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之後,博斯開著他的福特野馬離開瞭洛杉磯國際機場。落下車窗,他的臉立刻感覺到幹爽的空氣。機場出口的尤加利樹在微風中發出輕微的聲響,好像歡迎他回來。每次他旅行回來,聽到這聲音總有種親切的感覺。這是他愛這個城市的原因之一,他很高興每次回來都有微風中的樹的聲音歡迎他。
他在塞佛達路碰上紅燈,順便利用空當把手表上的時間調整回來。兩點五分。他算瞭算,他隻有時間趕到傢、換套幹凈的衣服、隨便吃點東西,就得趕往帕克中心,接著是他跟伊諾霍斯的會面。
他很快地經過405立交橋,開上擁擠的高速公路。他打方向盤的時候覺得他上臂有點痛,不知道是因為釣魚時用力過度,還是潔斯敏在床上時抓他的胳膊抓得太用力。他想她想瞭幾分鐘,決定出門前先打個電話給她,他們早上的分手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瞭。他們說好一有可能就盡快見面,博斯希望他們的承諾是真的,她對他是個謎,他知道他連她的面紗都還沒揭開。
10號公路要明天才通,所以博斯一直在405號公路上,直到經過聖莫尼卡山開進聖費爾南多谷。他選瞭長路因為他相信這樣比較快,也因為他得到影城的信箱去取信,郵局拒絕把信送到貼瞭紅條的危險住宅去。
他上瞭101號公路,六條車道擠滿瞭蟻行的車輛,他夾在其中開瞭一陣,終於不耐煩地從冷泉谷大道出口出去。他在穆爾帕克路經過一些公寓,那些公寓既沒有拆掉也沒有修復,紅條和黃色的膠帶在幾個月的陽光照射下幾乎已經變成瞭白色。許多已經毀壞的房子上還有原來的廣告招牌,像“五百美元可立即搬入”“新近裝修”等等。在一座貼瞭交叉紅條、表示整座房子都有震裂現象的建築上,有人用噴漆寫瞭一條自地震以來大傢認為是本市墓志銘的標語:
胖女人的歌聲已經降臨
有時候不相信發生過的事很難,可是博斯盡量保持他的信心。總有人要保持。報上說搬走的人超過搬進來的人,可是不要緊,博斯想,我會留下來。
他抄近路上瞭文圖拉路,在個人郵箱辦公室前停下來,他的信箱裡除瞭賬單就是宣傳郵件。然後他到隔壁的快餐店點瞭當天的特價午餐,全麥面包的火雞、油梨、豆芽三明治,打包帶走。之後他一路開過文圖拉,到瞭卡溫格時轉上伍德羅·威爾遜路上山。在第一個轉角,迎面開來一輛洛杉磯警局的巡邏車,在狹窄的路上他必須放慢車速才過得去。他朝他們揮揮手,但他們應該不認識他,他們應該屬於北好萊塢分局的,他們沒有向他揮手。
他按照習慣把車停在半條街外,走回傢去。他決定把裝瞭檔案的小袋子放在後備廂裡,因為他想到進城後可能用得著。他一手提著旅行袋,一手拿著三明治袋子往傢走去。
他走到停車棚的時候,註意到路上來瞭一輛巡邏警車。他看瞭一眼,看出是他剛剛碰到過的那兩個警員,他們有什麼事又轉回來瞭。他在路邊等,看他們是否停下來向他問路,或者問他剛剛為什麼招手,他也不願意讓他們看見他走進貼瞭紅條的房子。可是車開過去,兩人都沒看他一眼。開車的警員眼睛看路,旁邊的警員正對著無線電的麥克風說話。一定是接到瞭指令,博斯想,他等到他們的車開過下一處轉彎才走進停車棚。
打開廚房的門,博斯一進去就覺得有點異樣。他走瞭兩步,停下來。房子裡有一種不屬於這裡的氣味,至少廚房裡有。他聞出是一絲香水味,不對,是古龍水,他糾正他的猜測。用古龍水的男人不久前來過廚房,說不定還在。
博斯靜靜地把旅行袋和三明治放在地上,伸手探入腰間,老習慣很難改掉。他身上沒槍,而備用槍在鄰近前門的櫃子裡。他想很快地跑出去,希望追上巡邏警車。可是他知道太遲瞭,警車早已走遠。
他打開抽屜,小心地拿出一把小刀。抽屜裡有長刀,可是他覺得小刀比較容易操控。他向前走到從廚房通往前門的過道,在入口處,仍然看不見屋內的人,他側耳仔細聽著動靜。他可以聽見房子後面、遠處高速公路上隱隱的車聲,可是室內沒有一點聲響。他剛要走出廚房時,聽到一點聲音,很輕的衣服的聲音,也許是動瞭動腿。他確定客廳有人,他知道現在他們也知道門口的他知道。
“博斯警探,”一個聲音從死寂的屋內傳來,“你沒有危險,可以出來。”
博斯知道他聽過這個聲音,可是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他無法立刻分辨出這是誰的聲音。他隻知道他以前聽過這個聲音。
“我是助理局長歐文,博斯警探。”那個聲音又響起來,“請你站出來,那樣你不會受傷,我們也不會受傷。”
對,是他的聲音。博斯松瞭一口氣,把刀放在料理臺上,三明治放進冰箱,走出廚房。歐文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另外兩個穿西裝、博斯不認得的人坐在長沙發上。博斯看見他放在櫃子裡的信和卡片在茶幾上,他留在廚房料理臺上的兇殺報告攤在其中一人的腿上。他們搜查瞭他的住所,翻瞭他的文件。
他突然明白剛剛看到的是怎麼回事瞭。
“我看到你們巡邏,哪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到哪裡去瞭,博斯?”一個穿西裝的先開瞭口。
博斯看瞭他一眼,完全不認識。
“你他媽的是什麼人?”
