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對周遭的一切都麻木瞭。他們到瞭帕克中心後,他被帶到六樓歐文的辦公室,然後進瞭一間與之相連的會議室。他單獨在那兒等瞭半個小時之後,佈羅克曼和托利弗才進來。佈羅克曼坐在他正對面,托利弗在他左邊。博斯清楚他們在歐文的辦公室而不在督察室進行審訊是因為歐文要嚴格掌控這個案子。如果這果真是一個警察謀殺警察的案子,他必須盡全力保證案情不要太早外泄,以免遭到像羅德尼·金的案子那樣的媒體曝光,損害警界的公共形象。
他腦中一連串龐茲死亡的景象使他終於想到他自己:他的麻煩嚴重極瞭。他告訴他不能躲在殼裡,必須提高警覺。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希望能逮到他的漏洞,而且會想盡辦法達到目的。博斯自己知道他並未殺龐茲這個事實——至少沒有親手殺他,是不夠的,他必須以攻為守。他決定不在佈羅克曼面前露出任何消息或情緒,他要表現得和室內其他人一樣強硬。他清瞭清喉嚨,在佈羅克曼開口前先發言。
“到底怎麼發生的?”
“我是發問的人。”
“我可以給你省一些時間,佈羅克曼。告訴我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再告訴你我在哪裡,我們就可以盡早完事。我知道我為什麼是嫌疑人,我不會把賬算在你頭上,可是你在浪費時間。”
“博斯,你難道沒有感覺嗎?他死瞭,而你跟他一起共事。”
博斯盯瞭他一陣,語調平穩地回答他的問題。
“我個人怎麼想不重要,沒人應該被謀殺。但是我並不會想念他,更不會想念和他共事的日子。”
“天哪!”佈羅克曼搖搖頭,“他有太太,還有一個在讀大學的孩子。”
“他們也不見得會想念他,你又怎麼知道。在辦公室他是個討人厭的傢夥,很難想象他在別處會變個樣。你太太對你的觀感如何,佈羅克曼?”
“你省省吧,博斯!我可不會落入你的……”
“你信上帝嗎,板磚克曼?”
博斯用瞭他在局裡的外號,他因為步步為營地設計對付其他警員而得此“封號”,就像他最近一次對付比爾·康納斯那樣。
“這個案子跟我和我的信仰無關,博斯,我們在說你。”
“對哦,我們在說我。所以我告訴你我相信什麼。我其實不知道我信仰什麼,我的前半生都過去瞭,我還不知道我到底信仰什麼。我比較傾向的理論是這世界上的人都有一種能量,使他們成為他們自己。隻不過是一些能量而已,等你死瞭,你的能量就到別處去瞭。至於龐茲,他是一種壞能量,現在到別處去瞭。所以,如果我回答你的問題,對他的死我並不覺得不好,可是我想知道那些壞能量到哪裡去瞭。我希望你沒得到他的壞能量,你自己的已經夠多瞭,佈羅克曼。”
他朝佈羅克曼擠擠眼,佈羅克曼臉上露出一點茫然的表情,似乎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於是他決定不予理會。
“把你那些屁話收起來,周四那天你為什麼在龐茲警督的辦公室和他起瞭沖突?你知道在強制休假期間那是犯規的。”
“我得說這件事荒唐得很。我離隊時不能去龐茲的辦公室,可是龐茲警督,我的頂頭上司,打電話給我,要我把車送還給局裡。你看,這就是壞能量的運作,我已經在強制休假瞭,他就是不能放我一馬。他要我的車,所以我把鑰匙拿去給他,他是我的上司,那是他的命令。所以去呢,是違規,不去也是違規。”
“你為什麼威脅他?”
“我沒有。”
“兩周前,他給他之前的受襲投訴提交瞭一份附件。”
“我不管他提交瞭什麼報告,我沒威脅他。那傢夥是個膽小鬼,他可能覺得受到瞭威脅,可是我沒威脅他,這二者可差多瞭。”
博斯看瞭托利弗一眼,看來他是打算沉默到底瞭。那是他的角色。他隻是盯著博斯,好像盯著一塊屏幕似的。
博斯環視瞭室內一圈,第一次註意到桌子左邊的矮幾上有個電話,電話上的綠燈顯示多線接聽。他們的審訊通到別處,可能是一個錄音機,也可能是隔壁歐文的辦公室。
“我們有人證。”佈羅克曼說。
“什麼人證?”
