼(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