他彎腰拿起那人面前放信和卡片的盒子。
“警探,”歐文說,“這位是安傑爾·佈羅克曼警督,這位是厄爾·賽茲莫爾。”
博斯點點頭,他聽過其中一個名字。
“我聽過你,”博斯對佈羅克曼說,“你是那個把比爾·康納斯送進鐵櫃的人。你一定上瞭督察室那個月的榮譽榜。相當光榮啊!”
博斯的嘲諷口氣十分明顯,他有意如此。鐵櫃是警察下班時放槍的地方,進鐵櫃是警察圈內說警察自殺的俚語。康納斯是好萊塢分局的一名老便衣警員,去年督察室開始調查他的個人行為,包括用零錢換取海洛因及與離傢出走的女孩進行性交易。他死後,那些出走的女孩承認她們檢舉是因為他老是要把她們趕出他的轄區,所以編造故事來對付他。他是個好人,可是受不瞭那麼多檢舉調查,最後隻好走進鐵櫃。
“那是他個人的選擇,博斯,現在你也有你的選擇。你可以告訴我們過去二十四小時你在哪裡嗎?”
“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他聽到臥室傳來聲音。
“搞什麼鬼呀!”他走進臥室,看到另一個穿西裝的人站在他床頭櫃拉開的抽屜前。“嘿!混賬東西,給我滾出去,馬上就滾!”
博斯走過去,一腳把打開的抽屜踢上。那個人退瞭一步,兩手像犯人那樣舉起,走回客廳。
“這位是傑裡·托利弗,他是和佈羅克曼警督一起從督察室來的,賽茲莫爾警探是從劫案/命案組調來的。”
“好極瞭!”博斯說,“所以大傢都互相認識,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的時候眼睛看著歐文,知道如果想得到直接的答案,那必然來自歐文。歐文和博斯打交道的時候通常非常直接。
“警——哈裡,我們得問你幾個問題,”歐文說,“我們最好等一下再解釋給你聽。”
博斯可以感覺出事態的嚴重。
“你們有搜查令嗎?”
“我們等會兒再給你看,”佈羅克曼說,“我們可以走瞭。”
“到哪裡去?”
“城裡。”
博斯跟督察室打過太多交道,馬上知道此時的這件事相當不同。光是歐文——警局的二號人物——和他們一起出現已經顯示事態非比尋常。他猜這絕非隻為詢問他的私人調查,如果隻是那件事,歐文不會在這裡,一定發生瞭什麼相當嚴重的事。
“好,”博斯說,“誰死瞭?”
四個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證明的確有人死瞭。博斯覺得胃有點緊縮,他這才開始害怕。他腦中閃過他找過的人的名字和面孔:梅雷迪思·羅曼、傑克·麥基特裡克、凱莎·羅素,以及那兩個在拉斯維加斯的女人。還有誰呢?爵士?他可能把她也卷入什麼危險中瞭嗎?然後,他突然想到瞭,凱莎·羅素,她可能做瞭一些他叫她別做的事。她跑去問康克林或米特爾她替博斯找到的剪報上的事,她輕率行事,現在為自己所犯的錯誤而死。
“凱莎·羅素?”他問。
沒人回答,歐文站起來,其他人也跟著起身。賽茲莫爾拿著兇殺報告準備帶走,佈羅克曼到廚房把他的旅行袋拿到門口。
“哈裡,為什麼不跟我和厄爾一起走?”歐文說。
“我在城裡和你們碰頭行嗎?”
“你坐我這輛車。”
他的口氣很嚴厲,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博斯舉起雙手,表示他別無選擇,走到門口。
博斯坐在賽茲莫爾的車裡,在歐文座位後面。車開下山時,他看著窗外。他一直在想那個年輕記者的臉,她的上進使她遇害,但博斯還是覺得他有責任。他在她腦子裡撒下神秘的種子,讓她無法按捺自己的好奇。
“你們在哪裡找到她的?”他問。
沒人回答。他不懂他們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尤其是歐文。歐文過去一直讓他覺得他們彼此喜歡對方,起碼懂得對方。
“我什麼都沒告訴她,”他說,“我要她等一段時間,什麼都別做。”
歐文轉過頭,可以瞥見博斯。
“警探,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凱莎·羅素。”
“不知道是誰。”
他掉回頭,博斯迷惑瞭,那些面孔和名字又在他腦中一一閃過。他加上潔斯敏,但是又把她去掉瞭,她對此事一無所知。
“麥基特裡克?”
“警探,”歐文說,再度費力地轉過頭來看著博斯,“我們在調查警督哈維·龐茲被殺一案,你說的名字和這事無關。如果你認為我們應該和這些人聯絡,請告訴我。”
博斯驚訝得說不出話。哈維·龐茲?完全沒理由,他跟這個案子毫不相幹,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龐茲從來不離開辦公室,他怎麼會有危險?所有的事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使他全身發冷。他懂瞭,完全可以理解。他把整個事情拼湊起來時,也同時看到他自己的責任和困境。
“我是……”
他無法說完。
“是的,”歐文說,“你目前是嫌疑人,現在也許你可以安靜瞭,直到我們正式開始審訊。”
博斯把頭靠在玻璃窗上,閉上眼睛。
“哦,上帝。”
此刻他知道自己跟把警員送入鐵櫃的佈羅克曼差不多,博斯在內心最深處知道這是他的責任。他不知道這個案子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什麼時候發生的,但是他知道跟他有關。
他殺瞭哈維·龐茲,他身上還帶著龐茲的警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