“威脅的人證。”
“好,我告訴你,警督,你幹脆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威脅,我才知道我們在談什麼。要是你覺得我真說瞭那些的話,告訴我到底我自己說瞭什麼有什麼關系?”佈羅克曼想瞭一下才開口。
“很簡單,跟別的威脅一樣,隻有一句,你跟他說,幹你娘,你還說你要宰瞭他。沒什麼新意。”
“夠狠的是吧?好,幹你的,佈羅克曼,我從沒說過這句話,我想那個渾蛋又寫瞭一份投訴,他專幹這種事。可是,不管你從哪裡聽到的,這全是鬼扯。”
“你認識亨利·科爾奇馬嗎?”
“亨利·科爾奇馬?”
博斯不知道他說的是誰。然後他想到這個科爾奇馬就是那個點頭小組的老亨利。博斯不知道他姓什麼,剛開始聽到他的全名讓他一時摸不著頭腦。
“那個老傢夥?他根本不在室內,他不是人證。我叫他出去,他出去瞭。不管他對你說瞭什麼,他可能是害怕龐茲找他麻煩。你愛信不信,隨你,佈羅克曼。我可以在整個部門找到十二個證人,他們也都透過玻璃窗看見整個過程。他們會告訴你亨利不在室內,龐茲說謊,人人都知道。好,現在說說你的威脅是什麼?”
佈羅克曼沒說話。博斯接著說:“看吧!你根本沒做功課,我猜你明白那個部門的人知道像你這種人不過是局裡的渣滓,他們對被他們送進牢裡的人都更有敬意一些。你心裡有數,板磚克曼,所以你不敢去問他們。你隻能找個老傢夥來做做樣子,你問他的時候,他大概連龐茲死瞭都不知道。”
博斯可以從佈羅克曼移開的目光看出自己說得一點沒錯,趁著占上風,他站起來,走到門口。
“你到哪裡去?”
“喝水。”
“傑裡,跟他去。”
“什麼?你以為我會跑?佈羅克曼?你要是這麼想,你對我就一無所知。如果你這麼想,表示你根本沒準備這個審訊。你幹脆哪天到好萊塢來一趟,我來教你怎麼審訊兇殺案嫌疑人,免費。”
博斯走出去,托利弗跟著他。在走廊盡頭的飲水器前,他喝瞭一大口水,用手擦瞭擦嘴。他覺得緊張而疲憊,不知道佈羅克曼什麼時候會識破他的伎倆。
他走回會議室,托利弗在他後面三步左右靜靜地跟著。
“你還年輕,”博斯回頭說,“你還有機會,托利弗。”
博斯走進會議室的時候,佈羅克曼正從對面的門走出來。博斯知道那扇門直接通往歐文的辦公室。他曾經出入這裡調查過一個多重兇殺案的罪犯,就是直接受歐文的指示。
兩人又面對面坐下。
“現在,”佈羅克曼開始瞭,“我把權利念給你聽,博斯警探。”他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小卡片,開始念米蘭達權利。博斯確定電話是接到錄音機的,因為他們需要這段錄音。
“好,”佈羅克曼念完後說,“你同意放棄這些權利,跟我們談談當時的情況嗎?”
“現在肯正常審訊瞭?我還以為是兇殺案呢。好啊,我可以放棄。”
“傑裡,去拿一張放棄權利表來,我手邊沒有。”
傑裡起身,從通向走廊的門出去。博斯可以聽見他快速的腳步聲,接著是開門的聲音,他是走樓梯到五樓督察室去的。
“嗯,我們可以先從……”
“你難道不要等你的證人回來?還是你在我背後偷偷把這些都錄瞭下來?”
這句話立刻使佈羅克曼怒火中燒。
“不錯,博斯,我們是偷——是錄瞭音,可不是偷偷的,我們一開始就說我們會錄音的。”
“你遮掩得不壞啊!警督。最後一句,不錯,我應該記下來。”
“好,我們現在開始……”
門開瞭,托利弗拿瞭一張紙進來,他把紙遞給佈羅克曼。佈羅克曼看瞭一下,確定是正確的表格,然後把表格滑過桌面給博斯。哈裡抓起表格,很快地在簽名處畫瞭幾下,他對這份表格非常熟悉。他把表格再滑過桌面給佈羅克曼,對方把表格放在一邊沒有多看,所以他沒看到博斯的簽名是“幹你”兩個大字。
“好,我們可以開始瞭,博斯,你先告訴我們你過去的七十二小時都在什麼地方。”
“你不需要先搜我的身嗎?你呢,傑裡?”
博斯站起來,拉開上衣外套,好讓他們看見他沒有攜帶武器。他想他主動這麼做,他們就會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做,不會搜他的身。如果他們發現他身上有龐茲的警徽,他就更難洗清瞭。
“坐下,博斯!”佈羅克曼吼道,“我們不會搜你的身,我們盡量給你自白的機會,你別不識抬舉。”
博斯坐下來,暫時松瞭口氣。
“現在告訴我們你的行蹤,我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
博斯想瞭一下,他很驚訝他們要的時間范圍這麼寬。七十二小時,他不知道龐茲的案情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不把時間縮小到離死亡時間更接近一些的時候。
“七十二小時之前,七十二小時之前是周五下午,我在唐人街515大樓。這倒提醒我瞭,我十分鐘之後就要過去,所以,如果你們能……”
他站起來。
“坐下,博斯,我們已經替你解決瞭,坐下。”
博斯一言不發地坐下,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對不能去進行卡門·伊諾霍斯的診療竟然有點失望。
“快點,博斯,講啊,你離開那兒之後呢?”
“細節我記不得瞭。可是那晚我是在紅飆吃的晚飯,又到震中酒吧喝瞭幾杯。大約十點我去瞭機場,坐飛機到佛羅裡達坦帕去,過瞭一個周末,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前到傢,發現有人非法侵入我的住所。”
“並非非法,我們有搜查令。”
“沒人給我看哪。”
“廢話少說,你說你在佛羅裡達是什麼意思?”
“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在佛羅裡達,你猜是什麼意思呢?”“你能證明嗎?”
博斯從衣袋裡掏出機票和收據,從桌面滑過去。
“這裡是機票和收據,裡面還有一張租車的收據。”
佈羅克曼很快打開機票夾,開始細看。
“你去那兒做什麼?”他問道,沒有抬頭。
“伊諾霍斯醫生,局裡的心理治療師,說我該出去散散心。我想,何不去佛羅裡達?我從沒去過,而且我從小愛喝橘子水。所以我想管他呢,就佛羅裡達吧。”
佈羅克曼又亂瞭陣腳,他沒預料到這樣的答案。博斯知道,大部分警察不知道第一次審訊嫌疑人或詢問證人的重要性,後來的所有審訊甚至法庭證詞都和第一次審訊關系密切。你必須充分準備,就像律師一樣,必須在問問題之前就知道大部分答案。督察室通常以恐嚇手段審訊,因此警探根本不需做任何準備工作。所以他們碰到這樣的障礙時,幾乎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吧,博斯,哦,你在佛羅裡達做瞭些什麼事?”
“你聽過馬文·蓋伊那首歌嗎?在他死之前?叫作——”
“你到底在說什麼?”
“——《性愛療法》,說那對靈魂有益。”
“我聽過。”托利弗說。
佈羅克曼和博斯同時看著他。
“對不起。”他說。
“再問一次,博斯,”佈羅克曼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我多半的時間是跟我在那兒認識的一個女人在一起,除此之外,我其他的時間都和一個釣魚向導在墨西哥灣上。我說的是,飯桶,我幾乎每一分鐘都和別人在一起。我沒和人在一起的時間短到不可能飛回來殺瞭龐茲。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被殺的,可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在我這裡找不到答案。佈羅克曼,因為我跟這事沒關系,你的方向完全錯瞭。”
博斯措辭非常謹慎,他不確定他們是否知道他私自調查的事,隻要可能,他不打算透露。他們拿到瞭兇殺報告和證物箱,可是他認為他有辦法掩飾。他們也有他的筆記本,因為他在機場把筆記本塞進瞭旅行袋。本子上有潔斯敏和麥基特裡克的名字、住址和電話,伊諾在拉斯維加斯的住址和一些有關案情的筆記,可是他們應該不能用這些東西拼湊出什麼意義,如果他運氣夠好的話。
佈羅克曼從上衣內層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
“好吧,博斯,給我那個女人和向導的名字跟電話,全部。”
“我不會給你。”
佈羅克曼張大眼睛。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把名字給我。”
博斯不說話,隻盯著眼前的桌面。
“博斯,你已經告訴瞭我們你在哪兒,現在我們要查證。”
“我知道我在哪裡,這樣就夠瞭。”
“如果像你說的,跟你無關,讓我們查證,你就清白瞭。我們也好往別處調查,去找別的可能。”
“你已經有機票和租車收據,從那裡開始好瞭。我不想把這些不相幹的人拖進來,沒有必要。他們是好人,而且和你不同的是,他們喜歡我。我不想讓你的大泥腳踩進來,粗暴地踐踏我與他們的關系。”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博斯。”
“哦,我有的,現在我有。如果你要用這個案子對付我,你請便。到瞭那一步,我會找這些人出來,到時候他們會叫你吃不完兜著走,佈羅克曼。你認為你把康納斯送進鐵櫃給你帶來公關麻煩是吧?你等著瞧,這個案子會使你比尼克松還有名。我不會給你名字,如果你想在你的筆記本上記下來,你就寫我說瞭‘幹你’就行瞭。”
佈羅克曼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停瞭一陣才開口:
“知道我怎麼想的嗎?我還是認為是你幹的。你雇人下手,自己躲到佛羅裡達去,好證明你不在附近。釣魚向導,這不是鬼話什麼是鬼話呀?女人?是誰啊?你從酒吧釣上的婊子?五十美元證明你的行蹤?還是一百美元?”
博斯閃電似的把桌子一推,佈羅克曼毫無戒備,桌子從他手臂底下滑過撞上他的前胸,他的椅子往後倒,撞在墻上,博斯用力把佈羅克曼頂到墻面,他把自己的椅子也往後頂到靠墻為止,他抬起左腿用腳頂住桌沿繼續向前壓。他看到佈羅克曼的臉色因不能呼吸而變得黯沉,眼珠凸出。可是他沒法使力,不能推開桌子。
托利弗還沒反應過來,他完全驚呆瞭。他看瞭佈羅克曼一陣,好像在等他下命令,之後才跳向博斯。博斯用力推開他,把他推向角落一株盆栽的棕櫚樹。博斯同時用眼角餘光看到有人從另外一扇門走進會議室。他的椅子很快地被推翻瞭,他倒在地上,有人壓在他身上,博斯稍稍轉頭,可以看見是歐文。
“不要動,博斯。”歐文在他耳邊吼道,“馬上停手!”
博斯的身子放松瞭,表示他聽從歐文的命令,歐文放開他。博斯在地上靜瞭一陣,才用手按住桌沿,把自己拉起來。他站起來的時候看見佈羅克曼一陣幹咳,兩手抱著胸,盡力要緩過氣來。歐文伸出一隻手擋在博斯胸前,一方面要他鎮靜下來,一方面防止他再攻擊佈羅克曼。他的另外一隻手指著托利弗,後者忙著扶正被連根拔起的棕櫚樹,最後把樹靠在墻上。
“你,”歐文下令,“出去!”
“可是,長官,這……”
“出去!”
托利弗很快從靠走廊的門走出去,佈羅克曼也終於可以開口瞭。
“鮑……博斯,你這個渾蛋,你……你會坐牢。你……”
“沒人會坐牢,”歐文嚴厲地說,“沒人會坐牢。”
歐文停下來,吸瞭一口氣,博斯註意到助理局長也和他們兩人一樣激動。
“這件事沒法起訴,”歐文繼續說,“警督,是你先挑釁他才有這個結果。”
歐文的聲調不容反駁,佈羅克曼的胸部仍上下起伏,他把手臂放在桌上,用手指理他的頭發,有意做出鎮定的樣子,可是他除瞭失敗什麼都沒有。歐文轉向博斯,憤怒使他下頜的肌肉僵硬。
“至於你,博斯,我不知道怎麼幫你,你總是惹麻煩。你知道他在做什麼,你自己也做過,可你就是不能好好坐著接受審訊。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博斯沒說話,他懷疑歐文需要他的回答。佈羅克曼開始咳嗽,歐文轉向他。
“你沒事吧?”
“我想沒事。”
“到對面去,讓醫護人員給你檢查一下。”
“不用,我沒事。”
“好,你回你辦公室去,休息一下,還有另一個人要和博斯談話。”
“我想繼續審……”
“審訊已經完瞭,警督,你搞砸瞭。”他看著博斯,又加上一句,“你也是。”